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突變
單青蓓赴約的那一天,天氣并不是很好。陰雲密布緊緊地壓住潛藏在縫隙裏的陽光,一絲洩出的光還未停留多久就被遮掩住。
單青蓓穿着一身雪白長裙,一頭烏發被挽起松松地垂落在耳畔,面孔幹淨不施粉黛,而站在她身後的女人則一身火紅,褪去了黑暗應有的顏色,一身烈火的肖谙讓人猛地眼前一亮。單青蓓靜靜地看着,良久後道,“想起那時候你第一次來薩博克,也穿着紅裙子。”
肖谙一頭短發,比起當時的妩媚,現在的她多了一絲強悍,柔韌的身軀裏包裹着金屬才有的堅硬,她将長刀綁在大腿上,坦蕩蕩地露在空氣中,絲毫不畏懼。她雙手撫摸着單青蓓的臉,眉眼裏帶着眷戀,“你倒是一直沒變。”
單青蓓唇角微微一勾,她攬住肖谙的脖頸,将她往自己身邊一拉,将吻落在她的唇上。唇瓣反複嬌揉,眼中的情緒緩緩釋放,過了空氣映在對方的眼裏,越發顯得暧昧。肖谙閉上眼,按住單青蓓的後腦勺,狠狠吻了一遍後,沙啞着聲音道,“時間差不多了,該走了。”
外頭下起了細細的雨。
單青蓓坐在小型飛船內,拉着肖谙的手,将按鈕按下。
玲珑塔是刑家最标志的建築物,就像是雪山上那一幢城堡一樣,顯眼又重要。它們就像是心髒,哪怕裏面再空洞,也無法撼動它們的地位。
玲珑塔高入雲端,貴客前來,那塔上鈴铛晃動,一時間鈴聲震震,淺淺的綠色順着這聲音,從晶瑩的玻璃上匍匐而下,順着雨水落入地面,又悄悄地滲下去。單青蓓踩在階梯上,一步一步往前走,身邊刑濯派來的人貼心地為她們撐着傘,“單小姐,再走一會兒就到了。”
肖谙擡頭看着不遠處的玲珑塔,雨水打濕了玻璃,整個塔身被水沾濕,遠遠望去竟然像雨幕,不停地沖刷肮髒的污漬。想起單青蓓曾經住在塔頂,被禁锢在一方天地,無人訴說,無人理會,肖谙就感覺身體一陣發顫,她扭頭看向單青蓓,卻見對方也正擡頭看着玲珑塔。
她的側臉美如畫,淡淡的眉被眉筆微微勾勒出線條,如同水墨,挺直的鼻梁下薄唇微抿,眼裏滿是平靜。她步履堅定,一步便是一步,不回頭,不懼怕,仿佛行走于雲端,主宰着所有生物的命運,長裙鋪滿青玉階,讓人忍不住俯首稱臣。
站在她身邊的打傘人見狀,突然輕聲詢問,“單小姐,邢先生讓我轉交給您一句話,他說,不知道單小姐再此見玲珑塔是何心情?”
單青蓓冷笑一聲,她扭頭對上打傘人的眼睛,眼裏帶着滲人的目光,仿佛屍體上的腐肉,從深處掙紮而出的陰暗,被雨一淋,立馬令人牙關打顫,“不過爾爾。”
那聲音被單青蓓念得極輕,她慢條斯理地念着,好像将這四個人揉做一團放在口腔內緩緩咀嚼,反複舔舐,猛地一聽,竟然還帶着一點笑意。
肖谙垂眸一笑,她牽住單青蓓的手,快步朝着大廳走去。
廳內冷清,絲毫沒有熱鬧的氣氛,長桌一擺,侍女恭敬地守在兩端,廳內壁上只點了幾根蠟燭,勉強照亮了前方的路,桌上擺着剛剛制作出來的菜肴,還微微冒着熱氣。打傘人将她們送至門口,朝着座上王者一個跪拜,起身後匆忙離去。
單青蓓看着座上的刑濯——不過幾日未見,刑濯的臉色更加蒼白了,他黑色的頭發貼在臉邊,那雙墨色瞳孔注視着前來的貴客,修長的手指敲着桌面,指尖隐隐有綠色光芒。肖谙知道這些天刑濯估計也不好過,應霁這種唯恐天下不亂的人,遇到手下的叛變,想來是憤怒至極的,尤其是作為替身的她現在還活着,這簡直就是在打應霁的臉。大哥的死她有責任,可她卻未曾想到,應霁已經失去理智到這種地步。不,或者本來就如蓓蓓所說,應霁從來就不在意自己是否會輸給刑濯,恐怕在末日産生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這場游戲他輸了。
鬥智鬥謀,他比不過刑濯。
想到這,肖谙不知道是該為自己的大哥笑還是為他難過,一個外人為了他而發狂,最後卻賠上了整個肖家。
“單青蓓。”刑濯的嘴唇微啓,他安靜地打量着單青蓓,不動聲色道,“人類本來可以早點結束這一場噩夢,解放自我……”
“那與我并沒有什麽關系。”單青蓓朗聲打斷,她毫不畏懼地盯着刑濯,随後嗤笑一聲,“放過人類?異種不除,還妄想安寧?”
“在那些人類眼裏,你也是異類。”刑濯的聲音輕卻有力,他擡了擡手,那些侍女便走到兩人面前,低頭顫抖道,“請貴客入座。”
坐?并無差別。彼此都明白這次相見為的不過是利益,刑濯想要通過這次游戲統治異世界,或許對于他來說,等他和應霁玩膩了這一場游戲,這個世界就會被他們遺棄,而他們的新世界,将會在另外一個空間裏開啓。
人類的反抗在他們的意料之中,若無反抗,那這游戲還有什麽意義?刑濯給予人類機會,給予他們翻盤的工具,卻不代表他會看着人類反敗為勝,蝼蟻之所以稱之為蝼蟻,便是它們在強大的人眼裏,不過爾爾。
三人皆無心于吃食,既然彼此都明白,又何必在做戲?單青蓓看着桌上的菜肴,淡淡開口,“刑濯,我們直接敞開天窗說亮話,安德芙已經在我手上,我不管你是故意還是無意,總之除了薩博克以外,最大的補給站已經在我手上。你很明白現在的局勢,應霁就算想派人過來阻止我也需要一定的時間,從雪山到安德芙,這路不算太短。”
“而這些時間足夠我架空你的權力,哪怕是拼死一搏,失去了一方霸主,只要有點腦子的人類都明白可以趁機撈取他們想要的東西,到時僅僅只有應霁,你覺得這局面會變成什麽樣子?”單青蓓說着頓了頓,她擡頭看着面無表情的刑濯,突然笑了一聲,“我在你身邊那麽久,自問我也算了解你,怎麽樣,我說的對你心意嗎?”
“說的不錯。”那些懦弱的人類之所以不加入無非是怕這一場戰争最後毀滅自己,既然如此,痛快地死了,還不如茍延殘喘保命重要。可如果單青蓓決定同歸于盡,那麽應霁的下場就不會太好了。畢竟現在壓着他的不是單青蓓而是他刑濯。恐怕到那時候,應霁還會因為自己的死而流幾滴鱷魚的眼淚吧。
只可惜,計謀算得不錯,可到頭來還是比不上變化。
刑濯在心裏微微唏噓,他微擡下颚,看着坐在桌前的兩名女人,眼裏的平靜被打破,隐藏的心思浮出水面,他悄悄地打量着兩個人,“單青蓓,你是打算威脅我?”
“威脅稱不上,不過是為自己謀一條後路。”
“我算到了你有後路,卻沒想到……”刑濯執起面前的酒杯放置在鼻尖下,嗅了嗅,“那不該被稱為後路,而該稱為野心。”
聽到這話肖谙倒是笑了,刑濯瞥了她一眼,也笑了,“肖将軍,你這模樣讓我想起很久以前我們相遇的時候,那時候還在薩博克……”
“刑濯,我這次來是陪我的蓓蓓,我還得感謝你,給了我一次重生的機會。”肖谙一身烈焰如火,她看着手上的戒指,漫不經心道,“我肖谙也不是不感恩的人,只可惜,我的大哥死在你的手上,而我差點因為應霁信了你的話而死,要說可憐,你們可比不過我。”肖谙說着握緊拳頭,擡眸間眼裏的陰狠一閃而過,“要說背叛,應霁背叛了我這才是事實。既然如此,這次談判,你肯合作我就放你一命,你若不肯……你的命遲早有一天落在我的手裏。”
“攻打雪山……”刑濯抿唇,“我和應霁雖然是對手,但同時我們也相伴過了上百年,用你們的話來說,青梅竹馬……你以為,我會背叛他?”
“你願意犧牲自己換他多存活一會兒,我們也不介意。畢竟那時我們早已眼睛一閉,魂不知飛向哪裏。”單青蓓步步緊逼,“可是合作,刑濯你能活下來,或許你還能保應霁一命,多麽劃算。”
“将他交給一個失去理智的種群,還是交給我們,這一切都在你一念之間。”壁火上的蠟燭燃了一半,飯菜早已變得冰冷,四周侍女保持着單青蓓剛進來時的姿勢,一動不動,就像是一具雕像。刑濯的手指又開始敲擊桌面,只是目光卻一直落在單青蓓的身上,不帶着一點溫度。
良久後,他的手指停下動作,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那笑容稱得上驚豔,他突然站起身看着一同站起拔出長刀的肖谙,聲音裏帶着一絲興奮,“合作,照現在的情勢,我是不得不合作,不過……”刑濯停頓了一會兒,望着肖谙的身後,緩緩笑道,“應霁,你同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