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三、嘩衆變(3)
我麻木的望着跪在舅舅床前哭泣的人,在包括母親與皇後的哭哭啼啼的聲音中,聽到舅舅叫我的名字:“阿嬌,到舅舅跟前來。”
我坐到他旁邊,舅舅握住我的手,對他們說:“你們都散了吧。”
舅舅看着我,吃力地說:“阿嬌,好孩子,給舅舅笑一個看看。”
兒時,我不高興了,舅舅便會摟住我,給我講故事。哄我的時候,他總會說:“阿嬌,好孩子,給舅舅笑一個看看。”
在我面前,他從不以皇帝自居,只許我叫他“舅舅”,疼愛我甚于他的親生女兒。想到這裏,我突如其來的難受,勉強扯了一下嘴角。
舅舅望着我這個如此勉強的笑靥,欣慰的笑了:“舅舅的阿嬌真漂亮。”
我的心情愈加難受:“舅舅,等你病好了,阿嬌還要聽故事呢。”
“阿嬌,你真堅強。”舅舅的聲音中帶了些許的欽佩,“舅舅知道你心裏舍不得舅舅,可是你不像……他們那樣……”一陣咳嗽聲過,舅舅的臉色愈發蒼白,“嗯,等舅舅的病好了,舅舅就給阿嬌講故事。舅舅還有滿腹的故事是用來哄阿嬌開心的,都還沒來得及給阿嬌講呢。舅舅曾經對阿嬌說過,舅舅此生最怕的三件事,阿嬌還記得嗎?”
“一怕國家至舅舅輩遭遇傾頹,二怕祖母眼疾未愈又添新疾,三怕,三怕……”我再說不下去。
“三怕舅舅的小阿嬌不開心舅舅卻無能為力。”舅舅又連咳多聲,“阿嬌,你那麽懂事,那麽會都舅舅來信,可是舅舅卻覺得,能為你做的少之又少。希望,舅舅給你的婚事……徹兒将來對得住你……”
臨走前,舅舅叫住我:“阿嬌,如果哪天舅舅再也不在了,也不要哭。要想今天這樣,沖舅舅笑,這樣才能逗舅舅開心,好麽?”
我重重的點頭。
阿嬌,你不可以哭。
“阿嬌,”記憶中的少年抱住我,“答應我,今後,為我也好,為他人也好,都不要再哭了。不管值不值得,都不要哭泣,天塌下來,也不要哭。”
我答應了他。
劉榮在離殇的安排下已經進宮,我要離殇帶他到天祿閣的處所去。從舅舅的寝殿出來,我直奔天祿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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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榮在房間焦急踱步,見我表情已明白了幾分:“父皇不行了,是不是?”
我點點頭,不願去看他焦急的神情:“榮哥哥,你告訴我,你此次回來,是為舅舅的重症麽?”
“阿嬌,你為何這麽想我?”劉榮眼中充滿了不可置信,“我早已是一個被廢的太子,何況我從來沒有在乎過皇位。只是,我是他的兒子啊,為何我不能像劉徹那樣在他的病床之前侍奉?甚至,都不能去看他一眼。”
離殇小心地開門朝外面瞧了瞧,又謹慎将門帶上:“殿下,這兒雖然只有我們三人,可也要小心隔牆有耳。誰知宮裏哪個嘴碎的奴才不會多事呢?還是小聲些罷。”
“阿嬌,我要去看他。”劉榮握緊了拳頭,壓低了聲音。
“您瘋了,殿下!”離殇叫了一聲。
我疲憊的點頭:“我來安排。”
早上陪祖母下棋,祖母思路清晰,我卻頗有些心不在焉,連輸三盤。
“阿嬌,你的心不靜。”祖母評論。
我只是笑了笑,宮女把祖母養的鳥帶了來,挂在亭上,小鳥叽叽喳喳地叫着。第四局棋下到一半,舅舅帶病前來請安。
“皇兒有恙,就應當多多休息才是,來我這老婆子這裏請安做什麽。”祖母的态度真的很讓人心寒。
舅舅臉色蒼白,半躺在木辇上,劉徹站在一旁扶着他:“兒臣想和母後說說話。”
“哀家與皇兒沒什麽好說的。”
舅舅嘆氣道:“兒臣知道……弟弟的事,母後……還在怪兒臣。”
祖母不語。
舅舅所言之事,我也是知道了大概的。梁王劉武某日突然暴死,說是傷寒未愈,可死的蹊跷,祖母因此疑心是舅舅為了徹兒而下的手。祖母那幾日眼睛差點哭瞎,不吃飯也不休息,每每念着梁王舅舅的名字。她悲傷過度卧床不起那幾日,我在她身邊服侍,幾乎衣帶不解。祖母怪罪舅舅,說他心狠,連自己的親生弟弟也不放過。
“那件事……真的不是兒臣所為……母後……信麽?”舅舅嗓音嘶啞,大滴的汗珠從額頭滑下,仿佛随時都會倒下。
祖母不說話。
“兒臣……昨夜夢到……榮兒了……”舅舅的表情多少帶了一些喜悅,“榮兒……這孩子……就是,就是有心……他說……不能在床前盡孝……咳咳,母後……兒臣,也是将去之人,不能……不能再在母後床前……盡孝了……望母後保重……”
又是一陣猛烈的咳嗽,手帕上赫然出現了一灘黑血,周圍有婢女沒有控制住自己驚呼出聲,祖母似乎感覺到了什麽,跌跌撞撞的起身,走到舅舅面前,摸索着抱住他:“啓兒……莫要再說,莫要再說,母後信你,母後信你……”
“兒臣最……過意不去的……是……母後……白發人……送黑發人……”舅舅在祖母的哽咽聲中,孩子般的笑了,在祖母的懷中,閉上了眼睛。
祖母落淚後,短暫性失明,昏厥過去。太醫開了房子,叮囑祖母要好好休息,不可再動真氣。
我退出祖母房間,劉徹跟了上來:“父皇剛才說,他昨夜見到劉榮了,你信麽?”
“舅舅做夢夢到已不在人世的兒子,有什麽稀奇?”我故意道。
“劉榮在不在人世,你我心知肚明。不過,若劉榮能給父皇托夢,除非……”劉徹故意停頓。
“除非什麽?”我的心懸了一下。
“他死了。”劉徹拂袖離去。
劉榮……不,不可能,此時他應當在離殇的掩護下出城了。
我回到天祿閣,詢問左右,他們都說離殇一直未歸。
我的心又一次的放不下了,難道……劉徹在向我暗示着什麽?
夜深了,離殇仍然未歸。
我沒法再坐立不安的等待,可是我不跟确定這是否是劉徹的安排,也不敢确定自己此刻去找他是否妥當。我無法,只得跪在舅舅的靈柩前。棺中的舅舅面色平靜。舅舅,你在天之靈,請保佑榮哥哥平安。
榮哥哥的命,是用很多人的命作為代價換來的,若他再出事,我再也擔負不起。
這場夢異常繁雜,我一睡竟是十多個小時。或許是昨天晚上太累了吧,我挑燈夜戰,在三包速溶濃咖啡的幫助下突擊完了所有的功課,從晚上六點到淩晨兩點。
醒來,卻是下午兩點。
為何有種得不償失不太劃算的感覺?
算了算了,不去管它。我去衛生間洗臉,不忍的看着鏡中疲憊的自己,回到房間,再次倒頭睡去……
我不得已再次去找劉徹。
像是回到了我給劉榮求情的那天下午,陽光把我在地上的身影傾斜、拉長,腳步是一樣的沉重,且再也綻不開一個笑臉,連勉強的笑容都做不到。
劉徹正在安排舅舅的喪事,見我來了,讓人退下道:“我等了你一夜,卻聽說你再給父皇守夜?”
“他在哪?”我不想兜圈子,問的如此直截了當。
如果我能稍微耐心一點,或者對劉榮的關心少一點,如果不是舅舅溘然長逝,如果不是祖母仍然昏迷,或許我會拐彎抹角的問:“我的貼身丫鬟離殇不見了,不知弟弟可否幫忙尋一下?”或是試探性的問,“弟弟昨夜對姐姐說劉榮死了,姐姐回去左思右想也不明白弟弟話中意思,可否勞煩弟弟解釋一下”等等,諸如此類。可是我心急如焚。
“誰?”他跟我裝糊塗,“你挂念的人還是挂念你的人?”
“弟弟,那誰是我之所挂,誰挂念的人又是我呢?”他是在說劉榮還是離殇》抑或是,她在告訴我,他明白一切。而且離殇和劉榮,都在他手裏。
“阿嬌自己明白,何須再問?”他理了理額上纏繞的白條,輕飄飄的丢過一句。
“弟弟!登基大典在即,你居然還有閑心搞這些東西!”我無奈轉變了策略。只是我對劉徹愈是掩飾,愈是會讓他更加看透僞裝之下狼狽到不堪一擊的自己。
“阿嬌,大婚指日可待,你居然背着夫君與別的男人私會?”他挑眉,慢吞吞地反擊。
我苦笑,阿嬌,又是阿嬌。自那日我與劉榮在長門園被他撞見,他執意不再稱我為姐姐。
阿嬌,阿嬌。他喚我阿嬌。
他像上次一樣,挑起我的下巴:“我想,這次如果我不放手,會到哪一步?”
他極力克制着自己:“說話啊!”
榮哥哥阿榮哥哥,我在心中感慨,如果你不回來該有多好,你明明知道一切,卻執意要回到長安,回到皇宮。如此一來,不但害了你自己,也攪亂了我的心。
“弟弟……”我該說什麽?
他的手無力放下:“阿嬌,我那麽怕你叫我的名字。你喚我徹兒一聲我心震一下,因為我知道,不管你說什麽,不論你提出什麽要求,到最後我都是會答應的。而你叫我弟弟,卻讓我覺得,你是我姐,永遠只是我姐而已。”
“怎麽會呢?”我必須要把握住這最後的機會,“我們已經是有婚約了的。何況,你明明知道,就算劉榮要帶我走,我也不會離開,你怕什麽?”
“我可以放離殇,可是我不敢放劉榮。”
“徹兒,我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你可以被那麽多的人包圍關懷,可是他一無所有。”
“若是他有你,便勝過我身邊無數。”劉徹終于道。
“不會,真的不會。”我見他松口,急忙說道,“我是你的,且只是你的。”
劉徹喊了一聲:“來人!”
離殇被帶了上來,衣衫不整,疲憊不堪,見到我之後淚落了下來。
我淡淡的吩咐下去:“送離殇姑娘回天祿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