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無期
戰線被無限拉長,雙方都疲憊不堪,最後兩軍将領統一選擇休戰,原地待命。
肖譽盤腿坐在床上,外頭風刮得正烈,裏頭的燈火倒是照得營帳暖和不少。他撐着下巴看着手上的軍書,擡起眼問對面的肖嵘,“你猜,青蓓她們還能撐多久?”
“大哥不是已經預測到了嗎?”肖嵘瞳孔漆黑,他平靜地注視着肖譽,良久後道,“刑家大軍群龍無首,爺爺一直堅持着,除了這裏已經屬于應家,還有……便是要逼刑濯自己出來,一旦心髒走出來,這場局也走到了盡頭。”
“刑濯絲毫不被影響,甚至能夠做出讓大軍休整的決定,想來已經猜到了爺爺要做的事情。”
“刑濯年紀不大,奸猾狡詐倒是一樣沒落。”肖嵘這話剛說完,肖譽就“撲哧”一聲笑出了聲。肖嵘看他後,這笑聲就越發放肆,那潔白的狐裘襯得肖譽的臉色越發蒼白,他只聽見肖譽那聲音裏帶了一絲感嘆,“傻弟弟。”
“這是一場死局,不管刑濯是否出動,都已經無所謂了。”肖譽裹了裹狐裘,竟然覺得這溫暖的營帳被外頭的寒風染了一絲殘忍,他溫柔地注視着自己的弟弟,見他眉間攏上一抹詫異,便好心地解釋,“青蓓再聰明,終究也比不過刑濯這只老狐貍。”
冷流将至,肖譽該算的也都算到,他垂下眼眸,燈火映得他臉上多了一絲暖意,就連臉上的絨毛都變得明顯了不少。他收起那一份軍書,“叫大軍準備,很快就要迎來一場大戰了。若是這一戰勝了,那便是長驅而入,便是刑濯有通天的本事,也得死在那方土地裏,陪着他的江南過一輩子。若是輸了……”肖譽抿了抿唇,笑如春風,“也不過是為應家鋪了白骨路,成就應霁最後一番潇灑罷了。”
深淵下,溪水長流,隐藏在暗夜裏的溫柔慢慢擴散,兩把長刀直插入地,深入三分。此地距離出口不過短短三百米,可兩個人都不願意再前進,于是這最後的栖息就落在這大樹之下。單青蓓的燒一直反複,但意識較之以前清醒了不少,她擡起頭看着星空,又看看不遠處再那裏洗布的肖谙,眼裏最後一抹厲色也被抹平。
從末日降臨到現在,她舍棄了太多,父母為了讓自己生活下來不被刑家所迫,殘忍地死在了自己面前。不知是自己太過薄涼但是哀到極致,那時候她竟然無比冷靜地臣服在刑濯腳下,一滴淚都沒有落,後來許多次她溜出玲珑塔,看着那孤零零的墓碑,都生不出一絲哀傷的情緒。
盡管如此,她還是會在那裏一坐就是一天,墓碑上連照片都沒有,只有兩個名字,多年未見多年未想,回憶起那模樣,都吃力了不少。
父母已經将近五十,若是活着看到自己的女兒變成如今這副樣子,還不如像現在這樣,早早走了算了。單青蓓想着便笑了,她揉着太陽穴,緊閉着眼睛克制着自己的情緒,眼眶邊緣的紅色硬生生地被她逼了回去。待情緒恢複,她這才睜開眼睛看向肖谙。
“身體怎麽樣?”
“沒什麽問題。”單青蓓拉住肖谙的手,微微一笑,“坐吧。”
火堆旁一黑一白身影閃爍,大樹上偶爾停落的鳥兒低鳴,單青蓓知道,從她這裏看去——沒幾個小時,那裏就會出現火紅的太陽,那是末日後唯一的美好。到時,在沒有任何高樓建築的情況下,那美好的陽光就會透過樹葉照在她們的臉上,而那時,便是分離之時。
“肖谙……你有什麽願望嗎?”單青蓓握緊肖谙的手,攥緊她這一生最後的溫暖,她側眸看着肖谙變得硬朗的輪廓,有些癡迷地問。
“就算有,我也做不到。”肖谙回答得幹脆,她朝着單青蓓爽朗地一笑,“現在這樣就挺好。”
“你要真問我有什麽……”肖谙轉了轉眼珠子,朝着單青蓓的唇角狠狠一親,随後裝出一副粗犷的模樣,看似大力實則溫柔地将單青蓓往自己的懷裏一帶,豪邁的聲音裏帶着凄涼,“小娘子!看你長得那麽漂亮水靈,怎麽樣?和我回山寨去,當我的山寨夫人!包你吃香的喝辣的,想着爺的好,怎麽都忘不掉。那什麽小白臉算什麽?”
“……好。”單青蓓眼睛彎成一條曲線,她摩挲着肖谙的手指,有些疲憊地靠在她的肩上,聲音輕輕道,“當你一輩子的山寨夫人……”
肖谙的喉嚨微微蠕動,她握住插在土地上的長刀,那鋒利的刀身美如畫,配上鮮血便是一卷史詩,肖谙指尖滑過,滲出的血液讓她的眼神一暗,她轉身摟住單青蓓将她壓在身下,眼裏滿是欲望,身體卻青澀要命。單青蓓笑着執起肖谙的手,用她的手指摸過自己的額頭、眉毛、眼睛、鼻梁、嘴唇……喉嚨,鎖骨,酥胸……
“肖谙,我有一個願望,這個願望,只有你能做到。”那夜火光柔和,長刀劃出絕對區域,将那柔軟的身軀嵌入心扉,緊緊焊住,再也無法分離。
“我要成為肖谙的女人……永遠,好嗎?”
黎明初曉,單青蓓落在冰冷的溪水裏□□着身軀,将自己從頭到腳仔仔細細地洗幹淨,那一襲白裙雖然斑駁,但穿在單青蓓的身上,依舊是那麽的不可侵犯。她就如同神祗,便是墜落塵埃,也該被人供養。撕裂的白裙遮住她潔白的身軀,她的戰士就站在不遠處,一襲黑色盔甲,長發紮起,手中長刀淩厲,戰靴踏在土地上,眉眼堅定,缱绻又溫柔。
單青蓓伸出手,捏住那長刀,跟着肖谙走完那最後的三百米。
泥濘小路,斑駁。肖谙的眼前仿佛出現了一襲紅毯,她牽着她的新娘子,一步一步走入大堂,三拜天地從此不離不棄。陽光越來越熱,深淵終于消失,肖谙抽回長刀插入刀鞘,垂了垂眼眸,“單小姐。”她看向單青蓓,笑容慢慢變得嚣張,“再見面……我可不會再放過你了。”
單青蓓回以一笑,“肖将軍,後會有期。”
三日後,刑家第一軍師單青蓓回營,五日後應家最強戰神回籠,戰事再次觸發!
金戈鐵馬,血濺江山。
再無人能抵将士之士氣!再無人能于戰場上如此英勇!
單青蓓在後方遙看軍隊向前前進,那些擁有智商的僵屍回頭看着她。隔着人群隔着雲海隔着一層玻璃,玲珑塔內,單青蓓穿上一襲紅裙,烏發三千,垂落于腰間,身後坐在輪椅上的刑濯被僵屍推至單青蓓身邊,他伸手撩過單青蓓的裙邊,将那紅絲放在鼻下輕輕一嗅,淺淺的香氣帶着單青蓓獨有的冷香。
玲珑塔高聳雲間,只要躍出一步,就能從雲端跌落谷底,沒有人能夠伸手拉一把,只有自己,看着自己,快速墜落。
“命局已定。”刑濯放下紅絲,雙手交握,他眼裏是平靜是死寂,如同一潭早已無生機的死譚,單青蓓轉頭看着刑濯,緩緩道,“人知命,便從了命。刑濯,你也是從命的人麽?”
“我縱容你做了這麽多事情,你卻讓我太過失望。”刑濯拉住單青蓓的手,輕輕按在那玻璃上,剎那間,那些玻璃就像是活了一樣,拼命汲取單青蓓指尖的溫暖,漸漸的,一抹淺淺的綠色從指尖蘊出,最後染上整面玻璃。
單青蓓眼底滑過一抹詫異,她看着整座玲珑塔都被綠色淹沒,挂在每一層的鈴铛開始碰撞,發出悅耳的聲音,“叮叮叮叮”……
聲音從玲珑塔往外傳遞,傳到僵屍的耳朵裏,傳到人類的耳朵裏,傳到所有刑家百姓的耳朵裏。行軍打仗的軍隊開始燃氣鬥志,所有死去的枯枝都展出嫩芽開花,最後染紅了一片天地。
“僵屍的心髒……”江南地帶,一股春的氣息快速彌漫,這股生氣的注入讓刑濯原本蒼白的臉也變得紅潤了一些。他若無其事地收回握着單青蓓的手,“應家将敗。”
“我從不從命,因為我便是命。命随我心動,我若要應霁死,他便死。我要這戰局死,它便死。”刑濯淡淡地說着這話,他扭頭看着單青蓓,“既然已成死局,就沒有再看下去的必要。”
原來應霁的嚣張在刑濯的眼裏一直都是茍延殘喘。單青蓓的手指還覆在玻璃上,“那我呢?”
刑濯這回沒有說話,他陪着單青蓓靜靜地看完這場“春暖花開”,只等到嫩枝再度枯萎,他才看向神色黯淡的單青蓓,“沒有我,你是什麽?”
是單青蓓。
是單家那個博覽群書,智謀過人的單青蓓;是肖谙那女人眼裏的珍寶,永不丢棄的戒指,而不是現在,被囚禁在玲珑塔的軍師單青蓓。
“待這場戰役結束,最精彩的戲才要上演。”刑濯的聲音已經輕到沒有辦法聽見,“到那時,你會親眼看着應家覆滅。”話音落下的那一瞬間,門輕輕地關上了。
單青蓓的身軀顫抖了下,她抿了抿唇,再擡眼看時,只能看見那軍隊的尾巴了。扣在手腕腳腕上的鎖鏈将單青蓓的心狠狠往下拉,她跌坐在地上,閉上了眼。
“單青蓓,你的所有計謀,都結束了。”刑濯最後的聲音還在耳邊回蕩,久久未曾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