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等到敦拿着那兩枚硬幣去了便利店回來以後, 已經是晚上九點鐘了。息見子沒想到對方居然會磨磨蹭蹭一個小時,她差點就要困倒在那張冷冰冰的床上了。在聽見那串腳步聲旋轉着宛如舞步一樣重新踏入這個窄小的地下室的時候,息見子又聞見了那股從外面傳來的屬于垃圾以及地下水的臭味。他們從牆上的窗子那裏往外望去, 就會看見街道。他們住在街道的下面, 就像是這條街道裏的“寄生蟲”一樣。
息見子朝對方再次招了招手, 敦才将那個針線包拿過來。六色線、針盤裏面只有四根針。
(一定是被騙了。)
“桌上的話有面包和牛奶。”息見子從針盤裏面抽出一根針來,很熟練地穿過了一根黑線。
線的質量看起來也不是很好, 感覺在穿線的時候很容易會打結。
敦低下頭想了想,說:“謝謝您。”
他永遠都無法擺脫那種對他人的尊敬感,他總是自我貶低為微塵之中的一只弱小螞蟻。
敦走到外面去了。
息見子将那件已經有了許多碎口的西裝挂在自己的膝蓋上, 她努力不讓那些布條随着空氣的流動而跑到別的地方去。等到将這件衣物真正展開的時候,息見子才曉得它的被破壞程度到底是有多麽的嚴重。
要不是沒有錢再買一件……
息見子在過去過着還算是優渥的生活, 她的祖先裏曾經有為了“勝利”而舍棄生命的人,而為了撫慰他們這些剩下來的族人們,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其背後的老橘子一樣的勢力, 給了他們許多錢。那些錢名義上被稱作“安慰費”。
簡直是讓人啼笑皆非且糟糕透頂的故事, 光是想起祖先為了封印某個東西而失去了自己性命的那個故事, 息見子就覺得大家的決定都無比可笑。無論是祖先還是咒高專背後的那些老東西們。
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是一所專門為了培育咒術師而存在的校園。
他們誕生的目的就是為了消滅由人類各種絕望情緒而産生的“詛咒”,而為了消滅詛咒而存在的那群人, 被稱為咒術師。
……
息見子并沒有那樣的天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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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腦袋往天頂上的燈那裏靠了靠,光線順着四散的塵埃像淡牛奶一樣流淌了下來。息見子将黑線穿過針孔, 用手指頂着那有些廉價的布料開始密密地縫了起來。
息見子其實在想這個針線包裏為什麽沒有頂針這些東西。
等到地下室外面, 街道上傳來了灑水車的鈴聲的時候,息見子差不多将那件批發似的西裝補好了。
她馬上就要入睡了。
****
茶話會。
息見子睜開眼睛的時候還以為自己進入了愛麗絲的夢游仙境裏面,四周長滿了巨大的藤蔓。藤蔓的枝頭上開滿了白色的薔薇花。還有從上天往下垂懸的白色花朵,在一片花海之中,有一張雕刻得格外精美的小圓桌。
桌面上鋪着潔白的餐巾, 放置着小點心的圓盤和一整套紅茶茶具都安穩地擺在最中央。粉白色的薔薇花在餐桌邊上圍了一大圈,簡直成了自然裝飾的花邊。
坐在餐桌邊上的,是一個身材嬌小的女孩。不過用“嬌小”這個詞去形容對方也不太合适,因為對方實在是過于小巧了,大約只有六七十厘米的樣子。粉橘色的卷發以及白色的花苞裙,優雅得如同從童話故事裏走出來的公主大人。
息見子覺得對方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裏見過。她略微的一思索,立馬就想起了對方究竟是誰。
——雪華绮晶。
那個她從羅真的人偶店裏買回來的“殘缺的人偶”。
“夜安。”那個小小的人偶女孩放下有着小巧茶柄的茶杯,朝着息見子微微點頭。
“雪華绮晶……”息見子用肯定的語氣說出了這個名字。
小小的女孩用纖細的手按了按自己的胸口,“正是……我。”
息見子沒想到自己随處買來的人偶居然也有超能力,這一點讓她無比驚奇。但是如今的身份實在是讓她無法做出類似于驚訝的表情,而為了給對方捧捧場,息見子露出了有些假的表情來。
“好噢。”
雪華绮晶失去了笑容。
“我沒有什麽惡意……”人偶小姐說。息見子看見對方一只眼睛裏有一朵白薔薇,如果她沒有記錯的話,那個瞳孔裏大概是沒有眼珠的。她一直想着要找個時間去給對方補一顆眼珠,但遲遲沒有時間去嘗試。而且,羅真的人偶店似乎已經關店了。
息見子上次遠遠地看了一眼,似乎是這樣。
面對社小小的人偶那可憐又可愛的話語,息見子反而沒什麽可憐的情感來了。因為對方的這份表現是僞裝出來的,而絕非真正的可憐可愛。
敦。息見子想起這個孩子。
“如果有事請盡早說吧,”息見子眯起了眼鏡。紫鑽一樣的眼睛根本就不圓潤,光是看着就會讓人感受到玻璃一樣的鋒利感。女孩子的雙眼總是又大又圓,就像貓咪們的瞳孔一樣。但是息見子如今擁有的這雙眼睛,是個十足十冷漠的男人的眼睛。雖說如今的她盡可能地将自己表現成一個溫和的老師、父親,但是說實話,她的內核就是“橫濱地下的冰塊”。
绫辻行人的內核是“生命與敬畏”。
雪華绮晶大概沒有想到息見子會這樣子對待她吧,她模仿着自己的姐姐們所得來的形象,根本一點用處都沒有。這個人偶與她的姐姐們,都是出自人偶師羅真之手。但是不同于那六位完美的姐姐,雪華绮晶是殘缺的存在。水銀燈的威嚴,真紅的高貴,雛莓的天真,金絲雀的可愛,翠星石的開朗,蒼星石的深沉……這是雪華绮晶所認為的她的姐姐們身上的優點。
但是她是沒有實體(她被創造的時候只是一個理念)的人偶少女,只能附身在目前這個人偶娃娃身上。她無法像其他姐姐們一樣在外界自如地行動,只好以“領域展開”的方式與息見子進行交談。
雪華绮晶淺色的唇舌淡得不像話,簡直要與皮膚融為一體。
“我想請你幫個忙……”雪華绮晶将手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是一個很小很小的忙。”
這位夢幻的人偶少女用輕微的花瓣似的聲音說:“我想請你把我帶回父親大人那邊去。”
被這過分黏膩且中二的稱呼抖落了一身雞皮疙瘩的息見子下意識地縮緊了眉頭。
“父親?”
雪華绮晶接着用甜蜜的口吻為息見子講述她口中的父親大人到底是誰。
——羅真。
身為人偶卻想着要和制造出自己且一點也不關愛自己的人偶師待在一起,息見子覺得自己簡直像是看見了一個超級大笨蛋。面對着那擁有着一雙無比渴求的眼睛的雪華绮晶,息見子卻冷酷地說道:“羅真的話,已經關店離開了。”她上次路過看了一眼,那家人偶店已經關門了。詢問周邊的人,據說人偶師已經帶着自己最珍貴的人偶們去北歐那個地方過新的生活了。
息見子如何向雪華绮晶說了這回事。
那原先語言溫和、神情美麗的白薔薇人偶一下變了臉色。
“不!”她超高分貝的聲音從喉間冒出,然後回響在這片開滿了白色薔薇花的領域裏面。雪華绮晶無法想象,制造出她的人偶師居然會帶着她的姐姐們離開這個國家,将她永遠地抛棄在這片名為日本的國土之上。
息見子冷漠地看着這個人偶開始憤怒。四周安靜的薔薇花也随着她變化的心情開始變化了,無數的花瓣尖銳得如同刀片,直接剮蹭着息見子的皮膚。
息見子感受到了一股從她心底生出來的憤怒。
上一次,她預感到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她揭露了童磨的罪行是想要殺死她的時候,神明執行的天災便自然而然地降臨在了小早田童磨身上。
息見子用她的那雙紫色眼睛牢牢地盯緊那個因為失去希望而開始發瘋的薔薇人偶,她眼前的世界開始崩塌。
等到清晨的轎車、報紙的吆喝聲、來回蹿步的學生仔們開始在道路上來回刷漆的時候,息見子才迷迷糊糊地醒了過來。她原本放置在床邊的那件被她壓得較為平整的衣服已經消失不見了,分離的針和線全部被塞到了一起去。
她打了個哈欠後從床上起來,發現自己的當成外衣穿的白大褂挂在衣架上。
息見子首先是坐在硬邦邦的床上回想了一下夢裏遇見的那個失落的人偶,她彎下身子,從床底拖出一個收納箱來。裏面有幾件換洗的衣服,還有一個人偶。
有句話息見子想說很久了,那就是——變成男人後都不用進行化妝這項煩人又複雜的工作了。
息見子将被她藏在一件外衣下面的發條人偶抱了出來。七八十厘米的樣子,放在人偶裏面也算是很大的尺寸了。見崎鳴相當小巧,是甚至能夠放進腰間皮袋裏的那種大小,而若是要帶着雪華绮晶出門,就不得不讓她坐在臂彎上或是坐在肩膀上。總不能把人偶夾着走。
有着粉白色卷發的花苞裙人偶與夢境裏有着一樣的面容,只是右眼依舊是一片虛無的黑色,伸出手指甚至可以從那個黑孔探人她的“大腦”之中。明明夢裏那麽暴躁,但是現實當中卻是一個無法動彈的小小女孩。
息見子擺弄了一下那裝有球形關節的手臂,相當順滑。這個人偶的缺點不過在于那只眼睛。
為什麽羅真不再繼續做下去了?是因為找不到心目中的那只眼睛嗎?
雪華绮晶沒有給息見子任何的回應。
中年男性拿抹布擦幹淨了床邊的櫃子,然後将一直沉睡在箱子裏的人偶搬到了床頭櫃上。這個人偶少女就像死物一樣安安靜靜地坐着,只在息見子轉身離開的時候微微動彈了一下自己的手指。
息見子繼續出門打工去了。
她想盡可能地賺到一些可用的錢,不行的話她就只好期待一下有什麽富婆能夠當場煲湯一下她了。就在她優哉游哉地走向松野咖啡廳的路上的時候,從邊上的小巷子裏傳來了一些沉悶的低吼 。也許是有人在裏面打架,也許是有人喝醉了。
在一陣好奇之下,本來已經走過箱子的息見子又再度回頭,往巷子深處走進。
她相信橫濱的治安還是很不錯的(笑)。
而就在息見子走入巷子的時候,那種低吼聲便變得越來越高昂,還伴随着液體滴落的聲音。息見子周邊四顧,卻什麽也沒有發現。
一滴水落在她的腳尖前。
息見子猛地往後退,而一個黑漆漆的生物從天而降。在巷子的陰影裏,他就如同一只強壯的野獸。凸起的脊背與寬大的手掌,讓息見子下意識以為那是一頭狼。而等到那只“狼”竄進一陣光裏面的時候,息見子才發現那是一個有着野獸姿态的人。幹枯的臉頰 ,青筋迸起的手臂,閃着紅光的雙眼,還有從嘴角不停落下的……口水。
原來剛才落在息見子面前的水是從對方嘴巴裏流出來的口水。
“哎呀,這樣子可不算妙啊。”
息見子測算了一下自己的速度與身後的距離。
恩,跑得掉。
但是就在這等危急關頭,一位好心人從天而降。
非法持有槍械的銀發少年從“狼”的背後出現,一槍崩掉了這只野獸的腦袋。
在看見那個少年的臉的時候,息見子只想哦呼一聲。
這不是錐生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