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門被推開了,光如水一般洩了進來,刺得人睜不開眼睛。
紀浔睜開一條眼縫看向門口,那個女生沖了進來。
她把已經餓得不省人事的紀浔抱進懷裏,然後小口小口地喂他水。
“別睡,別睡,你千萬不能睡。”她一邊哭一邊抹眼淚:“我帶了吃的,帶了吃的。”
紀浔的眼睛餓得凹了進去,臉色慘白,明明已經有四歲了,身上一點重量也沒有。
她的手都在哆嗦,她怕得要死,怕他死了,怕這唯一一個和外面有所聯系的人的也不在了,她怕一個人留在這重山複嶺裏,她怕這唯一支撐她的浮木也沒有了。
她抖着手給他喂白粥,可是剛送進他嘴裏,就嘩嘩地吐了出來。
求求你了,千萬不要死。
不要讓我一個人留在這裏。
當晚紀浔就發了高燒,燒得滿臉通紅,嘴唇幹得起了死皮。他時而醒時而睡,燒得大腦恍恍惚惚的,他知道有人在喂他水,幫他擦身體。
冰涼涼的毛巾貼在他額頭上好舒服,讓他幾乎不想起來。
就這樣睡下去,沒有毆打,也不會餓。沒有颠簸的汽車,逼仄的房間,被焊死的窗戶。他不用趴在窗戶上望着外面,耳邊也不會小朋友的哭聲,和那一雙雙哭得通紅的眼睛。
那些綁他的人,把他的頭打傷了。他連自己叫什麽都忘記了,他不記得自己的家,也想不起父母的樣子。
那些人說,他總是發呆,反應有點遲鈍,賣不出去怎麽辦。
又拍着他的臉說,傻一點也好,不會哭,不會叫。
他想一直不醒來,夢裏他可以像其他小朋友一樣随意地出去,會有溫暖的大手牽着他,也會有熱氣騰騰的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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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邊一直有一個聲音對着他說:“你千萬要好起來,一定不能死。”
“不要死,求你了。”
可是為什麽不能死呢?
活着又是為什麽呢?
他傷口流血的時候沒有死,被打的時候也沒有死,可是真的好難受。
好痛啊。
但他不能哭,也不能叫。
因為沒有人會幫他,也沒有人救他。
有一股溫熱的液體喂進他的嘴巴,不到一會,他就趴在床邊吐了出來。
微黃的燈光照得他頭暈目眩,手被那個女生牢牢地握着。
“你醒了。”她情緒有些激動,嗓子卻啞得厲害。
紀浔看着她通紅的眼睛和有些淩亂的衣服,挪了一下,小小的手勾着她的手指說:“他打你了。”
她咬着嘴唇使勁地搖頭,眼淚一滴一滴地往下落,滴在紀浔的手背上。
滾燙又濕潤。
她哭得肩膀一聳一聳的,嘴唇顫抖,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難過到了極致,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一把抱過了紀浔,臉埋在了他的脖子處,濕潤又滾燙的淚淌在他的皮膚上。
紀浔伸出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然後,抽泣的嗚咽聲傳了出來。
慢慢地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他強迫我了,強迫我了。”她悲拗地說。
她崩潰到了極致,抱住他一刻也不敢松手。
直到天色變得泛青,她的情緒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她和紀浔一起抱着膝蓋坐在床上,看着外面泛青的天空。
她和紀浔說外面的生活,說她的學校,說她的朋友,說她的父母。
她擦了一下眼角的淚:“你以後想讀什麽學校。”
紀浔搖了搖腦袋。
她偏着頭看着他:“我想考H大。”過了一會她露出了一絲難得的微笑:“可是我的成績不好。”
“那是很好的學校嗎?”
“嗯,是最好的大學之一。”
“大學。”
“對,大學。”
她看着紀浔那雙漆黑的大眼睛,露出來了一絲向往:“如果我沒有考上,我就在H大附近開一個花店。”
“花店是賣花的嗎?”
“嗯。”
她吸了一下鼻子,小聲地說:“我的夢想就是開花店,每天都能看見最美麗的花。”
她捏了一下紀浔的小手:“你叫什麽名字。”
紀浔茫然地搖了搖頭,過了很久才說:“我也不知道。”
她摸了一下他腦袋後面的那個包:“你會想起來的。”
她又說道:“我叫陳露。”
紀浔點了一下頭:“我記住了。”
陳露每天趁男人不在家的時候,暗自觀察着這個村子的地理位置,整個村子交通閉塞,外人很少進來,裏面的人也很少出去,但是個月會有郵遞員過來送信,也會有一些村民會出去買一下必需品。
但是想逃難如登天,整個村子的人都是眼線,只要是被賣到這裏來的,基本都被看得很牢。
她觀察了幾個月後,拉着紀浔悄悄地說:“每個月都會有送信的郵遞員,我們只要能送一封信出去,我們就有救了。”她頓了頓緊握着他的肩膀:“如果不行,那天我拖住他,你身形小,溜進郵遞員的郵車裏面,出去報警,然後來救我。”
紀浔皺着着眉頭說:“可是我不見了,他一定會打死你的。”
她苦笑了一下:“我沒有關系的,我可以忍住,你走出去了,我們才有機會離開這裏。”
紀浔重重地點了一下頭。
可是事情真的有他們想的那麽簡單嗎?
一切都在措不及防中就給了他們一個重擊,原來他們從沒有被垂憐過。
這個世界上沒有神,也沒有期許。
陳露因為發燒而在床上躺了整整半個月,她病得迷迷糊糊地時候,男人偶爾過來給她送一碗藥。最後一個星期的時候她開始嘔吐,不停地嘔吐。
她仿佛意識到了什麽,眼睛空洞地看着天花板,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她機械地扭過頭看着紀浔,嘶啞地說:“我懷孕了。”
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開始發笑,然後肩膀抖動着,嚎啕大哭。
她坐起來用力地捶打着肚子:“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為什麽是我。
為什麽要懷上這樣的孩子,為什麽她要承受這些。她還沒有十八歲,她有喜歡的人還沒有告白,有愛她父母。
她還沒有上理想的大學,還沒有開花店。
可是為什麽要這樣對她呢?
活着有什麽意義,她也自己也救不了。
在郵遞員來的那天,陳露那天早上起來為他煮了粥,煮了雞蛋,并且看着他吃完了。
她平靜到吓人,神情如死水一樣。
她捏着紀浔肩膀,蹲下來直視着他的眼睛:“你怕不怕。”
紀浔搖了搖頭。
她扯出了一絲哭笑:“沒關系的,不用怕,你一定會平安出去的。”
後來紀浔才知道她是什麽意思。
陳露用一根麻繩勒住了腰,綁在門上朝兩邊收緊,勒得她臉色慘白,然後用一塊石頭用力地砸向肚子。
鮮紅的血嘩啦啦地從她的腿間流出。
人群混亂中,沒有人會在意紀浔。
紀浔回頭,看見陳露慘白的臉色,她注視着他,露出一個很淺很淺的微笑。
這一幕就像回馬燈一樣,不斷地在他的腦中重複。
紀浔跑進了郵車裏,把自己埋進了信堆裏。
直到車子開始颠簸,他才捂着臉長長得吐了一口氣。
他要救她,她不能等了。
這一次請眷顧他。
只有這一次機會了。
求求了。
他跟着郵車渾渾噩噩地走,走到了一個村子,郵遞員發現了他,把他趕了下來。
他不敢逗留,怕郵遞員通風報信,也怕這個村子的人和那些人一樣。
他跑啊,跑啊,穿過樹林,不知道爬了多少座山,餓得頭昏眼脹,腳軟得實在走不動。
可是他不敢停下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終于到了國道。
零星的車子從他的面前掠過,他邁着腳步去追,扯着幹澀的嗓子叫喚,希望能攔住一輛車子。可是沒有車子會停,沒有人會信任突然出現在馬路的小孩,也不會有人會在意他的叫喊。
他感覺自己的身體變得好重好重,腿開始發軟,眼睛開始看不清眼前的路,可是他不能停,一直沿着馬路往前,不斷地攔截着過路的車子。
停一停,求求你們了。
停一下,一下就好,幫幫我們。
眼前的白光不斷閃現,視線逐漸模糊變得重影,他支撐不住,一頭倒了下去,
他想到了陳露慘白的臉,那刺眼的鮮血,想到了那個不斷向他呼救的女孩。
誰能來救我們。
真的不能等了。
作者說:這章真的寫得太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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