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五條悟之所以出現在橫濱是有原因的。作為東京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的老師之一, 他的工作卻并不局限于教書。說實話,一個年級的學生也沒幾個人,成天照顧小孩子也挺無聊的。學生, 只有自己獨立成長, 那才是真正的成長。
不過呢, 五條悟出現在橫濱并不是因為其他的工作。他來到這裏,是因為接受到了一份訃告。某一天清晨他醒來的時候, 昨天半夜裏在他家作弄但不靠近的某種生物留下了書信,說是他的遠親去世了。
這位去世的倒黴親戚叫做繼國緣一。五條悟在查閱了大約一本辭典那麽厚的家譜之後, 才發現他和那個繼國緣一的血緣遠到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見。但是, 反正很無聊,即使跨越幾個縣市去見見對方也沒有關系。
……見見對方的屍體。
等五條悟到達醫院的時候, 他只看見一張鋪了白色喪布的推床。他沒掀起來看對方究竟是什麽模樣(這是不尊重死人的表現), 但廣從白布下突出的那些肢體,他差不多也可以想象出對方骨瘦如柴的形态。
醫生有些怪罪兮兮地小小地責備着五條悟——這位現在才來的親戚, 但後來他也只能發出一聲無奈的嘆息聲。
醫生說:“現在外面土葬也很嚴格,火葬吧。”他誠懇地提出建議來。在過去,人們可以将自己的親人埋葬在自家的田地裏,去做農活的時候, 或是單純的路過的時候, 就會看見已經離開了的人們的臉。後來呢, 這種做法逐漸被管理了起來。人們要将離去的人的屍體燒成灰燼, 把灰燼裝進小小的瓷盅裏……
五條悟說, 好啊。
他查到這個遠親唯一的親人,也就是他的雙胞胎哥哥在幾個月前就消失的無影無蹤,警方們至今還沒有找到他的身影。這名咒術師則有一種預感,他覺得, 在他屋頂上盤旋着并在陽臺留下一封書信的生物,或許就與那名哥哥有所關系。
但那也只不過是大概而已。
五條悟完全不知道這對兄弟之間發生了什麽,他只知道繼國緣一是因為肺髒破滅而入院的。記錄上說他是吸入了大量的冰粉一樣的東西,那些寒冷的玩意兒凍壞了他的肺。這個病人本身身體就很差勁,再加上外傷帶來的高熱,讓他沒能熬過這個夏天。
“這麽年輕的孩子就這樣離開了……”醫生表示很可惜。但是作為醫生,他已經看了太多人離開了。如果對每一個病人的離世都如此痛苦的話,想必他便沒辦法去當一個認真的醫生了吧。他很熟練地收起了情緒,讓護士帶着五條悟去辦了手續。
女護士好奇地看着這名穿得相當潮流但卻戴着黑色眼罩的男人。躊躇之後她好奇地問道:“五條先生您的眼睛這是——?”因為她發現對方的行動并沒有盲人那邊困難,總之與常人無異。
就在她提問之後那名銀發男性突然拉下了一半的眼罩。
“是迫不得已的事情嘛。”
護士突然有些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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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有一雙漂亮的藍色-貓眼,頭發放下來的時候就是一名美男子。
她,已經完全能夠理解了。
——其實完全不是這回事情。
身為咒術世界之外的普通護士小姐沒必要知道這回事情。
在一陣折騰之後,五條悟拿到了屬于繼國緣一的骨灰。好端端那麽大一個人,燒完之後就剩那麽點粉末。
五條悟嘆息了一陣,将一條木匣塞入自己帶來的背包之中。
等回去的時候,他可能要把對方安葬在安靜的墓地裏面。因為他之前聯系這個孩子的老師,他們先是驚訝于繼國緣一還有一個在世的遠親(其實不止一個),然後則是感慨于他的好心腸(五條悟覺得自己有些受不起)。
“緣一他很喜歡安寧的地方。”這是對方的老師,也是那座私立學校的校長産屋敷耀哉所說的話語。
五條悟決定将對方安葬在沒什麽人會經過的地方。
攜帶着裝載了遠家孩子死去後化作的骨灰的木匣而離開的五條悟,在半路上感知到了詛咒的氣息。
這是很奇特的事情。
橫濱這塊土地上有一個無形的罩子,除了裏世界最內側的人,都不知道那個罩子的存在。正是因為那層罩子,“詛咒”才無法侵入這片土地,只能在橫濱外的大地上行動着。
但是五條悟卻在這裏感知到了詛咒的氣息。
抱着好奇的心态他來到了詛咒氣息散發出來的地方。
那是一棟有些偏僻的小別墅,院子裏面種了向日葵、玫瑰花、粉掌,小池子看起來是活水,因為裏面還有一些小小的蓮花與蓮葉。
他站在院子外面,看見房頂上盤旋着一陣黑漆漆的霧氣,有如烏鴉們聚集在一起。依據經驗,他很快地就判斷出了這屋子裏面的詛咒是準二級詛咒。詛咒和咒術師都有五等,從下到上升序排列依次是四級、三級、二級、一級,以及特級。而特級~三級之間,都有着準級。
準二級的詛咒對普通人來說是一個巨大的災難,那是用槍炮才可以勉強殺死的存在。正當五條悟準備助人為樂進去斬殺那只詛咒的時候,如同游魚一樣行動着的黑霧,可感地增強了。
從準二級到二級。
詛咒變強的速度太快了。
那間屋子裏面的人是在往外散發大量恐懼嗎?
五條悟打算進去看看。
****
“我呢,之前從錄像機裏,看見了作亂的那個家夥的真身。”
赤島雀仍然覺得這是月島做的除了那孩子以外,還有誰會這麽仇恨自己呢?但是,要仇恨的話就來恨她吧,姐姐(香魚)則是無辜的。
她有氣無力地問道:“是怎麽樣的呢?”
太宰治用那雙在黑夜裏看起來很冷酷的眼睛看着她。
“是一個黑色的嬰兒。”他起先看見了一些微粒,而微粒則是構成了本體——“嬰孩”。
“而且還是個至少有一米三四的巨嬰。”
“赤島女士,有沒有一種可能……您是否想過,做出這一切的其實是另外的[孩子]呢?”
這個家庭裏曾經離開了三個人。身為丈夫的真治,身為長子的月島,還有尚未出生就已經失去了活下來的機會的次子——蓮。
赤島雀有些不敢相信。
“可是香魚她……她總說……”
“因為弟弟還不想走啊媽媽。”因為是小孩子,所以看到了大人們看不到的東西。
“弟弟他,還想要跟我們在一起。”
赤島香魚無數次看見自己的弟弟(已經死去的弟弟)孤獨地站在家裏的某個角落。她半夜夢醒的時候甚至還會看見對方一個人難過地哭泣。
香魚安慰說你別哭啊,可是她的言語無法傳遞到對方耳中,雙手也無法觸碰到他。
人鬼殊途。
赤島雀的雙唇顫抖着。
已經沒有時間留給她去反複思考,去探索出最後的結論了。
好不容易安靜下來的客廳又開始了那風一樣的怒號。不僅僅是客廳,樓上也傳來了噼裏啪啦的響聲。挂在牆壁上的十字架被一股無形的邪惡力量所扭轉,它變成了代表“邪惡”的逆十字架!
在赤島雀的驚呼聲中,鋼琴鍵像被無數雙腳踩中,無數個音符交錯着發出聲響。笨重的清脆的低沉的高昂的,整片大地都在鳴響。
一些黑色的粒子從四面八方跑了過來,它們像是蜜蜂聞見了蜂蜜的味道一樣蜂擁而來。息見子看見它們建造出了一個嬰兒的形狀,然後拉長手臂和雙腳,讓軀幹變得無比細長,宛如竹竿。但是,那個大大的腦袋依然像石頭一樣挂在“竹竿”的脖子上。
現在已經是不需要錄像機就能夠看到的場景了。以往的時候,那些虛弱的鬼靈只能通過攝像頭來觀察,但是比試,對方的力量已經強大到現出自己真身的程度來。
息見子看見那與怪物“Larry”相似的怪物,她啼笑皆非,笑聲像是人群之中的異類。
赤島雀被吓在原地,無法動彈。她只是一個沒經歷過大風雨的普通女人,在鬼怪一樣的生物面前,她幾乎失去了行動的能力。
但在混亂之中,有雙小手推攘着她,讓她離開這裏。赤島雀昏昏沉沉的,到了院子裏才發現香魚早就在這裏等她了。
赤島雀一開始以為是香魚在拉着她跑。
那麽……究竟是誰呢?
她聽見一聲尖銳的叫喚,此時一名銀發男子與他們擦身而過。赤島雀大聲地告訴他裏面有怪物,但是這名不知從何而來的青年卻十分輕松地朝着她們比了個“ok”的手勢。
……
無須擔心。
五條悟是世界上最強的咒術師。
……
太宰治凝視着開始作惡的竹竿嬰兒,他有一種預感:他即将死在這裏。
“想要死去”這個願望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變得強烈,此時的他似乎已經被這種情緒掌控住了。
不應該……但是……
喚醒這名想要當場自殺的男青年的,是屬于他曾經的“恩師”的巴掌。
“這不是你自願的死亡!”
黑色頭發的中年男性紫色眼珠裏有着冰霜一樣的寒冷,太宰愣了一下,剛才那種感情忽地消失不見。他愕然地轉過頭,發現與謝野晶子也低着頭,用手捂着自己的半張臉。
原來這個男人直接打了他們兩個人兩個巴掌!
無論是何時這種事情都無法原諒,但是現在清醒過來了的太宰,瞳孔裏嬰孩的模樣越變越大。
對方正在向着他沖來!
閃光。
無聲的雷鳴。
隐匿。
消殺。
一名銀發的男子雙手結印。
在手指構造而成的術式之下,這只已經達到了二級資質的詛咒,在一陣屬于它的慘叫聲中消失殆盡。
狂風浪卷逐漸平息,雙眼綁着繃帶的銀發男子,讓過去也時常綁住一只眼(究竟是為了什麽呢)的太宰治感到略微的熟悉。随後他聽見男子用有些輕浮的語氣說:“呦,已經消滅了。”
息見子覺得自己的手掌有些腫。
疼腫的。
“啊啊這都是什麽事啊。”一直被卷在漩渦之中無處操作,連剛才襲來的災難也沒來得及用她那慣熟的武器——醫用柴刀狠狠對付一番的女醫生,只看見那四處作亂還未超過一分鐘就被陌生的“路人”一擊破壞的黑色嬰兒。。
她的臉蛋上還停留着一股抽痛般的疼痛,就在剛才,陷入極端的“想要去死”這個想法之中的與謝野晶子,被那個黑發的男人打了一巴掌。巴掌可以說是不重,但是與謝野卻覺得不僅僅是她的臉,就連靈魂也受到了傷害。從過去開始就一直想要逃避的那個過去,被仇人的巴掌給打醒了。
這位新時代的女性牙齒緊緊地咬合在一起,她不小心咬到了牙齒邊上的肉,疼得龇牙咧嘴。她很快就憋下那副表情,從随身攜帶的背包裏抽出了自己的那把柴刀。
她無法忍受自己被怪異的力量掌控成不屬于自己的模樣。
然而。
這似乎已經超出了她的概念。
詛咒與異能,是兩個範疇內的存在。
被罩子所保護着的橫濱人民們,是頭一次看見“詛咒”這一存在。
黑漆漆的嬰兒搖搖晃晃地邁動手腳,它看起來就像是瘦長鬼影。然而它的腦袋比瘦長鬼影要大得多,它整個軀體看起來就像是一株懸挂了重重的花球的菜花。
然而就在他們思考的呼吸之間(息見子甚至想着要不要離開這棟屋子算了,別和這種東西硬剛),那個銀發的男人出現了。他的雙手結了一個簡單的印,然後那個怪異就消失不見了。對方聲勢浩蕩的來,又像月光一樣無聲無息的消散。被打破了的天花板上落下一些稀碎的粉末來,然後風波便消失于無形。。
怪。
太怪了。
這幾位偵探之前所做的似乎是無用功。
察覺到了這點的息見子生出了一種“啊,我可憐的時間”的感覺。
戴着眼罩的銀發男子信步走在鋪滿了各種零碎東西的地板上,他的腳停在地毯之前。
“嗯,大家看起來都非常健康的樣子。”五條悟之所以會這樣說是因為,全國上下每年平均都會有一萬以上的人類無故死亡、失蹤,這些人大部分是遇上了詛咒。詛咒是由人類的負面情緒所誕生出來的邪惡的存在,大多數普通人遇上詛咒往往是屍骨無存,能留個全屍就相當了不起了。
不過呢,在觀察了一番眼前這幾個人的模樣之後,五條悟收回了“他們都是普通人”的想法。由于橫濱是一塊特別的區域,五條悟在過去還不曾來到過這裏。正是因為如此,他對這裏出名的人物都不是很了解。
還有,這裏指的健康,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健康,還有心理上的健康。
都很健康。
真不錯……不是。
五條悟苦惱着要如何向在場的人解釋詛咒與咒術師的存在,但這作為一種不應該流傳在人間的機密,實在是不方便告知給他人。
但是好在,不,那根本就不是幸運,在場有人知曉他(五條悟)這一存在。
“這位先生是咒術師嗎?”
五條悟有些好奇,“嘛,算是吧。”他這個“算是”用的有些微妙,讓人無法肯定。
與謝野晶子看了一眼她身旁一向足智多謀的年輕男人,雖然太宰治總是看起來很不靠譜,但大多數時候他都是作為偵探社的“智囊”來行動的。而且,他還是個見多識廣的人。
至少與謝野晶子還從未聽過“咒術師”的存在。
息見子的目光一下子就變冷了。
太宰治又“謙遜”地說道,“我只是偶爾聽聞,又妄加猜測了一番罷了。”
與謝野覺得他的那種謙遜很惡心,息見子也是。但同時令她的胸腔裏的那顆心髒砰砰跳動着的,是“咒術師”這個名頭。
她決定稍微忍耐一下。稍微。
“有人知道那實在是太好了!”銀發男子雙手合十,露出一副微微慶幸的表情來,“那麽我就稍微介紹一下此次的情況吧,暫定二級的詛咒,我姑且将其稱為[嬰兒]。”
代號是“嬰兒”,這是何等可笑又絕望的事情。
“記錄——7月28日,二級詛咒嬰兒爆發,傷亡人員……0。”
對方以念報告的形式說出了這番話。
“因為已經完美解決了,所以我希望在場的大家能夠答應我一件事情。”
這個自說自話的男人看起來完全不想顧及在場其他人的感受與想法,自說自話。
“保密原則。”與謝野晶子哼了一聲。她臉頰上的那股疼痛不僅沒有消失,還在隐隐往外散出灼熱的痛苦來。被過去的仇人粉碎了一部分自尊心、但對方又的确幫助了自己的與謝野晶子,覺得自己已經分裂開來了。一部分的她依然仇恨、怨恨着對方,另外一部分則覺得對做了正确的事情。
這是何等的痛苦。
她只好用別的話語來調轉話題,希冀着自己的注意力能夠從此移開。
“bingo!”
日本人說起英語來總是有一股奇奇怪怪的強調,五條悟也不例外。
“所以就拜托大家不要把這件事情說出去了吧!就這樣約定好了,好嗎?”
完全沒有給他人留餘地。
太怪了。
“畢竟是秘密的事情嘛……我在橫濱是頭一次遇上[詛咒]這種生命體來着。”
兩個男人有事沒事,接着天氣啊人口啊什麽的寒暄了一陣。
太冷了。
一點都沒有幽默的氣氛來。
五條悟想着得聯系後勤組來把現場收拾掉,恩,還有外面的那對母女。
五條悟感覺背包裏的那條木匣好像動彈了一下。但那陣動靜很小,小到他以為那只是風吹過而帶來的震動感。畢竟詛咒才剛剛被消滅不久,這裏還存在震動感是很容易理解的事情。
……
赤島雀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切都來得很突然,很莫名,像一陣只在這片土地上停留片刻的飓風。
她慌慌張張地看着她那發生了一場災難的房屋,左手緊緊拉着女兒的右手。
香魚有些膽怯地看向四周。
啊啊。
她在周圍看見了一個身材矮小的男孩。
****
敦看着灰暗的天空。也許,是因為他的心情太糟糕了,所以才覺得有亮光的天空一片晦灰暗,看起來預示着天空下的人既沒有現在,也沒有未來。在與那個陌生男人四目相對的時候,一種恐怖而詭異的感情觸電般地從他大腦中竄過,一直都是個膽小鬼的他自然而然地逃走了。
等到敦冷靜了一段時間再回來的時候,大家都已經不見了。他起先是覺得一夥人回港口Mafia去了(那位首領贈與了他們房屋),但是一種處在冥冥之中的靈感的指引,他跟随着漂浮于空氣之中的無形的物質趕往位于主街道外的一棟小型別墅,然後依靠優秀的視力遠遠地就看見了熟悉的人。
醫生先生,還有……還有。
還有那個人。
那個陌生又熟悉的人。
敦以無比恐慌的眼神遙遙地看向對方,同時還發現了一個不曾見過的男人。對方臉上蒙着黑色的眼罩,頭發根根豎起。
看起來不像個好人。
敦猶豫地走近,可一種懸挂于天門之上的畏懼感讓他不斷往後退去。就連黑發男子朝他招手的時候,他都沒有回應,也沒有過去。
息見子好不容易看見了敦,下意識地朝對方招手讓他過來。但是,與往常那種詭異的親昵不同,敦沒有過來,反而像是看見了怪獸的小孩一樣往後退去。
銀發男子又将跟他們說過的這回事情和赤島母女講了一遍。這對母女從未了解過詛咒這種東西,但是生在橫濱,對類似的“異能力”有着淺顯的理解。
赤島雀抿了抿嘴,再三思考後問道:“那個詛咒……是小蓮嗎?”
小蓮是誰呢?五條悟不知道。他假意微笑着,香魚便為他補充了另外的名詞。
小蓮是這個家裏未出生的弟弟。
“也許,不是。”自稱為咒術師的這位男子說,“詛咒是由人們大量負面情緒溢出而組成的,我想,單單一個沒有出生、沒有靈智的嬰兒,是無法做到這種程度的。”雖說他也在懷疑令這個詛咒從短時間內從準二級進化到二級的原因,在于面前這群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負面情緒。五條悟能夠感受到,這些人身上都有着還未消散的煞氣。
他們在剛才,一定在恐懼着什麽,仇恨着什麽……這些情緒是令詛咒增強的主要原因。但是,他依然認定一個普通人家的未出生的孩子能夠做到這種地步。
“其實——”有着秀麗的臉的男性青年,露出了一個暧昧且神秘的笑容來。
“最近,孩子們去世的頻率增加了。”
太宰治說:“這個月內有超過十個孩子死去了,同時,偵探們接到了至少三起有關死去的家人的靈魂回家的案件。”
“為什麽我這麽清楚?哎呀,因為我很喜歡讀報紙。”
與謝野晶子從來沒見這家夥認認真真地讀過報紙什麽的,太宰這個人,總是在研究講述自殺的書籍,或把普通的書籍演變成教導自殺的書籍。
總是如此。
“這樣嗎?”
“如果是這樣,說不定可以懷疑是人為的呢。那樣一個詛咒,光要形成也得凝聚至少二十條生命才行。”二十這個數字聽起來一點也不大,但是加上“生命”這個名詞的話,一切都會變得令人心驚膽顫了起來。
“總之,我得先去和我們那邊那群老頭子報備一下。”
“還有什麽想要問我的嗎?”
他表現得真像一個熱心腸的人。
一直沉默着,沉默着,沉默得好像是因為剛才那兩個巴掌而愧疚的息見子用圓滑的聲音問他:“我能知曉這位咒術師先生的名字嗎?”
名字是很重要的東西,但是,五條悟并不覺得有人能掌握住他的名字,也許,已經死前千年的安倍晴明能以“名是最短的咒”這一點束縛住他。
“我嘛。”
“我叫五條悟。”
息見子保持着那份笑容。
“是個好名字。”
……
等到五條悟抽身離開之後,敦才走了過來。他的臉色是極端蒼白的,簡直就像是死人的臉色。
敦走過來,看見了滿地的狼藉,和站在陰影裏的息見子。
“醫生先生……您還好嗎?”他有些小心地詢問道。
屬于醫生先生的那雙紫色的眼睛無比明亮,簡直就像是有人在裏面點了一把火一樣。
在敦低聲詢問的時候,息見子沒有理他。她轉身走到赤島母女那裏,輕聲問道:“現在,還看得見月島弟弟嗎?”
香魚用力地點了點頭,“月島就在那裏。”她指了指一個方向,那裏明明空無一物,但是香魚卻說那裏站着她已經死去的弟弟。
在息見子的視野裏,也有一個小男孩。黑色的短發,瘦小的身軀。
赤島月島,男,十二歲。是病死的。
那個男孩看起來就長着一張怯懦的臉。光看面相就能夠得出這個結論。
香魚說:“平時,我既摸不到他,也沒辦法和他說上話。”
息見子看着那個男孩,那個很膽小的男孩子卻對她開口說話。
息見子便對赤島雀說:“月島弟弟問,媽媽,你原諒我了嗎?”
赤島雀睜大了眼睛。
“您……您不是在開玩笑吧!”
息見子作為人與幽靈之間的傳聲筒,繼續說道:“媽媽,我很抱歉,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以成年人的外表呼喊一個年齡與自己看起來差不多大的婦女為“媽媽”什麽的,很丢人。但是息見子繃着一張臉。
赤島雀相信了香魚口中所說的“月島一直在”的這件事情。她終于相信了。她又想起之前自己被一雙無形的手推離那個混亂的地方。
她頓時淚流滿面。
“對不起……對不起……”她開始捂着臉哭泣。
敦一開始沒明白息見子在做什麽。他看見一個面色蒼白的小男孩和醫生先生說話,然後男人再将這些話語轉述給女人。女人對着一個空的方向哭出了聲。
他起初不明白這究竟是為什麽。
明明,明明連他都聽見了,都看見了那個黑頭發的男孩子……
在敦困惑之際,那個黑發的男孩看向了他。
“大哥哥,等會,要一起走嗎?”
要一起走?
走去哪裏?
敦不清楚,不明白,無法回答。他的嘴巴好像被打了結,無法說出話來。他所有的聲音都被埋葬在喉嚨裏面。
最後,他憋出了一個“不”。
有些失望的男孩來到母親和姐姐身旁,擁抱了他們。
敦看見男孩的雙手穿透了女人和女孩的軀體,他的心與身上流着的血頓時冷了下來。
永遠冰冷的身軀。
空白的過去。
“大哥哥,等會,要一起走嗎?”
敦有一個非常不好的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