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55.
九江橋的工程逐漸步入正軌,沈斯缪工作忙得不可開交,萬源籌備了一場酒局邀沈斯缪過去。說是酒局,實則不過是各方利益的角逐場,九江橋這個項目明眼人都盯着,到時工程竣工,這就是一塊香饽饽,人人都想來參上一腳。
沈斯缪雖然工作繁瑣,卻也不得不推下手頭工作前去應酬一番。
他去應酬沒讓李柏跟着,依舊讓紀浔跟在了他身邊。
酒會的地點是碧岸酒店,場內既有名流顯赫,也有商場精英,還有不少跟随前來的明星。
沈斯缪端着一杯香槟也不喝,露着恰當好處的笑,和前來寒暄的人虛與委蛇的交談着。偶爾和對面的人杯子輕輕一碰,也只是貼着玻璃杯輕輕地抿一點。
他側頭去看旁邊的紀浔,紀浔站在他的身邊,黑色西裝顯得他更加的瘦削,手裏端着一杯酒,睫毛微垂,像是在認真聽他們說話一樣。察覺到沈斯缪的目光,他略微偏頭,目光不偏不倚地直視着他。
沈斯缪怔了怔。
還未等他反應過來,紀浔又把目光移開了,仿佛剛才的對視是他的錯覺。
他佯裝鎮定地喝了一口酒,耐着性子和對面的人交談着。
一杯酒喝完,對面的人見沈斯缪無意繼續聊下去,便識趣地走了。
沈斯缪把空杯子放到一旁,瞥到不遠處站在萬夫人旁的萬敏,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他朝着反方向走,并且對一旁的紀浔說:“不準回頭。”
紀浔也沒有問為什麽,淡淡地“嗯”了一下。
沈斯缪走到甜品區,拿了一個空碟子,垂着眼,頗為認真地挑選着,拿了幾個草莓蛋糕,他扭頭對紀浔說:“萬小姐在後面,不準回頭看她。”
紀浔聞言側過臉看他,頭頂的燈光照下來,他的眼睛像是蒙了一層夜霭,顯得更加的亮,更加的撲朔迷離。沈斯缪迎着他的目光,見他只是笑了一下,舉着手裏的杯子送到嘴邊,微仰着頭喝了一口酒,喉結滾動了一下。紀浔放下手裏的杯子,骨節分明的手搭在桌子上:“不回頭,不代表她不會過來。”
沈斯缪挑了一下眉,又夾了一塊蛋糕,直視着他說:“反正就是不準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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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浔垂眼,擡起手指,指了一下他的盤子:“蛋糕太多了。”
沈斯缪盯着他修長的手指,順着他的目光看向盤子,整整齊齊的放了五塊蛋糕。
好像是有點多。
不等他反應過來,擡眼就看見紀浔朝露臺方向走。
“你去哪?”沈斯缪問道。
“透風,裏面太悶。”紀浔說道。
沈斯缪端着盤子追上他的步伐。露臺上白色的飄紗随風浮動着,室內的暖氣充足,外面明顯冷了不少。
紀浔靠在欄杆上,只穿着一件白襯衫,手肘上搭着西裝外套。他垂着眼,饒有興趣地盯着下面的噴水池,目光很專注。
沈斯缪把手裏的盤子放到一旁,走到他身邊,順着着他的目光看下面的池子:“太冷了,把外套穿上。”
“透一下氣。”紀浔說。
沈斯缪的眉頭皺了一下,目光注視着桌子上的蛋糕:“餓不餓,要不要吃一點蛋糕。”
紀浔搖了搖頭,轉過了身背靠着欄杆。
他穿着白襯衫就更顯高瘦,手肘朝後搭在欄杆上,肩胛骨凸起,風吹得他的襯衫鼓動着。沈斯缪看着都覺得冷,眉頭不自覺地皺起。他幹脆也不問什麽蛋糕了,從前面抱住了紀浔。
他摟住紀浔精瘦的腰,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肩胛上,側過臉,鼻尖貼着紀浔的脖子,閉上眼睛細細地聞着,這個動作略顯有些神經質。他把臉緊緊地貼在紀浔的脖子上,像是在感受他的脈搏跳動一樣。
室內籌光交錯,攀談的人群,相碰的酒杯,光順着玻璃門透到了外面,露臺上透着些許光亮,飄蕩的白沙起起伏伏,光撒在上面,像是蒙了一層粼粼的金粉。
沈斯缪仰着頭眯眼看紀浔。他喝了一點酒,眼皮有些泛紅,看人時總帶着不易察覺的矜傲。他扯出了一點笑,側目看了後面一眼,揚着一點下巴,輕描淡寫地說:“接吻嗎?”
紀浔垂下眼皮,骨節分明的手捧住了沈斯缪的臉,黑漆漆的眼睛筆直地看着他,那麽的淡定自若。沈斯缪見他湊近了一點,高挺鼻梁離他只有一寸,溫熱的氣息噴在他的臉上,輕聲說:“因為萬小姐在後面嗎?”
沈斯缪眯了一下眼睛,不動聲色地說:“對啊,她在看你。”他緊緊地摟住了紀浔的腰,噙着一點笑,嘴唇貼着他的耳朵,輕聲說:“所以,你吻我一下。”
沈斯缪凝視着他,像是在等待一場豪賭,時間那麽漫長,他甚至于都聽見了他們兩個微弱的呼吸。
紀浔搭在欄杆的手放了下來,随意地搭在了沈斯缪的腰肢上,他眼睫低垂着,單手托住沈斯缪的下巴,觸感冰涼的手指按在了沈斯缪嘴唇上,漫不經心地摩擦了一下,然後吻住了他。
沈斯缪睫毛顫抖着,露出了一絲笑容,他攥着紀浔的衣服,仰着頭追逐他。
紀浔始終睜着眼,目光掠過了後面的萬敏,然後又雲淡風輕地移開了,他垂眼看沈斯缪,用掌根托住了他的下巴,甚至分出神用食指去蹭他顫抖的睫毛。
一吻結束後,沈斯缪看着紀浔淡色的嘴唇被他咬紅了,他摟住了紀浔的腰,把臉埋進了他的肩胛裏,帶着笑意問:“我是不是很壞。”
紀浔用手捏了一下他的耳垂,黑漆漆的眼睛随意地看着一個地方,笑了一下道:“嗯,很壞。”
“假如後面不是萬小姐是別人,你還會不會吻我。”沈斯缪仰着臉,目光直視着他。
“後面是誰重要嗎?”紀浔把手撐在了欄杆上,任由沈斯缪抱着他,絲毫不覺得這是一個可以糾結的問題。
他說的那麽雲淡風輕,因為絲毫不在乎後面的人是誰,也不在意他們怎麽看。
沈斯缪眨了一下眼睛,小聲說:“那你比我更壞。”
後面傳來了高跟鞋的噠噠聲,萬敏端着一杯酒走了過來,她的目光落在了他們抱在一起的手上,幹笑了一聲:“打擾到你們了嗎?”
沈斯缪松開了手,挂着恰當好處的笑:“萬小姐怎麽過來了。”
她看向了一旁不曾言語的紀浔:“我出來透透氣。”
紀浔拿過了放在欄杆上的西裝,看了他們一眼,說道:“你們聊。”然後端走了桌子上擺着的那一盤蛋糕。
萬敏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紀浔,注視着他高瘦的背影推開玻璃門,最終消失在了視線裏。
56.
直到那扇玻璃門咔吱合上,萬敏才把目光收回來。沈斯缪手搭在欄杆上,臉上挂着笑,側目不動聲色地注視着萬敏。
“他進去了,萬小姐。”沈斯缪饒有興致地說。
“我知道。”萬敏洩氣地趴在欄杆上,她偏着頭看沈斯缪:“其實我就是想過來和他說幾句話。”
沈斯缪輕聲笑了一下,從口袋裏面掏出了煙盒,他瞥了一眼萬敏:“介意嗎?”
萬敏搖了搖頭。
“啪”的一聲,打火機翻蓋傳來清脆的響聲,跳動的火光亮起,點燃了沈斯缪嘴裏的煙。
萬敏側過臉盯着他,光線太過暗淡的原因,沈斯缪瘦削的臉呈現一種蒼白感,烏壓壓的睫毛下,那雙眼睛淡漠的高高在上,不動聲色地望向你時,總有一種陰沉的壓迫感。
萬敏一向怕他,到現在也不例外。
沈斯缪手裏夾着煙,眼皮垂下來一點,目光瞥向她:“不去追嗎?”
“算了,他是自己走的,應該沒有想交談的意思。”萬敏聳了一下肩,垂着頭看下面的噴水池。她用腳尖輕輕地踢着欄杆:“我知道他不喜歡我,還自作多情地趕上來和他說話,我是不是很讨厭。”
她見沈斯缪沒有說話,只是手裏夾着煙不急不緩地抽着,白色的煙圈從他的嘴裏飄出,他掐滅了指尖的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他像不像小妖精,一個眼神就能把人迷得暈頭轉向,只知道跟着他的腳步巴巴地往前湊。”
萬敏聽見他這麽形容噗嗤一下笑出聲,贊同地點了一下頭:“上學的時候,除了我之外,的确還有很多人巴巴地往前湊,這麽想他真的有點魔力。”
她看着下面噴水池,水花一簇一簇的往上湧,水面上波紋蕩漾着,一圈又一圈的重複着,但就是望不到頭。她突然就想起了紀浔,也如同這水波紋一樣,你看不到哪裏是起點哪裏是終點,以為看到了盡頭,卻又發現,原來那只是水面的一點波瀾。
吸着人往他身邊靠,的确是一種無解的魔力。
她直視沈斯缪:“你呢?你喜歡他嗎?”
“你猜”
“猜不到。”
“為什麽不猜我用錢或者權強行把他留在身邊 ”沈斯缪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說。
“只有他自願,他才會留下來,不然你綁不住他的。”萬敏嘆了一口氣,沮喪地說:“我和他說過畢業來爸爸的公司,被他拒絕了。”她苦笑一聲:“你看,他就是這樣,從來都是那麽的心無旁骛,你巴巴地湊上去,他也只會漠然地說,那不是我想要的。”
可是他想要什麽呢?
又有什麽是他想要的呢?
萬敏感覺自己像是電影裏的劇中人,而紀浔永遠不會是裏面的主角。
可是他和沈斯缪接吻,旁若無人一般地親他。她好像明白,原來電影裏的兩個主角早已存在,而她是席下的觀衆。
她的話讓沈斯缪愣了一下,心無旁骛嗎?這的确是紀浔,可是擾亂他心神的卻是萬敏的一句自願,如果不是紀浔想要的,的确沒有人能勉強他。
“你對他到是了解。”
其實她一點都不了解,也從來都沒有弄清過他。萬敏還是聳了一下肩膀,懷着一點戲弄對面人的心思說:“誰叫我暗戀他這麽久了。”
果不其然,她看見沈斯缪皺了一下眉頭。
沈斯缪突然想到紀浔說,萬源集團有一個貧苦優異學子的資助項目。
“他當時高中,後面的學業都是萬源集團資助完成的,所以贊助的要求是什麽?”
成績,貧苦,孤困。
他想到了醫院的那對老人,如果紀浔已經被領養了,為什麽還會被萬源集團資助。
“成績優異,家境貧寒。”她笑了一下補充道:“贊助這麽多成績優異的學生,是人才培養,大多考取名校後,都會進入萬源工作。”
沈斯缪笑了一下:“萬總果然事事周全。”
商人本質如此,就算是慈善贊助,也不忘了從中獲取利益。
“他讀書的時候是什麽樣子?”沈斯缪問道,他其實多少猜得出來紀浔會是什麽樣子,甚至于能想象出他每天會幹什麽。
但他想知道他的一切,想知道別人眼裏的他是什麽樣子,也想知道他的學生時代是怎麽過的。
“他呀……”才開口說了兩個字,萬敏思緒如同翻飛的紙張一樣,不可自抑地想到了紀浔,學生時期的紀浔,以及那根煙。
萬敏下車的時候校門口都是烏泱泱的人,現在正值進校的早高峰,離早自習還有二十分鐘。校門口已經有考勤的老師和學生幹部在門口侯着了,只等八點鈴聲一響,就開始登記遲到的人。
現在還早,至少他不會這麽早來。
班上的幾個女生路過了,遠遠地就和她打了一個招呼。她們幾個人站在門口說話,校門口的人漸漸變少,樟樹斑駁的樹影在地上投下婆娑的影子,風也靜止了,樹冠的枝葉不再響動。離早自習只有五分鐘了。
一輛自行車從她的身邊駛過,車上的人垂下了眼皮,目光落在了她身上,不過一瞬,然後又移開,車子快速地駛進了校門口。
萬敏只看到了他轉瞬即逝的側臉,眸子垂下時那雙黑漆漆的眼,以及被風吹得鼓起的校服。
他像一陣風一樣駛過她的身邊
她其實也不明白,為什麽每天都在校門口等着。
頭頂的吊扇吱嘎吱嘎地吹着,夏季其實還沒有到,但是天氣已經逐漸變熱,她覺得教室裏面太悶,粉筆的灰塵味也有點大。她想推開玻璃透透氣,她側過頭,手指接觸到玻璃的時候突然像觸電一樣縮了回來,玻璃上映着一只手。
那只手垂在課桌前方,腕骨突出一點,手指骨節分明。紀浔趴在桌子上睡覺,校服罩在臉上,只遮住了半張臉。
每天踩點到學校,上課的時候總是睡覺,被老師叫醒後,會站起來認真地說一句抱歉,然後支着手,偏頭看黑板。他睫毛低垂着,看起來總是全神貫注的樣子。萬敏偶爾偏頭看他,仔細地觀察,會發現他其實沒有完全清醒,像是在發呆,又或者在想其他什麽事情。
上課睡覺,放學後大家都走了,他會留下來,坐在桌子前寫作業,戴着耳機聽英語聽力。把所的作業寫完就走,踏着他自行車飛快地駛出校園以及長滿樟樹的街道。
怪人,特立獨行,搞得自己和大家不一樣,可又完全不是這樣,他睡覺就只是想睡覺,遲到也只是起的晚。老師的問題他會認真回答,值日也會認真完成,寡言卻并不孤僻,和同學相處融洽,所有人心中的成績優異的好學生。
對于這個她父母資助的學生,她從一開始的漠不關心,變成了想要了解他,到後面觀察了這麽久,她才發現完全搞不懂他在想什麽。
真是難懂,她這樣想。
下雨了,她擡頭看天。
旁邊的樟樹被雨水洗了一遍綠的發黑,毛毛細雨打傘的人不多。但是她視線還是被雨傘阻攔了,這是她第一次跟蹤別人,雖然行為不太可取,但總是抵不過心裏的好奇。
前面的人推着自行車走的不急不緩,穿着寬大的校服,顯得更加的高瘦。
跟了一會後,萬敏就發現他不見了,她沮喪地嘆了一口氣,無聊地踩着地上積水。
“跟着我幹嘛?”一個聲音在旁邊響起。
聲音起伏不大,平淡又無波瀾,帶着少年人的沉啞。
萬敏愣了一下,擡頭就看見了他瘦削的下颌,以及淡色的嘴唇。
紀浔垂着眼皮,目光落在她臉上,黑漆漆的眼睛安靜地注視着她:“有事。”
萬敏沒緣由的有些心慌,不敢擡眼去看他,耳朵燒成了紅色。她支支吾吾地說:“那個,有道題我不會,想問你一下。”
“找別人吧。”他推着車子就走。
萬敏急忙去追他,跟在他身邊說:“你就教我一下,我很聰明的,一點就通。”她扯住了他的袖子。
紀浔的停住了腳步,盯着被她扯着的袖子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萬敏順着他目光往下看,有點尴尬地放了手。
“作業在我座位,你抄完放回去。”紀浔擡起手,衣袖順着滑下去了一點,露出了他腕骨上的手表,他垂眼瞥了一下,然後就朝前走。
手表是最普通的黑色電子表,他腕骨清瘦,表帶的針眼扣到最後一個孔。黑色的表帶箍在他手腕上,暗淡的光影下,黑與白對比分明,那塊突起的腕骨也顯得嶙峋,泛着生硬的冷峻。
萬敏盯着他的手腕看,過了好一會才挪開了眼睛。她反應過來,連忙說:“抄嗎?不可以教我嗎?”
“我趕時間。”他推着車子往前走。
“去幹嘛。”她跟在他身旁,朝他問道。
“配眼鏡。”紀浔淡淡地說。
說是趕時間,但是他依舊走的不急不緩,偶爾推着自行車繞過積水處,甚至分出神去看頭上樟樹的枝葉,萬敏在他旁邊說個不停,他覺得有點吵,也不明白她跟着他的目的在哪裏。作業在座位裏,抄一下很容易,其實比跟着他要來的更加快速,或者說他也沒有閑心教她。
紀浔太緘默了,萬敏感覺自己一個人說這麽多有點費口水,她咳嗽了一聲,問道:“眼鏡店在哪?”
紀浔停住了腳步,把自行車靠在了路邊,蹲了下來,把防盜鎖扣在了輪胎處。他站起來拍了拍手,走進了旁邊的一家店,推開門進去了。
“到了。”萬敏一頭霧水,她擡頭看牌子,上面的确寫着眼鏡店。
萬敏跟着他走了進去,她看見紀浔坐在視力表前測視力,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另一只手上下左右地移動着。
她看的有趣,趴在玻璃展櫃上,仔細地盯着他側臉,她想了一下,紀浔的鼻梁很高,戴上眼鏡應該還不錯。
測完視力後,紀浔走到展櫃前,萬敏猛地直起了身子,問道:“你要選眼鏡框嗎?要不要我給你參考。”她指着一個眼鏡框說:“這個不錯,款式好看,而且看起來輕便。”
一旁的店員笑了一下:“小姑娘眼光不錯,這是最新款,戴上很輕便,第一次戴眼鏡可以試一下這種鏡框。”
的确不錯,因為價格也不便宜。紀浔手肘撐在玻璃櫃上,指着一個眼鏡框輕輕地點了一下:“這個謝謝。”
一個普通的銀色邊框眼鏡。
眼鏡配好後,他手裏提着袋子,把眼鏡拿了出來,戴在了鼻梁上,眯着眼仰頭去看門外的樹,然後側目對一旁的店員說:“很清楚。”
“你眼睛近視不是很高,只是有一點散光,好好保護就行。”店員笑着囑咐道。
紀浔點了一下頭,推開門走了出去。
“那個,你要走了嗎?”萬敏跟着他說。
紀浔蹲下打開了防盜鎖,把袋子挂在了把手上,扭頭看着她:“你不回去嗎?”他跨上了自行車,對她說:“作業在桌子裏,你直接抄吧。”
萬敏只能幹巴巴地應了一句“好。”
然後看着他騎着自行車走了。
那次簡短地同行,萬敏依舊搞不明白他是一個怎麽的人。
不太熱情也不怎麽冷漠,她這麽形容他。
她對紀浔這種毫無緣由的觀察,讓她總是患得患失,從一開始注意到紀浔這個人開始,好像就變得一發不可收拾,這種自願性的,心甘情願地試圖靠近他一點,讓她第一次覺得有點恐慌。
教室外面的樹葉沙沙作響,黑板傳來粉筆的摩擦聲。她側過頭去看紀浔,他用手托着下巴,側目看着外面,眼睛專注地看着那綠油油樟樹。
她突然發現,他有很多個多面性,你看到只是一面,其實他有很多不同性。她突然想到了淤泥地裏取藕,你以為到了盡頭,其實下面埋着淤泥的地方很深。紀浔就是這樣,順着往下探究,以為到了頭,才發現那只是一個節點。
她發現他晚上有做不完兼職,以及不回去寫作業是真的沒有時間,好像不怎麽在意成績,每次到考試出來的成績總是很好,好像很需要錢,但是她也看見過他把一個月賺來的費用,眼睛也不眨地全給了孤困兒童,好像也不是那麽的在意錢,她這樣想。
她見過他和職高的混混打架,有股說不出的狠勁,不要命的打法,和平時那個沉默寡言的形象截然不同。
嘴角淤青,手背和指骨都流出了血,他好像也不在乎,恹恹地靠在牆上,從口袋裏面摸出煙來抽,青白的煙霧從他的嘴裏緩慢呼出,抽完後撿起地上的東西,朝着外面走。
萬敏有些出神地想,好學生也抽煙嗎?
第二次看見他抽煙也是一個偶然,她抱着一只流浪的貓去醫務室,小貓的指甲斷了,在她的懷裏軟綿綿地叫喚着。她看着衣服上星星點點的鮮血,內心着急,邊往教學樓後面的小路走,這樣能快點到醫務室。
把貓放在醫務室後,她順着那條小路回來。
在路過後面廢棄的保健室時,她聞到了一股煙味。在學校裏偷偷抽煙的人有不少,跑到這麽偏僻的地方來抽煙的倒是少見,出于不想撞破別人秘密的心理,她躲到了牆的一側,想等那人抽完煙再走,她看着腳下的落葉發呆,鬼使神差地把頭探出去看了一眼。
看清楚那個人是誰之後,她就愣住了。
紀浔,怎麽會是他。
這條人煙稀少的小路,安靜地能聽見樹葉的響動。
他坐在已經廢棄的乒乓球臺上,微弓着腰,垂着眼注視着地上的落葉,又或者是其他什麽東西,手自然地向下垂着,指骨分明的手夾着一根雪白的煙,青白的煙霧從他的指縫裏飄出。
萬敏發現他好像并不怎麽抽,任由那根煙在指尖燃燒,偶爾擡手不急不緩地抽一口,再把煙霧徐徐地吐出,那火紅的煙頭就在他的手裏忽明忽暗。
萬敏盯着他抽煙的樣子有點入神,又為自己的窺視行為感到不恥,可是目光卻始終挪不開。
突然保健室的門從裏面推開了,發出哐當的響聲,她吓了一跳,保健室不是早就廢棄了嗎?裏面為什麽會有人,在她還來不及思考的時候,一個女生從裏面出來了,長頭發短裙子,美的有點讓人不安。
她朝着紀浔走過去,蹲在了他的身前,趴在了他的腿上哭泣。
這個畫面太過于詭異所思,萬敏的心幾乎砰砰直跳,那是他的女朋友嗎?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吓了一跳。
她在牆壁上靠了一會,還是忍不住探出頭盯着他們。
紀浔坐在乒乓球臺上無動于衷地抽着煙,目光毫無波瀾地注視前面,也不管趴在他腿上的人哭得又多麽壓抑。
安靜的環境裏她的哭聲格外清晰,她沙啞地叫了一句“哥哥。”
紀浔垂下眼皮,目光落在了趴在他腿上人的身上,安靜地注視着她,然後擡起了骨節分明的手,輕輕地搭在了她頭上,一邊抽煙,一邊安撫着她。
光影從枝桠的縫隙裏往下透,斑駁的光斑落在了他瘦削的側臉,光影下,突起的喉結都顯得格外分明,他用手指掐滅了手裏的煙,指骨分明的手緩慢地移動在她的頭頂。
萬敏看着這一幕不知道為什麽鼻頭有點發酸,她只是單純的為他們兩個人感到悲傷,她不明白那個女生為什麽會哭得那麽慘,沙啞地叫着他哥哥,此刻他們就像是相互舔舐傷口的幼獸。
或許也不能這麽說,因為紀浔太過于平靜了,平靜的像一潭死水。
她只聽見他嘆了一口氣,語速平緩地叫了一聲“绾绾。”
等到他們走了之後,萬敏才悄無聲息地走了出來,她走到乒乓球臺旁,低頭注視着地上的那個煙蒂。她蹲下了身子,撿起了那個煙頭,捏在手上還帶着餘溫。
她想到了那火紅的煙頭,他用手指把煙掐滅的時候不痛嗎?
她第一次覺得一個人難懂,像一個未解的謎。
外面的風呼呼地吹,露臺的溫度冷得人渾身發抖,寒冷的天氣的确适合回憶,至少每部電視劇就是這樣演的。沈斯缪手撐在欄杆上,一邊抽煙一邊聽着萬敏嘴裏的紀浔。
待她講完,他還意猶未盡地說道:“沒了?”
“沒了。”萬敏回過頭看他,有些郁悶地說:“讓暗戀者回憶她的暗戀對象,這簡直就是天下最大的酷刑。”
沈斯缪輕聲笑了一下,把煙頭撚進了煙灰缸裏面,認真地說:“喜歡一個人本來就是一件酷刑,他笑你也笑,他哭你也哭,酸甜苦辣也跟着通通嘗了一遍,卻還要為他落淚。”
“所以喜歡他對你來說是酷刑嗎?”萬敏帶着幾分好奇看向他。
沈斯缪笑了笑卻并回答。
對別人來說是酷刑,對他而言卻是心之所向。
他擁有的東西太多,別人豔羨,唯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像一片荒漠,裏面寸草不生。他從來沒有這麽喜歡過一個人,遇見了便死死咬住,甚至于舍不得讓別人觀看一眼,心就像久逢甘霖一般複蘇了,所以他甘之若饴地放任自己沉迷于他。
沈斯缪進去了,萬敏獨自一個留在露臺吹風,她低着頭看見他們兩個走到了下面的噴水池旁,嘩啦啦的水聲讓他們的聲音變小。
她看見沈斯缪湊到紀浔耳邊不知道在說什麽,紀浔低着頭配合地聽着,一只手很自然地搭在他的腰上。說完後,紀浔點了一下頭。引得沈斯缪把頭埋進了他肩胛裏,萬敏注視着他,不知道他是在發笑,還是只是單純地靠在紀浔的肩上。
而那個穿着白襯衫的男人,依舊無所顧慮地把手放在沈斯缪腰上。
神情如此放松的紀浔,的确是她不曾見到過的。
她又注視着沈斯缪湊上去咬紀浔的下巴,噴水池裏面五彩的光芒照在他們的身上,他們站水池邊擁吻,噴泉的水花撒得好高。
她注視着這個吻結束。
看見他們走進了一輛黑色的車子裏,她又目送着車子離開。
她不經想到,他們回去後會是什麽樣的光景,也會接吻嗎?她搖着頭笑了笑,轉身朝大廳裏面走去。
電影裏面已經有兩個主角了,而她是永遠的觀衆。
作者說:
小妖精紀浔,妙妙取得名字。
以萬小姐的視角來看,能看出很多他們之間的火花,也能看出他們之間相處的特殊性,她也知道只有他們兩個才是最适合對方的。
斷更這麽多天,是因為突然生病了,因為發燒所以引起輔導員的重視,在醫院待了好多天,真的把自己吓死了,還好只是普通感冒,大家多注意保暖吧,天氣太冷了。
我說這個月能寫完,就一定能寫完,大概只有四五章了,快寫完了,快寫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