第12章
無慘感到很無趣。
從過去到現在,人類這種低賤的生物總是會做出一模一樣的選擇來。
他出生在平安時代,在得到了一種特殊的藥物之後成為了只要不照射太陽就能夠長生不老的生物。他本來應該在大正死去,可是神明依然眷顧了他,讓他在臨死前的一刻獲得了“複活”的能力。
鬼舞辻無慘意外地從過去來到了距離死前九十年後的世界裏。九十年後的世界和過去一丁點也不一樣,曾經稀少的西洋燈到處都是。做娼-妓的女人們變少了,好多人都做上了體面的工作。
高樓大廈拔地而起,人們總是背着公文包到處奔跑。因為他們要去上班。遲到了的話很可能會被扣績效。
無慘對這瞬間的時間的轉變、世界的轉變感到很好奇。但那時的他是在被自己的死隊友獵鬼人們逼入死地之中的狀态,就算是轉換了世界,他身上的傷口也絲毫沒有得到複原。之前為了抵擋初升的朝陽而變出的巨大的肉塊的身體,已經被太陽灼燒殆盡。他的內裏也受到了嚴重地傷害,重傷破壞了他的軀體,無慘在轉換世界以後甚至連身體都無法移動。
他像個流浪漢一樣坐在街道旁邊,春日的櫻花十分擾人地飄在他的身上。花朵一開始是香的,但沒過多久就會變得柔軟,變得腐爛發臭。
所有的生物都是這樣的,唯有他才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絕對是這樣的。
可是太陽傷害了他太多了,無慘連動作都無法作出。他急切希望有個人能夠來到他的身邊,然後任由無慘吃了他。無慘是鬼,已經很久沒有吃過認了。但是,現在這種糟糕的情況下,除了吃人外已經沒有什麽別的方法能夠迅速地恢複體力了。
吃人并不是什麽難以忍受的事情。在無慘看來更是這樣。
在櫻花花瓣徹底腐爛之前、人們把他徹底當成流浪漢之前,有個人靠近了他。
無慘想,一定要把對方吃掉。
無慘想,只有吃人才能恢複體力。
他在空氣都灰蒙蒙的日子裏擡頭看去,看見傘,書包,藍白色格子紋的格裙,看見一張美麗的大家閨秀的臉。
“你還好嗎?”
源睦月蹙着眉頭,擔憂着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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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發的偵探一旦發起火來,就是絕對的恐怖人物。這一點是辻村深月深刻領教過的。偵探他雖然平時很冷酷,看起來一點也不在意其他人的性命。可當他發覺有些人不把自己的性命當命的時候,把自己被父母授予的珍貴的性命、被他人的目光所注視的生命、被自己的身體所承載着的生命就這樣輕易地抛棄、丢進垃圾桶的時候,绫辻行人就會産生一種由衷的憤怒來。
他的異能總是在殺人,他的異能總是在揭穿案件的主謀之後讓犯罪分子“死于非命”。他可以眼睜睜地看着別人死在各種各樣的意外之中,但是他的确不願意看着一些人為了根本沒必要奔赴的目标或是虛妄的前方而放棄自己自我養育了非常久的生命。
“将別人的性命看得比自己的性命還要高貴,這是無比愚蠢的想法。”
源睦月從來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被這種偵探訓斥,而偵探的面貌年輕得簡直像是她的哥哥。
“我從小身體就不好。”她輕輕地說道,“爸爸媽媽很愛我,所以總是動不動地到有名氣的寺廟去為我祈福。”
大家和源睦月隔着一段距離,如果距離再拉長一點的話,就無法聽見對方說話了。
息見子悄悄地上前一步。她在努力縮短她與眼前這個女孩之間的距離。
“一開始的父母都很虔誠,可越到後面他們就越認為我是一個累贅。”
家庭的因素時常是造成人類性格變态的重要原因之一,息見子想,也許是因為對方的家庭因素,所以才造就了如今這幅凄涼的模樣吧。
“我一點也不恨爸爸媽媽,因為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源睦月有一雙柔弱的眼睛,一雙讓人看所有人看了都會感到柔弱的美麗的眼睛。她向着陌生人講述着自己的故事,簡直就是在講別人的故事。
“六年之前,爸爸媽媽因為某件事情永遠地離開了。說起來很奇怪,在得知了他們的死訊的時候,我甚至有一種[啊,我解放了]的可恨的想法。”她微微前傾着身體,柔軟的黑色發絲像是絲線一樣向下垂落,“我是一個惡毒的人,對嗎?”
太宰治問:“為什麽你會這麽覺得嗎?難道你覺得自己是一個惡毒的人嗎?是別人強加給你的想法嗎?還是你自己真情實意地認作是?”年輕男人的口吻是尖銳的,絲毫沒有之前對待蝴蝶忍的那種熱情與“溫柔”。黑色卷發、駝色風衣的男子雙手交在一起,以一種與绫辻有幾分相似的冷漠姿态靜靜凝視着眼前似乎是在傾訴的少女。
“我……”源睦月答不出來。她的瞳孔從放大到收縮,再到放大,最終眯成野獸一般的豎瞳。
她的心裏閃過千萬種想法,她的臉上浮現出一陣輕微的紅暈。
“恩,我知道了。”
源睦月說出了與心中的想法完全相反的話語。
她有些顫顫巍巍地從袖子裏掏出了某樣東西。
那是一個打火機。
“他已經走了,你們沒辦法在這裏找到他。”
她暗色的眼睛在天光下沒有辦法閃射出生命的光芒來。
“我要放火了。”
息見子終于肯定了那些流淌在地面上的刺鼻的透明液體是什麽了。
“汽油——你想把你自己一起燒死在這裏嗎?”環顧四周,以他們為中心澆灌着一層薄薄的汽油。倘若打火機的火焰燃燒到這些東西的話,他們所有人都會被圍在火焰之中。
人被殺,就會死。
在場并沒有能夠抵禦火焰的人,無論是绫辻行人、國木田獨步、太宰治抑或是辻村深月,都不具備抵抗火焰的能力。他們所擁有的異能力側重在不同的方面,而逃離火場并不在可考慮的範圍之中。
“雖然大家說的話都很有道理,但是我已經鼓起勇氣去赴死了。”女孩說着暧昧不清的話語。她也許是為了那壞透了的家庭死掉的,也許是自己不想活了,也許是為了奉獻自己的生命給他人而去死的。
“那麽在你死之前,告訴我們,失蹤的那三個同學在哪裏吧。”
國木田獨步本想否定這樣簡直就像是壞人的言語的,可當他仔細去看的時候,他卻發現金發偵探一邊說着這樣的話,一邊則是慢吞吞地往源睦月那邊移動。利用語言去迷惑對方,暫且博得對方的注意力。
被當成目标的東西,那個被對方舉在手裏的打火機。
如果有可能的話,誰都沒有必要死去。
息見子堅信着在源睦月的身後還有着某個人物的影子,也許那個人物就是使鬼重新誕生在世界上的主要來源。
身為偵探的她(绫辻行人)這一次接受了兩項委托,一項是找到失蹤的三名同學,一項則是找到鬼重新誕生的原因。
産屋敷耀哉付了他們大筆的委托費。
将“調查源睦月”這件事情委托給武裝偵探社的白鳥切子雖然沒有很多錢,但是為了讓妹妹重新回到她的身邊,她幾乎動用了自己的私房錢來作為委托費。但是,武裝偵探社是一個極為人性化的組織,光憑社內成員與謝野晶子的能力就能讓偵探社賺得個盆裏流油的程度,所以太宰治和國木田獨步只是收取了最基礎的費用。
源睦月卻說:“我不清楚這件事情。”
“大家都是獨立的個體。”
“诶?也就是說,春日井冬夏、繼國嚴勝和白鳥櫻子,根本不是被抓走的,而是自願被帶走的,對嗎?”太宰治是一個非常善于從他人的言語之中捕捉重要信息的男人,所以當源睦月說出後面一句話的時候,他又用着溫和到咄咄逼人的語氣接連追問道。
源睦月沒想到偵探之一的男人會這樣問她,她在急切之下,手中的打火機被猛地丢向她的身邊,浸滿了油漬的土地之上。
息見子心裏暗罵了一聲“攪屎棍”後,嘴唇裏溢出辻村深月的姓氏來。她的身姿不夠矯健,動作也沒有靈活到能夠飛撲過去并順利接住哪個掉落的打火機的程度。cos化除了帶給她面貌外,并沒有賦予她相應的能力。
而那個時候,辻村深月早就在整裝待發之中了。她意識到自己正處在一種何等糟糕的環境之中,她也知道自己并不怎麽擅長說話。
但總有她能夠行動的場合的。
比如說現在。
在源睦月驚詫的眼神之中,青色發髻的西裝女子朝着那個掉落的打火機飛撲過去,她的雙手緊緊抓住那個打開了的打火機,火焰灼燒到她的手心之中。在這樣簡短的距離裏,能夠抓住那個東西簡直是奇跡般的存在。
辻村深月一個滾動,衣服上沾滿了油漬與泥土。
“!”國木田獨步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他的手才停留在剛剛撕下筆記本紙頁的動作之上。
青色發髻的女子幾乎是朝天躺在地面上,黑色西裝外套黏在沼澤般的地面之上。
呼呼——
她的喉嚨裏發出了緊張的呼氣聲。
息見子吊着的那顆心好不容易才放了下來。
拜托,她可不想葬身火海啊。這是比“校長的懲罰”還要糟糕的、讓人難以接受的事情。
辻村深月牢牢地抓着那個打火機,火焰已經熄滅了。
在精神高度緊繃之中,她聽見了她所服務的那位先生與往常無異的淡漠話語。
“辻村,做得好。”
辻村深月的心情變得輕飄飄了起來。但是等到她站起來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那特別定制的高檔西裝已經變得無比肮髒了。
那可是連同阿斯頓·馬丁一起從英國運回來的高奢品,差點被海關扣押在當地的那種。
明明得到了誇獎,喜悅尚未持續片刻的辻村,口中發出了幾近弱獸一般的哀鳴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