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你真的不去嗎……可是,顏島主請您一定要到,說是許久未見,十分挂念您。”
雲翎若有所思地道:“顏伯父嗎?”
小六道:“是啊,顏島主帶來了許多珍奇玩意,說都是送給您的。這些年,顏少主雖然跟您不和,但顏島主對您卻是極好的,您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啊。”
雲翎托着下巴沉默片刻,道:“那好吧,晚上我會去。”
小六恭恭身子,退了出去,雲翎整了整衣服,向自己院落走去。
兩個丫頭靜靜的立在那裏,直到主子的身影再也看不見。黛衣斜睨紫衣一眼,道:“瞧你這口沒遮攔的!淨亂說話,愈是叫你別說,你愈是說的多!”
紫衣莫名其妙道:“黛衣姐姐,這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實在不明白,為什麽那些年小姐與顏公子關系挺好的,後來卻突然間形同陌路?那顏少主素來文雅風流,這些年對誰都是一副笑臉盈盈頗為客氣的模樣,為何唯獨對小姐,總是不大待見?你告訴我嘛,我也是關心小姐。”
黛衣怒色稍斂,緩了緩,道:“因為,雲舒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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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時,邀月臺。
圓月高挂,浩浩清輝徐徐灑向天地萬物,今晚的邀月臺格外熱鬧。
雲霄閣是武林第一大劍閣,創派于巍峨高聳的玄英山,已有百餘年歷史。閣內以劍術為宗,歷代閣主均是劍法高人,七位閣主中便有四位憑着一柄長劍奪得武林敬仰的劍聖之尊,現任的閣主雲過盡便是這一輩的劍聖。門派勢力龐大,在武林低位中可謂舉足輕重,只不過從創派之初起,雲霄閣便定下門規,于武林中永久中立,故百年來武林紛争無數,而雲霄閣卻獨立玄英山之中,置身事外明哲保身。這些年來,除了與越朝島交好之外,其他門派來往則并不密切。
越潮島,亦是名聲在外如雷貫耳,其鼎鼎有名的原因有好幾個,其一地理位置奇特,位于遙遠的無涯海,相傳那裏是天之涯海之角,旭日照亮之第一縷光芒,明月沉落之歸宿點,天地精華,日月靈氣,這世間再難出其二。其二被衆人所津津樂道的是,顏族世家不僅身為前朝帝王後裔遺貴,更身兼本朝皇商一職,顯赫的地位及財富使這個家族早已蒙上了傳奇而輝煌的色彩。更須一提的是,歷任島主以及門人都是武德俱佳的人才,不僅武學造詣一流,人品學識更是人中龍鳳,在武林聲望極高。
眼下,這兩位武林的泰鬥級人物,便要在雲霄閣邀月臺見面了。
邀月臺位于整個雲霄閣的最西南角,月出之時,它是整個雲霄閣離月最近之地。平臺長寬均為三十來丈,因着雲霄閣歷代掌門都極愛蓮花,故而臺中建有一數百丈的睡蓮池。此時正是晚春五月,暑夏未至,池中蓮花還未盛放,只露出幾支青嫩的荷尖,清澈透底的池中不時有紅鯉翩然游過,所到地方,水波粼粼,青荷微顫。
倚着蓮池,有一處亭榭,比起雲霄閣正殿的金碧輝煌來,它自有一番精巧雅致,韻味深長,亭旁遍栽紫蔓,藤繞而上,花蔓飄香,晚風拂過,沁人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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亭榭通體為漢白玉所砌,在銀色月華映襯下,遍體發着幽幽的光。飛檐轉角處,均挂着一盞六角琉璃镂空燈,粗看那燈與尋常大戶人家無甚差別,可待走進細看便會發現燈的主壁六面镂空琉璃上竟清晰可見各種形态不一的美人圖。一時清風穿過,燈火微搖,美人栩栩如生,身姿妙曼,她們或翩然起舞,或撫琴而歌,或持笛而奏,或拈花微笑,或對鏡梳妝……幾十燈盞,數百美人,一颦一笑,一舉一動,姿态萬千,風情萬種,真真叫人又驚又嘆。
亭中一圓桌,桌上擺有幾個晶瑩剔透的果盆,燈火映照,盆身光彩流溢,仿若星輝投影。眼下雖初夏未至,但是四季皆有的水果擺滿了果盆,果香味甜,果色鮮嫩,合着那水晶托盤,盈潤欲滴。
統一着水玉色的侍女正有序的穿梭于亭榭之間,将果盤撤下,換上玲琅滿目的精致佳肴。
桌旁一圈矮椅,鋪着極柔軟的上好墊子,較榻更軟,較凳更穩。坐在上方的是位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身着绛紫色錦袍,一根金色腰帶束在腰間,五官棱廓分明,一雙深邃眸子精光熠熠,斂盡鋒芒。此人便是雲霄閣主兼武林劍聖雲過盡了。他沉穩端坐在那裏,勿需多餘的動作,一股睥睨江湖的氣場頓時外放,如淵渟岳峙不可逼視。可再細細看他,卻發現他雖未過中年,兩鬓卻已皆生白發,一雙威目下,隐隐藏着一絲疲倦,仿似對這濁世紅塵有着莫名的厭棄與消沉。
坐雲過盡右邊的便是貴客顏致遠和顏惜父子,多日的舟車勞頓,他倆卻未見有絲毫倦意。此時正容光煥發的一邊品着夜光杯裏的美酒,一邊和多年不見的老友敘舊的是顏致遠。他體态微微有些發福,眼角總是挂着笑,臉上仍可看出年輕時的風流俊雅,一身藏青色雲錦鍛袍,衣襟和袍邊均用金絲線堆繡成層層波浪,腰間懸着一塊巴掌大的極品玻璃種翡翠玉墜子,低調中透着些許華貴,風雅裏又染了絲雍容。
緊挨着顏致遠的,是他的獨子顏惜。
j□j已晚花香在,烏衣王孫足風流。這貴公子典型一副世家子弟的打扮,一頭潑墨似的發束以玉冠,一襲剪裁得體的深碧色貢緞長袍。薄霜一般的乳白月華裏,他身姿筆挺,氣質出衆,合着那一身清新逸致的衣色,便如沐浴在月下的一株風姿招展的青荷,亭亭淨植,又帶着渾然天成的優雅氣息。再仔細端詳,這貴公子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面若暖玉,眉梢含情,手中玉扇輕搖,似在說起什麽奇聞趣事,清朗的笑聲不絕于耳,引得一旁衆侍女唏噓不已。連甚少誇贊人的雲宵閣主都道:“惜兒如今真是越發風神俊秀,儀表非凡,難怪我這閣裏的一衆侍女整日的盼着他!”
顏致遠幾杯美酒下肚,已是紅光滿面,他嘻嘻一笑,毫不謙虛的說:“當然!也不想想他爹我是誰!想當年我一柄怒濤劍,縱橫江湖,絕世英姿,江湖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多少英雄為與我相交而豪,多少美人紅顏為我受盡那相思之苦!……”一邊說一邊搖頭晃腦,頗有幾分湛然自得。
三人皆哈哈大笑起來,再次喝作一團。
第四話 怪異的酒宴
“對不住,我來遲了!”正酒酣熱鬧,一個清越的聲音珊珊來到,婉轉如密林中啼唱的夜莺。旋即亭中一陣初夏蓮花的清香暗湧,沁人心脾。諸人便見纖細的身影一掠,少女已亭亭立于諸人眼前,闌珊夜色中,她容色清麗,眸子雪亮,眼神輕輕淺淺地掃過席位諸人,清明澄澈裏帶着些慧黠,又若有若無的含了一絲笑意。一身極淡雅的藕荷色勾花長裙,風吹過裙擺翩跹不已,姿端麗靜秀,宛如一株娉婷的緋紅蓮花,于盛夏時分盛放着卓然芳姿。
顏惜本在淺酌慢飲,聞聲臉一轉,雙眸猛然一亮,幽深的瞳眸仿佛水波流轉,淺笑生春,方才的優雅之上,更多了層清魅,他目光灼灼的落在雲翎身上,道:“好久不見,蓮生!”
“不久,半年而已!”雲翎立于亭中,緩緩地瞟了顏惜一眼,瞳裏含着似笑非笑的複雜意味,此刻的她微微側過臉,下巴揚起一抹精致的弧度,眸子極清極亮,宛若被天山雪水浸泡而成的烏黑水晶,光彩璀璨。她輕輕一笑,道:“顏大少主,托你的福,你不在的這半年我過的安逸極了。還有,請別喊我蓮生,我不喜歡你喚我的小名,你還是喚我雲翎,再不濟,雲世妹也行!”她及時糾正他的稱呼,唇瓣露出八顆牙,端着标準待客式的微笑,而看向他的眼中卻是複雜難當,似戒備,似譏诮又似不屑。
顏惜對她的似笑非笑顯然是早已習慣,他笑容更甚,仿佛兩人是情誼深厚的故交般:“是啊,半年未見,你容貌及脾氣一如往昔啊雲世妹……”他淺淺的笑着,卻故意将雲世妹咬的重重的。
雲翎迎上他笑意吟吟的眼光,她看到那年輕公子的眸裏,也有什麽情緒暗潮湧動。她微微一笑,臉上越發不動聲色,尋了個離顏惜最遠的空位,輕身坐下。這樣一來,兩人的位置一左一右便隔了老遠,遠的連對方的笑,都看起來似含含糊糊若有若無。
幾人坐定以後,顏惜也不再說話,徐徐飲下一杯酒後,唰的打開手中的玉扇,便那麽優容不迫的瞧着雲翎。合着漫天的星輝,他清亮的眸子含笑如初,仿佛蒼穹之上的璀璨星光瞬時盡入眸中,明亮的竟有些妖嬈。月光正盛,宛如銀白的清透薄紗一般鋪滿亭樓,迷離月華下,他清朗俊雅的臉,玉白的折扇,碧色的衣袍,優優雅雅的姿态,匹配極了那一句“玉扇碧衣,越潮顏惜”的盛名。
然而雲翎的眼光卻毫不停留的自顏惜臉上掠了過去,開始專心的吃席桌上的飯菜。她不說話,一貫言笑晏晏談吐自得的顏惜也安靜了下來,兩人便這麽沉默的對峙着,氣氛突然有些冷場。
越潮島主本來跟雲霄閣主正在暢飲,見兩個晚輩沉靜下來,顏致遠不由一愣,道:“你們倆今兒怎麽了?平日裏見了面不來一番唇槍舌戰必然不會收場,怎麽今日一句話都不講了?莫非又改成冷戰了麽?”
雲翎頭也不擡的答:“吵得太多,累了,懶得吵了。”
顏惜似是深有同感地颔首,道:“雲世妹高見。”
顏致遠的表情僵在那裏,雲過盡趕忙出來打圓場,向雲翎道:“翎兒,你顏世兄老遠來一趟,你就沒什麽話好聊聊?”
雲翎把玩着手中的象牙筷子,淡漠地道:“聊什麽?我覺得沒什麽好聊。”
顏惜面容一轉,收起了方才的慵懶,優雅的笑意猶如四月的春風,一派溫暖和煦的施展開來,道:“雲世妹此言差矣,怎麽會沒什麽聊?想吾與你自年幼相識,至今已有十幾年,其間種種,千萬句也說不盡,怎會沒無話可聊呢…。”他話音陡然壓低,拖長了音調,明顯的話裏有話:“回想起來,過去的許多事,可真讓人懷念至今啊!”
雲翎的臉色變了變,嘲諷道:“哦,原來你還懷念過去的事,可是抱歉,我渾然忘得一幹二淨。”
有難以言喻的情緒在貴公子墨點的瞳眸內浪潮般翻騰卷起,但他眨眨眼,那異樣立刻轉瞬即逝,被随即而來的笑意不着痕跡的掩蓋,他凝視着雲翎,帶着不可捉摸的表情輕輕道:“你忘了嗎?”他的話音頓了頓,似乎帶着一絲惋惜:“我可從沒忘。”
一旁的顏致遠雲過盡似是都習慣了兩人的時緩時僵,俱是見怪不怪。雲霄閣主摸着下巴,向老友苦惱道:“這兩孩子到底怎麽回事,小時候牛皮糖般整天黏在一起,好的跟一個人似的,怎麽後來就生分了?”
“是啊,那會他們倆在加上一個雲舒,三人一同習武一同識字一同玩耍,就如親生兄弟姊妹一般,怎麽如今……”越潮島主說着說着,驀地發現雲家父女臉色均有些黯然,自覺失言,知道自己提了一個不該提的名字,趕緊打住話題,向雲過盡說了另一件事:“過盡老弟,我看倆孩子也不小了,當初我們雙方定的娃娃親不如現在履行如何?”
一側的顏惜握着酒杯,手無端一緊。而慢慢品着茶的雲霄閣閣主雲過盡淡淡一笑,低下頭去,沒有吱聲,似是默認,可手中的琉璃杯盞內的香醇液體卻無故晃了晃。
雲翎在那一頭默了默,道:“區區我無才無德無顏無品簡直一無是處,不敢高攀顏大少主,這一紙婚約趁早解除。”她話裏一片妄自菲薄,看似謙然,然而神色卻對顏惜一派不屑。
顏惜再次露出了得體的笑,他不以為意,反而極誠懇地道:“雲世妹你當真坦誠,對自己的評價如此客觀直白,惜自愧不如。”
雲翎斜睇他一眼,眸中突然爆出一片精光。頃刻間衆人便眼前一花,雲翎顏惜兩人身影忽地一擺,已挨近一處,雙方擦肩而過之後,電光火石之間一個伸手,一個揮扇,斜劈,舉格,肘撞,肩碰,腳踢,膝頂,眨眼間兩人已近身在狹小的亭內交手十幾招,快的讓人目不暇接。衆人剛想勸,只聽“砰”一聲響,亭內的梨花木紋龍繪鳳桌狠狠的震了震——噶喇喇裂成了齊齊兩半,搖晃個不停,桌上的菜盤全部飛到半空中,呈一左一右的飛勢,向兩人砸去。
雲翎冷哼一聲,眼明手快,衣袖一揮。
顏惜彎唇一笑,輕扇一轉,向前遞出。
幾十菜盤霎時靜止在空中,無一滴湯汁灑出。五顏六色形狀各異的玉盤懸在衆人的頭頂,像一朵朵色彩缤紛的花朵。
“原來顏大少主這般喜歡仰視我們家的菜盤子。”雲翎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彼此彼此,原來雲師妹喜歡半圓形的桌子!”顏惜的聲音依舊沉穩地波瀾不驚。
“夠了!”雲過盡沉沉的打斷。手在桌上一拂,晃動的桌子立馬穩下來,斷開的桌面重新合在一起,一絲裂縫都不見,仿佛從未受到任何襲擊。
“唉唉,你們倆還讓不讓我們老人家吃飯啊!這一路勞累奔波,我可是饑腸辘辘!”顏致遠也出來打着哈哈,拿着空空的筷子手往頭上舉了舉,似乎要夾頭頂上那盤菜,盤子底下便立馬一陣強勁風聲一撞,而後,半空中的幾十個菜盤子齊刷刷落下來,規規矩矩地整齊擺在桌上之前的位置,仿佛從未出過什麽意外。
雲翎坐下身,注視着着對面另半張桌子上的臉,道:“楚河漢界,半圓的桌子更适合我跟顏大少主,不必換了!”
“巧的很,先前我覺得菜有些燙,虧得到半空風中吹了吹,現在溫度适宜,可以下筷了!”顏惜不慌不忙的夾菜,極其風雅地嘗了一口。
一群人:“……”
月色如霜,夜風微涼。
半個時辰後,晚宴便在以雲翎和顏惜為主導的冷戰中草草結束,喧嘩的聲音散去,袅袅的紫藤亭中只剩雲霄閣主與越潮島主兩人。
空曠的攬月臺一時寂靜無聲,唯有那清冷的月光鋪了一地。
“唉,這兩孩子鬧了十幾年了,誰也不服誰,真讓人頭痛。”雲過盡環顧着空蕩蕩的攬月臺,道。
“是啊,一晃十幾年過去了,孩子漸漸大了,而我們,都老了。”顏致遠喝下杯中的酒,感嘆道。
雲過盡對他舉舉杯子,算是回應。
顏致遠搖晃着手中的杯子,從容的臉忽地有些感傷:“記得幾年前,蓮初那孩子還在的時候,我們也是在這個地點痛飲,那晚,痛快!”
雲過盡斜靠的背脊一僵,緩緩将杯中的殘酒飲去,道:“是啊,蓮初……是個好孩子,雖不是我親生,可這些年我将他視為己出,情同父子,可惜,唉,物是人非事事休……罷了,以前的事就別再提了!”
顏致遠悶悶将酒杯一轉,将話題一換,道:“我今日瞧見翎兒那孩子,氣色倒還好,可是越發瘦了。”
雲霄閣主默然無語。
顏致遠又道:“想來多半是心病吧!他們兄妹情誼深厚,想來蓮初的死對她的打擊不是一兩天就拿忘記的。”
第五話 奇毒
雲過盡點頭,眼中隐隐有憂色:“是,自蓮初走後,她大病一場,差不多丢掉了半條命,後來病雖痊愈了,卻很少再開懷。雖然在我這個父親面前,仍是時時笑着,可我知道,她是将傷痛埋在心底——不願讓我擔憂而已。”
“但願她快些走出陰影,畢竟她的人生還長的很。”
“那是自然。”
“這些年,我們也算是看着這三個孩子長大,惜兒從小沒有姊妹兄弟,比起一般孩子孤單的多,故而每年我都要帶他來雲霄閣住上些日子,也算是幫他添幾個親密夥伴。他與翎丫頭相識這麽些年,看似矛盾重重,也未嘗沒有感情。”
雲過盡點頭表示贊同:“嗯,兩人的性子談不上兩小無猜,青梅竹馬卻是毫無質疑的。”
顏致遠再次提起酒壺,徐徐将雲過盡的酒杯滿上:“如此最好,過盡老弟,你知道的,我一直很喜歡翎丫頭,我很早之前就期待,她能成為我們越潮島的未來女主人,這次我來……”話未說完即止,意思卻是再明顯不過。
雲過盡卻是沉默,好半天将手中的酒猛地一口飲下,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我現在不能承諾你。”
“為什麽?以前我們兩家不是早就說好了的?難道你是對惜兒這孩子不放心?”顏致遠詫異起來,急急的解釋:“惜兒是我的兒子,我這個做爹的再了解不過,他看似散漫不羁,內心實是重情重義的很。”
“我知道,”雲過盡截住了顏致遠的話,道:“自然不是惜兒的問題,這麽些年,他是怎樣的人,我心裏還不清楚?只是翎兒,唉,我我……”話到此處,卻是再也說不下去。
“哦,難道是翎丫頭?她,她怎麽了?”
“翎兒她……”一向深沉的雲霄閣主臉上首次浮現一絲苦澀,他極快的将杯中酒一飲而盡,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才道:“早在幾年前的那裏,翎兒便中了……中了……血咒。”
“嘩”的一聲,一向雍容的越潮島主手一顫,碰倒桌上的酒壺,酒壺裏的淡青液體頓時潑了個滴滴答答,滿亭霎時酒香四溢。
“什麽!血咒?!你說的可是鬼域宮裏秘傳百年的血咒?”
雲過盡垂下眼,盯着手中的酒杯,點頭:“是。”
顏致遠一時怔在那裏,他遙遙想起以前曾在某本密卷中看到的文字:“血咒,鬼域宮不傳秘法,非毒非蠱,所種者本體用自身掌心血為媒介,将魂力凝聚到血中,轉而施種到被種者身上,被種者每逢朔月及月圓之夜而發,朔月極寒,圓月極炙,久不能解則發作加劇,毒入骨髓筋脈,劇痛難忍,過七年未解者則筋脈盡斷腑髒爆裂而亡。”
顏致遠道:“此咒……可有解法?”
雲過盡道:“血咒不同于毒,毒只能殘害人的肉體,而血咒不光殘害身體,還能控制人的意志,改變人的心性,威力遠比毒更霸道。毒藥可以用藥解,而血咒,則需所種之人用自身血親手解開,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顏致遠道:“總算天無絕人之路,那翎丫頭那咒是何人所種?天涯海角,我們将那人找出便是。”
雲過盡蒼涼地一笑,道:“鬼域宮前任宮主巫殘影親手所種。”
此言一出,顏致遠一僵,過了好久才吶吶道:“巫殘影他……不是幾年前已經死了麽?”
雲過盡閉上眼,極輕的點了點頭。
“巫殘影一死,血咒所種之人沒了,那就是說……就是說……”顏致遠喉嚨一梗,剩下的半句話“世間已經無人能再解開此咒”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
片刻顏致遠回過神來,道:“聽說可怖的還不止這些,而是到最後此咒會将中咒者活生生逼成……逼成萬劫不複的……”
“顏兄!”雲過盡驀地按住顏致遠握杯的手,堵住他的話,顏致遠的話頓時咽在喉嚨裏。
“那這幾年,翎兒是怎樣捱過來的?”顏致遠問。
“荊安神醫被我安頓在雲霄閣,這些年多虧了他,翎兒的血咒勉強壓制下去,可要解除,卻是…….”雲過盡是一聲苦笑,道:“去年荊神醫說他正在研制一種藥,這種藥一旦研制成功,可以保翎兒血咒終身不發。”
顏致遠詫異道:“哦,天下無解的血咒竟還能被如此神藥克制住,當真神奇!”
雲過盡臉色卻是絲毫不見好轉:“可惜這藥需要三味藥引,一是坤山一日草,二是逍遙雪峰之巅的千年墨蓮,三是南疆龍丹。”
顏致遠的臉瞬間沉下去,想說什麽,最終于一聲長嘆,只吐出三個字:“蜀道難!”
蜀道難,難于上青天。
雲過盡道:“這三樣……每一樣都是稀世奇寶,其中的一日草已經讓江湖一片腥風血雨了,而墨蓮和龍丹,我極盡雲霄閣的人力財力,至今也未有任何頭緒…我果然是個無能的父親,心愛女兒的性命救不得,想多挽留幾年也是枉然。”
顏致遠道:“這些……怎地你從未跟我講過?”
雲過盡苦笑道:“我也是逼不得已,你知道的,血咒在某種程度上類似于慢性毒,一時間雖無法致死,但一旦被居心叵測的人知曉,偷偷動動手腳,翎兒只怕會提前發作身亡,為了她的安全,我才封鎖了消息……以防萬一,我只好對誰都隐瞞不提……”
顏致遠愣了良久,道:“雲弟,我們兄弟相交二十餘年,你若有需要,盡管開口,越潮島必全力相助。”話音不大,卻如金石落地,铿锵有聲。
雲過盡點點頭,沒有推辭,道:“如此,顏兄便和惜兒在雲霄閣多留段日子吧,畢竟是同齡人,有惜兒在,翎兒也許能開懷一些。”
顏致遠答:“這是自然。”
酒一杯杯的下肚,也不知道喝了多久,顏致遠臉上已經是紅成一片,濃濃的醉意中,他借着酒勁,側過臉低低的問了一句:“她.....怎樣?”
“她......”雲霄閣主一愣,好半天才明白過來這個她的意思,目光一黯,道:“她……還是老樣子,這麽多年了,一直未見好。”又道:“你若挂念,就親自去看看吧。”
握着酒杯的越潮島主将頭深深的埋在臂肘裏,帶着很深的鼻音,道:“我去了,她…..她也是認不出我的吧!”
雲過盡一聲苦笑,沒有回答。
夜已深,亭中的兩人再無語,只是一杯杯接着喝下去。
夜風陣陣,雕梁畫棟的朱紅長廊上,藕荷衣裙的少女半倚在柱上,遙遙望着天上那輪月,手裏握着根白玉笛子。
風中依稀傳來清荷的氣息,碧衣的身影自廊中穿過。
身影停下來,道:“巧。”
雲翎擡擡眼皮,看了看顏惜,懶得答話。
“雲世妹,”顏惜笑道:“這些年了,你還是這般倔強。”
雲翎淡淡道:“我只是不知道要和你說些什麽。”
顏惜收起了笑,沉默了片刻問:“我們有多久沒見面了?”
雲翎道:“不過半年而已,實在是太短了。”
顏惜道:“比起我們之前分開的七年,這半年,實在太短。”
雲翎頗不耐煩的打了個呵欠,道:“兩年前我結束隐居回歸雲霄閣,這兩年中,你上了雲霄閣兩次,這種經歷是不是讓你很不愉快?同樣,我亦是這種感覺,我對我們之間的關系厭倦之極,我希望盡快的解除那可笑的姻親關系,從此再無瓜葛。”
顏惜轉過身去,剪手而立,順着她的話道:“你說的對,這兩年我來了雲霄閣兩次,我實在是很厭倦這種感覺。”
雲翎冷哼了一聲,道:“彼此彼此。”
她話落轉身欲走,不料顏惜截住了她的去路,“這次我來雲霄閣是為了一件事。”他淺笑流光,附在她耳邊輕聲吐出一句話。
那聲音低不可聞,她卻聽的無比清晰。她的神色在瞬間呆住,用一種震驚的眼神看着他,須臾她勃然大怒,道:“你又在耍我對不對?你以為我還會上當麽!”
她憎怒交加,大步離去。
顏惜身後的小書童道:“少主,你剛剛在雲小姐耳邊說了什麽?她為什麽這麽大反應?她明明不是這樣的性子啊!”
顏惜靜靜凝視着少女遠去的背影,并未作答。小書童顏葵見他不回話,不解的追問道:“少主,我記得自雲小姐回來後,你來了雲霄閣四次,第一次來的時候還是前年早春,那時雲小姐剛剛結束在外游歷,回歸雲霄閣不久。第二次來是冬天,那天我記得山中下了好大的雪,第三四次都是去年,來來回回橫豎怎麽數都有四次,她怎麽卻說只有兩次?”
顏惜輕輕一笑,道:“她不知道也好。”
顏葵默了默,感嘆一句:“雲小姐的性格當真奇怪,平日裏不動怒的時候,溫溫和和,看起來是最好相處的人,實則骨子裏卻倔強到極處,一旦認定的事,便很難更改。”
顏惜惦着手中的玉扇,沉吟不語。
顏葵忐忑地看了顏惜一眼,轉了個話題:“少主,這些年,您這般不喜歡雲小姐,可是因為還介懷當年的事?”
顏惜眉梢一揚,帶着風輕雲淡的笑意不緊不慢的問:“什麽叫我還是這般不喜歡她?”
顏葵疑惑道:“難道不是嗎?我記得兩年前她結束世外隐居,回歸雲霄閣後沒多久,突發重病生命垂危,所有人驚慌失措忙得手忙腳亂,而您卻只是在門外站了站,壓根沒進屋,更別說看她一眼問候一句。還有一次來雲霄閣的時候,山中下着那樣大的雪,地濕路滑,眼前明明有個橋可以更近的通向到雲霄閣,可您一看到她剛巧也在橋上,轉身就走,寧願繞遠路也不願打個招呼。第三四次來,就算避不可免的見面,也沒見您講過什麽好話。這樣冷淡,不是讨厭,難道是喜歡嗎?”
顏惜漫不經心的微微一笑:“哦,是嗎?原來我是這般讨厭她的啊.....”
顏葵躊躇了片刻,期期艾艾道:“難道......難道您還是為了先前那件事,才對雲小姐耿耿于懷麽?或者,或者您不是為了那件事......而是為了曲姑娘?”
顏惜含笑的眸子陡然沉了沉:“顏葵,你這長舌頭是不是需要修剪了?”
顏葵迅速閉上了嘴。
第六話 梅子有毒
顏家父子這一小住便是好些日子。
雲霄閣主與顏島主倒是沒什麽,那兩人興趣相投,關系簡直好的堪比親密基友,每日要麽研讨武術劍術騎術甚至海外方術奇門之術恨不得只差媚術,要麽切磋棋藝、茶藝、曲藝、文藝、畫藝甚至園藝,總之排的滿滿當當,這充分驗證了兩個功成名就後的武林高人的逍遙生活,當然,這個前提是,兩個人都沒有老婆。
兩位老爺的深厚友誼下人們都司空見慣,也就不值得當做飯後閑談的話題了。正當八卦的下人們百般無聊的時候,勁爆的話題出來了。
——他們家小姐居然請顏少主來栖梧苑小坐。
閣裏上下誰都曉得,小姐同顏少主關系緊張,相處只有兩個原則,要麽鬥氣要麽視而不見。可這回,小姐居然派出了身邊的大丫頭黛衣去請顏少主來自家院子坐坐——消息一出,登時引起無數八卦大嬸的各種臆想。
臆想歸臆想,兩人确實在栖梧苑小坐了會。
那一日,陽光晴好,雲翎獨坐庭院後的蓮花潭畔。
波光蕩漾的水潭內,蓮花雖然還未開,但蓮葉卻是比前些日子發的茂盛了些,熙熙攘攘的一片的清雅翠綠,似一把把撐開的碧色花傘,青嫩青嫩的色澤,好生養眼宜人。
田田的青荷畔上,雲翎沐在和煦的陽光裏,對着這一泓碧水怔怔出神,她清如剪水的瞳眸似在看着潭水,又似是透過水潭看到更遠更深的事物。
顏惜在庭院門口伫立了半晌後,方輕輕走進來。
雲翎看了他一眼,沒說話,她不講,顏惜便也不開口,接了丫鬟奉上來的茶便搬了個椅子坐在雲翎的身後,優雅地品着香茗。
這樣的安靜令人升起奇怪的不安——靜下來的兩人,沒了往日的冷言冷語唇槍舌戰,并排坐在一起——顏惜端着袅袅的香茗許久沉默,而雲翎看着眼底的一片清潭兀自出神。兩人神情寂寥但是都一言不發,立于一旁的下人們不禁都在恍惚中奇異的感覺到,庭院裏的男女雖然身姿離的那麽近,心思卻隔得那般遠,他們各有所思,而在他們失神的瞬間,卻又在追憶着同一個影子。仿佛雲舒出事後的這兩年,周圍始終有一個這樣的身影,在他們之間,在每個人的心中,在廣闊的雲霄閣,恍如無所不在的空氣般,清風般,月光般,揮之不去。
良久,顏惜終于打破這樣沉悶的空氣,他挂着淡淡的笑,道:“你讓黛衣請我來,就是來陪你欣賞這蓮花潭的嗎?”
雲翎目光仍舊落在那青嫩的蓮葉上,好半天後,她輕輕問:“那東西,現在在哪裏?”
顏惜道:“怎麽,你終于肯信我的話,不怕我是在诓你了?”
雲翎轉過臉,面無表情的道:“我跟我自己打賭,我信你最後一次。”
有莫名的情緒在碧衣公子春水般的眸中翻騰:“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或許是直覺。”雲翎搖了搖頭,思索了片刻,忽地譏诮一笑:“再說,這事本來就是因你而起。”
顏惜道:“那東西,就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