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息見子此時無處可去。
在晚上吃飯的時間,她接到了屬于辻村深月的電話。那個無比擔憂着绫辻情況的女特工,恨不得一下子跑到息見子面前來。只是很可惜,這是無法成立的情況。為了從春日井家得到消息,她不得不整夜守在那個家中,從春日井那冷漠的父母口中獲取一些有用的消息。
她隐隐有一種奇妙的預感,她認為春日井冬夏很可能會偷偷回來。不是經常有這樣的事情嗎?逃跑了孩子因為想念或是擔憂家庭或是家裏的某些東西,會忍不住在大家熟睡的時候偷偷回來。
正是因為這一點,辻村才會守在這裏。
無比尴尬的。
辻村打電話來的時候息見子正在公寓樓下的小食園裏吃晚飯。這家小食一開始只賣早餐,後來發覺每月賺得的利潤比月租金高不了多少,為了再得到一些金錢什麽的,小食店不僅連午餐,連晚餐都開始販賣了。
息見子就是在這裏和緣一一起解決自己的晚飯。
她點了一份小份的面條,還有一杯碳酸飲料。很便宜的同時量也很少。
緣一點了一盤咖喱飯。
現在是晚上七點,過會兒大家就要一起看新聞的時間。到現在,她已經差不多了解表面上的事情了。
可是那些隐藏在暗影之中的秘密她還是有些一知半解的樣子。
不過事件總算能夠進行下去了,不會再像之前那樣停滞不前了。
息見子小口小口地吃着面條。為了不讓領子沾上醬汁,她将外套挂在椅背上,針織衫裏面的襯衣領口則被拉開了一顆扣子。
“我覺得你哥哥他說不定會在夜裏回來。”息見子在吃完之後用紙巾輕輕擦拭了一下自己的嘴巴,一些醬汁沾在了她的嘴巴上。
緣一:“我也這麽覺得。”
吃完飯以後緣一在付完錢的間暇問:“要出去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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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見子卻朝着他擺了擺手,“我沒帶錢哦。”
“我不能待在你家嗎?”息見子深知自己的這句話聽起來很無恥,很像個無賴。但是只要你不尴尬,尴尬得就是別人。
緣一低頭想了一下。
“恩。如果你不介意的話。”
就像息見子所想的那樣,緣一将自己的房間收拾出來借給息見子住,而他則是睡在客廳的沙發裏。別人的床褥是讓人感到不舒服的床褥,但是緣一的床上有一種近乎植物的清香。
當然了,息見子并不是來對方家裏蹭喝蹭睡的。她之所以來到這裏,是為了找到隐藏在所有話語與單人敘述的記憶背後的最真實的故事。
月上梢頭,天懸高空。
原本閉着眼睛假寐的息見子在聽見門外嘻嘻索索的聲響的時候,猛然睜開了眼睛。
息見子悄悄地爬下床,輕手輕腳地拉開了房門。客廳裏已經沒有人影了,原本放置在玄關處的那雙屬于緣一的鞋子也消失不見了。
客廳的茶幾上,某塊小屏幕在閃閃發光。
息見子順着那片光源走了過去,她看見了正在振動的手機屏幕。備注為“小早田”的發信人正像騷擾他人的KPI打工人一樣持續不停地給這只手機發送着短消息。
到現在為止一共七條短消息,但息見子估計緣一看了兩三條以後就走了。他出門居然不帶手機。
息見子十分坦然地拿起手機翻查着這位小早田發過來的消息。
小早田……小早田童磨嗎?
息見子覺得應該是對方。在之前了解此次事件的相關名單裏面,擔任着戀愛社副社長的小早田童磨的名字就曾出現在名單上過。
緣一也好像提過小早田這個名字。
在一般的故事裏面,是不會出現兩個有着同樣姓名的人物的。
這有違[偵探守則]。
息見子将這屬于同一個人所發的信件所下往上按順序翻着。
亮色的屏幕上閃爍着黑色的小文字。
[緣一君,能出門來嗎~]
[我現在在樂町等你哦。]
[如果你不來的話我會被夜裏的風凍死的QAQ]
[你不是想知道嚴勝君的想法嗎?就由我來告訴你吧。]
[沒必要告訴偵探們……他們真是群可憐人。希望委托人最終不會惱羞成怒拿走之前付給他們的錢(哭臉)(哭臉)]
[你還不來嗎嗚嗚,這裏好冷,我的心都快要凍住了。]
[那我再在這裏等二十五分鐘哦。]
息見子在看到那些信息的第一反應就是自己即将抓住某個重要的小尾巴,可是信息越往下看她的表情就變得越複雜。這家夥,是哪裏來的情窦初開并沉迷于表情之中的高中生少女嗎?簡直無法想象對方打出這些字時讓人惡心至極的表情來。不過如果是童磨,恐怕是不會有什麽人一般的情緒的吧。
那個沒有心的怪物。
緣一比他要可愛的多。
息見子立馬拿出手機利用查詢了一下樂町這個地方在哪裏,跟随着地圖,她火速攔截了一輛剛巧從她眼前開過的出租車。
此時的息見子沒有戴鴨舌帽,身上也只穿着裏面的那件襯衣,他甚至連針織衫都沒有套上。
在對司機說完地點以後,息見子便開始用眼睛注視着車窗外面飄過的那大片陌生的風景。
樂町就在不遠的地方,打車也只需要花費十來分鐘的距離。
息見子在交完車費以後,腳步輕輕地走在有些狹小的道路上。她不能使用手電筒,夜視能力也沒有好到緣一那個程度。因此,她只能灰暗的路燈燈光來找尋童磨或是緣一的身影。
樂町這個地方已經很老了,街區邊上的路燈也年久失修,一排七八個路燈裏面能有兩三個無法使用,剩下的不光線太暗就是閃爍不停。雖然也有住戶向物業報修過,但是精于算計且沒有良心的物業要求住戶們提交維修金。
而總有些住戶是不願意這麽做的。
于是,維修路燈便永遠地排在計劃表裏面了。
息見子在黑光裏四處搜尋着她的目标人物。在一根長得格外突出的歪脖子樹的邊上,息見子發現了一個纖細的背影。
大晚上的,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襯衣,沒有披外套,甚至連雙腳都……他光着腳踩在地面上。
怪異舉動。
息見子不經意間踩到了一根樹枝,樹枝所發出的噶呀的聲音,引起了原本背對着她的人的注意。
有着彩虹色眸子的年輕男子——少年轉過身來,在晦暗不清的燈光之下,對方的臉顯得無比白皙,甚至到了蒼白的程度。息見子隐隐約約看見對方手裏好像拿了一管裝着紅色液體的血的東西,對方的眼睛也亮得出奇。
“緣一君——”童磨以甜蜜的聲音呼喚道,“你果然如約而至了啊。”他像是很感動,又低頭用袖子擦了一眼眼睛。
他根本就沒有在流淚,他的眼睛簡直比邊上的路燈還要亮。
息見子藏身在一棵較為粗壯的大樹背後,只留給童磨幾分細稀碎的影子。
童磨的語氣裏有着明顯的擔憂之情,“怎麽了?你為什麽不現身?是在害怕我嗎?”不等他人回答,他旋即用溫和的口氣回應了自己剛才的問題,“不必擔心,我是個溫柔的……我可是個好人啊,是不會對你做什麽令你悲傷的事情的。”
息見子簡直覺得他在講什麽鬼話。溫柔、好人,無論是哪個詞都和對方沒有任何關系吧。
在息見子看來,童磨只是一個披着人皮的。
怪物罷了。她很少用這樣簡直是侮辱人的詞彙去形容他人,但是童磨的話,也是這個詞最合适不過了。
第一印象就相當差勁。
雖然好像沒有直接見過面什麽的,但是光看那些短信就已經足夠糟糕了。而且,小早田童磨這個人……如果沒有記錯的話,不久之前緣一曾經說過這個男人曾經不止一次來騷擾過他的哥哥,也就是失蹤了的繼國嚴勝。
而且還有那些奇奇怪怪的信件,簡直不像是什麽正經人能夠寫出來的東西。
這個人絕對有所圖謀。
息見子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咳嗽了一聲。得到了“回應”般的話語的童磨,又高興地自顧自地說起話來了。
“嗯,在等我說話嗎?是想聽嚴勝君的事情嗎?”童磨睜着他那雙過分明亮的虹色眼睛,繼續說着古怪的話。
“嗯嗯,你一定是為了這個來的。畢竟無論是上輩子還是這輩子,你們兩個都是一起出生的兄弟嘛。”
息見子眉頭一皺,難道這家夥也有轉世之前的記憶嗎?
啊,那麽她也會有嗎?可知道如今息見子也不曾想起什麽與前世有關的內容。她只是側着耳朵,仔細傾聽着那個年輕男自以為悲傷的話語。
“我也是剛剛才想起來的呢,”童磨看起來是個話很多的人,從剛到現在,假裝自己是緣一的息見子一句話沒說,對方卻已經說了無數句了,“真是想不到啊,這輩子的我簡直是複刻了上輩子的經歷呢。只不過,這輩子的爸爸媽媽居然是在丢下我逃跑的時候死掉的,這真是太令人感到難過了。他們只是想活,不是嗎?”
“你也想活,對嗎?”
息見子自然不會去回答童磨的話語的。可當這個想法剛剛升上腦海,她的靈感告知她有一道攻擊順着她脖頸方向而來。明明不知道有什麽東西要朝着她攻擊但無比相信自己那份屬于“偵探”的超直感的息見子,想也沒想直接蹲下了身體。
一把冰刀直接穿透了她所藏身的樹木的中部,比鋼鐵的刀刃更加鋒利的冰之刀削下了少許屬于息見子的金色短發。
這家夥……是異能者嗎?
已經暴露了行蹤的她隐秘地扯下自己那些被斬斷了的位于腦後的短發,用那雙屬于偵探的明亮的金色眼睛注視着眼前的少年。
天生就具有白橡色短發以及七色瞳孔的童磨,最擅長的就是用那張人畜無害的純潔之臉去欺騙他人的感情。
他睜着漂亮的眼睛,無比哀愁地看向息見子。
“我本來以為來的人會是緣一君,結果居然是……偵探先生?”童磨并沒有和息見子直接見過面,所以他是用疑惑的口吻詢問着的。
沒有回答的息見子幾乎是默認了這個身份。
毫無疑問,此時的她正是那名“偵探”。
等到已經沒有必要隐藏了的時候,息見子才猛然發覺對方的眼睛亮得驚人,簡直就像是在眼睛裏裝了一個小型燈泡一樣。
人的眼睛會這麽亮嗎?
單純的燈光效應也無法做到這種程度的吧。
童磨給息見子的感覺太怪了,怪到離譜的程度。難道說對方不是人類,是鬼嗎?可是在之前,對方應該是能在陽光下自由活動的。還是說,邀請緣一出門之前,對方就變成了鬼呢?
息見子不太清楚變鬼的流程,吸血鬼的初擁她倒是清楚一些。只不過,西洋那邊的吸血鬼和本土的鬼之間的差距應該還是蠻大的吧。
多虧了偵探有一張面無表情的冷酷的臉,這才能讓剛才連頭發都被削走一塊的息見子才能如此有氣勢地看向對面的少年。
她才是那個大人,童磨只不過是一個“自以為是”的小孩而已。
息見子如此催眠自己道。
“你想做什麽呢?”屬于偵探的那低沉的音調讓人想起地球兩極的冰雪,冷到人的骨子裏去。
童磨伸出右手捂住自己的心口,“我是在為了讓大家得到幸福而努力啊。”
他覺得自己簡直是世界上少見的大善人,像他這樣少見的年輕人掰着手指都能數出來。
童磨:“你看。緣一君要死了,所以我決定帶給他活下去的機會。因為嚴勝君很害怕弟弟死去,所以我也給了他這個機會。”
“但是,可憐的嚴勝君不知道那件事情呀……”
“可是呢……我想,世界上沒有比變成鬼更加便利的事情了。無論是困擾大家已久的無法治愈的疾病還是令人心痛的過往,成為鬼的話一切都會消失不見。無論是那些身體上的痛苦還是心靈上的痛苦。鬼是健忘的生物,我想,一直痛苦于無法拯救弟弟的嚴勝君一頂馬上就會忘記這份身為兄長卻卻能為力、卻劣于弟弟的可憐可悲吧。”
“不過,如果緣一均也變成了鬼,那麽他就能活下去,說不定還能和嚴勝君在新的人生裏再一次成為家人。”
最後,童磨無比興奮地說:“難道偵探先生不覺得這是十分令人感動的偉大的舉動嗎?”童磨直直地看着息見子,簡直是想從她這個“成年人”這裏得到肯定一樣。
息見子看着做出一副和藹姿态來的童磨,她從對方身上看到了“虛幻的神”影子。
“想從我這裏得到肯定嗎?”
“不好意思,我只對你這番充滿了呓語與自我滿足的話感到作嘔罷了。”
金發的偵探雙手抱胸,春夜的風吹得他的領口與袖子呼呼地飄。
他的身體微微前傾,沒有佩戴變色眼鏡的那雙金光閃閃的眼睛,在他人的眼睛閃爍着沒有生命氣息的機器的光澤。這只超出常人的人中之物幾乎是以審判一般的口吻開口說道:“你不過是個沉浸在自我完美的夢想裏的可憐的小男孩而已。”
“小男孩?”童磨看起來非常吃驚,他低下了腦袋,眼眶裏大滴的淚水低落在潮濕松軟的地面上,“我的名字,其實就是[一直都是孩子]的意思哦。”
“偵探先生說的簡直太準了。”
息見子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她的腦中開始竄過無數的思想的“電流”,她正在試圖找尋到一條“逃走”或是“殺死對方”的道路。
相信你自己,你非常厲害。息見子對自己說。
童磨轉動着手腕,他看起來是想揮舞着什麽 ,但是手邊并不存在這種東西。在察覺到這一點之後他如鬼魅般嘆息了一聲,“偵探先生,想要變成鬼嗎?”他伸手舉起那支裝了大概三分之一鮮血的實驗管,欣賞似地觀察着這管過于渾濁的紅色之血。
明明息見子對着他表露出了無盡的惡意與嫌棄來,童磨卻始終保持着那張溫柔的和藹(息見子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用這樣一個詞來形容一個男孩)的漂亮臉蛋,仿佛是娼館裏收了錢就會聽到底的幹那種營生的人。
(我不能這麽想)
息見子的語速加快了,“你難道對每一個人都這麽說嗎?”她模仿着先前太宰治所帶給她的咄咄逼人的感覺,“你沒有分辨力嗎?還是說,你想要為你的頂頭上司多帶來一些聽話的狗?”
尖銳的話語讓息見子覺得自己變得冷漠了,變得像一個強壯的男人了。這種強權感讓她認為自己不再比對方弱小,而對面那簌簌發抖的男孩的身體裏湧出一股難以言喻的古怪的悲傷。那種感覺就像是有人把檸檬水和芥末放在了一起一樣。
在一個靈感大爆發以後,息見子驚悚地發覺對方的那種神态簡直是她所見過的苦臉的混合體。所以一切的行為都會表現出熟悉感以及古怪感。
……嗯,因為他是一個沒有心沒有感情的人。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嘛,”童磨再一次開口說道(那種古怪的感覺始終萦繞在息見子的身邊),“那位大人如今是多麽的虛弱,讓人看了不禁要為其悲慘的遭遇和堅強的生命力而佩服至極。”
“在我的上輩子的記憶裏面,他可是天上地下為他獨尊的人啊。”
息見子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瞬間跳到了傳說中的五條悟身上。
她跳躍的思維馬上跑了回來。
息見子對于五條悟那個男人的印象只剩下“白毛瘋批”了。
她的雙眼和童磨的雙眼,在某種程度上顯現出一股相似的狀态來。
童磨又問:“您在思考嗎?還是說,是直接拒絕了呢?這份血很少,如果分給兩個人的話的确是有一些不夠……”
息見子的嘴唇微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
就在那個時候,明明是春天的夜晚的樹上面,一點一點爬滿了白霜。
冬日的冰雪突然降臨,就連用于呼吸的空氣當中都充滿了讓人喉嚨無法動彈的冰霜。
息見子開始往後退,她的步伐迅速但是一點也不紊亂。如果慌張的話,說不定會一腳跌倒在地面上什麽的。
冰雪如毒蛇般向她爬行而來。
地面上被冰霜凍結起來的草葉已經不再會進行任何動作了,它們直接被凍成了冰雕一樣的東西。那些由童磨制造出來的冰雪已經爬上了她的腳尖,如果動作再慢一步,她說不定會被這些東西凍在原地。
一陣烈火從她的身邊飛過,息見子突然之間感到了夏日般的炎熱來。但那炎熱火速消失不見,留下的是宛如春天一般的溫暖。
息見子定了定神,發現突然出現的人是緣一。
緣一的手中握着一把在月光下反射淡淡的光芒的鋒利的長刀,它的刀柄末端雕刻着一個古老的“滅”字。
在過去,只有非常強大的獵鬼人的刀柄上才可以刻下這樣的文字。而經過了百年之後,高階級的劍士——被稱為柱的人,他們的刀柄上則會有“惡鬼殺滅”的刀銘。
緣一的這把刀,名為“鬼切”,在過去為傳世刀匠做鍛造,經歷百年風雨之後依然光亮得如同當初一樣。
劍式之一的“炎舞”落下,這是一擊雙重的攻擊,第一次攻擊之後還有另外一次攻擊。這接連在一起不曾停下的兩重擊,讓童磨不得不狼狽地向後面退去。但是他很快就反應過來,他此時的體制已經優于無數的人,而靈活的大腦也正在從走馬燈和上輩子裏的記憶當中汲取有用的知識。
花裏胡哨的冰晶攻擊,蓮花,少女,蝴蝶,菩薩。
童磨步步後退,但是他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他像個無比好奇的孩童一樣睜大雙眼死死盯着将他逼入絕境的、明明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口中發出了驚訝的聲響來。他沒有像之前對待息見子那樣虛情假意,而是真心地發出近乎驚嘆的感慨來。
童磨在一瞬間往後面跳去,他的雙腳如同蝴蝶一樣輕盈地落在了樹幹之上。
“好強。”他開心地拍了拍手掌,“那你為什麽會死呢?”
那雙美麗的簡直不像是凡人一樣的彩虹色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看着緣一。
緣一則仰視着童磨。
他身上全是血,那裏面有童磨的血,也有他的血。他比在場任何一個人都要強大,但是也比任何一個人都要虛弱。
那摩擦着的顫抖的骨頭與髒器,馬上就要殺掉他了。
息見子梗着脖子。
她如果不再做些什麽,繼國緣一就要死了。
****
“我想去龜戶天神社。”
就在國木田往偵探社裏打電話報備今天的情況的時候,一直靠在病床上假寐的少女突然開口說道。
男子握着手機的手一頓。
****
童磨先是聳了聳肩膀,看了一眼懸挂在天空之上的月亮。月亮單薄,瘦弱,簡直就像是一塊被切碎了的檸檬。黃色的月光光芒黯淡,如果不借助燈光的話,人們甚至無法在這種黑夜裏面看到對方的臉。
“所以說啊,人類真是既美好又悲哀的存在。”即便是被那把長刀砍刀了胸部,童磨頂着那血淋淋的身軀卻依然語氣溫和。在息見子的注視之下,她發現那塊巨大的傷口迅速地恢複了原狀。
(這就是鬼的恢複力嗎?)
緣一的刀插-在地上,而他本人則依靠着那個支撐使自己保持着站立的姿勢。息見子稍微靠近了一點他,她很快就聽到了咕嚕咕嚕的聲響來。
肺裏面的血泡正在汩汩轉動着的聲音。
渾濁的呼吸聲。
“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嗎?邊上那位偵探先生也是哦。”童磨晃蕩着手裏的那管由那位大人——不老不死的鬼舞辻無慘大人——“賜給”他的剩餘的血,他就像惡魔一樣引誘道,“不會再繼續疼下去了,不會再繼續受傷了。”
“反正你哥哥他也已經變成鬼了嘛。”童磨滿不在乎地說,“不答應的話就只好希望你們下輩子還繼續會是兄弟了。”這個男孩,這只鬼,無比冷漠而殘酷地說道。
他本來就不是會為了別人而真心難過或是高興的人。
緣一側過臉,看着息見子。他想對息見子說逃跑吧,但是口腔裏溢出來的鮮血已經讓他無法呼吸了。那些混雜在一起的稀碎的七零八碎的言語,堵住了他的喉嚨。
他以眼神示意着對方行動。
'走吧'
緣一是想說這個的。
身為強者,就應該保護需要保護的人。
即便……
……
太宰治說,他感覺有一陣灰暗的風雨正在橫濱的天空上搖晃。
……
绫辻行人只是一轉身,就看見了那個正在緩緩往山上的神社走來的年輕男人。在無數串人為點起的燈籠的光亮裏面,那個走上來的男人有着一張俊秀而充滿古老氣息的臉。虛弱的美男子的臉。
梅紅色的雙眼以及白皙到幾近慘白的膚色。
無慘沒有想到他會在這裏遇見一個陌生的男人,這種領地被人侵入的無比糟糕的感覺令他非常不爽。他眯起野獸一樣的瞳孔,眼睛邊上流出一股危險的氣息來。
此時的他已經覺得沒有什麽會阻止他恢複原有的實力了,他将繼續走上巅峰,甚至變得比以往更加強大。這裏已經沒有什麽獵鬼人了,就算是有,也比過去要脆弱的多,就算是繼國緣一,也将死在不久之後。他那具無比虛弱的身體,很可能就是上天對他無數次傷害了偉大的生物——無慘的懲罰。
“你是誰?”無慘察覺到眼前的男子身上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但是這種感覺過于微小了,所以無慘完全忽略了那種感覺。他從來都是這樣傲慢的人,身為人類的時候就是大家族的公子,成了鬼之後就更是天上地下唯他一人高貴的物種。
在聽到這近似命令的話語聲時,绫辻行人凝視着他。
他在過去聽見過許多這樣命令的話語,大多數來自于看管他的異能特務科。這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令绫辻居然有一些心安。
而那陣注視沒有持續超過三秒鐘,一些諸如觸手一樣的東西朝着绫辻行人猛沖過來。
無慘決定殺了他。
殺人并不是什麽很難的事情,對他來說簡直就是吃飯喝水那樣習以為常的事情。他想要殺人就殺人,想殺誰就殺誰。
因為人類都是弱小的存在。
绫辻行人的肩膀被擦傷,他沒來得及躲閃,而之所以會是擦傷,是因為無慘沒有想要一下子殺死他。他是懷抱着“玩弄”這樣的想法,來“捉弄”眼前這個素昧平生的年輕男子的。
金發的男人在山上,身影單薄,看起來搖搖欲墜。
在被傷害到的那一瞬間,屬于他的那份“審判”當場發作了。
绫辻行人的異能名為“意外死亡”,在揭開兇手殺人的真相之後,兇手無論如何都會斃命。
無慘的罪行就是試圖“殺死绫辻行人”。
原本無比穩重的山,就像雪崩一樣瞬間崩塌下去。
……
息見子覺得有些什麽話堵在她的喉嚨裏。她被一種屬于偵探個人的靈感所牽動,她金色的眼睛往外放出金屬般的光芒來。
童磨是引誘其他人“消失”“化鬼”的主謀之一,也是想要殺死緣一和她的指向犯人。
毫無疑問,童磨就是一個犯罪嫌疑人。
所以“绫辻行人”是可以“審判”對方的。
……
息見子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麽。等到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原本挺立在地面山的電線杆像是被閃電攔腰截斷。厚重的水泥澆築的電線杆像大劍一樣倒了下來。
随後是碎裂的大地。
然後是不被被人在意的碎玻璃渣倒在童磨倒下去的地方。
在一分鐘之內,童磨經歷了三次死亡。
但是他是不會死的。
因為他是鬼。
……
國木田獨步驅車趕往位于東京的龜戶天神社,他差點在路上睡着了。坐在後座的少女,一直看向車床外面。等到時間過去,他們終于在清晨到來之前來到了那裏。灰暗的天空和無人的道路,源睦月提着裙擺一步一步往上面走。
她太虛弱了,虛弱到連走幾步路就氣喘籲籲。她在過去也曾經模仿過普通人的行為,但是僅僅是一天的時間就讓她累到在家裏,一周都不能去上學。
國木田獨步看不下去了。
“我來背你。”
他好歹是個身強力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