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那般重要嗎?重要到…你願意放下對我不滿,放下我們從前的芥蒂,巴巴的請我過來?”

“你不是我,你不會了解它對我的意義。”她托腮對着那一池蓮葉淺笑,似在虛無的水面看到那朝思暮念的容顏,旋即她轉過臉來,看向顏惜的神色瞬間恢複到了初初的譏嘲:“你不必多問,你只管帶我去就成。”

顏惜默了默,似是有些躊躇,緩緩道:“那件東西,在天獨峰。”

雲翎笑的諷刺:“那又如何?”

顏惜亦跟着笑起來:“雲世妹真是記性壞!先前我去的時候,那裏也許只算是普通的一脈山峰而已。而現在,那裏已變成你雲霄閣的禁地!非閣主以外人等貿然進入,殺無赦!”

雲翎道:“這點你勿需擔心,我自有辦法帶你去。”

顏惜緩緩展開了玉扇,虛虛的遮擋住了頭頂的陽光,從容的笑意裏忽地參雜了幾分戲谑:“可本少現在不想去,本少現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你!”雲翎瞪他一眼:“你到底想怎樣?”

“想怎樣?”顏惜淺淺一笑,話鋒一轉:“聽說這玄英山腳下的衡鎮有名為家絕色坊,裏面的梅子酒味道極好,惜邀世妹一同前去如何?”

“好!我就同你去,只要你記得你的承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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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實的朱紅羊毛地毯踏上去有雲朵般恍惚的柔軟,重重的水晶珠簾或挽或撒投下搖晃的剪影,高腳雕花的燭臺燈火閃爍越發襯得氣氛迷離,陳設華麗的大廳裏,高處處描紅繪翠,流朱煥彩。

絲竹聲悅耳,大廳中央的高臺上,一群婀娜多姿的女子正甩開長長飛袖,莺莺燕燕中舞姿翩翩。

香薰濃郁的奢靡氣息中,幾個容貌姣好的年輕女子穿梭于臺下各桌前侍茶奉水,各桌旁的客人一邊飲酒品茶,一邊津津有味的觀看舞樂。

二樓的雅閣內,一對青年男女對幾而坐。

這間雅閣顯然經過精妙的設計,開着窗能清楚的将大廳景色一覽無餘,關了門窗之後,隔音效果又極好,樓下的絲竹喧嘩聲半點都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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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衣的公子淺淺啜了口茶,道:“這裏怎麽樣?”

藕荷色衣裙的少女正拈着蘭花骨瓷碟中的梅子,那伸出的一截手腕纖細白皙帶着一串紅色璎珞,燈光下,朱紅的璎珞襯托的膚色勝雪。她漫不經心地道:“我只想知道東西在哪裏,其他都無所謂。現在茶坊我也陪你來了,這茶喝完了,該是你履行承諾的時候了。”

“雲世妹就這麽等不得?”顏惜低頭一笑,盈盈蕩漾的臉沒有絲毫的不快。

着雪青衣的女子走進閣樓打斷了兩人的交談,她恭敬的沖顏惜行了個禮,道:“主子,您來了!這雅閣還習慣麽?”

顏惜點點頭,道:“還不錯,素年,你這裏年初時送的上好黎州雲霧茶還有麽,再上一壺來,這位貴客喜歡喝。”

“原來這絕色坊是你的産業。”雲翎擺擺手,沖素年道:“不必上茶了,我們這就離開。”

顏惜仿佛沒聽到她的話,自顧自道:“還有茉莉露,金絲梅,荷香酥,玫瑰松子糕各一份。”

話音落,素年便手腳輕快的領命下去。

雲翎瞪了顏惜一眼,道:“你聽不見我說的話麽…”話還沒說完,便被樓下大廳一陣喧嘩打斷,雲翎往樓下一看,便見一群氣勢洶洶的官兵持着武器闖了進來,咋咋呼呼的在樓下轉了一圈後,為首的頭領一臉嚴肅的對正下樓的素年叮囑了一番,這才離去。

官兵一走,樓下人群面面相觑,不知道這橫刀佩劍的官兵為何突然出現。

素年站在臺子上面,朗聲道:“各位爺,方才那幾位官爺說,附近的燕州接二連三的發生幾起連環命案,手段詭異而殘忍,官府已經下了命令,說是殺人兇手已經潛進了橫鎮。所以今天要派官兵徹查整個橫鎮,在明日太陽落山之前,整個橫鎮城門将禁閉,不許任何人進出——所以各位爺,”素年拖長了聲音,帶着溫文而矜持的微笑:“今晚需要留宿的請盡快預訂廂房哦,不然,晚上可就難說了。”

雲翎坐在樓上,朝下一瞧,随即輕蔑一笑,道:“顏大少主,我們走。”

身後傳來顏惜悠悠的聲音:“雲世妹稍安勿躁,衡鎮封門了,明天日落日前,誰都不能出去。”

雲翎輕蔑一笑,道:“安于聽命可不是我的作風。再說,區區幾個守城士兵能攔得住您顏大少主麽?”

顏惜撣撣衣袍,緩緩的後靠在軟塌上,目光流轉,淺笑生輝:“是啊,區區幾個草包守衛不算什麽,那幾丈高的城門亦不算什麽。雲世妹若想走,誰也攔不住,只是……”顏惜頓了頓:“清白之人何須引火上身,你還嫌這些年你們雲霄閣跟官府結怨不夠多?”

雲翎一愣,憶起前年一怒之下殺了欺壓百姓的衡鎮縣太爺兒子,從此衡鎮對雲霄閣恨之入骨,只差沒有證據帶兵攻上玄英山。一時氣結,只好重新坐回原位。

一樓大廳依舊絲竹不絕,熱鬧升平。雲翎俯身,漠然的看着一樓臺上的歌舞歡顏道:“歌舞坊多美人,對于顏大少主來說實乃絕對的風流鄉。而且日進鬥金,自給自足,不失為一個絕妙的越潮島暗地聯絡點。剛才那個素年,名為管事,其實是你安插在在這邊的線人吧!”

顏惜笑而不語。

耳畔忽地珠簾簌簌一響,素年已經端着糕點送到雅閣中,她躬身将手中的精致點心一一放到案幾上。水玉白的茉莉露,玫瑰紅的金絲梅,葉青色的荷香酥,胭脂粉的玫瑰松子糕,不同的顏色配着不同色澤的托盤巧妙擺在一起,芳香隐隐,色澤誘人。

素年将點心置好後,朝雲翎輕輕躬身,道:“婢子素年,不知道這位貴客怎麽稱呼?”

雲翎道:“蕭翎。”她在外游歷不習慣用真命,一向将雲姓換成母族的蕭姓。

“那蕭姑娘請慢用。”素年恭敬地笑。

桌子另側,顏惜優雅地吃着荷香酥,贊了一句:“今日這荷香酥甚好,你也嘗嘗。”他如東道主一般殷勤的姿态,熱情的遞了一塊給雲翎。

雲翎狐疑地睜大眼,看着顏惜破天荒的遞來一塊酥,也不接,目光在那酥上掃了掃,像看毒藥般推了回去,道:“我自己來。”

顏惜彎起唇角,淺淺一笑,話裏微微帶了一絲置氣的意味,道:“你猜的對,這酥裏确實有毒。”

第七話 真假蘭香

一旁的素年一驚,剛想出聲辯解,就見顏惜把手中的酥喂進了自己口中。

雲翎自顧吃着,不去理他。

顏惜笑意更濃,聲音卻平靜地道:“素年,這位蕭貴客脾氣向來不好,你可得伺候好了,不然她若是有一星半點不快,拆了我這絕色坊我也只能眼睜睜瞧着。”

兩人氣氛時緩時僵,素年一時看不懂這其中因由,只得點點頭,靜靜立在一旁侍候着。

接下來顏惜雲翎兩人,一個悠悠的品茶吃點心,一個若有所思的看着樓下的歌舞。兩人時不時瞟瞟對方,偶爾也交談幾句,當然,說的都不是好聽的話。

窗紗外日光漸斜,兩人坐了那麽久,都覺得有些乏,顏惜于是關了門窗,叫素年抱來一張琴,兀自撫了起來,指尖的一鈎一挑中,琴音如行雲流水般流淌出來,宛如天籁。

那方雲翎卻是毫不客氣的跷起了腿半躺在對面的軟塌上,懶懶的阖上眼,似睡未睡。斜陽透過金色的紗簾照進來,她皙白如玉的臉上,染上一層盈盈蜜色,長睫低垂,于眼睑下投下一道月牙般烏黑的弧形暗影。

夕晖淺淺,琴音袅袅,這樣安逸的黃昏傍晚,窗外遠山如黛,晚霞勝錦,莫名讓人聯想到世态安良,歲月靜好的美好字眼。

顏惜指尖不住撥個不停,潺潺琴音婉轉低徊,時而如流泉舒緩,時而若珠玉落盤,他的眸光輕飄飄掠過對面的睡顏。那睡顏收斂起了平日的淡漠、譏诮、戒備、不屑,自眉宇間緩緩舒展開來,只餘淡淡的恬靜。

昔時笑語今何在,容顏易改心不甘。年少歡顏,舊日情誼,是存是去,是夢是真?

顏惜眼裏浮起極輕極淺的溫柔,似是憶起了年少時的美好,一個恍惚,指尖随不上心意,撥弦陡然一重,只聽“铮”的一聲刺耳鳴響,琴音戛然而止。

弦斷音停,軟塌上的少女霎時睜開眼,翻身坐起。她瞥了一眼顏惜手下突然斷了弦的琴,懶洋洋的道:“這次可不是我在琴上做了手腳罷!”

顏惜眼裏的那抹輕柔迅速斂去,推開琴,恢複了平日的風雅,展眉一笑:“我自然知道。不過話說回來,上次你害我失了那張萬金難求的傳世古琴,我可是心痛良久。”

雲翎道:“心痛什麽,賠你就是!”從腰間摸出一樣瑩潤白色的東西,朝顏惜丢了過去,那絕品好玉被她這麽毫不愛惜的随手一抛,就跟丢路邊的磚頭瓦礫一般。

顏惜眼光落在那物件上,瞥見自家父親曾經專程送給雲霄閣作為聘禮的白鳳玉璧,眼神霎時沉沉如海,然而臉上的笑意卻更深。

立在顏惜身旁的素年也瞟了一眼玉璧,臉色一震。

顏惜道:“你拿我越潮的東西賠給我?這說不過去吧!”

“這東西擱在我那裏怎麽看怎麽礙眼,我今天巴巴拿它出來就是為了完璧歸趙。”雲翎漫不經心地道:“再說這玉璧不是你們越潮島娶媳婦的聘禮麽?說是價值萬金,引得世上無數女子巴巴盼着求着,期望手握玉璧搖身一變便做了越潮女主人。可我要這玩藝幹嘛,我對越潮島的女主人一點興致都沒有!誰要誰拿去!”

“哦?雲世妹便這般看不起我這塊玉璧?”顏惜的笑隐去,目光陰晴難測地在玉璧上掃了掃,面無表情的說道:“你既已碰過,想來都髒了,我還要它作甚?這塊我便丢了罷,他日我越潮島娶新婦的時候再刻一塊便是。”

“好,你不要,”雲翎不耐煩的抓起玉璧,往素年手裏一塞:“素年美人,他既不要丢了也可惜,不如賞給你吧!你拿着。”

素年一張俏臉登時青一陣紅一陣,那塊挨着她手的玉璧此時像燙手山芋般,接也不是,推也不是。

“都不要是嗎?”雲翎拿回了玉,道:“回頭便将它當了,換酒喝。”

顏惜不理她,向素年道:“素年,去傳晚膳吧!”

“是。”素年惴惴不安的看了兜中的玉璧,腳步剛要移動,顏惜的聲音又響起:“喊兩個人伺候我一起吃飯。”

雲翎冷冷瞧了顏惜一眼,眉梢盡是譏諷,道:“我乏了,就不在這打擾顏大少主與美人們耳鬓厮磨了,煩素年姑娘給我找個安靜幹淨的廂房,最好是偏僻點的廂房,省的我半夜聽到什麽不該聽的聲音,惱人睡眠。”

素年目光看看顏惜,又瞅瞅雲翎,道:“是,婢子這就去安排。蕭姑娘,請随我來。”

……

月上樹梢,夜漸深。

精致優雅的廂房內,潑墨寫意的山水畫屏風後,溫熱的水蒸氣混合着奇異的熏香袅袅氤氲開來。

雲翎泡在花香四溢的玫瑰花瓣大澡盆裏,舒服的眯起了眼睛。雖然她不喜歡這坊院的正主,卻不得不否認,這家歌舞坊環境确實不錯。

心下想起顏惜那張笑若春風的臉,雲翎的眉頭習慣性蹙起。她隐隐覺得哪裏不對勁,唔,這段時間這個顏惜……很不對勁,以往只要自己稍微冷言冷語,他便會毫不客氣的用笑裏藏針的形式回擊。而現在,她即便是赤裸裸的挑釁,他也是避重就輕,三言兩語就打發了,并不像以前般大做文章。而今天下午就是最好的例子,她把他傳家的玉璧輕易的甩手送人,他當時明明已經動怒,按往常習慣,他肯定會二話不說,直接喊出手下把自己連推帶搡丢出絕色坊……可是,為什麽到現在,他仍然什麽動作都沒有呢?

浴盆裏的少女托着下巴正沉思着,門外“砰砰砰”一陣叩門生響起,嬌滴滴的聲音自門外傳來:“蕭貴客在嗎?婢子蘭香奉素坊主之命前來侍奉蕭姑娘。”

雲翎道:“我這裏不需要人伺候,你走吧。”

那嬌滴滴的聲音又道:“素坊主說了,姑娘是貴客,本坊萬萬不可怠慢。”話音堅定,似是非進來不可了。

雲翎暗罵了一聲煩,慢吞吞的從水中爬起,穿好衣服收拾利落後道:“進來吧!”

“吱嘎”一聲,門被推開,一陣清風習習穿門而來,身材婀娜的女子端着茶盞款款而入。隔得遠了瞧不大清楚容貌,只見她一身寶藍色羅裙,長長的裙角繡着妖嬈的花色逶迤至地,一步一搖間姿态甚美。

蘭香走到雲翎身邊,行了個禮,雲翎打量了她一眼,眼前女子挽着松松的雲鬓,細潤如脂的臉龐未施半點脂粉,纖眉挺鼻,一雙澄澈的眸子極為明亮,雙瞳剪水般顧盼神飛。談不上勾魂攝魄的絕色,也別有一番動人風姿。

蘭香撚起蘭花指,緩緩将茶端給雲翎,道:“貴客請用茶。”

雲翎漫不經心接過茶,揭開蓋子便要喝。一陣若有若無又似曾相識的氣味倏然飄向鼻翼間,雲翎一怔,腦子中飛快轉了轉。

蘭香見雲翎端茶的手停下,往雲翎身邊湊近了點,殷勤道:“可是茶水太燙?”

那氣味随着蘭香的一逼近,驟然濃烈許多,那熟悉的氣味,不是茶香,也不是香爐中焚着的茉莉香,更不是女人的脂粉味。而是——

雲翎眼光順着蘭香白皙的手看去,眼中頓時精光一閃。

雲翎若無其事将茶杯推到蘭香手中,說:“晚飯吃撐了,不想喝茶。”

蘭香臉上似有一絲失望,道:“那蕭姑娘等下再喝也無妨。”

“有勞蘭香姑娘。”雲翎笑盈盈對蘭香道,未等蘭香回答,下一刻陡然暴起,右手快若閃電伸向蘭香喉嚨,就在指尖觸碰到的那瞬,手下蘭香的身體一扭,似游魚一般滑溜溜的游走。

“想不到這絕色坊內還有此等伸手!”雲翎贊了一聲,以掌為刃,劈向蘭香左肩。蘭香身子一斜,輕巧躲了過去,身形一閃,轉到雲翎身後。雲翎回身,兩個人霎那間一個出掌,一個踢腿,動作出奇的迅猛一致。于此同時,蘭香的纖腿赫赫朝雲翎臉上蹋來,雲翎身子一矮,躲過蘭香攻向胸口的腳,右手疾出,改掌為拳,呼呼朝蘭香面門擊去,蘭香頭一歪,胳膊肘一頂,将雲翎拳頭撞開……房間狹小局促,兩人近身鬥在一處,一掌快過一掌,一招猛過一招。不過眨眼間,掌來腳踢,兩人已經交手幾十招,竟是不相伯仲。

“這位姑娘到底是何人?為什麽深夜來我房中造訪?”雲翎發問,動作絲毫不停。

“蕭……哦,不,我應該叫你雲姑娘是嗎?”寶藍衣女子咯咯一笑,出招更加淩厲。

“停!”雲翎驟然從打鬥中抽出,身影退後一丈,手一擺,寬闊的屏風登時橫在兩人中間。

“怎麽,你怕了我不成?”寶藍衣女子驟然停下,頗為薄怒的隔着屏風看向對面的身影,問。

“我只是不作無謂的打鬥,”雲翎站在屏風的那口,淡淡的道:“我不知道你今天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但直覺告訴我,你我不是敵人。”

寶藍衣女子笑道:“好,有趣!有趣!”又道:“你是怎麽看穿了我不是蘭香?”

雲翎一笑,道:“你身上的味道。雖然你換了衣服,也撒了脂粉來掩蓋,但這股味道再淡,我也聞的出來,那是——血腥味。而且你的手……”

寶藍衣女子疑惑的看向自己的手,問:“手上怎麽了?”

“呵,你當真以為這個絕色坊真的這麽好進,這裏的姑娘想進來都必須經過重重篩選,一個個務必貌若瓊花,膚如凝脂,手若柔荑,不然怎麽能留住客人的心?而你的手雖然手背白皙,可手掌上卻有大小不一的老繭,而且集中在握住武器的幾個指節上,想來便和我一樣,都是自小習武出身,試問,你這樣的人怎麽可能是這裏的姑娘?”

寶藍女子恍然大悟,道:“原是這樣!你果然心細。”

雲翎道:“姑娘現在可願告訴我你的身份嗎,你來的目的?”

第八話 月一般的男子

寶藍女子哼了一聲,道:“我是誰不重要,反正我今晚來就是專程來瞧瞧你。”

“專程瞧我?”雲翎好奇道:“大晚上不睡覺,你巴巴的瞧我作甚?”

寶藍衣女子一怔,雪亮的眸子一沉,眉目間浮起一絲凄苦,她眼光咄咄地逼視着雲翎,雲翎對上那雙眸子,不由心下一顫,那雙清亮的眼睛中,此刻眼波沉沉幽深似海,波濤翻湧中,不甘,憤憤,嫉妒,凄涼交織在一起,化為一種凄凄的哀怨。雲翎被這樣的目光一瞧,心下不由陡然一沉,只覺得渾身都難受起來,一顆心壓抑的往下墜。

“我想看看你究竟是怎樣的人……”寶藍女子低低出聲,似是夢呓般道:“為何值得他…值得他……”話沒說完,她倏然一聲苦笑,笑聲隐隐說不盡的痛楚。

雲翎一頭霧水,道:“他?…他…哪個他?”

“你還裝?!”寶藍衣女子神色一厲,暴怒起來,道:“別告訴我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為你挨鞭子,受酷刑,為你殺人為你放火,為你堕入地獄!你別告訴我你什麽都不知道!”話到最後語音竟無盡凄涼。

她一聲接一聲的質問,雲翎聽的是又驚又詫又疑惑又迷茫,只能睜着一雙眼睛茫然不知所以,道:“什麽挨鞭子受酷刑,殺人放火的,你到底在說什麽?”

“你!”寶藍衣女子目光森然一冷,厲喝道:“竟有你這樣薄情寡義之人!事到臨頭還裝作不知!我殺了你!”反手一揮,腰間暗青長練當空舞出,攜卷着駭人的殺氣朝雲翎兜頭而至。

這次她是真的動了殺機。

長練雖是綢緞一般的軟物,可一經這女子的手,便覺得那軟綿綿的匹練中夾雜着排山倒海的力量綿綿不絕湧來,不僅快,更是準,随着這女子的一揮一甩,長長的匹練宛如一道幽青色的虹,帶着決絕的淩辣,每一擊都直直沖向對手死門,毫不留活路。雲翎遇敵多年,卻鮮見這種化柔軟為霸道的打鬥,當下來不及想,一個翻身退開,唰的抽出腰中祭雪長劍,迎着來勢洶洶的長練一路行雲流水般使出,斜劈,直刺,疾挑,反削,每一招都滴水不漏,每一招都精妙至極……但她心有疑慮,只想問清緣由,因此并未用上全力。

夜風更甚,窗戶被呼呼刮來的風吹開。

雲翎瞟了一眼窗戶,道:“這裏太小,出去說清楚。”說罷一劍挑開了匹練,斜踏在牆上,足尖一點,人已從窗戶穿過,穩穩跳落到絕色坊後院。

“想跑?!”寶藍衣女子想也不想便跟着往下跳,可長長的裙角卻勾住了窗欄,她一皺眉,啐了一句:“這絕色坊女人穿的什麽爛衣服!”話落手一揮,直接把寶藍色的外衫衣裙撕開,而後從窗戶一跳而下,風一般追了出去。

昏暗中,兩個身影一前一後如蝶般身姿翩跹踏出絕色坊後院。

香薰暗湧的雅閣間,顏惜懶懶的卧在軟塌上,一旁半跪着的是華服高髻的美人,莺聲呖呖,柔荑纖纖,正在幫他倒酒。瓊漿玉液,倒影着美人容顏如花,巧笑嫣兮。

廂房一側,另一個美人正低眉順眼懷抱琵琶,十指纖長,有如玉蔥,靈巧拂過長弦,一時間樂聲嘈嘈切切含情脈脈,似無數玉珠跌落玉盤。

顏惜的指尖在矮幾上輕輕合着拍子,半阖着眼睛聽了半晌後,出聲問素年:“蕭姑娘在哪個雅間?”

素年答:“二樓最東邊的榴花廂。”

顏惜蹙眉:“怎麽給她挑了那麽偏僻的廂房?”

素年解釋:“蕭姑娘自己選的,婢子本幫她選了二樓最豪華的芙蓉廂,可蕭姑娘堅持要在榴花廂,她說那房間過往人少,夠安靜,沒人打擾,婢子只好送她去了榴花廂。”

顏惜又問:“蕭姑娘那邊安排的是誰伺候?”

“回主子,婢子安排了坊裏最乖巧的蘭香過去。”素年答。

顏惜點點頭,道:“今晚給我安排蕭姑娘旁邊的雅間。”

“可是那旁邊都是一般的簡陋廂房,恐怕少主适應不了。”素年溫聲說着,可一撞到顏惜的眼神,立刻垂首道:“是,少主。”

“素坊主,素坊主,不好了!”一個聲音突然在門外咋呼呼響起。

素年不悅地道:“阿勇,什麽事這麽大呼小叫?”

她開了門,進來一個面色倉皇的中年仆從,道:“素坊主,蘭香姑娘她昏倒在柴房。”

素年奇道:“蘭香昏倒在柴房?”

“是,此事很是稀奇。”中年仆從不住喘着氣,道:“小人晚上巡夜到柴房的時候,發現門虛掩着,平日裏的柴房門到了晚上都會禁閉,小人心下覺得奇怪,推門進去,發現蘭香姑娘她…。她…。外衣被扒,只穿着貼身衣褲,躺在柴房裏,一動不動的昏死過去了。”

素年道:“不可能,蘭香她不是在蕭姑娘房間伺候麽?怎麽會被扒了外裳,昏在柴房裏?”

她還未想明白,碧衣的身形一擺,已經走出房去。不知是不是她的幻覺,她覺得前方的主子步履依舊雍雅穩健,卻隐隐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的急促。

素年來不及想,也跟着顏惜奔向榴花廂。

須臾,顏惜一幹人趕到榴花廂門口。房門緊鎖,房外走廊上空無一人。

素年颦眉道:“奇怪,守在房外的阿旭呢?我明明喊了他,讓他侯在這裏,蕭公子若有什麽吩咐也好有個跑腿的。”

“坊主!”阿勇推開榴花廂旁邊的空廂房,道:“阿旭,阿旭在這裏。”

阿旭歪着腦袋靠在空廂房椅子旁,顯然是被人打暈過去。

素年剛要說話,卻見那邊顏惜已經推開了榴花廂的門。

房間空無一人,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淩亂狼藉,桌椅橫躺,屏風翻倒,水漬處處,顯是經過一場打鬥。

這麽一場大動靜,無奈廂房隔音效果太好,這個房間又是鮮有人過的偏僻,竟到現在才發現出了事。

房間最前方,窗戶敞開,夜風呼呼的灌進來,吹的煙青色窗簾飄飛不定。

顏惜走上前,細看一個歪倒的椅子,手剛碰上,椅子立刻嘩啦啦散了個幹脆,顯然是被外力狠狠擊打過。顏惜蹲下身,眼光停留在椅子把上,那上好的楠木椅表面,有熟悉而深淺不一的刻痕。

——是劍氣的痕跡。

——祭雪劍的劍氣。

顏惜瞳孔倏然一緊。

雲翎出身江湖第一大劍閣雲霄閣,師從其父武林劍聖雲過盡,身手在江湖年輕一輩中早已是拔尖。她天賦異禀,使得一手好劍,但卻對武學十分散漫,更不喜歡主動真刀明槍的出手,一般情況下她極少出劍,能空手退敵就空手,稍微棘手便用金針暗器等手段打發,總之能不拔劍就不拔劍——除非……

除非是勁敵。

今晚她遇到了勁敵。

顏惜的眉頭微微斂住,如果他沒猜錯的話,今晚,有人混進了絕色坊,不動聲色打暈了蘭香,扒下蘭香的衣服将其丢盡柴房,然後穿着蘭香的衣服冒充蘭香上樓,再閃電出手襲昏榴花廂門口的阿旭,堂而皇之進入雲翎的房間。接下來被雲翎識破,雙方一場激鬥。

顏惜走到空蕩蕩的窗邊,目光投向敞開的窗門上,失神的瞬間他恍惚看到兩個疾風般的影子自窗跳下,沖進了茫茫夜幕中。

顏葵走上前,露出訝異的神情:“呀,少主,你這是在擔心雲小姐麽?你居然會為她擔心?我以為你會高興呢!往年她有個什麽事,您總是很解氣的樣子啊!”想了想,終于恍然大悟道:“哦,雲小姐是跟你出來的,你擔心雲小姐有什麽意外老爺會責怪你對不對?啊,不用多慮,雲小姐武功那麽高,應該不會有事的,也許,她就是覺得悶,想出去走走呢?”

顏惜臨窗而望,對書童的話置若罔聞,良久,他向素年冷冷吐出一句話:“找,都給我找。”

話落,他一個利落的翻身,越窗而下,徑直踏進茫茫夜色中。

空無一人的狹長街道上,兩個身影極快地一閃而過,那影子像夜幕中的兩股風,時而交織在一起,時而隔空對峙。

看不清兩人模樣,唯見劍光雪亮,匹練幽青。

一個身影駕馭着劍光凜冽,一刺一挑之中,收放自如,劃出最唯美也最淩厲的弧度。

一個身影操縱着匹練舞起,一揮一甩之間,宛如舞女的水袖,綻放出絕美也最絕情的花。

——正是雲翎與那女子。

兩人從屋檐移到平地,從街頭轉至巷尾,已經鬥了上百招,仍是未見輸贏。

“姑娘對我痛下殺手,招招淩辣。我實在很想知道我必死不可的原因。”雲翎道,手中劍芒如流星群隕,迅若疾風,步步緊逼匹練,似要将匹練攔腰斬斷。

“少廢話!你不配他為你這麽做,你必須死!”那女子手中匹練幽光隐現,所到之處,勢态兇猛,帶起陣陣飛沙走石,似要将劍吞噬其中。

只聽“铮”的一聲大響,劍鳴聲大作,兩人臉色均是一僵。

——劍斬到了匹練,匹練亦卷住了劍。

劍氣在不斷加強,似要将匹練撕碎。

匹練幽光更甚,似要将劍折斷。

握劍之人的目光,凜冽。

持練之人的神情,狠毒。

雙方即将拼勁全力,一暴而起,殺!

電閃雷鳴間,只聽一聲大喝響起:“風清,住手!”

第九話 年少情誼今何在

似是聽到熟悉的叫喊,那女子臉色一震。

雲翎轉過臉去。

眼前只覺莫名一花,天地間光華大作,街道那頭,一襲月白的清瘦身影正立于郎朗月華下,月色銀霜般流淌,清清楚楚照見他幹淨的劍眉清眼,照見他一塵不染的月色長袍,這一刻,他恍若九天上的仙人,騰雲駕霧而來,下一刻即将飛升而去。

雲翎盯着眼前的身影,半天才反應過來,道:“月隐!怎麽是你!”話畢,她也不再與風清糾纏,內力一松,甩開匹練,收回祭雪劍。

月隐看了他一眼,夜色中,他眸子幽黑,目光沉沉:“雲姑娘,是我。”

雲翎看向那女子,緩緩道:“你是風清?風使風清?”

風清卷回了匹練,仰起臉傲然道:“對,我就是鬼域宮風使風清。”此時她寶藍色的罩裙已經脫去,露出了自己本身的衣裝,那衣裙是一襲淺淺的青,外面又搭着一層淺淺的絹紗,淺的近乎揉進了透明的水色,像是春風掠過一望無垠的湖邊,激起了風與水的輕柔碰撞,于是清澈湖岸便随風漾起一圈圈的漣漪,那漣漪是極淡極淺的水清色,空靈而遙遠。再細細看去,那紗色澤好似風的顏色,淺淺淡淡,形容不出,抓不着,也握不住——倒真是衣色如名,衣色如人。

雲翎打量夠了,這才道:“原是風使,幸會幸會!”她嘴裏說着幸會,臉上卻沒一絲幸會之色,“不知道鬼域宮座下風月二使今日聚集這小小橫鎮所謂何事,不會都是來找我吧?”

風清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雲翎轉頭看着月隐道:“月隐,你怎會在這?”

月隐沉默了下,看向風清,道:“風清,你先走一步,我待會就來。”

風清苦笑一聲,深深望着月隐,低低道:“你果然,果然……還是護着她!”面色已不見方才打鬥時的毒辣,唯見一片凄然。

雲翎看着那片凄然,聯想起風清之前的話,心中陡然一震,她快步上前,抓住風清的手臂,道:“你說的他……就是……他?”

風清冷冷甩開她的手,目光似惡毒又似凄涼地道:“眼下你想知道?可我這會又偏不想告訴你了。”話落,頭也不回大步離去。

雲翎愣在哪裏,不知從何問起。

月隐上前道:“雲姑娘,你怎麽會跟風清打上了?”

雲翎眨眨眼,無辜道:“我也在納悶之中,這位愛耍性子的姑娘先是氣勢洶洶的找上了我,二話不說對我大打出手,接着說了一通莫名其妙的話,最後你也看到了,我還沒弄清楚到底為了什麽,她又風一般無影無蹤了。”

月隐道:“待我回去問問她,自會給你一個交代。”

雲翎道:“好。”又道:“這位風清姑娘是新繼任的風使麽,怎麽以前在那裏沒見過?”

月隐道:“先前的風使和越,早在三年前那場惡戰中重傷而死,而繼任的是宮主的義女風清。”

雲翎怔了怔,道:“對啊,和越已經死了,我竟忘了,三年前那場惡戰…死了太多的人了!”

月隐颔首:“是啊,世事難料。”

雲翎看向月隐,肅容道:“月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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