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首領面前露出了那種意圖而且被對方輕易地拆穿了, 芥川龍之介不得不帶着逼近死亡的歉意來向首領森鷗外先生道歉。他來到可以直達樓頂的電梯間,在向守衛們出示了自己的證明之後,踏着那電梯, 去往處于這棟大樓頂部的首領辦公室。

在這關乎一個組織性命的重地的外圍,圍繞了無數的持槍守衛。在這群“兵器”的注視之下, 芥川在寬厚的大門前說:“首領,我是芥川。”他甚至都無法使用“在下”這個詞。

芥川想他應該是害怕首領的, 對方的恐怖和他的老師太宰治的恐怖不是同一種。前者更加的深不可測,年齡與見識是對方最好的武器。

辦公室裏傳來了回應的響聲。芥川便進去, 低着頭。

在森鷗外允許他擡頭說話之前, 這兩個動作他都不會去做的。

辦公室裏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因為這位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正在陪他的人形異能追逐打鬧。他也許發現了芥川(絕對是故意的。芥川想), 也許又沒有。

大概是想讓芥川好好反思一下自己究竟做了什麽吧。

在和愛麗絲玩鬧了一番并以失敗告終之後,森鷗外終于有空來面對這位年紀較輕的游擊隊隊長了。他坐回自己拿柔軟但不會讓人陷下去的真皮座椅上, 用過分輕巧的口氣問道:“芥川君, 有什麽事情嗎?”

有什麽事情嗎?

當然有。

芥川龍之介沉聲說道:“在下對于自己試圖繞開規則而做出的行為感到十分抱歉!”他大聲地喊道,因為他是小弟, 而眼前的男子則是“大哥”。

“噢?怎麽了嘛?”森鷗外有些困惑, 但依舊是笑意盈盈的, “你的任務最近都做的很不錯哦, 你想向我謝罪什麽呢?”

得到了某種肯定的芥川擡起頭, 他的嘴唇顫抖了一下之後, 将電影院裏的事情全部複述了一遍。末了以後他就又說,“屬下日後絕對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

對于這名前來認錯的下屬,森鷗外卻格外迷惑。

“芥川君認錯的态度是良好的, 但是……”在這個但是之後,卻是足以讓芥川龍之介瞳孔放大的起因。

——“我昨天可沒有去過電影院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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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夠重回年輕的話,我倒也想去電影院看看動作電影呢。好萊塢每年的大片我都沒能趁上熱潮去看, 熱度下去以後我又屈服于日漸的無趣。”以一個平凡的中年人社畜的口吻講出這樣的話來的森鷗外話頭一轉,“同樣的,我也不認識什麽名為中島或是敦的孩子噢。芥川,告訴我,你到底在那裏看到了誰?”

好好想想。

首領的話語像錘子一樣敲打在芥川的腦門上,這讓這頭黑色的野犬不得不低下腦袋,重新思考昨天發生的那件事情,以及他在電影院裏看見的那個男人。

一長串的語氣從他口中子彈般地射出,“那是一名年約四十的黑發紫眼男子,身高一米七三到一米七七,風衣長褲靴子,與游擊隊當前的隊員中島敦似乎是撫養被撫養的關系,他似乎還認識一個白橡色短發彩色瞳孔的年輕男人。”

在咽了一口唾沫之後芥川又說,“那個男人,與首領您至少有八分像。”

八分像是個什麽概念呢?這個世界上能夠做到這種想象程度的,只有半身,只有兄弟。

森鷗外的指節抵在下巴下,另外一只手則敲打着厚實且昂貴的實木桌面。

“真是神奇的相遇呢。”

“不過我呢,确信自己是沒有兄弟的。”

“芥川君,擡起頭來好嗎?”

身為屬下自然無法拒絕首領的命令,芥川龍之介快速地擡起了腦袋。

他看見四周的牆壁上挂滿了用于投射飛镖的靶子,而代替飛镖的則是無數把銀光發亮的手術刀。

森鷗外在當港黑首領之前,首先是一個醫生,一個經常會殺人的醫生。殺人有兩種殺法,一種是治不活,另外一種則是刻意殺死。

這兩種,他都做過。

“将那個男人帶到我的面前來。”

這是再容易不過的事情了。想要找到那個男人,只需去“地下室”。在報告裏,中島敦與撫養他的那名男子居住在附近街道的一間地下室裏。租金十分低廉,但是一到雨天,環境就會變得無比惡劣,堪比貧民窟的雨天。

芥川龍之介也想不到,他曾經仇視的那個“撫養者”,似乎有着什麽了不起的身份。可是暫時還無法确定。也許那只是一個戴上了僞裝面具試圖以那張假面孔來騙取某些東西的壞男人,亦或是真實……

但這些絕非他個人可以評判。

既然首領說了要讓他把那個男人帶回去給他,那麽芥川就會這樣做。

因為他聽令于那名男子。

但在去将另一位男子帶給他的首領的時候,芥川龍之介遇到了一點點的小困難。他的部下,身上總是流淌着一股抱歉氣息的男孩。

中島敦比芥川小上兩歲,但是芥川龍之介覺得對方殺過的人不比他少。

他們兩個人身上都蔓延着他人的死亡,一滴一滴,一點一點。

雙手都戴着黑色手套的男孩正在那條必經之路上等他。

敦的嘴唇抿得非常緊,似乎無人能從他的嘴巴裏撬出想要的。

芥川粗暴地說:“滾開。”

敦不作任何言語。他看起來像是個啞巴,從不說話,默不作聲。

芥川又對他說,滾開。

他在一陣冷風裏開始咳嗽,咳嗽聲振動了他的腹腔。站在他對面的男孩,身上的襯衣被風吹得嘩啦嘩啦地飄。我們要到夏季了啊,為什麽天氣如此糟糕。他有預感,一場暴雨即将到來。

敦的嘴唇一點一點撕開裂縫,他的口中放出細微但堅硬的聲音來。

敦說,不。

不,我不要。

息見子曾經問他,敦會保護我嗎?

敦想,他應該是會的。他那完全空白的記憶之中(此時已然填充進了他的名字和一位名為泉鏡花的少女),首次有了顏色。同時,他還漸漸回想起那條項鏈的出處。在他惶恐而不斷醒來的噩夢之中,敦逐漸想到了一雙手。

一雙将項鏈遞過來的手。

那是一雙無比白皙的手。女孩子的手。看起來比他要年長一些。不是很小,而且光滑且瘦長。

渾濁的記憶之中對方首先是出現了那雙手,然後是帶有花色的領子,然後是看不到上半部分的臉。

對方的嘴唇開開合合。

等到敦無數次從這樣的夢裏醒來,他無數次去思考去咀嚼,好不容易才猜出了那句話——明明是十分容易認出來的。

[生日快樂]

那個有着很黑的長發的陌生的女孩子……姐姐……這麽對他說道。

但是敦卻不記得自己的生日是哪一天。

這種漂浮于天空之中的惴惴不安讓他如浮萍般漂浮在一片陌生的水域之上,而像風筝的線一樣牽引住他的,正是醫生先生。

安慰。肯定。懷抱。

父母般的照料。

[敦會保護我嗎?]

(我想我會的……)

(我一定會的。)

“我知道了。”

芥川龍之介莫名其妙地看向他,而後,兩個人開始了只屬于他們的戰鬥。

天上的無法發光的星座們以靜默的眼神看向這兩個人類,他們無聲地支持着自己支持的那一個角色。如果有可能的話,他們說不定還想要為自己所支持的人物投去肯定的“硬幣”。

……從那扇小窗裏窺見了戰鬥着的二人的息見子,突然發出笑聲。在以《全知讀者》的天神的角度觀看了一會兒這二人踏破地面的戰鬥之後,她突然之間感受到了一種莫名的快樂。

這絕對不是她的問題,可能是森鷗外這個身份給她帶來了一定問題的改變。就像在化身為蔑視人類卻又憐愛生命的偵探的時候,她會對童磨投以蔑視,也會對源睦月落去憤怒。

而森鷗外……

這家夥,從某種意義上也是有着言峰绮禮個性的半愉悅犯吧。只不過,“想要保護橫濱”的這個願望阻止他向深殘發展。

她在“房間裏”輕快地走動着,步伐靈活得像是舞步。但是這些“舞步”過于零散,也過于奇形怪狀。

架子上挂着被敦的同事嘲笑已久的那件殘破的西裝。上面的線頭在一次工作中,又離開了廉價的布料。而且,也有息見子縫得不怎麽好這個原因在裏面。

息見子靠着桌子喝了一口水,她想雨要來了啊,這個地下室馬上又要被沖垮了。她突然看到了牆角的兩把雨傘,一把大的,一把小的。她走過去拎起标準傘,卻發現傘骨早就散了。

大傘被撐開在室內。

老人們總是說不能在室內撐傘,因為那會長不高。

息見子坐在椅子上,大傘蓋在一旁。

她決定等一等。

外面傳來了路人或者其餘居民的驚呼。

白色的老虎在屋檐上跳來跳去,它的每一次腳足踏下的時候都有瓦岩破碎的聲響傳來。老虎張開嘴巴,朝着他的敵人,黑色的铠甲男子放出金屬一般的咆哮來。

一時間天崩地裂,世界上所有的聲音都被突如其來的暴雨所遮掩了起來。

息見子站起身,動作輕盈。

她之所以輕盈,是內心充滿了愉快。

透明的雨傘在她手中轉了個彎。

她踏入雨水之中,而雨水濺落在傘面之上。

……

息見子在一片廢墟裏找到了廢墟一般的男子漢們。

敦與芥川。如同屍體一般躺在碎裂的磚瓦石頭裏面。每個人身上都是血,每個人身上都不止一個人的血。

月下獸作為無比強大的再生異能之一,正在迅速修複他的主人的身上的傷口。

息見子伸出手摸了摸敦的額頭。

如冰塊一般,如死人一般。

但是他還活着啊。

從芥川的喉嚨裏發出了嗬嗬的聲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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