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源睦月像是失去了什麽似地跌倒在地上,她在剛才所鼓起的全部的勇氣都消失不見了。她就像是一個破了洞的氣球,可憐兮兮地坐在地上。
她的眼睛裏面沒有什麽想要活下去的光亮。
國木田獨步從來到這裏後就一直在想一件事情。源家這個家庭,他在過去似乎從哪裏聽說過。再搭配上對方所說的那個特定的時間——六年之前,他的心中有了一點隐隐的猜測。
在萬籁俱靜之中,國木田獨步幹巴巴地問道:“你的父母,是叫作源酒葉和源純子嗎?”
“咦?這對夫婦嗎?”太宰治跟着說起話來,“我呢,好像也有什麽印象來着。”
國木田獨步動了動嘴唇,他想說你那個時候也才十五歲吧,還是國中生的年紀……但他又想起那件事情在當時是上了全國的新聞播報的。
也許是從電視上看來的。
太宰治用微不可見的眼神盯着源睦月的那張臉,他試圖從眼前這個少女的臉上看到一些屬于那對男女的痕跡來。
……因為他見證了那對夫妻的死亡。
****
太宰治,十五歲。
十五歲的少年時代應該是絢爛的,充滿了青春與活潑的氣息的。但這只是對于普通的孩子來說。
十五歲的太宰治加入黑幫已經超過了兩個年頭,他甚至幫助一位私人醫生作了僞證輔佐對方當上了黑幫首領這一個職位。而他作為唯一的見證者、助力人,自然而然地坐到了他這個年齡根本坐不到的位子上。
十五歲,糟糕透頂的年齡。
太宰治是這麽想的。
想自殺又不被允許死,活着的時候又太累。他整天整天躺在屬于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裏,像個無人願意理會的懶漢,整天做着連小學生都不願意去做的無聊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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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上頭的任務吩咐下來的時候,太宰治才會懶洋洋地起身,拖着自己那年輕卻虛弱的身體去辦一些根本不是他這個國中生或是高中生年紀的“小鬼”去做的黑方的事情。
1994年,他十五歲的那個夏天,橫濱出現了一個傳聞。有一個不死的男人來到了橫濱,他身上具有着能夠讓人也長生不老的特性。
雖然大多數人都覺得這是假的,但你要知道,有太多的人不想死了,所以在聽到僅僅是傳言的話語的時候,他們那顆怕死的心就驅動着他們前進了。
“源家……是嗎?”太宰治翻閱着屬下畢恭畢敬交上來的文件,裏面有一位重點懷疑對象——源酒葉。源酒葉,男,三十二歲,妻子名為源純子,女兒名為源睦月,是正興制藥廠的主要負責人之一。
源家是個有着悠久歷史的家族。
屬下看着年紀比自己小好多,但是職階卻比自己高上許多的少年人,心中雖有不滿,但表面上卻還是無比恭敬的。在黑幫裏地位就代表着一切,他身份低微所以不得不趨于人下,這是無可厚非的事情。
就在他這樣不甘地想着這樣的事情的時候,屬下聽見那個涼涼的少年嗓音響起在他的頭頂之上。他擡頭看見了一雙又黑又暗的眼睛,裏面擠滿了傲慢的漩渦。
“你難道是覺得自己能做得比我好嗎?”
被猜中了心中想法的屬下下意識地低下頭,連忙說着“不敢”之類的後退的話語來。
他還不想因為這種小事情而死在這裏。
披着松松垮垮的黑色大衣的少年把文檔像垃圾一樣丢到屬下的手中,信步而行。
(做完這些就去自殺好了)
(無論是吃升降壓藥還是入水,都無所謂)
新晉的那名女下屬沉默寡言,以旁觀者的目光看着眼前的那副場景。
太宰治記得對方的名字叫做“小野不由美”。
源酒葉所負責的正興制藥廠是橫濱最大的制藥廠之一,他本人也是個慈善家,每一年都會從公司利潤裏抽取出一定的份額用于于捐助學校、修築福利院。
松野福利院、沃爾福利院、玉山福利院都曾經得到過正興制藥廠的救助。因此,那些地方才可以修築巨大的圖書館來豐富兒童的精神世界。
他是社會上公認的大善人。
“大善人淪落到這種處境,是不是也可以說好人沒好報呢?”等到太宰治以及他的兩名下屬到達源家的時候,他們所看到的就是一片凄慘的場景。打開這間和式屋子的大門,就有一對男女死相凄慘地倒在一片血泊之中。在觀察了幾秒鐘之後,他迅速地分辨出了男人是源酒葉,女人則是源純子。這對夫妻,好像被人用絲線勒穿了身體,完整的身體變成了關東煮那一分一分的格子。
太宰治想:好糟糕。
他都沒有心情吃關東煮了。
“啊啊真煩人。”太宰治用手指撫摸着自己腦袋上的卷發,他以一種傲慢且冷漠的姿态俯視着這對死去的夫妻,“小野,你怎麽看?”
小野的全名是小野不由美,是最近被組織吸納的一名“異能者”。異能者都是稀缺的存在,但其異能的強大和實用的與否則決定了這個人個人利益的高低。
小野不由美的異能是“清掃”,只是一個可以用來吹走垃圾的、用于處理事後現場的沒有什麽作用的異能者,與其說是亦能着,還不如說是個比普通清潔工稍微厲害一點的清潔工罷了。
“您想的都是對的。”小野不由美含糊不清地說道。
太宰治的想法是,這對男女是在逃竄的時候剛好撞到來追殺他們的異能者,然後直接被絲線一般的異能切割了全部的身體。
太宰治覺得小野這樣的說法相當無趣。
“總是附和我的話,我說不定會因為耍小脾氣做出一些別的壞透了的事情的哦。”他說這話的時候簡直就像是個調皮的孩子,他看起來立馬就要實施他搗蛋一樣的計劃來了。
小野用她那雙少見的澄澈的綠眼睛凝視着太宰治的動作,這令這名年輕的男子竟然生出了一種“矯揉造作”的羞愧的感情來。
太宰治簡直就像是洩了氣一樣的彎下腰。
“算了。”
然後太宰治領着男性與女性的兩名下屬,腳步輕盈地走進了緊閉着紙門的屋子裏面。他們拉開移門的聲音根本就沒有絲毫要壓抑的聲音,所以諸如“刺啦“或是“嘩啦“的聲響,都十分清晰地響徹在空氣裏面。房間裏面很亂,亂到了一種讓人難以忍受的程度。地面上堆積着大量衣物,首飾之類的東西也從盒子裏面掉了出來,像堆廢品一樣躺在衣物與地面之上。
源夫婦看起來是想要在敵人追來之前逃跑,但是他們的速度太慢了,敵人們的行動也太快了。
太宰治嗅了嗅空氣之中的氣味,“嗯,簡直就像是打翻了香水一樣。感覺是玫瑰花香呢……好像還有檸檬的味道。”他像只覓食的松鼠一樣聞着這裏的氣味,最終在女性下屬的身旁停下了那古怪的孩子氣的動作。
“小野,你也會噴香水嗎?”
“我覺得女□□美并不是什麽難以啓齒的事情。”無論是說什麽,無論是對誰說話,她總是用那雙綠瑩瑩的眼睛直視着前方。
純粹的綠色是很稀少的顏色,小野不由美曾經差點被抓去做人體買賣,只因為她有那麽一雙少見的磷葉石般的眼睛。
太宰治說了聲好吧。他們環顧着四周,翻箱倒櫃,試圖從這剩下的東西裏面找到一些什麽有用的、別人還沒有發現的信息。
突然間地,太宰治朝着一個衣櫃走去。衣櫃是西洋風的衣櫃,明明房屋建造得如此古色古香,內裏的裝飾以及可供使用的物品,卻都是現代工藝的産品。這對夫妻簡直就像是在不屬于他們的家庭裏面叛逆地掙紮。
衣櫃很大,大到簡直可以往裏面塞進一個人。
太宰治的手握住了櫃門的把柄,他将櫃門慢慢地往外面拉,貼在櫃門上的穿衣鏡上映出小野不由美那纖細的身材來。在衣櫃拉了一半,裏面的事物即将要顯露無疑的時候,小野不由美說:“我們找到一份日記。”
太宰治嘩地一下拍上了櫃門,他的這個舉動令懸挂在天花板上的吊燈震動了一下,一堆灰塵簌簌地掉落下來。
源夫婦的日記裏面寫到,三月二十一日,他們救助了一只吸血鬼。
……
回想起過去的事情,太宰治首先想起來的并非是那個日記上所講述的“不死的吸血鬼”,而是藏在衣櫃裏的、充滿了恐懼與柔弱的暗色眼睛。
如今的太宰治刻意地注視着失去了一切勇氣的少女的雙眼,過去的回憶與現在所看到的景象基本重合了起來。
充滿了恐懼的、仿佛失去了一切的眼睛。
恩,老師說的不錯,世界上的故事果然會回旋轉動的。
國木田獨步負責去安頓源睦月。雖說女性更懂女性,但是辻村深月不能離開绫辻行人。作為這位特一級危險異能力者的監察官,她不能動不動就讓這名危險的異能者從她眼中離開。如果這樣的話,特務科那幫看绫辻老師不順眼的人說不定會因此抓住把柄做出一些什麽過分的事情來。
辻村在過去不少領教過那群屍位素餐的大官們那異想天開、毫無人道的想法和推舉出來的方案。
國木田獨步大概是沒有想到自己居然在調查半路就要因為突發事件離開調查,轉而去照顧一位精神不太穩定的少女。雖說他并不是在抗拒這個,可是他一直以來都是個不夠嚴肅的男人,女性看見他都會繞着跑的那種程度。
太宰治翹首以盼,終于盼到了他的同伴不得不離開的程度。
“好耶,國木田終于走掉了。”
辻村想,怎麽會有這麽不珍惜認真可靠(辻村的印象)的同伴的男人呢?
果然是因為這個男人是傳聞之中的太宰治吧。
看着辻村深月臉上的表情經過多次變化,息見子便又知道這位女特工又開始腦補某些奇怪的東西了。
她想了想以後問道:“你想問我什麽?”她手裏的懷表滴滴答答,因為息見子只給對方準備了一分鐘的時間。
一分鐘之後,她可就什麽都不管了。
偵探是冷酷的偵探,是根本不會在意這種偶然相遇的“同伴”的想法的。
如果是辻村的話他可能稍微會考慮一下。
……她又不是真的绫辻行人。
息見子覺得扮演法對她造成的影響正在漸漸加深,他都開始關心起辻村深月的想法來了。
不過,绫辻行人居然是這麽“悶騷”的男人嗎?
真是想不到。
太宰治聽見懷表的指針轉動的聲音,“我總覺得以前在哪裏見過绫辻偵探哦。”
“绫辻老師是非常有名的人!”息見子本來還想發出個嗯啊啊的來拖延那一分鐘時間然後正好不用回答對方的問題呢,辻村深月卻直接A了出來。女特工無比驕傲地說,“绫辻老師可是解決了無數個不可解的迷案的人,是橫濱最厲害的偵探!”因為想起來武裝偵探社也有一名有名氣的偵探——江戶川亂步,辻村深月簡直就像是小學生比拼什麽一樣的繼續說道,“是最棒的偵探!就算是全國也沒有能夠超出他的人物。”
什麽男子高中生名偵探,什麽沉睡的小五郎,什麽江戶川亂步,沒有誰比绫辻老師更厲害!沒有人!
辻村有些氣哄哄地說着。
……完全不知道她到底在氣什麽。
息見子想,但總歸是在誇獎我(绫辻行人)吧。
太宰治歪了歪頭,也像小學生一樣回答道:“好耶。”
辻村的臉一下子變得通紅。因為對方實在是太平靜了,所以顯得剛才情緒激昂的她才變得如此羞愧。
辻村總是做出一些令人發笑的小事情來。
懷表的指針已經轉過一分鐘了。
“沒見過哦。”
這是假話。
不過她的那個見過,只不過是隔着屏幕見過罷了。
提問的時間結束了,所以他們要繼續進行差談了。不過在那之前,他們還需要找人來處理一樣這滿地的汽油。
一旦遇上什麽火星的話,這裏就會徹底爆發大火的吧。
辻村深月腳下的高跟鞋噠噠噠噠地走來走去,走在前面,後背則是留給腳步慢一些的息見子。
“辻村。”
辻村深月簡直就像是ai助手一樣反應性地猛地回頭,“怎麽了偵探!”
工作的熱情簡直超過了100%。息見子想。
“衣服髒了。”
辻村剛才為了接住那個打火機,渾身上下都滾了油。裏面的襯衣雖然還算是幹淨,但是外面完全不能看了。
辻村又才想起衣服的問題,剛才她都忘記了。于是她連連哦了兩聲,脫下了髒兮兮的外套。但是這件外套真的很貴,所以不能像普通衣服一樣直接丢進垃圾桶裏。無比肉疼的她将西裝外套疊成了豆腐塊大小,然後緊緊地夾在手臂下面。
“我有拿塑料袋哦。”太宰治眯起眼睛笑着說道。随後他就像是變魔術一樣從衣袖裏扯出了一個粉紅色的塑料紙袋來。
“诶……”辻村沒有想到對方居然會随身攜帶顏色這麽少女的塑料袋,剛想感謝對方,卻又聽見太宰說:“本來想試試用塑料袋蒙住腦袋入水自殺的呢,但是今天的河水太髒了,完全不是适合入水的日子。”太宰治無比憂傷地說道,看來他對這種自殺方式非常地感興趣。
辻村的眼睛變成了暈乎乎的形狀。
“跟上。”息見子趁着她發呆地時候已經超過了對方。
十幾千米外的地方,已經改頭換面了的绫辻行人下意識地眯起了眼睛。
他接到了一個私立委托——委托人只是把他當做無比普通的私人偵探。
委托的內容是調查一棟幽靈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