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

“我又見到了那個人,被我逼到離開的那個人,被我狠狠傷害過的那個人。看到他的瞬間,我覺得那些從未失散在時間中的記憶頓時又變得清晰無比。他帶着鮮活的表情站在我的面前,臉上一如既往地帶着那般張揚的笑容。我覺得懷念,同時也感到疼痛。全身的血液都在猛烈地沖撞着血管壁,它們瘋狂地叫嚣着重逢的喜悅與深沉的後悔。只是,與臉上變幻着的表情不同,他的眼裏始終沒有喜悅沒有憤怒沒有動搖、冷靜地讓人絕望。他看着我,對我說我們從沒有開始過。”

(中)

“好久不見了,小景。”

“不過四年。”

“你走的時候為什麽不對我說一聲?”

“本大爺有對你說過‘さよなら’,別說你忘了。”

“這四年我很想你。”

“你确定?”

“我好像喜歡上你了,怎麽辦?”

“自己想法子解決去,那并非本大爺一定要考慮的事。”

“我們再重新開始吧。”

忍足的聲音很溫柔,他可以發誓忍足侑士在他二十二年的人生中從沒用這樣認真的語氣對任何一個人說出這樣的臺詞。

“我們曾經開始過嗎?”

然而跡部的聲音中帶着不可辯駁的疑惑。

“……我說,小景你能不能不要每句話都帶刺?”

“本大爺說話就是這樣。再說又沒命令你非得陪着本大爺說話,有意見的話你可以到那邊找宍戶他們去。”

“……難不成你到現在還在生我的氣?”

“本大爺為什麽要生你的氣?你幹過什麽讓本大爺生氣的事情嗎?”

“高三的時候我對你做了很過分的事,對不起。”(插花的兔子:的确很過分……不過為什麽這句話就讓人覺得是那麽地萌呢……~>_<~ 對不起是我故意采用了引人誤會的說法……)

“如果你指的是那件事的話已經沒關系了。本大爺當時已經說過了吧?‘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對我來說很重要。”

“那是你的事。”

“小景,我們再重新開始吧。”

忍足看着跡部的眼神裏全是認真,跡部能夠看得出忍足的真心。但是跡部的心裏卻平靜地如同一潭死水,忍足的話只是從高空中寂寞地掠過,沒能夠在水面上留下一絲波紋。

如果,只是如果。這句話如果是在四年前也許能夠讓跡部放下自尊,在把忍足狠狠罵一頓之後把頭埋在他的懷裏好好哭一場,然後就如同跡部曾經以為的那樣,或許他與忍足真的可以相戀,可是,只是如果。

我們能夠相戀的時間早就錯過了,跡部想,或者,也許那種時間在任何地方也是不存在的。

跡部嘆了一口氣:“在以那樣的方式分開後,你知道這不可能。”

“小景的字典裏沒有‘不可能’,這才是你的世界的法則,不是嗎?”

“只可惜本大爺世界的法則早就被某只陰險狡猾的關西狼給打破了。”說到這裏跡部聳聳肩,語氣裏全是調侃,随後跡部走向忍足拍了拍忍足的肩膀,“不過你也算教會本大爺不少東西,雖然當時覺得實在不是什麽好東西,但是後來想想對于本大爺今後的人生說不定還是很有用的。就這點而言說不定本大爺還要感謝你呢。”

說完之後跡部就向談得熱火朝天的宍戶一行人走去。

“小景,你剛剛說的我教會你的東西究竟是什麽?”忍足在跡部的背後輕輕問。

跡部回過頭,半側的臉上帶着凍結忍足的笑容,微微垂着的睫毛下眼神慢慢上挑,直到緊緊鎖住忍足的眼睛,跡部張開唇,低沉華麗的聲音流水般傾瀉出來:“比如說,不要一廂情願地對別人付出真心之類的──”

看到忍足的臉上的笑容一瞬間變得有些僵硬,跡部笑了出來:“忍足,我開玩笑呢。其實,你讓我明白了這世界上總還有事情不會在本大爺的掌控中。‘能力的界限’,你讓我意識到了這點。小的時候太天真,總覺得只要自己想要就絕對不會有得不到的東西,現在想想那不過是不懂事的小鬼的自以為是而已,很任性對吧?”

“一點也不任性。只要是你想要的就絕對能夠得到,你是對的。”忍足覺得跡部用平靜的語調說出的話,卻擁有能讓自己疼痛的力量。心底隐隐的痛反複提醒着忍足,自己究竟對眼前的人做了什麽。

忍足向跡部伸出手,“你得到了。”

跡部的表情變得疑惑,但還沒等他張口,忍足的後方就傳來一個睡意朦胧的聲音。

“侑士,對別人的戀人出手不好哦~”

忍足回頭,看見另外一張熟悉卻又有些陌生的臉。

“慈郎!你這家夥也被跡部叫來了?”岳人大叫。

“不是被叫來的~我和小景是一起回來的哦。小景高中畢業後到德國和我讀的是同一所大學。順便說一下,小景是我的戀人哦,所以在場的各位請不要打我家小景的主意~”

“誰是你的戀人啊?”

“小景不要這麽無情啊~我們明明都接過吻了~”

“混蛋!那是事故!是事故!本大爺是因為看你走在路上睡着了快要跌倒才去扶你的!結果居然不小心……!!!”

“總之,就是這樣啦~尤其是侑士哦,”慈郎笑眯眯地把手搭在了忍足身上,“雖然我家小景曾經跟你交往過,不過現在他是我的戀人~所以你千萬,絕對,一定不能打我家小景的主意噢~因為打擾別人戀愛之路的人是會被馬踹死的……”

慈郎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低,最後就維持靠在忍足身上的姿勢進入了睡眠。

跡部一把拽過睡死了的慈郎就往沙發上丢,邊丢邊罵:“你這個混蛋要睡就一個人到邊上睡去!不要給別人造成困擾!”

在旁人看來兩個人剛剛的互動行為完全可以用一句話概括。

戀人間的打情罵俏或者是小兩口吵架。

不過同樣的場景看在忍足的眼裏卻讓他呼吸困難。

原來如此。原來當初跡部看見自己抱着別的女孩的時候就是如此的心情。忍足覺得胸口的沉重一點點地增加。

原來當初的他,每天每天都反複體會着這樣的沉重與痛苦。

原來當初的自己,一直在重複着這樣殘忍的事情。

這是不是就是所謂的懲罰?是自己因為傷害了眼前這個人的罪所要受的懲罰?

如果是,是不是在經受完懲罰之後他就會帶着驕傲的笑容回到自己的身邊?就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如果他回到自己身邊,忍足想自己會用一輩子去彌補曾經對他犯下的罪。

但也得他願意回來。

跡部景吾,他從來就不是一個能夠随意被傷害的人。

忍足看着與別人談話的跡部的背影,覺得頭頂上方的巨大水晶吊燈散發的光芒讓自己的一切都無所遁形。那是一貫善于僞裝的忍足絕對無法适應的感覺。但是即使如此,忍足卻依然保持着他一貫的漂亮笑容,不失絲毫風度。

跡部中途回頭看到忍足微笑的身影,似乎感到了一絲寂寥。那本是不應當存在在忍足身上的映像。

跡部偏頭想了想還是端起兩杯酒走向了忍足,跡部将左手中的酒杯遞給忍足,他揚了揚自己的右手笑着說“幹杯”,而後一口飲幹了杯中的紅酒。揚起的圓潤下巴之下的脖頸上,透過薄薄的白皙皮膚甚至可以看見淺青色的靜脈。

跡部左手的食指一圈圈輕撫着水晶高腳杯的杯沿,他低下眼睛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透過杯子所看見的大理石地面帶着微妙的扭曲。跡部忽然擡起頭看着忍足,說:“忍足。光線在透過玻璃的時候會怎麽樣?”

“……折射。”

“透過厚度一定的玻璃後光線的方向并不會改變,可是和原來的光線卻再也不會有交點。你明白吧?”

跡部景吾和忍足侑士,我們兩個之間就隔了這樣的一層玻璃。即使有相同的心情卻總是會在不同的軌道上。對于光線來說阻隔了它們的是空間,但是對我們來說阻隔了它的卻是時間。我們懷有相同心情的時間錯開了,沒有重合。

“直角入射的光線存在交點。”

“只可惜我們都不是直率的人。”跡部從忍足手裏拿回杯子,“明白了吧?所以我才說我們不可能。而且,現在在我看來,你和宍戶他們一樣都只是朋友。就像上午電話中說的那樣,我曾經喜歡過你,從初二那年開始我就一直喜歡你,那樣的感情持續了五年。如果是在那五年中,我絕不會對你說出‘喜歡’,但是現在我卻可以輕松地說出來。這究竟代表了什麽你不會不清楚。”

跡部的意思忍足怎麽可能不明白。

與忍足不同,跡部從來就不是個會将“喜歡”啊,“愛”啊之類挂在唇邊的人。他的自尊與不直率讓他無法對喜歡的人直接說出愛情。然而現在的跡部并非在表白,他只是在客觀地陳述着某個成為過去式的事實。之所以能夠坦白說出當時的心情,是因為在現在跡部的心裏,那已經結束了。

已經結束了。也只有在結束了之後跡部才能夠對忍足說出那句當時不曾聽過的“喜歡”。

為什麽當時沒能夠發現?明明從初二認識的時候就知道跡部不是一個坦率的人。

忍足知道跡部與外表溫和內心冷漠的自己不同,驕傲的神情與嘲諷下有着更加柔軟的心。跡部的自尊心很高,原本就不可能将自己的心情直率地說出口。尤其是在忍足采取了那樣不經意的态度之後,他更加什麽都不會說。沒有表白也沒有責罵,因為說不出口,所以他只能用他別扭的方式表達着自己的喜悅與悲傷、愛情與嫉妒。可是,為什麽卻沒能發現?

跡部是溫柔的,所以會這樣委婉地告訴忍足他們已經結束了。然而明白跡部意思的忍足卻感到心中的某個領域正在一點一點地離析。四處流竄卻無法渲洩的感情讓忍足戴上笑容的面具,用玩笑的口吻說出故作輕松的話語。

“明明當初是我的錯,你現在居然還肯給我一個‘朋友’的身份,你說我現在是不是應該感謝你的寬容?”

明明不想要這樣說的。明明不想要這樣說的。

“你已經不是什麽都不懂的小鬼了,忍足。不要再說出這種小孩子才會說的話。”跡部皺着眉說。

旁邊的宍戶終于發現兩人之間氣氛有些不對,頭發又留長了的青年走過來說:“我說你們兩個不至于一見面就擡杠吧?大家好不容易隔了這麽久才又再見的!”

忍足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的一瞬間有眩暈感從腦海竄過。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已經恢複了平時随和到欠揍的笑容:“亮,我和跡部不擡杠了才有些奇怪吧?”

“這倒也是。”發現貌似是自己不應該深入的情況,宍戶點點頭,“你們倆根本是八字不和!算了。你們要擡杠慢慢擡,我先閃一邊不打擾你們了。”

跡部帶着笑容将酒杯交給一邊的仆人,轉身離開。

送走中學時代的好友們,跡部回到大得過分的客廳,一腳毫不留情地向睡死在沙發上的慈郎身上踹去。經過長年累月的網球訓練所鍛煉出的力道讓慈郎瞬間醒來:“哎哎哎哎哎哎發生了什麽?”

一擡頭就看見跡部笑得過分燦爛的臉。知道這代表着女王大人心情極端不好的慈郎殘留的睡意也立馬消失。

“芥川慈郎,給本大爺好好解釋一下。本大爺什麽時候成了你的戀人了?”

正面碰撞了女王殺氣的慈郎笑得人畜無害:“因為當時小景的表情似乎很困擾啊。再說,我們的确曾經是戀人啊,所以我說的也不完全算是謊話吧──雖然只交往了兩個月。”

跡部沉默不語,只是用眼睛俯視着坐在沙發上的慈郎。

“好了小景,我只是做了我認為正确的事情而已。現在的侑士需要的是一個讓他死心的理由,這樣的話對你和他都是最好的。小景,你知道看到現在的你侑士會是怎樣的心情吧,因為你從來不是一個殘忍的人,所以你絕對不會想要折磨他。那樣的話讓他自己放棄難道不是最好的方法嗎?或者說,”慈郎深深地看着跡部的眼睛,想從那兩池平靜的湖水中看到一絲漣漪,“你覺得你忘不了他?”

跡部的眼裏安安靜靜,沒有一絲動搖:“我和他從來就沒有開始過。既然這樣,為什麽你以為我不能幹脆地把他忘得一幹二淨?晚上看到他的瞬間就确定了,那種疼痛并沒有複蘇。我說過,疼痛是人的一種本能,對于能夠威脅到自己安全的事物的一種警報。但是現在我并沒有感到疼痛,這足于證明忍足對于我而言已經沒有任何威脅了。我們從來不曾開始過。雖然花了九年,但一切都回歸原點,他只是出現在我生活中的一個熟人而已,跟任何其他人一樣。好了,現在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嗎?”

以一貫的華麗語調說出這番話之後,跡部坐到了慈郎旁邊。他優雅地疊起雙腿,伸出右手支撐住自己的臉頰,修長的無名指輕輕掃過眼角颠倒衆生的淚痣。藍色的眸子斜斜定在慈郎的臉上。那是能夠讓任何人心甘情願溺斃在裏面的水光。

他的眼神中波光潋滟,帶着一絲慵懶一絲冷清、五分誘惑五分拒絕以及十足孤高十足驕傲。那裏面包含着世界上一切的不确定與危險。明知道一旦沉入就絕對無法水不沾身地離開,卻依然不斷有人仿佛被蠱惑一般、心甘情願地跳下去一去不回。

……可是小景,你已經和當時不一樣了啊。慈郎搖了搖頭,輕輕嘆息。

你始終無法回到原點了。因為你的心已經跟随你給忍足的愛情死去。

吊死在一棵樹上很傻。你這樣想,所以你離開了。但是你卻把你的心遺留在了那棵樹下。這樣難道就可以算是聰明的選擇嗎?

忍足睜開雙眼,覺得眼前的世界一片迷離。頭疼地好像已經不屬于自己,分布在頭皮上每一根神經都在劇烈地跳動,抽痛的感覺簡直讓人無法忍耐。忍足甚至有種錯覺,覺得自己顱骨中的大腦也在一跳一跳地疼痛着。

忍足擡了擡手腕,卻感到渾身上下的酸痛。用力坐起來,一塊毛巾從額上掉下來,“啪”的輕輕一聲落在右手邊的床單上。

“該死……”忍足擡起右手扶住劇痛地額頭,用拇指輕輕按揉着微微下陷的太陽穴,“頭疼死了……”

“你也知道疼啊?怎麽樣,宿醉的滋味不錯吧?”酒紅色頭發的青年走進來,身形嬌小,“侑士你這個大白癡,昨天從跡部他家出來之後你偏要去泡酒吧,你嫌你在同學會上喝得還不夠多啊?我們陪你去了酒吧你又不管大家的勸告一杯接着一杯猛灌,最後倒在地上就起不來了。我和宍戶搬都搬不動你,最後還是鳳扛起你把你從酒吧運回來的。我說你昨天究竟是怎麽回事啊?”

忍足揉着眉頭打量了一下青年,然後說:“哦,原來是岳人啊。”

“侑士你睡糊塗了啊?”岳人氣結,“混蛋,我可是冒着回去之後被日吉修理到死的危險留下來照顧你的哎!你醒了居然就只有一句‘原來是岳人’嗎?!”

“好了好了,你就不要在我這個孤家寡人的面前炫耀你和那個陰沉小子的幸福生活了。”日吉一路追向日從初中到高中,最後高中還跳了一年硬是追到了大學裏,終于現在甜甜蜜蜜。反觀自己呢……忍足苦笑。

“侑士,你和跡部……”向日猶豫了一會兒之後終于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你真的是個白癡。”

“嗨嗨~”忍足笑着附和,“我是白癡~”

不僅是白癡更是混蛋,要不怎麽會完全沒有發現他的美麗他的可愛就這樣白白放他從自己身邊離開。事後後悔又有什麽用,不是所有事情都像故事中那樣,發現錯誤了只要糾正它就能夠回到最完美的軌道上。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原本有那樣多的可能性,可是自己偏偏就選擇了最不該選的一條。

他說從來沒有開始過。

原本就是如此,即使有相同的心情又能如何,中間隔着時間淌成的河,趟不成游不過。當時兩個人中間還是平地的時候跡部靜靜站在那裏等着忍足走過去,無論忍足做出什麽都只是在原地等待,但那個時候的忍足卻不曉得要回頭看一眼。現在忍足終于回過頭了,河流那邊跡部已經轉身離開,沒有回頭沒有留戀。忍足只能望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望着他被風吹亂了的頭發與一小段白皙的脖頸,望着他挺拔的背脊與修長的四肢。

過不去。忍足已經追不上跡部了。

他們之間連開始都不曾有過。原本如此,只有兩個人在同一時間懷抱着同樣心情的時候,才能真正開始。

他們連開始都不曾有過。

“算了,你最好還是再睡一會兒。我再去幫你用涼水沖一下毛巾。”向日把忍足摁回床上,然後走了出去。向日沒有對忍足說,現在在他臉上的笑容一片空洞,看了讓人難過。

忍足閉上眼睛,再次進入了昏昏沉沉的睡眠。

在斷斷續續的睡眠中忍足做了夢。搖曳的光影中只有跡部的身影不斷閃過。大片大片的金色陽光和黑色陰影中偶爾夾雜着天空的藍色,一閃而過。眼前的景物晃動不定,一個不小心就花了眼睛,唯獨那一點絕對不會看漏,目光始終就只是膠着在那一點上,死死粘着。

他在晃目的陽光下揮動着網球拍,帶着自信無比的笑容,汗水從額前、臉頰、下颌灑落;他坐在學生會室的椅子上,眼神裏全是認真,全神貫注地處理着每一份文件,就算叫他他也聽不見;學園祭的時候他硬要到鬼屋裏去玩,到了門口之後又開始猶豫。

他在暖風撲面而來的校園裏漫步,他在炎熱充滿活力的球場上拼搏,他在一地落櫻缤紛的林蔭道駐足,他在寒冷冰雪飄落的街道中回頭。

他在忍足的夢中穿過一個個春夏秋冬,周而複始。他優雅而又從容地走過每一個場景、每一個瞬間,原先稚嫩的容顏漸漸變得成熟而堅毅。

從夢境中醒來,忍足終于明白自己的怯懦和自私。

明明早就将他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明明對他在意已久。只不過潛意識裏不相信那樣一個高傲到極限的人真的會喜歡上自己,因為不想在分別的時候讓自己受傷,所以不斷對自己說他不過是想要一場征服的游戲,一場勢均力敵的較量而已。事實證明,謊話對自己說多了也會變成真實,于是在潛意識中就相信了這才是真實,所以就只是按照自己一貫的模式去對待。

那只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對自己說出的謊言。

忍足抓緊自己的頭發,用力拉扯,尖銳的犬齒狠狠紮入下唇的皮膚,刺痛傳來,卻及不上此刻心中疼痛的萬分之一。

忍足侑士,別人都叫你天才,你果然夠天才,謊話都能說到讓自己相信的地步!但事實上呢,你算什麽天才?你只是個對自己說謊說了九年的膽小鬼!一個不折不扣的混蛋!

忍足不斷在心裏咒罵着自己。

手機鈴聲響起,忍足遲疑很久後鈴聲仍在毫不氣餒地繼續。忍足妥協地抓起手機,看見屏幕上的名字。

『芥川慈郎』

一看到這個名字忍足花了好幾天才平複下來的心又開始抽痛。

“喂。”

忍足刻意裝出平靜的聲音,因為不想讓跡部現在的戀人發現自己的頹唐。并非是怕對方會借此好好嘲笑自己的失敗,忍足清楚慈郎并不是這樣的人。忍足只是不想讓已經足夠凄慘的自己變得更加難堪而已。

“侑士,我有話要跟你說,是關于小景的。所以你今天下午四點能跟我見個面嗎?”

“……如果我說我沒空呢?”

忍足已經不想再談論跡部的事情了,因為那樣只會讓他的自我厭惡感愈發強烈而已。

“侑士,如果說你真的喜歡着小景的話,如果說你對你當時的行為多少有點愧疚的話,你就別想從你應當對小景負起的責任中逃跑。”

“……我明白了。”

“侑士!”

忍足到達約定的地點之後就看見慈郎帶着笑容向他招手。忍足走過去,坐在慈郎對面的座位上:“有什麽事情就快點說吧,我一會兒還有事情。”

“我和跡部明天要回德國了。”

忍足感到自己的心跳頓時失了一拍,然而他卻沒有呈現出任何的慌亂:“你特地把我叫出來就是為了說這個?”

“你要是想讓他留下的話就快點。”

忍足笑了一聲,鏡片後的目光有些嘲諷地看着對面的人:“奇怪了,這世界上居然有人讓自己的情敵搶自己的戀人的。你前幾天不是還警告我不要對‘你家的小景’出手嗎?”

“我和小景的确是戀人,不過那是曾經的事了。小景初到德國之後主動提出跟我交往,但是我們只過了兩個月就分手了。之後雖然每天都有人對他告白,但是小景再沒有接受過任何一個人。”慈郎的語氣十分平靜,卻戳進忍足的心裏,“侑士,你知道小景在提出交往的時候是怎麽對我說的嗎?”

“……我對別人的情史沒興趣。”

慈郎并沒有理會忍足,繼續說了下去:“他說,慈郎,和我交往吧,幫我把那種疼痛找回來。”

“……”

“侑士,你是小景這麽多年以來唯一一個真心喜歡過的人,也是唯一一個讓他感受到那種疼痛的人。他離開了,但是他卻把他能夠感受到疼痛的去愛的心遺忘在了你這裏。侑士,是時候還給他了。記住,明天上午十點二十五分的飛機,欠了他的東西你總歸還是要還給他的,如果你還算是個男人的話就不要逃跑。如果你不來的話,我就算是拼盡全力也要把他搶到自己身邊來。”

“慈郎,小景知道嗎?你是真的對他……”忍足的聲音變得有些艱澀。

“他知道,可是他不會說,我也不會說。”慈郎說完之後就站了起來,帶着暖暖的笑容對忍足說,“其實有的時候小景真的很殘忍,不僅僅是對別人,對他自己也是。我想對你說的就只有這些而已。小景估計還在等我回去收拾行李,我就先回去了。”

看着慈郎走遠的身影,忍足仿佛凝固了一樣,只是傻傻地一動不動坐在那裏。

這種時候究竟應該怎麽辦?忍足完全不清楚。即使慈郎對自己說了那樣的話,也還是不知道應該怎麽辦。

如果不去的話就要看着那個人走出自己的生命,說不定再也不會回來。

可是如果去了呢?說不定他只是會甩開忍足的手并抛下一句“本大爺決定了的事沒有人有權改變!你以為你有什麽資格讓本大爺為了你留下來!”

那樣的話自己怎麽辦?

究竟應當怎麽做?

忍足拼命想要讓思路變得清晰,大腦中卻依然一片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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