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七、長門怨(3)

學校把我的成績單寄了過來,我漠然的掃了一眼成績和名次,轉身便把它們塞進了抽屜。

抽屜裏是我從小到大獲得的榮譽,證書、獎狀,以及高高在上的成績,只是這些沒了哥哥與我一同分享,我不快樂。

我努力使自己變的優秀,是為了不讓忙碌的哥哥分心,讓自己作為令他自豪的因素存在,不希望看到他失望的樣子。

外面的年味越來越濃,家裏面卻是死氣沉沉,我一點東西都不想添置。

哥,你回來陪我過年好不好?

“都兒,南兒,到姑姑這邊來。”我坐在席上,在案幾上擺下一些茶點,招呼他們來吃。

近些日子覺得氣色好了些,便叫離殇把陳都、陳南接來了長門宮。陳家子嗣單薄,大哥只出了一個兒子陳都,二哥與隆慮只有一個女兒陳南。長門宮有了孩子的嬉鬧聲,也少了幾分的清冷。

“姑姑,都兒想娘親了……”陳都膩在我的懷裏,“都兒前不久随娘親去看外祖母,外祖母勸娘親改嫁,還派人把都兒送了回來,都兒好久都沒有見到娘親了……”

隆慮公主還真是耐不住寂寞啊。我端起茶水,輕輕吹着,看着陳都還未張開的面容,想到了那個飛揚跋扈的小女孩,她指着秋千,盛氣淩人的對我們說了三個字:“我先來。”

據說王娘娘在她出生時已在後宮立穩腳跟,對她是很慣的。

離殇又端來了幾盤茶點:“都兒,這麽好吃的點心都堵不上你的嘴啊,吃東西時不要說話,容易噎着。”

我微笑地看到都兒吐了吐舌頭,從離殇新端來的盤子中拿起一塊點心,津津有味的吃了起來。

都兒今年多大了?大概是六歲。若我沒有做出那個決定,都兒怕都是要叫他哥哥的。

都兒的面容肖似隆慮,性格卻像二哥多一些。若是我的他長大了,會像我多一點,還是像劉徹多一點呢?

孩子,當初為何要尋一個如此自私不負責任的母親呢?

我起身,掀開珠簾進入內室,取下擱于案上的琴。還是那把綠绮,長門宮重新修繕之後,它便出現在了我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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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沒有彈了。

可是,彈什麽呢?

看着陳都陳南笑着鬧着跑遠,我的目光落到一旁的竹簡上。

“司馬大人最近如何?”我問身邊的離殇。

“自從娘娘千金買下他一篇賦之後,他好得很,很受陛下重用。”離殇話還沒說完,自己先笑了,“特別是他和夫人的故事,在街頭巷尾可是傳的響呢。”

“恩?”我開始撥弄幾根琴弦,調正音色。

“司馬先生當年只是一個窮苦書生,愛慕卓家小姐文君,在宴席上彈唱了一曲《鳳求凰》打動了小姐芳心。卓家人不同意,卓小姐心意已決,随先生私奔出去,二人沒有生活來源,卓小姐便粗衣淡飯,當街賣酒,迫使父親同意。後來,先生離開卓小姐到外面讨生活,卓小姐思念夫君,便贈他一首《白頭吟》。可恨先生被長安的奢華迷了眼,竟敢産生納妾之意。卓小姐傷心之餘又寫了一篇《怨郎詩》,才使得先生回心轉意。”

“司馬先生還有而已一段趣事?”我輕輕笑了笑。

“人們都知道這段故事呢!而且,卓小姐才氣十足,這《怨郎詩》也是寫的好的。”離殇興致勃勃的背道,“一別過後,二地相懸。只說是三四月,又誰知五六年。七弦琴無心撫彈,八行書無信可傳,九連環從中折斷,十裏長亭我眼望穿,百思想,千系念,萬般無奈叫丫環,萬語千言把郎怨……”

那是朕的孩子!阿嬌,那是朕做夢都希望得到的孩子啊!阿嬌,你怎麽可以這麽絕情!

和朕在一起,難道你就那麽不情願麽?你讓朕晚當了十年的父親!十年啊!你為什麽……難道,這些年來,你給朕的,全部都是虛情假意嗎?

事情都被你說透了,朕還能再說什麽?朕都能把自己最愛的女人逼到這個份上,那麽朕對其他女人是不是應該……既然你想保全自己,朕不勉強你,可朕要告訴你一句,若真有衛家的那麽一天,皇後的位子,還是你的,再不可能是別人。

“別念了!”我打斷她,心裏一團亂麻,不自覺的便彈起了《長門賦》的曲調:“夫何一美人兮,肯逍遙以自虞。魂逾佚而不反兮,形枯槁而獨居。言我朝往而暮來兮,飲食樂而忘人。心慊移而不省故兮,交得意而相親……”

風從我開着的窗子外吹進來,我不勝寒意,仍繼續唱下去:“忽寝寐而夢想兮,魄若君之在旁……”

阿嬌真的吃醋了麽?阿嬌在她此時的年紀還不屬于朕,阿嬌,你不知道你們有多像……她對朕撒嬌在朕的身下承歡……朕就像是看到了你……只要是她向朕提的要求,朕都舍不得拒絕……

“夜曼曼其若歲兮,懷郁郁其不可再更……”我強撐着,直到最後一句。“妾人竊自悲兮……”

如果你不歡迎朕,朕再也不會來打擾你。

我吐出一口鮮血,堅持唱完:“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

話音剛落,我倒在琴上……

大病一場,我從未感到這般累過。太醫說,我的身體底子本來就差,自己又不注意,已到油盡燈枯之時。勉強為我開了幾服藥,囑咐我日日服下,可惜并不見效。

陳家敗落了,我的依靠沒有了。

我的榮耀沒有了,我的劉榮也沒有了。

我不再是皇後,劉徹也不要我了。

油盡燈枯,是我自己一手造成的惡果。身體抗不住也好,早去也是個解脫。

似乎活着,太無趣了。

“離殇……”我掙紮着起身。

離殇将手中湯碗放下,扶我起來:“娘娘?”

“我答應過祖母,死後,随她與母親同葬于霸陵。”

“可是……”她似乎有話想說,被我打斷:“我知道。但是他後妃那麽多,不差我一個。”

朕新來的樂師中有個叫李延年的,一日他對朕唱他有個妹妹一笑傾城傾國,朕便把他的妹妹召進宮來,封了夫人。

離殇嚴肅的小聲恩了一聲,又道:“好好的,娘娘說這些個做什麽。娘娘定會長命百歲的。”

陛下,如果哪天,臣妾想見陛下最後一面……請陛下一定要來。

如果你不歡迎朕,朕再也不會來打擾你。

“你說,他會來嗎?”我慢慢喝下湯藥,看着一旁兩個滿滿的湯碗苦笑。

“會的會的,”離殇拼命點頭,“陛下對娘娘情深意重,一定會來的。”

我把空碗遞給她,又接過一個藥碗,一口飲下。情深意重,怎麽會是情深意重?

“苦嗎?”離殇問我。

我搖搖頭,指着胸口:“不及這裏苦。”

到底,我也沒能保全陳家。

離殇服侍我喝完了藥,沉默着陪我坐了一會,然後扶我躺下,替我蓋好被子,輕輕關上了門退下了。

我聽到她對門外嚷着要看我的陳都陳南說,都兒,南兒,你們去找皇帝舅舅好不好?就說是阿嬌姑姑病了,病得厲害,請他勿忘當日許諾之言,好麽?

許諾,會實現嗎?

陛下,如果哪天,臣妾想見陛下最後一面……請陛下一定要來。

好端端的,怎麽會突然說這種話?

請陛下答應臣妾。

朕答應。朕答應阿嬌的,都會記得。朕答應阿嬌放了劉榮,朕做到了;朕答應過要保阿嬌周全,朕也會做到。今天,朕答應阿嬌……朕雖然答應,但朕希望那一天永遠都不要到來。阿嬌希望朕長命百歲,朕何嘗不希望阿嬌陪伴?

想要陪伴陛下的女子頗多,不差臣妾一個。

可朕只想要阿嬌陪伴,怎麽辦?夫何一美人兮,肯逍遙以自虞。阿嬌想朕想的都如此憔悴了,朕怎能不來看看阿嬌?

……

一覺醒來時,天已經黑了。

“都兒和南兒呢?”我問離殇。

“他們……”離殇面色有些猶豫,“隆慮公主思女心切,把南兒接回了宮中,南兒舍不得都兒,所以都兒也跟去了……”

那麽,他……知道了麽?

“娘娘,吃藥了。”離殇端起藥碗輕輕吹着。

我看着藥碗,他知不知道,我想我馬上就知道了。

“倒掉。”我勾起一個嘲諷的笑。

“娘娘……”她一愣。

“倒掉!”湯藥治标不治本,喝也無用,更何況……

她還是依言倒掉,發現了碗底的白色粉末,叫了一聲娘娘。

我示意她不要聲張:“以後,藥照常讓他們煎着,只是我不喝了。我的膳食,你也要親自打理,不要讓任何人插手。”

我再次咳嗽起來,劉徹,你應該是知道了,對嗎?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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