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子!”

他一下子被問蒙了,支吾了半天擠出一句:“夫子說,親生兄妹是不可以在一起的……你要是嫁給他,這就叫…叫…”

他想不起來那個詞,她卻笑眯眯打斷他,臉上蕩漾着天真的笑:“我是爹爹和娘親的女兒,哥哥是姨母和師伯的兒子,我和哥哥本就不是親生兄妹,我們是可以在一起的!”她一面說,一面抱緊了雲舒的胳膊,搖晃着不停,話音軟軟糯糯地向雲舒道:“哥,你會一直跟蓮生在一起的,對吧!”

雲舒小心的拍落她身上的碎落花瓣,道:“是啊,我當然會一直陪着蓮生的。”

他被撇在一旁,孤零零如一只落隊的孤雁,呆呆看着不遠處對視而笑的小小女童與她的小哥哥,他們那般親密,卻不是對自己,一瞬間他只覺得覺得失落。他以前總聽旁人說失落失落,可惜他太小,生來又錦衣玉食萬事不憂,從不知失落為何物。那一刻,在面對雲家兄妹依偎着的明媚笑臉時,他一顆心突然沉了下去,像壓着一塊沉重磐石,霍地沉悶沉悶。

……

“天理昭昭,多行不義必自斃!”梨花林的外側,凄厲的聲音想起,有人影突然閃過。

顏惜一頓,回過神來,卻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中年女子正跌跌撞撞朝林子跑來。一群奴仆遠遠跟在後面,驚慌失措的喊着:“夫人,夫人!夜深了,您要去哪裏啊!跟老奴回去吧!”

那女子轉過臉來,嘻嘻一笑,道:“我不回去,回去就會死的!”一邊說一邊朝顏惜的方向跑去。她雖然神态似乎不正常,可是身形卻甚為敏捷,那一隊奴仆想要追上她,卻總被她甩的遠遠的。

她四處張望,在看到顏惜的時候突然眼神一亮,牽起裙角奔過來,怔怔的盯着顏惜,她大概三十五六歲的模樣,皮膚白的有些病态,似乎是常年不見天日導致。頭發亂蓬蓬的,身上的衣裙做工精美,但邊角已蹭到不少污泥。再仔細看蒼白的眉目之間,隐隐能尋得到年輕時候的明麗,竟跟雲翎頗有幾分相似。她朝顏惜驚喜地道:“致遠大哥,你怎麽在這裏?你是來帶我走的嗎?好,我跟你走,你快帶我走,他……他要殺了我!”

顏惜一驚,他确實和父親顏致遠五官有相似的地方,但并不全像,正常人一定不會把他跟父親顏致遠混淆。而這個人,卻當着他的面,喊他致遠大哥。

顏惜心下一緊,想起在雲霄閣內不經意由聽見的流言蜚語,道:“雲夫人,我……”

那女子沒等他講完,聲音一轉,左顧右盼慌張的道:“不行,我不能跟你走。”她忽地一皺眉,做了個噓聲的動作,小心翼翼的湊近顏惜,道:“你可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在這裏還有任務沒完成,我不能跟你走!”

話一說完,她又瘋瘋癫癫的笑起來,看了一眼身後追上來的仆從,身子一扭,竄入了梨花林中。

那群仆從忙不疊又追着她趕進梨花林中,其中一個眼熟的回過頭,為難的道:“顏少主,閣主夫人她半夜病又發作了,讓您受驚了,小的向您陪個不是。”

顏惜點點頭,那仆從已經追着跑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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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才那個瘋婦便是雲過盡的夫人,上一任的老閣主蕭行的幺女,雲翎的親生母親蕭芷蘭。

據說蕭芷蘭未出閣時,曾與胞姐蕭芷茵同為武林轟動一時的大美人,諸人仰慕,風光無限。她後來嫁與父親的愛徒,也就是下一任雲霄閣閣主雲過盡,生下一女。一年後,蕭老閣主因病逝世,她傷心過度以至得了失心瘋,久病不愈,每每發作起來便大呼小叫,傷人砸物,不僅刺傷過雲過盡,甚至有一次差點将幼小的女兒抛下懸崖。而其夫雲過盡不僅未曾嫌棄,反而二十年如一日,為她四處求醫,為她廣尋良藥,至于姬妾,更是從未置過,惹得輿論唏噓不已。

花枝簌簌搖晃,人群前前後後鑽進梨花林,踐踏一地的雪白花瓣,隐約還聽得見閣主夫人還在那裏高喊:“惡有惡報,多行不義必自斃……”。

顏惜沉默良久,臉上鮮見的泛起一絲苦澀,擡頭看着沉沉夜空,對着高遠地蒼穹道:“娘,你就是跟這樣的人争了一輩子,然後因她而死?你看,你看看,你多麽不值得!”

剛用過午膳,雲翎便徑直去了梨香苑。

顏惜坐在鴛鴦藤下,捧着一卷詩書,眼光輕輕掠了她一眼。

今日她仍舊穿了一身藕荷色的長裙,那是一種介于水粉色與緋紅色的迷離色澤,無端讓人想起仲夏傍晚暮色下的蓮花,風吹過搖曳出大片大片的幽蘭芬芳,淡然的美麗,精致的妖嬈。

他在她四歲之時與她相識,在她九歲之時疏離,半年後她與雲舒莫名隐居世外,十六歲重回雲霄閣,可自從隐居歸來後,她變化很大,她不止從一個天真的孩童蛻變為一個清麗的少女,性子更是出奇的變了很多。從前的她愛笑愛鬧,愛穿明麗的衣衫,總是橙紅,鵝黃,新綠,湛藍這些朝氣蓬勃的顏色,可是如今,她沉默了很多,也黯然了許多,來來回回穿的也只有藕荷色。

顏惜的眼光落在她藕荷色的衣角上,道:“你跟雲舒在外隐居的幾年,你變了很多,你現在似乎很偏好這種顏色。”

雲翎冷道:“顏少主,我來這不是和你讨論衣衫及顏色。你這樣東扯西拉可是想食言?如果不是,快帶我去。”

顏惜站起身,将書卷随手一抛,道:“本少何曾食言而肥。”轉頭向顏葵道:“顏葵你留下。”而後跟着雲翎向外走去。

顏葵在後面喊:“少主,今兒是初一啊,你忘了昨天老爺特意叮囑過的……”話還沒說完雲顏二人已經走遠了。

第十三話 朔日之夜

日頭斜斜,春光醉人,玄英山中卉木萋萋,倉庚喈喈。

與山外的溫暖景象不同,巍峨高聳的玄英山此時卻是寒氣仍在,涼意陣陣。縱眼望去,山脈綿延,奇峰突兀,山中多是參天松柏,遮天蔽日,陣陣山岚不時飄來,籠罩着這大山更是若隐若現,影影綽綽,一派原始山林景象。

茂密的山林中,一碧一紅兩個身影匆匆穿過。

顏惜雲翎兩人本是晌午出發的,正常速度的話不過一個半時辰便能走到天獨峰的吊橋邊,可是路過六盤口時,遇到一位白胡子老頭,老頭自稱是位大夫,山上草藥時摔傷了腳,躺在地上可憐兮兮地向兩人求救,兩人豈能見死不救,只好将他送回了十幾裏開外的家。

老頭知恩圖報,被送到家後從袖子裏摸出一個小瓶,道:“今日之恩,這便算是老頭兒給你們的回報吧!”

雲翎剛要拒絕,老頭道:“這是老頭的神藥,多少錢也買不到!留着,以後自有用處!”

雲翎想了想,秉着不要白不要的光榮美德,收下了。

顏雲二人正準備離去,老頭突然把顏惜拉住,将頭湊到顏惜耳邊,笑的高深莫測,白花花的胡子随着笑意一抖一抖:“嘿嘿,小子,你該不會對那丫頭…”話音就此中斷,只留一臉欲語還休的笑。

顏惜推開他,似笑非笑地道:“老伯,你想太多了。”

老頭道:“是嗎?那就好,這丫頭可病的不輕……”

顏惜一怔,尚未明白老頭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待想問清楚,老頭已經被幾個人扶走了。一旁,雲翎正望着天空,不耐的催促他:“走吧。我們快點去天獨峰吧,再晚點時間就來不及了。”

顏惜道:“雲世妹很急麽?”

雲翎道:“天黑之前我必須趕回雲霄閣,如果……”

顏惜眉一挑,等待她的下半句。

“如果你不想我成為你的拖累。”話畢,雲翎已經轉身。

“拖累?”顏惜一怔,笑道:“惜不敢當。”

雲翎未再語,人已經大步走開。

一個時辰後,雲顏二人出現在天獨峰吊橋旁。此時太陽已經西下,天色将晚。

天獨峰乃是玄英山脈中一支奇峰,高聳入雲,似一把巨大利刃直指蒼天。作為玄英山脈中最為神秘的山峰,自現任雲霄閣主雲過盡繼位之後,天獨峰便被立為雲霄閣禁地,江湖小道消息傳說這峰中有無數奇花異草,更有富可敵國的寶藏,所以雲過盡便将此峰封閉,只餘一座窄窄的吊橋與玄英山連通,除雲霄閣主親許之外任何人不得入內。此次若不是在熟悉雲霄閣後山的雲翎帶路,抄了一條秘密小道又小心翼翼的繞過層層看守的關卡,想要來到天獨峰吊橋,絕非易事。

兩人踩在長達十幾丈的吊橋上,橋身搖晃個不停。陣陣乳白色霧霭般的山岚環繞在兩人之間飄蕩不停,透過氤氲的霧氣,隐約可見吊橋下一望深不見底的峽谷,如果此時吊橋繩索只要稍有問題,後果便不堪設想。

兩人走過吊橋,穩穩地踏上天獨峰的地面。

顏惜看着雲翎,笑道:“雲霄閣的閣主禁地都被你這樣随意的出入,看來下一任的閣主必是雲世妹了。”

雲翎譏诮一笑,道:“閣主麽?我沒興趣,況且也等不到那一天。”

等不到那一天?

顏惜不解,欲要發問,雲翎的話又傳來:“顏少主膽子不小,居然敢把東西藏在我們家禁地裏,不曉得被發現了有沒有命出去?”

顏惜道:“我那會只是想着,藏在那裏,你便永遠也找不到了。”

雲翎睇他一眼,道:“顏少主果然…”又哼了一聲,道:“在哪裏,快去。”

顏惜道:“都過去了十幾年了,讓我好好想想。”環顧了下四周,說:“如果我沒記錯,朝前走不遠會出現一個拐彎岔路,沿着岔路走大概小半個時辰,便可以看見一個懸崖,崖旁有棵一人粗的歪脖子松樹,就在樹下。”

兩人便這麽尋了過去,由于尋物心切,均施展了輕功,顏惜雖然已經馬不停蹄趕了一下午的路,但絲毫不覺得勞累,仍然步法輕盈,後勁十足。可身後的雲翎卻速度漸漸慢下來,前頭的顏惜居然聽得到身後的她有輕微的喘息聲,明顯的氣息不穩,內力不足。

顏惜頓住腳步,疑惑的看着雲翎,道:“你可是不舒服?”

雲翎深吸一口氣,緩緩平緩氣息,搖頭。

顏惜道:“奇怪?平日裏你我的輕功相差不遠,怎麽今日……”

還沒說完便見雲翎指着前方,激動地問:“可是那顆樹?”

極目所致,前方依稀看見一個懸崖,懸崖的一邊正有一棵歪脖子松樹。

兩人快步走了過去,顏惜圍着樹繞了幾圈,肯定地道:“就是這裏。”

“在樹下?”雲翎蹲了下去,用手開始撥樹根旁的土。

顏惜折了根樹枝,遞過去,道:“我埋的有些深,用樹枝撥吧,用手撥太慢。”

雲翎看也不看便将樹枝扔了出去:“不要!用這個撥會傷了我的東西。”

顏惜負手而立,靜靜站在一旁看着她。

雲翎在土裏翻拉個不停,好半天後,土坑挖的越來越大越來越深,可依舊是什麽都沒有,雲翎不由焦躁道:“在哪裏?怎麽沒有找到,你記得真的在這裏嗎?”一邊說一邊不耐地扒開土坑旁的石塊碎渣。

顏惜無奈地道:“肯定。”話落也蹲下來陪她一起找。半晌後,兩人指甲裏全是污泥,顏惜擡起手,厭惡地看着自己的手,道:“本少何曾這麽髒過!”

卻聽雲翎一聲驚喜:“有了!這裏!”

只見土堆裏露出一個灰黃的鐵塊,已經跟土混成一樣的顏色,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雲翎伸出手去,握住鐵塊,小心翼翼的從土中抽出。

瘦長的鐵塊一點點緩緩自土裏顯出原形。

那是一柄小鐵劍,比普通的劍短很多,粗看更像是一把孩童的玩具。由于被埋在土裏多時,已經鏽跡斑斑,沾滿了污濁的土漬。仔細看,不難看出劍身隐約可見古樸而精細的花紋。

雲翎捧起劍,仔細地撣去上面的土,稍微清理幹淨的劍身上清晰有姿态飄逸的雲朵,雲朵正中端正的刻着翎字,劍身翻過,另一面有同樣形狀唯美的雲朵,不過刻的卻是舒字。

雲翎垂着頭半坐在地上,像看着絕世珍寶般盯着鐵劍,指尖摩挲着“舒”字,抑制不住的顫抖,她低低的道:“這是我的小鐵劍!這是我的小鐵劍!這是哥哥給我做的小鐵劍!”她将鐵劍緩緩貼到胸口,又是激動,又是悲涼,眼神卻越發怔怔起來。恍然間,她仿佛回到很久很久以前,她最親的小哥哥帶着溫暖而和煦的微笑,将劍遞到她的手上,輕輕道:“翎兒不要哭,使不動大人的劍,哥哥給你做了一把小鐵劍,快試一試……”

幾丈之外的顏惜正拿着雪白的錦帕,專心致志的擦拭着手指上的污泥,他眼光不經意的朝雲翎一瞥,臉色頓時一變,高喊起來:“躲開!”

——挖劍翻開的山石碎塊下面,一只約摸一尺來長的大紅頭蜈蚣,突然從石塊下竄出,高昂着頭虎視眈眈的敵視着打擾自己的不速之客,頃刻間它一個猛蹿,蠕動着密密麻麻的足,速度極快地朝雲翎奔了過來。他與雲翎相距極近,不足幾尺距離,加之行動又快,眨眼便要挨到雲翎的小腿。只怕顏惜即便用上最好的輕功奔過來之時,仍是為時已晚。

雲翎緊抱着小鐵劍,沉溺在久遠的回憶中,顏惜的聲音置若罔聞。

來不及多想,顏惜将手中錦帕用力一擲,那軟綿綿的錦帕登時化作一道利器,飛旋着割掉沿途阻擋的草葉花枝,嗖的一聲朝蜈蚣飛去。那蜈蚣甚是機敏,當下也不逃跑,直接身形一扭,從地上高高彈起,在撞到錦帕的剎那,它在空中突兀的轉了個身,繞開錦帕直接更快的攻向雲翎。

驀地,一個身影飛撲過來,抱住雲翎重重打了幾個滾朝旁躲開,混亂中兩人一直滾到了懸崖邊。

待到停下來的時候,就聽雲翎一聲“嘶”的輕呼,顏惜慌不疊的松開手,驚道:“還是咬到了嗎?”

雲翎捋起衣袖,手臂上一個鮮紅的血口,顯然已經被咬到。

顏惜迅速拉過雲翎的胳膊,低下頭張嘴便向傷口貼去。雲翎甩開他的手,怒道:“你幹什麽?”

顏惜惱道:“幫你吸毒!這是天獨峰的三怪之一——赤首金蜈,生性狡詐,毒性猛烈,被咬者沒有解藥的話一個時辰就會斃命!”

雲翎讪讪的看了他一眼,道:“不礙事,我不怕。”

顏惜聲音也緩和了些,不悅地道:“還有人嫌命長的嗎?眼下必須把你體內的毒素逼出來才行!”一邊說一邊又來拉雲翎的手臂。

雲翎把手放到身後,道:“不用你管,這種東西,還奈何不了我!”

顏惜被她這話堵得不知說什麽才好,便将臉轉到一邊,眸光落在不遠處的地面上,只見那只攻擊雲翎的赤首蜈蚣正不住的在地上翻騰滾動個不停,它時而将自己拉成長長的一字形,時而屈身縮成一團顫抖不定,似乎十分痛苦,半晌後,那長達一尺的毒物身子陡然一個抽搐,再也沒了動靜。

顏惜怔住。

雲翎嗤嗤笑出聲,向那蜈蚣屍體一指,道:“它死了,可以把它撿回去給荊安神醫泡藥酒了。”

顏惜看着雲翎,眼中湧起一抹愕然:“你…”

雲翎聳聳肩,若無其事的說:“幾年前我有過一些經歷,自此以後任何都毒蟲對我無效。對我來說,我的鮮血才是毒蟲們的劇毒,它們只要碰到了一絲半點,立刻便會暴斃。”

顏惜靜靜看着她,想要問什麽,卻沒問出口。

夕陽已經西下良久,夜色逐漸将深山籠罩,廣闊的墨色蒼穹上隐隐可見幾顆星,在沒有月亮的夜晚,兀自孤寂的亮着。

雲翎擡頭看着夜幕,臉龐上忽地浮起一抹複雜的表情,似忿然,又似無奈,自語般恨恨道:“逃不掉的朔日之夜。”

第十四話 驚險之行

顏惜朝她看去,卻詫異的發現她的臉,在黑暗中異樣的蒼白。

雲翎顧不上顏惜的反應,只是急切的催促道:“快走,快回雲霄閣。”說着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污物,緊接着一聲驚叫:“咦?我的小鐵劍呢?剛才還在的!”

雲翎思量一番,估計小鐵劍在顏惜撲過來的時候被撞開,她急忙忙四處張望,可是夜色沉沉的山中,她除開斑駁的樹影,什麽都看不到,她慌忙的俯下身,在地面上急切的摸索着。

顏惜看了她一眼,也轉過身去,眼光費力地在另一面的土地上搜尋着。

兩人找了許久,都沒有結果。雲翎急了,将身子匍匐的更低,白皙的雙手在草叢中,沙礫上一寸寸尋找,不多久,她摸到一個冰冷的鐵質,她心下一喜,身子往前更傾了一點,終于緊緊握住了那塊鐵質,果然是自己的小鐵劍,她剛想歡喜的叫出聲,卻覺得腳下一滑,身子陡然失重向下墜了下去。

“啊——”

借着淡淡的星光,顏惜回過頭來便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藕荷衣的少女一手抱着小鐵劍,一手緊抓着懸崖邊凸出的石塊,整個身子懸空在懸崖邊,夜風刮過,少女揚起蒼白的臉,烏黑的發絲無助的在獵獵風中吹散開來。

顏惜閃電般奔過去,抓住了雲翎的手腕,想要将她拉上來。其實他完全可以不必多此一舉,依雲翎的武功,她完全有能力借力一縱,翻身上崖。

可顏惜還是撲了過去。

顏惜抓着雲翎的手臂,問:“能上來嗎?”話落後他覺得這話簡直多餘,以她自身的武功何須操心這等小事?

雲翎不答,只是攀着懸崖峭壁,一個勁喘息着,一副氣力衰竭的摸樣。

顏惜忽地覺得心下莫名的忐忑不停,他手掌往前移了移,握住少女手腕,就在那一霎那,他的指尖,感觸到她的脈搏。他不禁瞪大了眼。

——少女體內,素日裏原本充沛的深厚內力,眼下空蕩蕩一片,半分也無。

昨晚顏致遠的話突然在腦海中響起:

“——明天是初一,不能跟雲丫頭出去”。

仿佛晴空一個雷電炸響,顏惜臉色一震,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女,她臉色蒼白,目光有些渙散,平時蓮瓣般粉紅的嘴唇一絲血色也無,仿佛是一個重症的虛弱之人。

顏惜來不及問這其中蹊跷,沉住心神,對雲翎道:“抓緊我,我這就拉你上來。”

雲翎颔首,顏惜緊握雙手緊握住雲翎的手腕,內力一吐,手向上一提,雲翎的身體登時随力上移。

眼看雲翎就要被拉上來,顏惜剛松了一口氣,便聽“喀拉”一聲悶響,顏惜腳下的大石塊驟然松動,朝懸崖邊倒塌而去。原來這石塊本就是卡在懸崖邊,兩人的身體一下壓上來,一時承受不住,裂出地面。顏惜本就手拉重物,腳下石塊陡然一塌,他一下重心不穩,朝前跌去,大半個身子已摔出了懸崖,只留下雙腳還牢牢勾在石塊上,遠遠看去,兩個人手拉手,懸在半空中,像兩個挂在崖上的風筝,仿佛一陣風吹來,兩人便會朝着這萬丈懸崖跌下去摔的粉身碎骨屍骨無存。

石塊還在不斷脫離懸崖,即将崩離,兩人眼看就要一起随着石塊摔下深不可測的懸崖。

慌忙中雲翎大叫:“松手!”

顏惜若是此時松開雲翎的手,足下在石塊一點,定能借力攀上懸崖,保住性命再簡單不過,可他的手沒松一毫。

雲翎急道:“顏惜,我叫你松手!”

顏惜毫不理會,拽着她的手又加了幾分力,一字一頓的道:“想死,也得問過本少準不準。”

雲翎的話還沒出口,剎那間“轟隆”一聲大響,石塊徹底崩裂,兩個人陡然失控,一起向下摔去。情急之中,顏惜一把攬住了雲翎的腰,兩人的身體順着懸崖壁急速下墜,耳畔有呼呼的風刮過,伴随着一同滾下來的大小不一的石子,砸在兩人身上劇烈的痛。

電光火石之間,顏惜眼光從崖壁上掠過,突然他眸光一閃,右手用勁全力猛的往陡峭的崖壁上一摸,居然抓住了一根粗大的藤蔓,他的手在粗糙的藤蔓上摩擦滑下片刻後,墜勢漸緩,終于慢慢停住。

顏惜一手握着藤蔓,一手抱着雲翎的腰,驚魂未定的兩人,黑暗中大口的喘着粗氣。

黑暗中,他高雅清淡的氣息隐隐挾着青荷的清新之氣,混合着她身上淺淺的蓮花香,交織成一抹奇異而撩人的特殊香氣,習習的萦繞在兩人。兩人一時都覺得有些尴尬,不約而同避開了臉。

緩和了片刻,顏惜開口了,雲翎以為他會說好險好險,結果他風輕雲淡說了一句話:“抓緊了,萬一不小心摔下去,可千萬別臉朝下。”

雲翎登時氣結,狠狠的盯了顏惜兩眼,卻發現自己雙手緊緊抱着顏惜的胸膛,立刻臉色一變,面色難堪的想伸回手,可掃了一眼腳下漆黑的萬丈深淵,趕緊打消了念頭。

“今日真不知道是幸還是不幸,好端端的懸崖竟垮了!不過又給我摸着了一根救命的藤蔓!”雖是劫後餘生,可顏惜的臉上看不到絲毫的後怕,反而還調侃了幾句:“幸虧這藤蔓夠結實,不然本少主從這麽高摔去下,山底下紅紅白白的一片,一眼望去,豈不是跟番茄炒蛋似的!”

雲翎聽了他的話,又氣惱又好笑,一時尴尬全無,覺得這人此時也不是那麽令人厭惡,便道:“嗯,現在得想個法子爬上去才好。”頓了頓,哀怨道:“真是可惱,想不到我竟也有求助于你的時刻。”

顏惜毫不在意的道:“放心,我會很快忘記,我曾救過你。”而後環視四周,眼色一亮,道:“看,那是什麽?”

雲翎順着他的目光向下看去,只見不遠處的崖壁旁邊,隐約可見一個凹進去的洞穴,而更令人驚愕的是洞穴裏面,竟然有微微的亮光透出。

兩人對視一眼,雲翎道:“那裏…似乎是個石洞?”

顏惜道:“柳暗花明又一村,下去看看。”

雲翎點頭,抓緊了顏惜。

顏惜握牢藤蔓,謹慎的往下一點點滑落。等到與洞穴平行的時候,顏惜腳在崖壁上一蹬,藤蔓像秋千般蕩起,待甩到離洞穴最近的距離時,顏惜帶着雲翎借力縱身一躍,穩穩的落在了洞穴口。

兩人在洞穴前站穩,雲翎馬上收回了圈住顏惜胳膊的雙手。

顏惜這才反應過來,看着自己攬在少女腰間的手,松開,若無其事的拍拍手,仿佛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雲翎緩緩退後,靠在洞穴口上,不住的喘氣。

顏惜看着她,道:“如今你內力全無,氣息衰竭,為什麽會這樣?”

雲翎揮揮手,做了一個沒關系的姿勢,慢慢道:“放心,明天就好。”

顏惜躊躇了半刻,道:“可是因為……今夜是初一?”

雲翎擡頭望望空蕩的夜空,道:“是,因為今日是朔日之夜。”

顏惜無奈地一笑,道:“看來你并不打算多說。”

“欠你的情,我自會還你。”雲翎答所非問地道:“先讓我休息一下。”

兩人都沒再講話,黑暗中顏惜別過臉,寒譚般深邃的眸子裏有什麽被刻意的壓抑着,雲翎沒有看見,她待氣息穩定之後,道:“我休息夠了,走吧。”說着往洞裏走去。顏惜搶先一步護在她身前,兩人緊挨着走進了洞穴。

洞穴裏起先像一個狹長的通道,有微光透入,越往裏走,道路越發寬敞,光線越發明亮。

兩人在洞穴中七拐八拐了好幾道彎,須臾後,繞過一道巨大的石壁,眼前突然驟然一亮,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巨大的山洞,無數顆夜明珠被鑲嵌在洞壁上,将整個洞照耀的猶如白晝,牆壁上精心描繪着五彩的壁畫,那些騰雲駕霧的仙女端立在壁上,身着五色彩衣翩翩起舞,一颦一笑栩栩如生,仿佛随時可将絲帶一甩,飛升而去。

目光移至大廳正中,兩人不由均是一驚,一塊巨大的水晶牆矗立在兩人眼前,整塊水晶似是天然形成,渾然一體,在百盞夜明珠的照耀下,整個水井璧折射出晶瑩剔透的光,眩人眼目,奪人神魄。

顏惜贊嘆道:“便是我身為皇族遺貴,盡攬越潮島奇珍異寶,也從未見過此等奇品。”

雲翎帶着同樣的訝異:“我住在這玄英山十幾年,卻從不知曉竟有這樣的地方。”

顏惜打趣道:“連你都是才知道這玄英山寶藏,那世間還能有幾人知曉?”

雲翎沉思片刻,道:“此處是玄英山禁地,又深處懸崖峭壁之內,危險之至。今日若不是我們僥幸誤打誤撞闖進了來,可能永遠都不會知曉。”

顏惜剛要接話,卻目光一閃,道:“那是什麽?”

雲翎這才注意到巨大的水晶璧後面,居然似有什麽在晃動。雲翎剛要邁開腳步,顏惜遞了一個小心的眼神,兩人默契的點頭,屏住呼吸,謹慎朝水晶牆背面移步而去。

兩人剛走過去,便是一愣,只見光華流轉的水晶背景下,一個身着火紅衣衫的妙曼的女子正對自己莞爾一笑。

第十五話 神秘的紅衣女子

兩人瞧了片刻恍然大悟,發現這是一副懸挂的畫卷。那丹青卷上的人物十分逼真,身材大小跟真人相差無幾,加之畫工精致,描繪細膩,用色鮮明,刻畫生動,簡直已經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畫上的美人一襲榴紅衣裙,多褶的裙裾重重疊疊,肆意的蹁跹開來,宛若雲霞。她一手持劍,身姿微微j□j,眉目間滿滿的笑意飛揚,姿态神情灑脫不拘,在這神仙般的洞府中,仿佛即刻就要跳出畫來,踏歌而行揮劍而舞。

雲翎贊道:“她真美,不知道是不是真有其人?”

顏惜道:“出現在雲霄閣禁地中的美人圖,應該和雲霄閣或多或少都有點關系。”

“咦?”雲翎眉毛一挑,指着畫上女子的眉間,示意顏惜看。

只見美人明朗的臉龐上,眉間一點朱砂痣,鮮豔殷紅。

顏惜看了眼,不以為意的道:“聽說眉間有朱砂的女子生來奇美,果然不假。”

雲翎想了想,道:“聽說我那早逝的姨母蕭芷茵,眉間便有一顆朱砂痣,可惜她在我還沒出生之前便去世了,我未曾見過她一面。”話落,她伸出手,想取下水晶璧上的畫仔細查看,就在摸到畫軸的瞬間,她的手按到一個冰涼的暗扣。

只聽“喀拉拉”一陣機關的聲響,洞內傳來輕微的震動,畫卷對面的石牆上一扇石門緩緩打開,門的那面傳來“淙淙”的流水聲。

雲顏二人對視一眼後,顏惜握緊了玉扇,當先走向那扇石門,雲翎似是有恙,腳步慢吞吞的跟在後面。

兩人剛走過石門,便明顯感覺到此洞溫度遠比大廳低的多,洞內潮濕而冰冷,絲絲涼氣透衫而入,雲翎不由拉緊了衣服。再往前走兩步,便聽見水聲嘩嘩大作,兩人擡頭看去,這才發現原來此洞的規模竟比剛才的水晶洞更為寬廣宏大,而洞的右側,竟有一個巨大的水潭!

不知是天然形成還是人工開鑿,水潭長寬可達數丈,深度目測不明,令人詫異的是,方方正正的潭水中,居然栽滿了紅色睡蓮,朵朵蓮花碗口般大小,熙熙攘攘的大片綻放,熾熱的像是天邊的火燒雲。配上這一譚的清水,放眼看去,碧色的潭水幽深靜谧,緋紅的蓮花妖嬈熱烈,漣漪蕩漾下,這一碧一紅,一靜一動,既矛盾又相襯,争相輝映,各展風姿,竟是說不出的寫意。

水潭洞中,不斷有淙淙的山泉流過凹凸不平的山壁,再通過幾個小渠溝,彙入水潭。叮咚的水聲不絕,冰涼的水花激蕩在山壁間,潑灑而出,濺得兩人衣衫上點點濕意。雲翎打了個抖,便聽站在水潭旁邊的顏惜道:“水底有東西。”

雲翎一驚,忙撲了過去,雙手撐在水潭邊,看了半天什麽也沒看見,只得撥開水面的蓮花荷葉朝水下看去。

她的眼睛登時定住。

——水潭裏,蓮花叢中,居然有個女子沉在水中!

那女子約摸二十歲出頭,以一種奇異的姿态,安靜的平躺在水潭中,雙眸阖上,面帶安詳,雙手交疊放在胸口上,似是沉沉睡去。

“她……”雲翎驚訝的出聲。

“她已經死了。”顏惜平靜地道,伸出手向那女子的身體探去,還未觸碰到,他的手指便被一個微涼而透明的物體隔開,那物體雖是半沉浸在水下,可仍有層絢爛的微光流轉,顏惜指尖在那物體上輕叩幾下,幾聲清脆的珠玉聲響傳來,顏惜道:“如果我猜的沒錯,她躺在一個水晶棺中,水晶棺置于水下,隐于水色之中,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确實如此。”雲翎看着那張安靜的睡顏,也伸出手碰了碰。那睡美人一動不動的躺在哪裏,雖是雙目阖上,但肌膚勝雪,修眉長睫,白淨的下巴上花瓣般的嘴唇薄薄的抿起,驕傲而倔強,仿佛下一刻就要翻身坐起,睜開璀璨的眸子,對雲翎灑脫一笑。

那樣明豔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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