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清醒

外頭的雨下得越來越大,雨水沖刷了鮮血,蜿蜒而下的血水,淹沒了塵泥上的綠葉。青玉階下死屍一片,兵器折落被雨水包裹,之前的嘶吼已經被風帶走,躺在屍體上的士兵動了動身軀,他像是想要去碰什麽,最後卻只能睜着眼睛,倒在兄弟的身上。

他想要去碰斷在他身邊的槍頭。

單青蓓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大軍潰敗,應霁刑濯重傷,人類損失慘重,可活下來的人都知道,只等這一場雨停,屬于人類的新序章就要被打開。他們強撐着,憑借着這個重新誕生的信仰,咬着牙将傷口簡單處理,一步一步跟着前方的兄弟潛行。

“軍師……為什麽不跟我們一起走?”

活着的戰将早已沒多少人,原本的千軍萬馬到現在,也不過四百餘人。帶頭的戰将聽到這個問題,傷痕累累的臉上露出一抹悲哀,他抹了一把臉,将雨水甩掉,喊道,“別管這些,軍師既然讓我們走,我們就按照她說的做。”

“我們在這裏拼死拼活,那些人呢?就縮在敵人的背後!”

“別說了。”戰将一聲喝令,“我們這一戰打得夠狠夠漂亮,那些人知道了必定會有一部分人加入我們,到時候,我們這一仗,就算打得值了。”

“我們明明不需要……”

“我們需要!”戰将顫抖着将槍往地面一插,他看着為自己兄弟憤憤不平的将士,抖着嘴唇道,“沒有他們!我們怎麽為軍師,為将軍報仇!!”

腳步聲頓時停止,所有人都用不可置信地眼神看着戰将,被指名帶着兄弟走的戰将看着這些兄弟,眼眶紅得如烈火,“別說了,走吧。”

他想起單青蓓的那一句話,眼淚終于控制不出的流出來。他壓抑着情緒,一步一步往前走,軍師的命令他必須做到,現在他們就是人類的希望,只要活着,活着就有機會為她們報仇!只是步伐越來越沉重,泥土沾染戰靴,光是擡腳都要花上很大的力氣。身後的兄弟走得越來越慢,直到最後一個人猛地喊停,“不行,你得給我個解釋!憑什麽我們要先走?你剛剛那麽說就表明軍師和将軍現在很危險!我們不能做……”

“你到底明不明白軍師的用心!”戰将猛地扭頭,那雙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反抗的人,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道,“你的命,是軍師和将軍為你争取來的,你現在回去,就是對不起軍師,對不起将軍!”

“你記得,帶兄弟們走,走得越遠越好。安德芙我們已經守住,倒是你廣發消息,讓那些不曾加入的人類盡快趕過來,只要能夠補齊人數,這一戰就算贏了。”

“至于我和肖谙……”單青蓓說這話時頓了頓,良久後她笑了一下,“別管了。”

“記得,一定要帶他們走。”

大雨下,四百餘人突然停下腳步,領頭的戰将看着身後走過的路,看着那一深一淺的痕跡,突然轉身朝着那路跪下,他語氣堅定,雙手握拳,“既然你不願意走,就送軍師和将軍最後一程吧。”

幾秒後,停滞下來的隊伍突然全體跪下,他們眼睛通紅,恭恭敬敬地朝着那路鞠了一躬。布滿塵泥的手被雨水沖刷幹淨,這只停下來的隊伍,終于再未停下腳步。

——

單青蓓看着身後的應霁和刑濯,面上沒有一絲表情。她扶着肖谙,一步一步往後退。長刀在地面上劃過淺淺的痕跡,混合着血跡而落。單青蓓的白裙上滿是污漬和鮮血,可那一張臉上出現的冰冷表情,卻讓她在氣勢上生生高過了眼前的兩個人。明明是一副狼狽的樣子,卻露出一副勝利者的模樣,不知是該笑還是該嘲諷。

四個人皆不說話,刑濯和應霁也不再逼迫,兩方互相在目光上咬着對方,任由雨水打濕身體打濕傷口。應霁身上好多道口子,有一道甚至能看見裏頭的白骨,這樣子的傷口就算是應霁,也很難在短時間內愈合。

單青蓓回頭一看——這裏是薩博克的邊界線,最邊緣的薩博克。許多次,她守着這條戰線打退前來的大軍,許多次,她的肖谙就在對面,不停地沖擊着這座防線。沒想到最後,她們竟然是在這裏解決一切。

“應霁,你知道肖譽是怎麽死的嗎?”單青蓓淡淡開口,她冷漠的眼眸對上刑濯,“斬斷雙手雙腳,肖谙眼睜睜看着他的頭顱落下。”

應霁聽到這話眼睛猛地一紅,他盯着單青蓓,幾秒後這兇殘的目光就落在了刑濯的身上。那目光帶着凄涼還帶着憤怒,隐隐間卻還有一絲無奈。單青蓓見狀,突然就笑了,“應霁,這就是你輸給刑濯的地方。他永遠比你殘忍,所以就算如此,也不會有任何悲傷。”

“死到臨頭,單青蓓,你還不肯放棄嗎?”應霁苦笑一聲,他撐起身體,靠近單青蓓,鼻尖呼出的熱氣讓單青蓓垂了垂眼眸,她聽見應霁壓抑着痛苦的聲音,那一聲聲喃喃,都暴露出眼前男人的脆弱,盡管如此,她還是啓唇道,“同歸于盡,魚死網破。這死的,不只只是命,還有心。至少我和肖谙,永遠都不會分離。”

肖谙聽到這話低笑一聲,她伸出手握住單青蓓的手腕,用指腹輕輕摩挲她的皮膚,應霁看見了她們手上的戒指,心頭的悲哀蔓延,到最後竟然令他紅了眼眶。他還記得那時候剛剛遇見肖譽時,那人的風采。不像他的弟弟那麽強硬,也不像他的妹妹那麽嚣張。他是春風,溫柔,卻也是最尖銳的風。

很多次他坐在王座上想着那一張臉,都會感覺胸口空落落的,只是這份空,再沒有人能去彌補。

明明贏得是自己,為什麽卻感覺,贏得是對面這兩個快要死的人?

“說好的要看薩博克的風景。”肖谙不理會失神的應霁,突然開口道,“現在帶你看見了,只可惜,晴天的薩博克更好看一些。”

“沒關系,以後我們能一直看見薩博克了。”單青蓓朝着肖谙溫柔地笑了笑,她抱住肖谙的身軀,在她的嘴唇上吻了吻,“沒有人能分開我們了。”

只一步,便是深淵。

很久以前,單青蓓問肖谙是否願意,肖谙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願意。

現在就算她不願意也不行了呢。單青蓓微微一笑,抱着肖谙往後猛地一跳。

應霁睜大了眼睛,他跑到邊緣,正好看見兩人相擁落入深淵,再不見天明。

雨還在下,應霁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氣,身體無力地癱坐在地上,他想着剛剛單青蓓的話,想着想着,竟然笑着哭了。刑濯看着如此狼狽的應霁,還未說什麽,就聽見應霁在那裏喃喃。

“肖譽……”

那一瞬間,刑濯看向邊緣,心裏某一塊,突然空了。

死了,一切都結束了。

謝醫生看着醒過來的王,看着王臉上的淚痕,無聲地嘆了一口氣,“王,您身體有……”

“肖谙呢?”單青蓓的聲音沙啞,她扭頭認真地看着謝醫生,“肖谙呢?”

“肖将軍很快就回來了,王您怎麽了?”阿素看了謝醫生一眼,擔憂地走過來,“王,您剛才吓到我了,突然就暈倒了。”

單青蓓突然沉默。她望着窗外,再不看謝醫生和阿素一眼。

阿素見狀,眼裏閃過一絲慌亂,幾秒後她小心翼翼地開口詢問,“王,前幾天後房那人說想要見你……”

“知道了。”就在阿素以為單青蓓不會有反應的時候,一個冷淡的女聲輕輕地響起,“就現在吧。”

阿素知道她沒有辦法阻止王,只得帶着謝醫生護着單青蓓朝着後房那方向走去。這裏房間雖大,但用上的不過那麽幾間,阿素口中的後房,就在這座城堡的後面,那裏軟禁着曾經的霸主。

不遠處,玲珑塔矗立在那,只是那上面的鈴铛聲再也不會響起。單青蓓停在原地很久,她像是想起了什麽,眼角淡下去的紅色又濃重了幾分,阿素擔心她想起些什麽不好的事情,正推着謝醫生上去詢問,就聽見單青蓓道,“我自己過去,你們在這呆着。”過了一秒,她看着阿素張開的嘴,冷冷補充了一句,“我不會有事。”

這話一出,阿素只得站在原地,目送着單青蓓遠去。那背影消瘦,覆上一層白紗,越發顯得憔悴。阿素看着看着,突然喃喃,“瘦了,瘦了……”

單青蓓沒有想到還有一天她會推開這扇門。房間裏沒有多少擺設,不過一張床,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桌上只有一杯茶,而且早已沒了熱氣。躺在床上的人聽見聲音,将頭扭了過來,見到單青蓓,他眼裏閃過一抹詫異,“你來了。”

單青蓓走進房間将門關攏,她坐在那把椅子上,望着黑暗中的男人,緩緩開口,“沒想到還會有推開這扇門的機會。說吧,你知道了什麽?”

“應該說,你想知道什麽。”刑濯瞥了她一眼,“我被你困在這裏這麽久……”

“刑濯。”單青蓓的嘴唇微微顫抖,她抿了抿唇,穩住心神後才道,“我到現在都不敢相信這一切是真的。”

刑濯不說話,他聽着單青蓓的聲音充斥在房間裏,“我早就知道這局沒有誰會贏,因為一開始,所有人都輸了。只是恰好我輸得不多不少,所以笑到了最後,而你們落到這樣的地步。”

“你永遠都在自己騙自己。”

“你說的不錯。”單青蓓看着刑濯,驀地一笑,笑容憔悴又難過,“我一直都在騙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 不知道為什麽,我發現這篇文總是一天跳一個收藏,多的有點吓人?這大概是我在晉江發的最多收藏的文了,躺。

另外還有一章就結局了,喜歡的小夥伴來點評價吧,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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