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六、千金賦（2）
早上天蒙蒙亮，我送劉徹出門。只有一個護衛跟随，連楊得意都沒有跟來。劉徹對我仍有舊情，我确定。但這是否也說明……我搖搖頭不讓自己想下去，把他的披風給他系緊了些，他卻握住我的手，把披風脫下來給我披上。
“阿嬌穿得太單薄了些，快回吧，小心身子。”
我固執的搖頭：“不礙事，臣妾想看着陛下離開。”
他俯身上馬，揚鞭而去的同時抛下一句話：“阿嬌，今天是你的生辰，朕不能陪你一起過了，也不能陪你吃面了，朕等着你的腰帶。”
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視線，慢慢回到屋裏，取下梳妝臺上的木盒，拿出一張黃帛。
那時我還在麒麟殿，廢後的诏書卻遲遲沒有昭告天下。兩個月後，皇後娘娘身體出現異常，巫醫說是宮內有人行巫蠱之術詛咒娘娘。自然而然的，所有矛頭都指向了被廢後心有不甘的陳阿嬌。
麒麟殿內突然來了幾個宦官，說是皇後近日感到身體不适，有人說是宮中有人用巫祝之術，所以來查查。又在我的院子裏搜出了埋在地裏的兩個小人，一個寫着衛子夫的生辰八字，一個寫着太子劉據的生辰八字。為首的宦官冷冷一笑：“聽說娘娘讓巫女楚服交給娘娘厭勝之術，本來咱家還不相信。這下人證物證俱在，娘娘還有什麽話可說？”
幾個宦官拉出一個宮女，她對我喊着：“娘娘救我！”
“你……”我看着跪在我面前一個勁磕頭的她，“就是楚服？”
錯覺罷，與記憶中的一個人倒是有兩分的相像。可惜蘇兒，再也會不來了。
……
黃帛上面只有寥寥幾字，可讓人見一次心痛一次：“皇後失序，禍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其上玺授，罷退房長門宮。”
長門宮，便是曾經的長門園。真是難為劉徹了，千挑萬選的好地方，還記得我曾說喜歡那裏。父親病逝後，母親所謂的義子董偃将此園獻與劉徹以獲得一個“主人翁”之名。劉徹将此園更名長門宮，列入後宮之列。
那是我不願回憶的一幕，無數的腳步聲在殿外回響，宮人凄厲的呼喊着，甚至有的想要突破門外看守的士兵沖進來求我救他們一命。劉徹随後派來的，是他身邊最得力的助手，與我亦略有交情的韓嫣。他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我的視線，一手扶住我，一手指向離殇，對手下冷冷的吩咐：“除她之外，一個不留。”
皇後失序，禍于巫祝，不可以承天命。那時的自己，怕是連自己都不能好好保全，又能怎麽去救那些宮人？還好，他還為我留下一個離殇。
将我身邊的宮人們盡數殺戮，我卻仍要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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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有韓嫣攙扶，我的身子仍軟了下去，僵坐在榻上。原來，當預料成為現實，它們真的不是一回事。韓嫣看了一眼在角落裏瑟瑟發抖的離殇，嘆了口氣，在我面前坐下，把我攬在懷中。
他的懷抱溫暖，有和他相似的感覺，但他不是他。
我任他抱着，仿佛失去了掙紮的力氣。
“阿嬌，”他嘆氣，喚我，“不要想不開。”
我和他的交情，只是當時劉徹還是太子時，他作為劉徹的伴讀，形影不離。他們都說，韓嫣是劉徹的……佞幸。
我感謝他此時給我依靠，盡管，只是這麽短的時間。
“我沒有……”我的聲音疲憊。
他抱着我：“我知道。”
他知道什麽呢？我沒有想不開，還是我沒有做這件事？皇家的廢後借口是無子，當要公之于衆時，為了堵住天下悠悠之口而生的借口居然成了巫祝。我沒有想到的是，自己的皇後生涯居然會以這樣慘淡的方式收場。是誰在暗算我，已經不再重要。我靠在韓嫣的肩上喃喃自語：“他也知道……”
我只是，對這個借口難受罷了。
腦子裏出現一個畫面，揮之不去。
錦衣華服的婦人抱着小孩子在膝上玩耍。
“兒欲得婦不？”
“欲得婦。”
一一指去，小兒皆搖頭。
終于，指向一女：“阿嬌好不？”
“好！”小兒擊掌，“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也。”
短短幾句，成就了一個千古佳話。盡管，這個故事的結局，并不盡人意。
劉徹，你的金屋呢？阿嬌等了一輩子，還是沒有等到。雖然，她那般美麗高貴而又孤傲的女子，并非是一座金屋所能藏住的。
君不見咫尺長門閉阿嬌，人生失意無南北。
在長門宮的生活竟也不能平靜，他回來了。
劉榮，他離開了那麽久，還是選擇了回來。
他穿着粗布短衫，更挺拔了些，膚色也曬成了健康的微黑，腰上佩劍，額前頭發遮至眼睛。
這，還是那個不喜争鬥笑容溫和的謙謙少年嗎？我只記得年少的他，怕是只有《詩經》中的句子才能形容：“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如今的他，全然是另一副樣子。剛毅堅韌，挺拔強硬，在讓人難以和那溫柔心善的前廢太子劉榮聯系在一起。
不過我又能好到哪裏去呢？我是劉徹被廢了的皇後。
此番見面是在長門宮內我的屋子，屋子的宮女都被離殇支配下去。我從不知身邊到底有多少眼線多少細作，我有一個離殇，我能夠相信一個離殇，就足夠了。
“原來我以為我一輩子都不會再回了。想了那麽久，掙紮了那麽久，怕再次拖累你。可是，當我聽說……聽說他對你不好之後，還是回了。”劉榮說。
他眼中深情依舊，我不願去看，劉榮，我以為我們一輩子都不會再見的。“他對我很好。”
“阿嬌！”他抓住我的手腕，逼我看着他，“別騙我，阿嬌，千好萬好，都不及一個貶至長門宮傷人心得多。”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我的情緒有些許失控，自己努力克制住自己。“榮哥哥……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你覺得，衛子夫的下場，會好過我麽？”
“但你的結局可以更好。”劉榮隐忍的說，“阿嬌，錯過了那麽多次，我再也不想錯過了。還記得我第一次時當着你的面對他說的話嗎？既然他待你不好，那麽，讓我帶你離開吧。”
“不……”我脫口而出。似乎自己有許多的羁絆，卻一個也說不出口。
“阿嬌！”他苦苦相勸，“這樣的生活有什麽意義呢？吃穿待遇再是不變，也不過像是一個金子做成的牢籠罷了。我們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開始新的生活。”他輕而易舉的說出了我的向往，“幾間茅屋，幾畝良田，男耕女織。我們還可以有自己的孩子，承歡膝下……”
他見我臉色微變，忙道：“若是你不喜歡這樣的生活，我們可以遠到大漠塞北，再也不回。那裏春天有滿天的黃沙，夏天随處可見牛羊，秋天時牧草一片金黃，冬天冰雪一片真的很好看……我們在那裏開一間客店，你一定會喜歡……”
他的聲音越來越低，我閉上眼睛，痛苦的搖了搖頭，把腦中形成的大漠畫面驅散出去。劉榮，不要說我是劉徹的女人，但是孩子這一條，我便注定給不了你，就像我給不起徹兒一樣。
“離殇，給榮哥哥找處屋子安歇了。動靜不要鬧太大，也別讓其他的侍婢知道了消息。”我對離殇吩咐，又對劉榮淡淡一笑，“榮哥哥，你一路勞頓，還是先休息一下吧。”
作者有話要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