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
書名:三生賦,雲霄往事書
作者:尤小七
文案:
一個人,一顆心。
一段情,三人行。
一場夢,夢的都是今生唯一。
一臺戲,唱的皆是此心無二。
這一世,孰能同她攜手到最後,暮憶流霞映塞北,曉看清蓮傾江南?
正劇篇節選
顏惜:
那一日素白大雪,紅梅如殷。他玉扇碧衣,墨發輕裘憑欄而立。
有人問他,何為喜歡。
他眉目如玉,淺笑生春:“喜歡就是——再也沒有一個人,你見她微笑,會彎起唇角,見她落淚,欲以身代。”
雲舒:
窗外夜色岑寂,鋪天蓋地的墨色裏一絲微光也瞧不見,像是看不見光明希翼的茫然未來。
“覺得諷刺嗎?”雲舒的聲音低低地傳來,聽不出任何情緒,卻帶着深深的疲倦:“她是中毒者,而我是解藥——她活,須我死,而我活,她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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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搜索關鍵字:主角:雲翎,雲舒,顏惜 ┃ 配角:曲箜篌,雲過盡,顏致遠,李承序 ┃ 其它:虐戀,純愛,三生三世
第一話 往昔殘夢終不休
楔子
九重天闕,雲霧飄渺。霭霭雲煙下影影綽綽可見瓊樓玉宇,明霞天光裏幌幌輝映着曲水仙廊。
煙波浩淼的瑤池畔,諸多瓊葩瑤草于迷離幻境中搖曳生姿,身着各色仙衣錦帶的仙子正興致盎然的結伴賞花。
忽地聽一仙子道:“咦,快瞧,那裏是什麽?”
諸仙子順着她的纖指看去,便見雲霧缭繞的瑤池正中,端端盛放着一株并蒂蓮。
此花甚為奇特,翡翠般的花柄上,一左一右并開兩朵蓮花,左邊一朵呈半透明的玉白色,右邊的卻是胭脂般的水粉色,一白一粉,白如冰玉,粉如緋霞,色澤一深一淺,兩相輝映,兩朵蓮花皆比尋常蓮花大上一圈,大小相當,層層花瓣重重疊疊舒展開來,露出裏頭鵝黃色的嬌嫩花蕊,襯托着花瓣色澤瑩潤清透,竟似籠罩着一層的珠玉的光輝,隔着瑤池仙境裏朦胧氤氲的霧岚,唯美的近乎不真實。
衆仙女看清,贊嘆道:“好一株并蒂蓮。”
“這可不是普通的并蒂蓮,”領頭一位年長的仙子道:“它可是那紫雲洞府的言真上仙辛苦培育出來的靈葩,辛苦養育了一千三百年,汲盡仙界靈氣,如今終于要沖脫花木本體,飛升成仙。”
“飛升成仙?”左畔青衣仙子道:“如此好極,成仙後我們又多幾位仙友,豈不是更加熱鬧?”
“是也。”年長仙子話音一轉,道:“可也不是那麽容易的,飛升之前,這株并蒂蓮還得前去人間歷練幾番,經歷三世人生,感悟世間種種,方能飛升入界,位列仙班。”
一群人默然颔首,當中又一人喊道:“哎呀,那緋色蓮花旁的清荷似乎也有些與衆不同。”
諸人見去,果見并蒂蓮旁,一株清荷随風搖曳,花枝纖直挺立,自有一股渾然天成的優雅,通體色如碧玉,正巧巧挨着那并蒂蓮右側的緋色蓮花,撐開的葉面似一把精致的玉傘,仿似要為那嬌弱的緋色蓮花遮風擋雨。
有仙子打趣道:“這清荷可是對并蒂蓮當中的緋色蓮花心存憐惜麽?竟不忍她被這冰冷的晨露淋濕一點。”
另一位仙子亦笑盈盈附和道:“仙物皆有靈性,這清荷對那緋蓮如此殷情,也不怕那另一側的白蓮吃醋!”
衆人皆笑。
領頭的仙子倒是沒笑,她端詳了片刻,恍然大悟地道:“原是這株青荷啊,聽說那三世歷練,他也是要一同前去的。”
“白蓮,紅蓮,再加上這清荷,三人一道去凡塵麽?”
“是啊,三個人。”領頭仙子的笑頗有些高深莫測:“命中注定的事啊,也不知這三人在人世間的三世裏,将發生什麽樣的事。”
“且看着吧……”一群人話畢,笑吟吟散開。
......
第一話 往昔殘夢終不休
若幹年後。
昏黑的夜,似一塊兜頭罩下的巨大烏布,黑壓壓的一顆星子也無,徒留一輪慘白的月。
光禿禿的枝桠在風中搖曳,夜空裏傳來寒鴉嘶啞的低鳴。影影綽綽的潮濕地宮內,不時聽見水的滴答聲,地宮內的地面一灘灘灼眼的暗紅,水滴兀自冷而緩的滴下,打在那暗紅色液體上,濺起一朵朵猩紅的小花。凹凸不平的地宮壁兩側,冷燭像鬼火般閃爍着,塗滿鮮血的陰森壁畫在這閃爍不定的光亮中,宛如活了一般,詭異的栩栩如生。
壓抑的空間裏四處彌漫着汗與血混合交織的氣息,地上橫七豎八的躺着數具屍體,或仰或趴,腐爛酸臭的味道禁不住讓人生生作嘔。
十幾個稚童圍在屍體旁邊,神情漠然,沒有尖叫,沒有恐慌,只是一遍遍揮動着瘦弱的手臂,僵硬的,機械的,用帶血的匕首,一下下用力的刺着已死的屍身,尖銳的刀鋒紮進皮肉發出“嗤嗤”的聲響,空洞地割裂這寂寂的深夜。
這是怎樣可怖而詭谲的場景。鮮血一陣陣飛濺開來,爆出蓬蓬血花,一張張嫩稚的臉上沾滿了血腥塵埃。而孩童們仿佛絲毫不覺,一個個恍如失心丢魂了般,睜着無焦的雙瞳,反複做着同樣一個姿勢,擡手,刺下去,擡手,刺下去。
地宮的另一端,十來歲的小小少年和略小一點的女童被高高吊起來,兩人手腳被捆,臉上血污一片,身上處處青紫淤痕,所穿的衣料早在污物的沾染下辨不出原本顏色。
身材矮小的侏儒男子站在酷刑吊架的一側,陰鹜的臉猶如地宮外暗無天日的夜。他翻來覆去把弄着手中的鞭子,那鞭子的一側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倒刺,倒刺的頂尖像魚鈎一般彎曲着,在忽明忽暗的燭火下閃耀着幽幽的藍光,顯是猝滿劇毒,一沾即發。
侏儒看夠了鞭子,仰起臉斜睇了一眼架子上被吊起來的小小少年,眼裏的暴戾逐漸加深,旋即他帶着森冷的笑意,揚起手中的鞭子,爆喝一聲:“你們這雲家的賤種!我讓你們逃!”
高高舉起的鞭子,隽卷着淩厲而呼嘯的風聲,決絕地朝着小小少年疾速甩去,死亡與絕望的氣息霎時撲面而來。
一聲撕心裂肺的叫喊驟然爆發:“不——”
“不——”
一聲尖叫,雲翎喘着粗氣從床榻翻身坐起,撫撫額,早已汗濕發鬓。
窗外的夜緘默着,床頭燭臺的燈火一如既往的燃亮着,守夜的丫頭黛衣急切的沖了過來:“怎麽了小姐?又做惡夢了?”
雲翎以手撐床,一臉怠倦地點頭,仍然沉浸在方才的夢境之中,片刻後她接過丫頭遞來的帕子揮揮手道:“你出去吧,我沒事。”
丫頭憂心忡忡地看了她一眼,依命退出房間。
“吱嘎”一聲,門重新合上。
外人一走,雲翎勉力保持的狀态再也維持不住。她癱軟在床上,怔怔凝視着周圍的一切,明明晃晃的燭火輝映下,房間裏一切再明朗不過——不是那曾經陰森潮濕的牢房,不是那暗無天日的窒息場所,不是那血腥飛濺的修羅地獄。那些片段都随着兩年前的歲月遠去,所有恐懼的殘忍的絕望的不甘的盡數随着那個人消逝在那年不歸海冰冷的海水中,除開一星半點的出現在夜半的夢魇中,她絲毫都不願意回想起半分。
她回過神來,緊捂着心口喃喃自語道:“都過去了,沒什麽好怕的,沒什麽好怕的,那只是夢,只是夢。我已經逃了出來,我已經是武林泰鬥的雲家大小姐,我已經獲得了重生.....”
她自我安慰似的喋喋不休,起身下了床。推開軒窗,月光霍然如紗般傾瀉房間,為房內精雕細琢的滿目玲琅鍍了一層薄薄的乳清之色,她将目光投向茫茫的窗外,大口的呼吸着夜風中微涼的空氣,對自己說:“雲翎,你看清楚,這是雲霄閣,不是那裏,對,沒錯,你已經擺脫了那裏,擺脫了地獄。”她的聲音低而沉,卻仍然掩飾不住話語之間的微微顫抖。
話畢,她足尖一點,穿過窗,身形在空中如纖燕般的一轉,足下靈巧的在牆壁上一踏,已然穩穩落在屋頂上。
月色融融夜幕深深,四周一片萬籁俱靜,整個玄英山都陷入沉沉睡眠中。唯有那數百盞八角琉璃燈猶自清醒着,遙挂在檐下,靜谧的守候着漫長的黑夜。
夜燈昏黃,恍惚照見庭院後側有一處水潭,潭中碧水幽深,清透如玉。譚中本是栽了大片蓮花的,因着剛到晚春五月,距蓮花綻放的仲夏還未至,清澈的潭水中只冒出了三三兩兩的青嫩蓮葉,遠遠望去,宛若漂浮于碧波上的翡翠玉盤,碧翠欲滴。
屋檐之上,身姿纖瘦的少女抱着自己的膝蓋,靜靜地曲坐在屋頂上,凝視着這一片平靜的蓮花潭:“哥,你看,蓮葉已經長出來,蓮花也快開了。你怎麽還不回來?”
她自言自語,沒有人回答。
夜色重回岑寂,她恢複到了靜坐的狀态,神情凝重一言不發。
也不知過了多久。抱膝而坐的她臉色驀地一變,一絲細小的疼痛在體內竄了出來,細蛇一般的在各個血管內快速游走,雲翎伸出手捂住胸口,看向頭頂的蒼穹。
星空浩瀚,滿月如盤。
時間如白駒過隙,沙漏流逝,轉眼,又是月圓之夜了。
——月圓之夜,煎熬之夜。
“嘶!”那種痛再次湧上,她不由倒吸了口氣,咒罵了一句:“該死的月圓之夜!”
這只是皮毛一般的前奏,沒人比她更清楚的知道,這種即将再度來臨的,如噩夢一般的感覺是怎樣——那種痛楚肆無忌憚的侵入筋脈,瞬間直達五髒六腑,拉扯每一根神經,蹂躏每一處皮肉,直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然而那種疼痛絕不會讓人輕易的昏迷過去,而是不斷加深逐步蔓延,待痛到極致的時候,又衍生出一種奇異的如火燎一般的感覺,它持續灼燒着人的心智人的意念,讓人腦海裏無端生出一種炙熱而迫切的渴望,渴望着用一種極端而血腥的詭異方式獲得救贖。
她慘白着臉,正竭力忍受這種肉體與精神上的非人折磨。
驀地,風中隐隐傳來奇異的白檀香,她緊緊咬住唇,強撐着自己抵住那種痛楚,努力不讓自己發出半點j□j,向身側看去。
夜風從屋檐上席卷而過,惹得樹梢發出簌簌聲響,一個白影猶如風中鴻雁,輕巧踏過高大的玉蘭花樹,飛身而來。
昏暗不辨的天地裏,霎時一陣光華乍現,那長身玉立的月白身影,仿佛攜着滿身的郎朗月華,撒于這黑暗中。
那人看了她一眼,似是早已料到。手腕立刻一抖,“嗖”一聲響,一顆朱紅的顆粒在黑暗中一閃,落入臉色蒼白的少女手中。
雲翎攤開手,迅速将手中藥丸倒入口中,幹咽下去,然後閉上眼運功調息,加快藥力的吸收。
月白身影立在少女三丈以外,安靜的伫立。那是一個極年輕的男子,幽暗中看不見容色,只覺身姿綽約,氣質高潔,不可逼視。習習的晚風拂過,揚起他雪白的衣袂翻飛不停,襯着這皎白的月光,竟似不沾染這俗世的半點塵埃。
他默默看着眼前的少女,烏黑的雙眸恍如夜半深海,看不清悲喜。
半晌,雲翎蒼白的神色逐漸恢複過來。她長長舒了口氣,睜開眼,凝視着月白衣的男子,道:“多謝。”
月白男子聲音冷冰如落地的脆玉,聽不出絲毫情緒,他說:“故人所托,毋須言謝。”頓了頓,又道:“下月的這個時候,我再來。”話落不等回答,轉身就走。
“月隐。”雲翎站起身,輕輕喊出月白男子的名字。夜色朦胧如黛,她巴掌大的臉龐因着剛從痛楚中恢複過來,寫滿了疲倦黯然,呈現一種半透明的蒼白,宛若開到季末的茶靡花,顫巍巍挂在稀疏的枝頭,一呵氣就欲随風凋零。然而矛盾的是,那樣羸弱嬌柔的臉卻有一雙極雪亮的眸子,顧盼間似寶石般光彩熠熠,竟比那蒼穹之上的一鬥星光還要燦然奪目。
她看着那月白男子,用極淡極輕的口吻問:“月隐,告訴我,我還能撐多久?”
月白男子的眼光黯了黯,他頓住腳步,道:“若我每個月都來,你還可以撐兩年,若我不來,你……你……”聲音到後來越來越低,直低入塵埃。
“那我就是死,對嗎?”雲翎微微一笑,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是以一種極其極端殘忍的方式死去。”
月隐沒答,若有所思。
雲翎自嘲般笑了兩聲,道:“原已經過了兩年多了,這幾年,為難你了。”她嘴角噙着笑,眼神卻越發苦澀:“我早該拒絕你了,卻為了那模糊的五年之約,挨到現在……罷了,你和哥哥的約定,我不願你再履行下去。”
月隐搖頭:“我既答應了令兄,必會遵守承諾。”
雲翎的眼神有些許無奈:“月隐,我不願你再為我冒險。”
第二話 蓮初與蓮生
月隐口氣淡漠:“我不是為你,而是為了我的承諾。”
“月隐!難道承諾比你的性命更重要麽?”雲翎話音急促起來,夾雜着譏诮的淺笑:“呵,如果你是常人倒也罷了,可是,你,你是月隐!你是武林中聞者畏懼的邪教鬼域宮的人!你是鬼域宮宮主座下風月二使中的月使!你更是宮主最為倚重的左臂右膀!而我,我是所謂名門正派的門人,我是堂堂劍派至尊的大小姐,更是雲霄閣閣主武林劍聖的獨女,甚至——我還可能将成為下一任雲霄閣閣主!我與你,我們,是宿敵,永不能解的宿敵!對立了幾十年鬼域宮與雲霄閣,這中間,隔着的都是一代代血鑄淚澆的世仇……若你鬼域宮知道你這個月使居然暗中跟雲霄閣還有聯系,你說,你還能活下去麽?”
“月隐,我心裏再清楚不過,在鬼域宮,活下去有多麽艱難。你或許念在昔日的情分,勉力救我,可是,我實不想你再為我冒險。”
月隐沉吟不語,背過去的臉瞧不明朗神色。他擡首看向天邊那一輪滿月,似想從那墨色天幕中尋找着什麽。
須臾,月白身影踏身而起,衣袂飛揚間,幾個起落後已然翩然遠去,唯餘一絲淡淡白檀香萦繞在雲翎鼻翼。
雲翎望着月隐遠去的方向,怔然良久。夜風漸大,吹得她裙裾翻飛猶如飄忽的纖羽,然而她的表情愈發茫然,她跳下了屋檐,向着右側方走去。
她神情迷惘而憂傷,夢游般的穿梭于各院落之間,閣中巡夜的下人見了她,紛紛司空見慣的讓道,誰也不敢出聲打擾。
她步履越來越快,直到置身于一個偏僻的庭院,這才停步。她将手往腰間探了探,摸出一根白玉笛,那笛子呈玉白色,通體溫潤剔透,月光下微微泛着玉色的光芒。她神色恍惚的撫摸着玉笛,仿佛陷入遙遠的回憶中。
長夜如水,心卻如割。隔着高大玉蘭樹斑駁的重重暗影,園中的少女緩緩地,極輕柔地将臉貼到玉笛上,模糊不清的呢喃着:“哥哥,哥哥…你要我等五年,是為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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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破曉,晨光初現,金色的朝陽灑遍這武林第一峰的雲霄閣。
極目所至,瓊樓玉宇的玉白色殿堂樓閣掩映在這翠翠疊疊的深山之中。因着地勢極高,時不時飄過的陣陣山岚将其籠罩的雲煙朦胧霧霭重重,更為這天下第一劍閣染上了幾分神秘色彩。
雲霄閣小姐的貼身大丫頭黛衣大早醒來,發現小姐根本不在房間中。她習以為常拿了件披風就輕車熟路的走出小姐的栖梧院,踏進了不遠的蓮初苑。
果不其然,小姐正趴在蓮初苑的梨木案幾上,沉沉睡去。
蓮初苑是雲霄閣裏已故公子的房間。
公子,公子.....黛衣停住腳,遙看着天邊剛起的朝霞,許是這霞光有些刺眼,她輕輕眯了眯眼,吐出幾個字:“雲舒公子。”
朝霞絢爛,旖旎瑰麗的恍如一個沉沉的夢境,半夢半醒之中,黛衣迎着那漫天的紅霞,恍惚中依稀看到三年前那襲令人終身銘刻的身影。
雪衣墨發,容貌清絕。
——雲舒公子,武林中驚豔絕絕的第一奇公子。他乃雲霄閣主的義子,傳聞他生于深冬時節的午夜時分,被雲過盡抱回雲霄閣之時,正值寒冬臘月素雪漫天,而院後的白蓮花卻奇異的伴雪而綻,擠擠攘攘開了一整個浩清池,花群中央一朵尤為潔白皓大,幾重蓮瓣層層疊疊舒展開來,搖曳在風雪中央,那妖嬈之姿怒放在梨白大雪裏,驚心動魄的美,恍如一場九重天闕之上仙人的傾城之舞。
親眼見到那一場奇觀的人并不多,但世人都知道,他的名跟字,皆是由此而來。
白蓮舒展,人世之初。
這個伴蓮而來的奇異孩童,取名雲舒,小字蓮初。
雲舒因為字蓮初,故而也有人稱他為蓮初公子,在世前曾與越潮島少主顏惜及天山派掌門天水心并稱為武林三大公子。因着生來只有九指,故而在江湖中得了個美稱為:“蓮初公子,谪仙九指。”年幼時曾與幼妹雲翎隐居世外,十九歲重歸雲霄閣,以月照劍法擊敗三十二洞各島主,七十二派各掌門人,更大敗成名四十年的嵩山掌門林越,從此名動武林,四海皆知,無可争議的成為武林中新一輩的巅峰人物。江湖中仰望着他,跟随着他的消息漫天漫野的傳論不休,甚至有消息稱下一任雲霄閣主必定是他,假以時日他定将成為新一任的武林劍聖……怎奈天妒英才,傳奇未滿,這樣一個耀眼絕倫的人,居然在回歸雲霄閣的半年後死了!莫名暴斃在天山腳下的不歸海!
謠言什麽說法都有,有說是死在不歸湖的飓風暴雨中,有說是死在敵對派系的暗算中,甚至還有說是死于邪教鬼域宮暗中下的劇毒……反正不管流言如何變化流傳,人,卻是真的死了。厚厚的武林志中,關于雲舒的,唯餘短短一行字:丙戌年,公子雲舒,斃于不歸海。
名聲赫赫的雲舒公子,恍如短暫的昙花一般在江湖中乍現,帶着風姿卓卓的絕頂風華,引起無數的唏噓膜拜後,陡然凋謝,空留下世人的無盡猜想。
“唉!”伫立許久的雲霄閣丫頭長長嘆了一口氣,眼角瞟到一個淡紫色身影,那紫衣丫頭看到她眼前一亮,張口正準備喊,黛衣擺擺手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紫衣的姑娘立馬噤聲,放輕了腳步走到跟前來。
黛衣小聲道:“紫衣,小姐還未醒,許是昨晚沒睡好,再讓她睡會吧。”
紫衣目光往案幾上的臉龐掃了掃。
幾案邊的少女,近乎半跪着着趴在案上,頭枕着左手臂,右手卻還緊緊握着白玉笛,她緊皺着眉,似在睡夢中也極度不安。
這沉睡中的人,正是雲翎,雲霄閣主雲過盡的唯一女兒。
也不知這雲過盡上輩子是做了什麽事,這輩子的兩個孩子,不管是抱養的,還是親生的,都頗與衆不同。傳聞說這位小姐出生之時也有些古怪,倒不是深冬飛雪遇上夏花絢爛這種反常的事,而是其他。按理說,呱呱墜地這一現象,總要呱呱大哭幾聲,方能算的上是真正墜了地,而這位小姐倒好,生下來不哭不鬧,閉着眼睛安靜得如一個死嬰一般,可吓得接生的穩婆不輕,還以為自己一不小心将劍聖的女兒捏死了!兩三個穩婆圍着孩子拍了半天,愣是沒辦法,最後一個眼尖的丫鬟注意到小姐嘴裏似乎有什麽東西,幾個人小心翼翼張開孩子的嘴一看——喲,登時掉出一樣東西來。那東西綠瑩瑩的,一下子骨碌碌滾到床底。
幾個穩婆戲本子看的太多,大呼一聲仙童轉世,定是含玉而生!顫巍巍的爬到地上去撿,結果撿來一看,這玩意青綠色,比大拇指甲蓋大一圈,中間圓,兩頭尖——哪裏是玉,分明是顆蓮子罷了!
小小姐含蓮子而生,便取名蓮生。
于是乎,她同她父親收養的哥哥一起,一個蓮初,一個蓮生,恰恰應了那句古詩——藕花深處田田葉,葉上初生并蒂蓮。倒也涵雅的緊。
但這名字還沒維持幾個時辰,她爹便又反悔了,他嫌這個名字不夠別致優雅,委實不符合大家閨秀的娴靜淑德,但棄之不用又頗可惜,故而幹脆将蓮生當成小字,大名另外再取,正苦惱不知取什麽的時候,頭頂上一只白色大鳥扇着翅膀撲棱棱飛過,在空中劃過一道優美曲線後,留下一根纖長的翎羽,好巧不巧将将落到雲過盡手掌之中,那翎羽潔白無暇,初雪新霜般的美麗色澤,叫人愈看愈發愛戀喜歡,于是這位做爹的一拍大腿,向蒼穹深深一輯,道:“神鳥高飛,上天旨意!”——果斷給娃取名雲鳥!一旁的賬房先生一聽,大呼:“老爺老爺,萬萬不可,又不是鳥人,怎麽能叫鳥呢?”雲霄閣主聞言,深覺言之有理,于是聽從先生建議,将鳥字大大美化了一番——換成了雲翎。
嗯,在官方消息中,這位小姐的大名确實是這麽來的,但在雲霄閣的廚子那裏,小道消息卻又是另一種:據說,小姐生下的那天,老爺吩咐廚房趕緊做幾個大補的湯給夫人補補,廚房的大叔立馬就想到了一道滋陰補虛的好菜——烏雞紅棗湯,當下二話不說,拎着屠雞寶刀直奔後院,逮住一只最肥最壯的雪白烏雞,正要一刀朝雞脖子抹去,未曾想那雞的求生欲望忒強忒烈,不僅躲過了這致命一刀,還奮力掙脫而出,窮途末路的它被逼發揮了飛禽的全部潛能——一拍翅膀展翅高飛,飛過院落,越過屋頂,又越過雲霄閣主的腦袋瓜子,大概是撲扇的太過厲害,一不小心,悠悠掉落一根毛…嗯,後面的事,就勿需再重複啰嗦了。
自此這事便被廚子們當做絕世機密來鎮守,之所以這麽機密,腳趾頭想想也知道,若是讓他們的主子得知,自己得意洋洋的愛女名字的靈感,居然來源于雞!雞!雞!——那他們的下場,八成會跟那只雞差不多。
幾個當事人為了守住這個機密,還特意立下史上最毒最狠最賤最無下限操守的誓言,以示決心。
于是乎,月黑風高的夜晚,四個廚子圍在竈旁,凝聲靜氣,心肅容敬,手持高香,滴血為盟,齊齊同呼三聲——将此事洩露的人,生小子沒菊花,生閨女渾身菊花。生小子沒菊花,生閨女渾身菊花……
…
不管怎樣,小姐的名字還是這麽叫上了,眼下這位坑害無辜廚子立下毒誓的人正趴在案幾上酣睡。
一旁的紫衣飛快瞥了自己主子一眼,向黛衣道:“小姐昨夜又做噩夢了?”
黛衣道:“可不是。”
紫衣颦眉道:“自從小姐兩年前從世外游學回來後,便是夜夜噩夢,我多次聽到小姐在夜半夢中嗚咽哭泣,似乎在經歷什麽可怕的事情,有時候我懷疑,小姐是真的出去游學了麽,為何回來之後改變的這般大?”
黛衣環顧左右,壓低聲音,道:“有的事,不是你我可以問的,小姐雖待我們如同自家姐妹,但是畢竟閣內規矩森嚴,小姐不肯同我們說,我們也就不便再問了。”她嘆息一聲,将手中披風搭在雲翎的身上,道:“再說,蓮初公子的死對她的打擊太大了,可是她怕閣主擔心,總在人前強顏歡笑,太苦了。”
紫衣神色亦是黯然:“是,小姐跟公子雖然并非親生兄妹,可是十餘年相近相親,早比尋常兄妹感情更加深厚,公子這一去,小姐必定是肝腸寸斷,痛不欲生,何況,何況公子還是為小姐而死……”
“紫衣!”黛衣眉頭一擰,拽着紫衣的衣服将她拉到一旁,話音裏不自覺的帶了幾分厲色:“跟你說了多少遍,關于公子為小姐而死這種話不要再在小姐面前提起!”
“好好好,我不說了便是。”
第三話 碧衣王孫足風流
紫衣噓了聲,怯怯的道:“那你告訴我,兩天前,老爺為什麽要杖斃那麻子臉轎夫?我聽環兒說,那轎夫是說了不該說的話。可我覺得蹊跷的很,老爺雖然總板着臉,卻是個面冷心熱的主,對下人一向寬容,平日再大的錯,受受罰也就算了,為何這次竟将那麻子臉活活打死?”
黛衣哼了一聲,道:“誰讓那轎夫喝了酒後瘋言瘋語,滿口胡言,有辱我們小姐清譽,當然該殺。”
紫衣愣了愣,道:“這麽說,那轎夫醉後的話姐姐你也知道啦?他說,小姐每月初一都要去那密室,是因為她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小姐是血……唔…”
“紅口白牙的亂說什麽!他的一派渾話也能信嗎?”黛衣捂住了紫衣的嘴:“小姐怎麽可能是那樣!她不過是得了頑疾而已……這些年,小姐待我們親如一家,你怎能對她有那樣的懷疑!”
紫衣面有愧色。
一旁案幾上沉睡的人被兩人的動靜鬧醒了,她睜開眼支起身子,環顧四周道:“呀,我居然又在這裏睡着啦,真對不住,又讓你們來找了!”
兩個丫頭收回之前的神情,微笑搖頭。
有小厮尋進了蓮初苑,道:“小姐,原來您在這裏,可讓小的好找!老爺讓我知會您一聲,說是顏莊主與顏惜少主到了,晚膳時分還請小姐前去邀月臺,陪老爺一起為兩位貴客接風洗塵。”
“顏惜?他怎地又來啦!”雲翎颦眉道:“既然是他,你替我去回了爹,就說我身體有恙,不便前去。”
“您不去?”阿六不解。
“對,誰來了我都去,除開他。”
紫衣喟嘆一聲,眉眼間俱是遺憾:“唉,小姐,你又不見他啊。不是我說啊,那顏少主風流倜傥一表人才,那‘玉扇碧衣,越潮顏惜’的名聲,武林中孰人不知孰人不曉?別家的姑娘做夢都念着他,你倒好,送到眼前也不看一眼。”
“什麽玉扇碧衣,不就是愛穿碧綠色的衣衫,便被一群酸儒捧上了這樣一頂帽子,酸不酸哪!”雲翎道:“我還真沒覺得他有什麽好,值得我做夢都念着。”
黛衣在一旁連連點頭,道:“就是,什麽風流倜傥,不過就是花心濫情的借口而已,見一個愛一個,這都娶了十九個夫人,還好意思來雲霄閣見我們家小姐!”停了停,又頗不解氣的道:“他和小姐的婚事是打娘胎便定下來的,按理說一早便要來三媒六聘八擡大轎将小姐娶走,可他倒好,拖了這麽多年,硬是半字不提!我看他,擺明就是不想娶我們家小姐,又礙着兩家的顏面不好說出口,便這麽幹耗着,無非是想等我們小姐自己開口解除婚約罷了!”
小六亦有不滿:“可不是,他拖着倒沒什麽,江湖上卻是議論紛紛,皆道我們家小姐定是有什麽毛病,故而那顏少主才不願意履行婚約。”
“婚約的事,顏少主确實做的不對,可是黛衣姐姐說他花心濫情,這也有點太嚴重了,”紫衣辯解道:“你們想想,眼下各世家的貴公子們,哪一個不是風流成性妻妾成群,這不就是那句古語說的嘛,人不風流枉少年!其實撇開那十幾房夫人,顏少主人也挺好的,瞧瞧眼下武林的幾大世家裏頭,除開那天山派的天水心掌門夠格與顏少主相提并論之外,還有孰人能與他比肩?”
“什麽人不風流枉少年,”斜坐着聽着丫頭拌嘴半天的雲翎終于忍俊不禁地道:“我看是後宮佳麗三千人,鐵杵也能磨成針吧!”
幾人皆笑起來,雲翎道:“好了好啦,你們別再争啦,黛衣小六,你們別為我不平,我跟他那婚約,也就是當年父母的一句玩笑話而已,做不得數。再說,我同他,完全就不對脾氣嘛,每次見面皆不歡而散,不是唇槍舌戰便是刀劍問候,他不提那勞什子婚事也好,我樂得清靜!大家從此形同陌路,各不打擾!”
“形同陌路?”紫衣道:“這就是你對顏少主想要的結局嗎?”
雲翎沉吟片刻,道:“是啊,看見他便會想起某些傷心的事,如此一來,還不如不見。”
紫衣默了默,半晌鼓起勇氣道:“小姐,您究竟為了什麽事,同顏少主置氣這麽多年?你寧願做陌生人,也不願意回到當初的和睦?”
雲翎譏诮一笑,道:“和睦?”
紫衣道:“對啊,我記得顏少主剛來雲霄閣的那幾年,您跟他關系不是挺好的麽,那會您老跟在他後面黏着他一道玩耍。真是蹊跷,一直感情好好的,怎麽後來就鬧僵了呢,難道是因為…。哎喲!”一只手伸在紫衣後腰上狠狠捏了一把,紫衣回頭,撞見黛衣遞過來的眼色,忙停住嘴。
紫衣躊躇着沒說出下句,小六在旁邊為難的搓搓手,沖雲翎道:“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