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扶棺
這邊廂,季佑當然沒能找到前聖女的屍體。
畢竟皇帝自己都不知道在哪。
季佑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好脾氣的樣子,端坐在那,神色甚至帶着笑意,眼神卻是冷的。
季佐一個回籠覺睡醒,打着呵欠出來,聽到外面遠遠傳來的哭喪的聲音,眉頭一皺:“吵死了。”
“不是你安排的麽。”季佑本不想搭理,但不知怎的,還是回了一句。
“還不是為了你?!我堂堂聖所管事,奉聖意世代不得擾民心傷民財,你看這都哭三天了,周邊的百姓怕不是要恨死我了吧!”季佐說着,還不忘誇張的朝天拱拱手,只是方向卻嚴格向西。
“阿燎那家夥沒死。”季佑道。
“嗯?”季佐愣了愣,突然瞪大眼,“哦?沒死?!有齊家那狗東西在,他竟然能活下來?”
“嗯。”季佑揚了揚手裏一個信筒,任季佐一把奪過,打開信看了一眼。
“哼,白叫我喊人哭那麽久的喪。”季佐神色有些複雜,不知是高興還是生氣,語氣倒真的在抱怨,“活那麽久了也不曉得報個平安。”
“可以停了。”季佑掏掏耳朵,“既然阿燎沒死,那便不用擺那些虛頭巴腦的了。”
“要不是你蠢蠢欲動非要和那勞什子王庭做交易,也不至于聖女死的時候救不及阿燎!幸好他能自救,否則,哼!”
“我曉得,你便沒我這個弟弟。”
“阿燎比你可愛多了!”季佐大叫,他甩手出去,剛一踏出門檻就變成了翩翩貴公子的樣子,吩咐一旁等着的仆從,“讓外頭別哭了,心意到就行了,結賬走人。”
“是!”仆從蹬蹬蹬跑遠。
季佐原地站了一會兒,面無表情的思索了許久,依舊轉身回去,果然看到自家弟弟也一臉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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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麽活下來的?”兩人一對視,同時問出這句話。
緊接着又異口同聲:“齊家呢?”
最後同時下結論:“有蹊跷。”
可什麽蹊跷,兩人看了好幾遍這聖子令,都得不出個結果。
“算了,不想了。”季佐先放開,“阿燎心思深,人又執拗,既不想說,那便不會說。我們還不如打聽打聽管家有沒有換人呢,我不信齊家會眼睜睜看着阿燎壞規矩還活下去。”
“沒提死,則生。”季佑道。
“哎!你這人忒的無趣!”
“待明日擡了棺,我便回西域去,順便去本所看看。”季佑道。
“不得召請,不可入所,你想怎麽進去?”
“本所是安是亂,外面一看便知。”季佑說着,突然想到什麽,笑了一聲,“我此行過去,再來便是有家室的男人了。”
季佐一愣,眼睛一轉,就冷笑:“你和王庭談的就是這事?那大可汗打算把哪個女兒嫁給你?”
季佑喝了一口茶:“随我挑。”
“異族的女婿可不好做。”
“不,他們要做的,是大元的皇後。”
季佐嘆口氣:“你就這麽着急?小皇帝就等着你反呢。”
“再沒有比此時更好的機會了,”季佑道,“我正壯年,有兵馬,有財帛,還有威勢。那小皇帝有什麽?他把自己唯一擁有的力量給毀了,哼,大元不改姓,天理難容。”
季佐翻了個白眼:“你不覺得若大元不是大元,随了咱倆改大季,有點不雅嗎?”
“誰說叫大季了,叫大佑。”
“我是你哥!叫大佐!”
“我打的天下,大佑。”
“哎呀你個小兔崽子。”
兩人肆無忌憚的在裏面暢聊改朝換代,外面左右看門的侍從卻都仿若未聞,一動不動。
只是偶爾對視的時候,露出一抹無奈。
“既然你去西面,那我便回東面了。”兩人吵完,季佐也正經起來。
“船隊回來了?”兄弟倆相互間差不多什麽都知道。
“嗯,看看這次到了些什麽東西。”季佐雙眼放光,提到錢和寶貝,他比誰都來勁,“我每次送走船隊的時候就想,它們會不會走到天地的盡頭?可每次它們都會回來,告訴我還沒看見盡頭。哎呀,你說這每走遠一點,帶回的寶貝便多一點,這若到了天地盡頭,該是多大一個寶藏!”
“說不定聖女就住那。”季佑冷不丁來了一句。
季佐一頓,臉陰了下來,哼了一聲:“你就披星戴月,吃沙喝泥去吧!”說罷,終于一甩袖,走了出去。
季佑擡了擡手,很難的的想再說些什麽,可季佐走得太快,他到底沒留住,便也沒當回事,起身自顧自練劍去了。
第二天,前皇後大喪之日。
雖然宮中并沒有任何有關舉國同悲的命令傳出,可百姓依然自發的沿着朱雀大道跪了好幾裏路。遠遠的就看着依仗緩緩靠近,後面皇後的靈柩被一輛巨大的馬車載了,四平八穩的。
靈柩旁邊一左一右,一白一黑,果然是傳聞中的季氏兄弟!
只是白衣的聖所管事季佐面上罩了垂至胸前的珍珠面紗,雖說一身商賈的布衣,卻依然顯得貴氣逼人。
而“西聖君”季佑雖然是黑衣,卻外着玄色輕甲,頭戴一鬼神頭盔,臉也遮了大半,只剩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
兩兄弟的出現直接拉走了所有人的視線,直到他們過去之後,才發現皇帝的禦攆也在後面緩緩前行着,只不過皇帝整個人坐在裏頭,連人都看不到。
沿街的人早就跪了一地,頭都不敢擡。
但不妨礙有人還小聲議論:“皇上是真不喜歡皇後啊。”
“對啊,只封了個貞智,前頭不都十七八百個字的谥號麽?”
“要不然怎麽季氏兄弟千裏迢迢趕過來,任誰自家主子被這麽欺負,也不會善罷甘休吧!”
“說的是。”
“啧啧。”
“南面水災還不知道咋辦呢。”
“別想了,西方聖所肯定不會出了,這回就宮中自個兒掏錢吧,嘿!”
“那我們稅又要重了?”
“你說呢?”
“嗨!都是些什麽事兒!”
連老百姓都知道的道理,元以臻當然更清楚,所以他心情一直不好。
他并沒有忘了南方的水災,也早打定主意從國庫裏出赈災的錢款,可誰料戶部領了旨一去一回,國庫就空了?!
他一時間都有些混亂了,是宮中太窮,還是他們要的赈災款太多,怎的一下子就捉襟見肘的感覺?
一般遇到這種情況,自然只有加重賦稅才能自救,但他偏不,且不說他做不出這種苛捐雜稅的暴君,他也不想讓西方聖所看了笑話。
前皇後在的時候有西方聖所做靠山,事事順風順水沒錯。可不代表沒了他們,他就當不了這個皇帝了!
“北蝗災,南水災,沿海還有倭寇,還有北疆三十萬精兵要養……”元以臻在車裏掰着指頭算,微微一皺眉,“多事之秋?”他一握拳,“她們來了都沒好事,先人誠不欺我!”
每一個聖女駕臨,世道總要動蕩一下,不是這個要反,就是那裏有災,反正她是過來出錢出人讓西方聖所撈一波名望走,殊不知在有心人看來,她們和災星無異。
若不是聖女本人實在太讨人喜歡,早就來一個死一個了。
元以臻看着前方紗帳後的靈柩,內心又是狠戾又是複雜。他幹脆擰過頭去不看,一眼又瞥見地上烏央烏央跪着的百姓,又陡然揪緊了起來。
他的富有天下,是因為擁有他們。
可還有比他更厲害的,是那個季佐的富甲天下。
他看着前面一左一右仿佛沒有任何防備的身影。,或許,這次是個好機會……
他的面前忽然一黑,是窗外有一個騎士過來擋住了他的視線,那騎士不僅在他窗前與他并排着,還伸進了一只手。
那手手背筋骨分明,修長白皙。
元以臻笑了,他握上去,摸到了那手的手心,有一層細細的薄繭。
“你不該來的。”他頭靠着窗沿嘆氣。
“我必須來。”外面的聲音果然就是蕭若骐的,她穿了羽林衛的輕甲,微微畫了一下眉眼,看起來宛如一個清俊的小生,她的神色凝重,盯着前面的季佑,“我不放心。”
元以臻不語,他被羽林衛的好手層層保護着,可是在蕭若骐看來,竟然還不夠放心。
兩人握了一下手,就松開了,蕭若骐繼續駕馬,走在元以臻窗外。
過了一會兒,眼見已經走出百姓環繞的地方,蕭若骐忽然低聲道:“以臻,這是個好幾回。”
元以臻一震,他當即明白了她在說什麽,因為這就是他方才腦中在想的:“不,不可。”他斷然否定,“他們不可能沒有準備,切不可掉以輕心!”
“可我派人查看了一下,他們二人确實沒帶護衛!”
“那也不一定留得住季佑,若只殺了季佐,讓季佑跑了,你可知道會什麽下場?”
“以臻!”蕭若骐急起來,壓低聲音,“你可知半個月前季佑與王庭可汗見過面後,那可汗回絕了周圍所有部落貴族求娶他女兒的請求?”
元以臻呼吸一滞:“他是想……”
“季佑根本沒有誠心獻上西疆,沒有他鎮守的西疆,就還是那王庭可汗的天下,他們西疆騎兵想來就來,想走便走,咱們的将士,還是只能守在關內!”蕭若骐道,“現如今季佑若給那可汗做了女婿,收回西疆,也就一句話的事。”
元以臻咬緊了牙關,他感到怒火不斷沖擊着他的頭顱,可是心底卻有什麽東西死死的壓抑着他的沖動,逼他冷靜下來。
他回憶着,回憶着當初聖女帶來西疆地圖時朝臣山呼萬歲的場景,回憶到若骐的父親蕭定與季佑對峙歸來後的忌憚和謹慎,想到每次自己暢談西疆時,群臣群情湧動的樣子……
不,有一個人很冷靜,一直很冷靜,冷眼旁觀,從不參與。
卓令吾。
他是不是早就看穿了這一切?
元以臻倏然冷靜下來,他冷笑一聲,在禦攆中坐直了身子:“若骐,不要沖動,我們沖動了一次,不能沖動第二次了。”
蕭若骐嗯了一聲,再沒有任何意見。
朕的朝中還是有人的,元以臻心想,總有一天,朕也要把你們,玩弄在股掌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