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窗子上的玻璃不怎麽牢固,被風吹得咔咔作響,鏽渣從縫隙裏面往下掉,落在了發黃的床單上。

天還不怎麽亮,往外面看還是暗沉的藍色,雞的打鳴聲已經響起來了。紀浔一直就沒有睡,他的頭太痛,一閉上眼睛就感覺頭更加沉。

他坐了起來,旁邊的兩個比他還小的小孩還在睡,緊緊地縮在一起,衣服已經看不出原來的樣子了。

他趴在窗子往外面看,一個男人坐在院子的大門口打瞌睡,旁邊還有一條兇狠的黑狗。

趴得手發麻了,紀浔才從窗子上下來,過了一會實在是太累了,就迷迷糊糊地睡了。

早上他是被狗吠聲吵醒的。他先是睜開眼睛往旁邊看一眼,然後一骨碌爬起來了,旁邊的兩個小孩不見了。

“他們被帶走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女生坐在角落裏面,沙啞的說道。

紀浔茫然地看着已經空了的床,手揪着發黃的床單。

“我們也會被帶走的。”她補充道。

紀浔抱着自己的膝蓋沒有說話,把臉埋了進去。過了很久很久,他才開口說:“會有人找到我們嗎?”

會嗎?

他不知道。

頭上的傷疤已經結痂了,他已經能忍受頭痛了,小孩子一批一批地被送走了,他每天都趴在窗子上往外看,他們會被人找到嗎?會有人來救他們嗎?

“不知道。”旁邊的女生只能幹巴巴地回答道。

中午的時候,門口響起了開鎖的聲音,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把鎖扔在桌子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

旁邊的女生忍不住縮了一下肩膀。紀浔低頭靜靜地看着那個男人的鞋,始終沒有擡頭看他。

Advertisement

“出來吃飯,別磨磨蹭蹭的。”那個男人不耐煩的說,說完又出去了。

女生站了起來,她看向床上的紀浔:“能自己下來嗎。”

紀浔點了一下頭,順着床沿爬了下來,頭重腳輕差點站不穩,他的頭太痛了,走路也磨磨蹭蹭的。

外面出去的男人又沖了進來,他一臉陰沉地怒吼:“磨蹭什麽呢?”

旁邊的女生吓得不敢說話,男人一把揪住她的頭發,她甚至于不敢哭,因為她哭,只會換來更重的毆打。她只敢閉着眼睛不停流眼淚,嘴唇顫抖着不敢說話。

他們只會享受這種淩虐的感覺,然後像對待畜生一樣放開她。

她被推出去之後,那個高大的男人逐漸走近,紀浔被籠罩在他的陰影裏。

男人開始打他,用手掐,用腳踢,落在身上很痛,他縮在地上只能護住頭,沒有人會來救他,哭聲引不起他的憐憫。被打多了,他學會了忍住不哭,連痛也學會了忍住。

不痛,不痛。

他這樣一遍遍地默念。

他知道男人不會打他的臉,他對待一直哭鬧的小朋友,就是這樣一直打,耐心地磨他們的性子,把他們磨得打不還嘴,罵不還口,才肯罷休。但是他們不會打臉,因為破相了,就賣不出去了。

打夠了,男人踢了他一下:“快點出來。”

紀浔在地上躺了一會,頭暈眼花地看着天花板,然後爬了起來。

男人端了兩碗飯給他們,便回到了桌子上和另一群人喝酒。

他看着那碗飯沒有動,抱着膝蓋看着大門。那個女生慢吞吞地吃,眼淚也落到了飯裏,哭夠了,她問:“你怎麽不吃。”

紀浔回過頭,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看着她,過了一會搖了一下頭:“不想吃。”

她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伸手摸了摸紀浔頭上那個結痂的疤:“你多少歲了。”

“四歲吧。”他說完,又扭過了頭去看門口。

“你記不清了嗎。”她摸了一下他後腦勺鼓起的包。

紀浔點了一下頭,抱着膝蓋沒有說話。

吃完飯,那一桌的男人抹了一下嘴巴,拿出鑰匙打開了一個房間的門,把那兩個很小的小孩推了出來。

紀浔睜大了眼睛,看着他們踉跄地走出來。

最小的那個才不過三歲。

一個男人把卡車開了出來,另一個高大的男人,一手抱着一個孩子往車子上走。

紀浔手緊緊地攥緊褲子,那個很小的女孩擡頭,眼睛和紀浔對視上了,眼睛裏慢慢湧出了淚水。

一滴,兩滴,暈開在地上。

卡車的後車廂被拉開了,哐當的響動聲讓人心頭一跳。

那個女孩手朝他這邊伸,小聲地說:“救命。”

紀浔猛地站了起來。

旁邊的女生一把攥住了他的手。

那個男人把那個男孩推進了車子裏,女孩抓住了卡車的門,手腳揮舞着,突然爆發出淩厲地叫喊:“救命,救命,救救我。”

女孩望着旁邊紀浔,手不停地揮舞着,然後又被推了進去。

砰的一聲,門被關上了。

哭聲隔絕了,只有不停拍門的聲音。

砰砰砰、砰砰砰。

直到那輛卡車開走了。

那天晚上床上只有他一個人了,旁邊沒有微弱的呼吸聲,也沒有了小聲地抽泣聲。

沒有了那個女孩充滿期許地說:“爸爸媽媽肯定會找到我的。”

那時候她和他一起趴在窗戶上,望着那扇封閉的大門,那雙靈動眼睛含着淚,又不敢哭出來。

紀浔閉上眼睛,不敢再想了。

夢中他被一雙溫暖的手牽着,帶着他走在公園,那裏有斑駁的樹影,原木色的長椅,以及一張模糊不清的臉。

他看不清,也不記不清了。

他的爸爸媽媽呢?

會不會也在找他。

夢醒來了,颠簸的感覺讓他的頭更加的暈。

紀浔坐起來,看着一旁的那個女生。

“你醒了,我們也要被帶走了。”她回過頭對紀浔說。

在車裏分不清時間,每到飯點就會有人送兩個饅頭進來。

渾渾噩噩的不知過了多久,終于車停了下來。

他們被帶進了大山腹地,被賣給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

那個男人買下了那個十七歲的女生,也順便也要下了他。

那個男人不能生育又沒有老婆,人販子說:“這個孩子長得很标致,就是傷了頭,這個也送給你當兒子,我多收一點錢。”

在他口中,他們就如同畜生一般被交易了。

那輛卡車又突突地開走了,只留下了他們。女孩撕心裂肺地尖叫着,崩潰地嚎啕大哭,拼死的想跑。

又被幾個力大如牛的男人抓回來了。

他們被關在柴房裏,女孩從送飯人的口中知道了,整個村裏有很多從外面賣進來的女人和孩子。

一個星期,半個月,男人有的是耐心。

他不會給他們吃飽飯,在他們餓得快要暈眩的時候,又打開門把飯送進來。

男人看着狼吞虎咽的他們說:“慢點吃,慢點吃。”

他黝黑的手撫摸上女生細膩的皮膚:“只要你跟了我,就不會在挨餓了,這裏雖然窮,但是我肯定不會少你一口飯的。”

他用平和又帶着鄉音的普通話朝他們說着。

女生看着手臂上那雙手,忍不住起了一層雞皮疙瘩,喉嚨被梗住了一樣,發不出一點聲音。

男人看向旁邊的紀浔:“我給了你飯吃,以後你就要叫我爸爸,要孝敬我,以後給我養老。”

紀浔垂着頭,沒有理他。

男人出去了,女生抱住了紀浔嚎啕大哭,她把這個小孩當做了浮木,緊緊地攀着他。

“我們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她這樣對紀浔說。

這裏的小孩都不待見紀浔,他們潛意識裏覺得他和他們是不同的。他們總是灰頭土臉的,而紀浔白白淨淨的,總是安安靜靜的坐在院子裏。

他們對待這種不一樣,總是保持着最大的惡意。

會圍在院子外面用石頭砸他,用言語攻擊他。紀浔也不理會他們,只是撐着手望着一座座的大山。

唯一能讓他開口的,只有那個女生。

飯菜冒着熱氣,男人飲着小酒對他們兩個說:“你們現在能吃上飯,有一個避雨的地方,這全都是因為我。”

沒有人理他,紀浔默默地吃着飯。

男人越喝越多,越說越起勁,到了最後指着女生的鼻子罵:“你別跟我擺架子,為什麽不肯和我同床,你要知道都是因為我你才有飯吃。”

他眼睛猩紅,臉上的肉抖動着。

他當然不會打那個女生,他只會把氣撒在紀浔身上,他知道這樣那個女生才會妥協。

男人那麽高大,站在他們面前如同一堵牆一樣,幾乎遮住了他們全部的光,他想要對他們實行暴行簡直輕而易舉,随意地碾死他們,都不會有人來阻止,也不會有人來救他們。

女生拖住了他的手:“你不能打他,他這麽小,會被你打死的。”她顫抖地說:“會有警察來的,一定會有警察來的。”

他俯視着她開始冷笑,緊緊地捏着她那雙細瘦的手:“警察,哪裏會有警察,你們來這裏這麽久了,有人找到你們了嗎?我給你們飯吃,給你們屋住,我為什麽不能打他。他是我買來的,老子打兒子天經地義,就算打死他了,又有誰會來多管閑事。”

“不,不是這樣的,我們是被人販子賣過來的,你不能決定我們的生死,因為你們本身就是在犯法。”她狠狠地甩動着男人的手,對着紀浔說:“跑,你快跑。”

男人一把甩開她,她的頭撞在桌子上,豁開了好大一個口子,鮮血湧了出來,模糊了她的視線。她趴在地上抱住了男人的腿,大聲地對紀浔說:“快走,快走。”

男人開始用腳踹她。

紀浔跑到門口回過頭看了她一眼,她的眼淚混着血往下流,手還在死死地抱着男人的腿,眼睛裏充斥着絕望,如同草一般任人踐踏。

紀浔停住了腳步,拿過旁邊的凳子開始往男人身上砸。

“放開她,放開她。”

誰來救救他們。

這個世界上會有神嗎?

如果有,為什麽聽不見他的呼喚呢?

如果有為什麽不救他們呢?

這個世界真的就沒有法律了嗎,如果有,為什麽不來找他們,為什麽不能把這些人繩之以法。

他被拖進了柴房裏面,被關了起來。

外面的哭聲越來越大,紀浔緊緊地抱着膝蓋,把臉埋在腿上,全身控制不住地發抖。

他站起來拍打着柴房的門,對着外面喊:“有人嗎,幫幫她吧,求求你們了。”

沒有人回應,只有耳邊越來越大哭聲。

救救她吧。

作者說:好久不見啊,有沒有想妙妙和小紀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