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5)

了甲奴的重拳,同時舉扇應對風清的匹練。

顏惜如今是二對一,風清加甲奴。

而那邊的雲翎,則是N對一,一群小喽啰團團圍住了她,雖然一個個武功都不算高,可是這百來號人操着各種奇奇怪怪的武器一擁而上,便是她一劍能刺死一個,可也不是三下五下便能搞定的。況且還是在這深更半夜的眼睛又不如白天好使,戰鬥力小打折扣的情況下。

這邊顏惜本來迎戰甲奴,運用巧勁只出七成功力便能輕輕松松落個上風,而風清一加入,局勢便立刻發生了改變。風清本就是鬼域宮座下風使,武功全由宮主親自教導,上次絕色坊和雲翎一戰已經顯示出武功頗高,而此番又是有備而來,自是不容小觑。雙方二對一,幾招下打了個持平,誰也沒占到誰的好。

雲翎那方揮劍厮殺着,心下卻暗暗焦急起來,她是清楚風清功力的深淺的,眼下又多了個渾身巨力的甲奴,那兩人一個快,一個狠,而顏惜的武功雖高,目前看似也是沉穩不驚并未落入下風,可獨自一人應對兩個強敵,一邊要持扇與風清打做一團,一邊還要分神甩開甲奴的追擊,一心兩用,時間一長,總有應接不暇的時候,到時候必然會露出破綻。一旦露了破綻,後果便難講了。

這麽一想,雲翎便将手中的祭雪劍舞的更快,劍鋒淩厲猶如星芒,試圖殺出重圍,救援顏惜。祭雪劍随着她的動作一刺一挑,在黑暗中銀光閃閃,寒亮耀眼。

果不多時,随着風清與甲奴的配合愈來愈默契娴熟,兩人一個負責招架顏惜上盤,一個專門攻擊下盤,三人持平的局面逐漸改變,顏惜再怎樣力戰雙雄,可兩只手對四只,還要顧着那些偶爾跑來亂砍幾刀落井下石的小喽啰們,已經稍稍顯露勉強。此時他右手舞着玉扇,臉上雖然仍然挂着淺淺的笑意,可是那笑意上已然微微帶了幾分肅然。

風清心下暗喜,下手更快更猛,然而她卻實在是小瞧了顏惜,顏惜雖然看起來不如初前那麽輕松,卻也并未見有頹廢之勢,身影輾轉間,一柄玉扇上攻下襲,招招式式一氣呵成使得連連綿綿無窮無盡,雖是一派殺氣盎然,但甚是流暢好看,風清二人一時半會也沒讨到什麽便宜。

風清心下不禁有些不耐,再這麽纏下去,顏惜縱然總有氣力不竭輸給自己的時候,可自己約莫着也得挂點彩。念及此處,她打起了其他主意。

雲翎那方還在被團團圍住,周圍個喽啰已經被她殺倒了一半,剩下的三四十人還在與她不死不休着。

風清的眼睛驀地一亮,突然,她纖臂一甩,那手中正與顏惜玉扇糾纏的匹練陡然一折,仿佛長了眼睛的活物一般,突兀的換了個方向,軟綿綿卻帶着不可抗拒的力道向那旁的雲翎後腦襲去。

那匹練煙一陣的飄乎乎襲來,半分聲響也沒有。

而雲翎背對着風清,正全心地投入厮殺。她此時正被一群武功不弱精神又如小強般越挫越勇的喽啰們纏住,青鋒舞動間爆出鮮紅的血花朵朵四處飛濺。奈何這夜黑風高,不僅目力不如白天,便連其他感官反應都比白日裏遲鈍些,況且她也并未料到,風清會在跟顏惜激烈打鬥自顧不暇之時,猛然向自己出手。

背後的奪命之招已經帶着殺氣騰騰的寒氣即将給予她重重一擊。

這一擊,若擊中,必将血濺當場。

“翎兒!”電光火石之間,顏惜眼中精芒暴漲,身子一發而起,玉扇橫轉,夜中只見流光一線,玉扇已經快速絕倫地攻向了那匹練,截去了匹練的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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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數被斷,風情臉上卻不見絲毫沮喪,清冽的雙眸反而爆出驚喜的火花——她得手了!她用雲翎性命之危誘出顏惜的破綻,竟然得手!當下心思一轉,将匹練一甩收回,左手以掌為刃,傾盡全力堪堪劈向顏惜命門。而那方甲奴也反應過來,抓住這個難得的大好時機,卯足了勁一拳便向顏惜胸口擊去。

——顏惜滿心欲救雲翎,卻忘記自己命門此刻已然暴露在對手眼前。

命門何其重要,一人擊中便生死難測,何況是兩勁敵同時出手。

雲翎驟然回過頭來,映入眼簾的便是這驚心動魄的一幕。

風清那掌已經帶着十成十的功力毫不留情的劈向顏惜命門,兩人相距何其近,顏惜必将躲閃不及,何況另一面還有個正準備雙面夾擊的甲奴。

那一掌,只待落下。

那一拳,即将挨上。

顏惜,兇多吉少。

“顏惜!”驀地一聲高喝,雲翎雙眸裏忽地紅光一閃,只覺體內的某種力量剎那間如決堤洩洪般席卷開來,帶着驚天駭地的爆發力洶洶而出,電光火石間她長劍當空一揮,一道紅光沖天而起,激起血雨飛揚滿天,瞬時殺出一道血路,幾乎是同時,她的身影已經快若疾電,迅若暴雷地向着顏惜的方向飄身撲去。

她驟然而來的速度實在太快,蹑影追風,光電不及,快的近乎鬼魅,簡直看不到她身形的移動,眼前就那麽光亮一閃,她已經欺身搶先在風清鬼奴落掌之前。

“砰”一聲響,她一掌揮出,已将顏惜身子遠遠推開十幾步,顏惜立時借着這股勁脫離了那個危險地帶。

顏惜剛躲過這一致命的雙重殺招,正待回身接應雲翎,不想卻因着沖力過猛,他懷裏的盒子被這一激蕩撞飛了出去,遠遠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

冰火珠。

風清本來還在驚愕雲翎之前鬼魅般的速度,直到那盒子掠過眼內,她才反應過來,迅速躍起伸手去搶那盒子。

與此同時,雲翎也縱身而起,揮手去奪。

空中兩人同時抓住了盒子,互不相讓,于是又利用另一只空着的手,厮打了起來。越打越遠,漸漸的融入夜色之中。

顏惜趕緊去追,可甲奴卻帶着小喽啰們一道纏了過來,那甲奴似乎在為剛剛的痛失良機而狂躁大怒,發足狂號着一副拼了命也要将那遺憾補回的架勢,揮着鐵拳不顧一切的向顏惜進攻,他亡命發狠之下,力道比之前兇猛得多,顏惜亦不敢小瞧了去。

而雲翎風清這邊殺意更濃。因着兩人靠的太近,所以匹練長劍之類的武器根本派不上用場,反而成為累贅,所以雙方都幹脆赤手空拳貼身肉搏。

風清抿唇肅穆,左手如靈蛇,進退靈活的攻向雲翎各個要處。她是曉得雲翎深淺的,她們之前便交過手,只不過絕色坊那一戰兩人并未分出勝負,好吧,那便由今日解開答案吧。

想到這裏,心底不由一陣亢奮。

她武功由宮主親自教導,這些年又勤奮練習,半分也不敢怠慢,如今已經跻身武林一流行列。算下來江湖之中,能跟自己算的上旗鼓相當的,要麽是月隐這樣的自己人,要麽是武林中那些已經歸隐了不再出現的高人,平日裏便是想找個不相上下的人打上一場都沒有,偶爾夜半練功的時候,對着遙遙的天空,聯想起自己茫然而又單調的人生,總是不免升起一絲落寞,禁不住總是想,想尋到一個對手,朋友也好,敵人也罷——總得有個對手,有個強大的對手,才能激起自己內心的渴望。

只有這樣,才會讓她覺得,她還活着,她并不是沉溺在一個充滿絕望的夢境裏。

而今晚實在是太過刺激,這對手,不僅遇到,而且是遇到兩個,其中一個差點還死在自己手裏!

想到這裏,她渾身的血液不禁沸騰起來,像是翻滾着的開水,又像是被烈火燃燒着的柴薪,燃燒着翻騰着,教唆着自己哪怕使盡渾身解數也必須打倒征服眼前的對手。

至此,風清的出手更加猛烈,一掌一拳間猶如疾風驟雨,毫不歇停地向着雲翎身上拍岸而去——而對面的雲翎一邊接招,臉色卻微微發白,那雙往日裏如同潑墨點漆般的烏黑眸子,此時卻染了一層異樣的血光,漾出一抹詭谲的紅,那奇異的狀态之下,是她輕輕喘氣的面孔,那感覺像是身體有恙,又似乎是在克制着某種即将爆發的事物。

“你是月隐的朋友,”幾十招過後,雲翎出手慢了半拍,泠然道:“不要逼我。”

風清正在興頭上,哪裏肯罷手,聽了這話,以為她是體力不濟故而訛她,挑釁道:“便是逼你又怎樣!”

“你确定?”

“當然!”

“好!我成全你!”

第四十五話 相擁

下一刻,雲翎眼中血色鋒芒一閃,左手呼的一個翻轉,霎時又換了其他招數。

風清以為被自己猜中,雲翎果真被逼到無路可走,正要歡喜,突然卻覺得對方換了招數以後,施出的力量驟然變大,越來越大,越來越強,即便沒有武器,空有一只左手,那股力量仍然綿綿不斷排山倒海的壓過來,一波連着一波,仿佛是狂風暴雨下掀起的駭浪滔天,瘋狂不絕的傾軋而來,要将自己生生碾碎。方才的得意高亢頓時蕩然無存,又驚又懼下,她忙使出自己最為精妙霸道的招數來應對,可是卻發現,她不管使出什麽,都是以卵擊石不足一抗。

這力量之可怖,大到她無法抵抗。一向自傲的心底忍不住騰起一陣驚恐,而恐慌之下,又帶着一絲愕然。

這力量,她不知道有多強,但是這武功招數,她見過。

——鬼獄宮最深最機密的秘閣裏,牆壁上蜿蜒刻着的那些古怪文字的招數,她看不懂,可是那臨摹的壁畫,她卻是認識的。

這招數,跟那壁畫其中的幾幀,簡直是一模一樣。

而她剛剛救顏惜那一幕,那一招快的如同鬼魅的身姿,似乎也是傳聞中只屬于鬼域宮的某種秘術……想到這裏,她心底升起一絲強烈的不安及疑惑。

眼前的這個女子,她是誰?她到底是誰?她為什麽會那些秘術?她為什麽知道勾魂鈴?她的武功為什麽時強時弱不可捉摸?

風清滿腔疑問還沒來得及發問,喉間陡然一緊,一只冷若玉石的手已經牢牢地扣上了她的咽喉。

“風清,”那雙眸子冷冽如寒冬臘月裏的碎冰,卻又染上一層代表炙熱的紅,看起來真是矛盾而又詭秘:“你說的,這冰火珠憑本事拿。如今你沒有本事,便只能幹看着了。”

風清致命位置落于敵手,絲毫也不敢動彈,眼睜睜瞧着雲翎将自己手中的冰火珠一點點抽走。

雲翎将盒子緩緩塞入自己的懷中,對着風清冷然一笑,仿佛在打量一只馬上要被碾壓而死的蝼蟻,随即那雙血染的眸子裏,翻起一層濃濃的殺氣。

風清心裏一緊,霎時明白——她動了殺機,這次跟絕色坊的那次不同,她是真的動了殺機。

果不其然,雲翎加緊了手中的力道,風清喉間劇痛之下咯咯一陣輕響,拼着最後的欲望抵死掙紮,卻絲毫也挪不開半分,垂死間她對上那雙泛紅的妖異雙眸,突然感覺到一陣絕望。

她要死了,在這寂寂無聲的夜。

一個人,悄無聲息的死在這裏。

她并不懼怕這黑夜,但卻害怕。

自己死在,看不見他的地方。

絕望悲恸恍如漫天的潮水一般襲來,冰涼哀戚的蔓延全身,她閉上眼睛等待死亡的來臨。

“雲姑娘!”将死的迷蒙混沌之中,忽地有個聲音清朗的傳入耳膜,那是她再熟悉不過聲音。

風清睜開眼睛,便見幽幽黑暗中,光華驟然一亮,一襲白衣的男子正身姿筆挺的站在三丈之外,豐姿卓絕。天際中的那輪玉盤也似是被他所吸引,由雲層裏驀地探了出來,将那朗朗清輝柔柔的傾瀉到他身上,而他那一身白衣便似聚集了那九天之上的月光華彩,輝映着他的面容清癯絕倫,亦夢亦幻,宛若谪仙。

正是月隐。

風清心底揚起一陣欣喜。他來了,她見着了他,縱然此刻自己還要死在這裏,也沒有遺憾了。

“雲姑娘,放了風清。”月隐低低沉沉的聲音,又道了一遍。

這聲音似乎有着某種魔力,雲翎在短暫的一怔過後,終于緩緩地松了手。風清趁着這空擋,速速逃離了危險區。

風清跑開不遠,又想起了什麽,回頭大喊起來:“月隐,冰火珠在她手上。”

月隐靜靜立在那裏,仿佛沒聽到風清的叫喊。

風清急的再次喊起來:“冰火珠就在她身上,我們得拿回去。”

月隐瞥了風清一眼,面無表情的拒絕:“算了。現在你拿不走的。”

風清憤憤不平道:“你我聯手,還怕拿不走這玩意,早知道我開始就該殺了她,不該留下這個麻煩!”

月隐皺了皺眉,似是對她的話有些不滿:“風清,我跟你說過,莫要傷害她。”

“怎麽,一聽我要傷害她,你便這麽緊張?”風清冷然哼聲,忽地譏诮一笑,道:“你大可不必擔心,她身邊可是有那玉扇碧衣的顏公子陪着呢,那越潮島少主在乎緊了她,恨不得十二個時辰全天候貼身不離的保護,你是沒看到他們方才親密的模樣,啧啧啧……為了救對方連自身性命都不顧,倒真像小兩口似的情深意重……”

月隐烏黑的雙眸猛地一沉,像是平靜的海面陡然掀起洶湧的浪潮,他的聲音似寒冰一般冽厲:“夠了,風清!”

“夠了,憑什麽讓我夠了?!”風清怒道:“你跟她到底是什麽關系?為什麽你總是護着她?你知不知道,這冰火珠如果我們不拿到……”

月隐截住她的話:“拿不到自有我去交差!我跟她的事,你不要再多問。”

“你不要我問……你不許我問……”風清的忿然随着這幾句話慢慢轉為凄涼,“她在你心裏就那麽重要,而我,而我,什麽都不算……什麽都不是……”聲音越來越涼,帶着隐約的哭腔:“是啊,反正以前的事,你早忘光了,自從不歸海一戰回來後,你便全然忘了,好吧,反正你再也想不起來了……什麽都想不起來……”

“罷了!”風清聲音驟然一低,細如蚊蟻,她忽地一轉身,輕功一展,風一般的離去。

離去前,她面容凄涼的向雲翎投去一抹淩厲的目光。

“雲翎,今日之事你且記着,我絕不會讓你好過。”

她一陣風般的身影越去越遠,一側的雲翎早已癱坐在地上,眼下的她像是緊繃久了驟然松開的弦,所有的力量好像都在松開風清咽喉的那一刻用光殆盡,現在只覺得疲憊無比,無力的連風清同月隐的争吵她都沒有力氣去插嘴。

方才,她不僅與風清在鬥,也與自己在鬥。她用尚存的理智拼命克制自己,竭力不讓自己做出什麽瘋狂的事。但那感覺還是不由自己掌控,她的手,真的在那個時刻,牢牢地死死地掐住了風清的脖子,不留任何喘息的餘地。

真是一股可怕的力量,真是一種可怕的感覺。方才體內那股灼熱燃燒着的想要殺人想要見血的恐怖感覺,她費了好半天才壓抑下去。這感覺自顏惜遇險之時直接引誘出來,到與風清争搶冰火珠那一刻被猛然點爆,随後就如同點了炮引的火藥,炸開後便無法收拾,那感覺掀起滔天大火,帶動周身沸騰的血液攪動着自己的心智給予自己強大的力量,叫嚣着要殺了眼前那不可一世的風之使者,再以最銳利的手法劃開敵人的咽喉,放出噴薄洶湧的鮮血,找到那個汩汩流淌的血源,然後……

她捂住了腦袋,不敢去想象,然後會怎樣。

然後會怎樣?然後會怎樣?然後,她便會變成濃濃血腥的化妖池裏萬劫不複的畸形一族,那就是——

不!她狠狠甩了甩腦袋,阻止了自己的進一步想象,低低罵了一句,該死的血咒!傷人商已!

剛一罵完,喉間倏然微微一甜,一股血腥味,正欲沖喉而出。

——蒼天啊!她現在氣息紊亂,體內真氣在一片混亂下橫沖直撞,為了控制這股力量的莫名出現莫名爆發,她直接将自己壓抑成了內傷。

她強忍住自己,只因那白衣男子還立在身旁,她害怕他擔心,于是硬生生的,逼着自己将那口血又吞了回去。

月隐似乎是察覺到她的異樣,走近身來看了看她,剛對上她的眸子,忽地一驚,道:“你怎麽又…”俯身伸手便來探她的脈。

他這一近身,那一貫的白檀香便撲鼻而來,輕輕柔柔的繞在她的鼻翼間。她趕緊別過臉去,知道他有潔癖,不敢靠他太近。他纖長細致的手指擱在她的腕間,有着溫熱的觸感,雖只是指尖的相觸,她卻感覺到一絲久違的溫暖與窩心,月光下這人白衣勝雪容色清泠,看似冰冷漠然遙不可及,卻又帶着微微的暖意,恍惚間,雲翎眯了眯眼,仿佛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對人疏離卻對自己永遠挂着淡淡微笑的兄長。

在這迷離夜色間,月隐的臉逆着光,模模糊糊的看的不大明朗,回憶裏雲舒的臉卻是在腦海中愈發清晰刻骨,最後竟和眼前月隐的臉交疊在一起,那張臉淺淺笑了起來,還是以往那般令人溫暖踏實,險些将她的神魂都帶走——也不知道是她的幻覺還是真實。

“哥,”恍恍惚惚間,雲翎向那張臉探過去,夢呓一般的呢喃:“蓮生想你……”

月隐身子一震,剎那間眸中風起雲湧,他默不作聲看着靠在自己身旁怔怔出神的少女,臉上漸露出幾分苦澀,深邃如寒潭的瞳中,似藏有無數的酸楚與隐忍。那一霎,他自己也仿佛失了魂似的,伸出手,極溫柔的握住了雲翎遞來的纖柔手掌。

第四十六話 藏愛

夜色岑寂,星月均隐,幽靜的山林間,兩個神色怔然的男女,正彼此注視雙手相握,如同一對深深眷戀着的愛侶。在十指牢牢密切契合的那瞬間,對方掌心的溫熱細細密密的傳來,織成一個令人迷戀的溫暖幻境,讓人不住的升起要永遠停留在這一剎那的希翼。

夜色靜谧,那男子似是怕将沉溺中的女子驚醒,連呼吸都是屏住的,便連看她的眼光,都是輕輕柔柔,不敢僭越。

那般輕柔,只因珍愛。因為珍愛,故而隐藏。

這些年來,這些個日日夜夜,隐忍不發強撐不露的深愛之心,此刻化作一弦長長的拉鋸,反反複複鋸在他心上,拉扯出深淺不一的傷口,讓人細細碎碎絡繹不絕的疼。因着着心頭這一悸,他不由斜斜傾下身子,将那羸弱而削瘦的身軀輕輕摟在了懷裏。

這漫長苦痛以來,這深藏着的抑制着的煎熬着的心,便容它放縱一回罷,即便是這麽短短一瞬,也好。

兩人擁在那裏,一時四下無聲,唯有那茂密叢中的小蟲窸窸窣窣的低鳴着,仿佛在奏着一首哀哀的曲。月隐的心便也如這曲子一般,時而斷斷續續時而高高低低的,漾起無言的思緒。

昔年不歸海,再憶淚凝腮,容顏今已改,唯卿苦苦待。誰言心中事,一曲悲中來。

許久後,月隐仰起臉,在這晚風恣意的夜裏,神色悲涼。

風漸大,雲翎動了動,似是感覺到不安,将頭往月隐懷裏縮了一縮。

因着這一動,月隐陡然回過神來,他瞧了瞧懷裏的人,手驀地一縮,猶如被尖針紮到一般,随着神情一轉,毫不停留的抽走。

手中的溫暖忽地抽離,雲翎的腦子稍稍醒了醒。

華涼濃郁的檀木香自他身上袅袅傳來,那香氣徐徐地籠罩在兩人之間,雲翎吸了吸鼻子,聞的再清楚不過,當下一驚,随風飄移的靈魂終于又回到自己身上。

是華貴馥郁的檀木香,不是清淡悠遠的玉蘭香!

是月隐,而不是雲舒!

是他,而不是他!

下一刻,她便發現兩人的姿勢如此暧昧,她的臉頰正穩穩地倚在他的胸間,而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額上摩挲着她的發。彼此氣息纏繞,缱绻不息。

她頓時起身向後一跳,與他保持以往的三步之遙。

她立于三步之外,連連道歉:“哎呀,月隐,對不起,一時犯糊塗把你當做了我家哥哥……冒犯冒犯。”

月隐卻朝她近了兩步,她趕緊又退後兩步,月隐不耐地伸手将她手腕一抓,阻止了她的後退:“跑什麽,脈還沒把完,你以為我願意跟你隔這麽近麽?”

雲翎立住身子,悻悻的由月隐把着脈。

他十指修長,骨節分明而白淨無瑕,雖然出身于那樣的地方,時常穿梭于刀光劍雨中,可雙手上卻半點疤痕也沒留下。

雲翎看看那雙精致如玉的手,對比自己的手,深感自愧不如。又聯想起自己肩背上那多不勝數的疤痕,忍不住一陣唏噓。

心下倏然一動,總覺得哪裏有些異常。

此時月隐的右手正搭在她的手腕上,按着她的脈搏,那指尖上傳來略為潮濕的熱度,是人的正常溫度。

可是…可是,究竟是哪裏不對了呢?

雲翎來不及想通,月隐已經撤了手。

“幸虧血咒只是剛剛被激發,而我又及時來到制止了你,所以才沒有釀成走火入魔的局面。”月隐又快速的往她嘴裏塞了一顆藥丸,道:“雖然沒有走火入魔,但體內真氣還是有些逆轉倒流,對身體總是有些害的,吃了這藥,趕緊補救一下。”

那藥丸微苦,可含的時間長了,又透出一絲伈人的甜。雲翎将那藥吞下去後不久,果然覺得體內方才的那股炙熱之火頓時熄滅了大半,她又沉心調息了一會,那股火漸漸的散去,體內唯餘一片暢清舒爽。

再擡起頭來時,眼眸妖異的紅色已經褪去,只留下一派清冽明淨,清的如同天山之上的一泓溪水,絲毫不染這濁世的半點塵埃。此刻,那水波清瑩的雙眼眨了眨,道:“月隐,為什麽你總是在我危機的時刻出現呢?你是我的守護神嗎?”

月隐默默退到三步之外,道:“哪有什麽守護神,不過巧合而已。”

雲翎依舊笑吟吟的看着他:“我們好像每次見面你基本上都在喂我各種補藥吃。你為什麽總有那麽多好藥呢?”

月隐沖口而出:“還不是為了…”話至此驀然停頓,最後那個“你”字強行被他噎進了喉間,再也不露半點風聲,緩了一會,才道:“還不是為了平日裏防身救命……”

雲翎哦了一聲,料想他這樣的人,時刻沐浴于腥風血雨之下,出門帶着這些寶貝似的藥物,也是理所當然的。

雲翎動了動,去拍身上的沾惹的塵土,這一拍便摸到了身上的那個小小盒子,那個裝着冰火珠的小盒,便問:“月隐,你是不是需要這個冰火珠。”

月隐不答,似是在思索。

雲翎為難的搓搓衣角道:“這勞什子如果是我的,對你我當然是拱手相送,可是怎麽辦,這個是顏惜的。栖霞掌門送給他的東西,我沒權利做主。”她的聲音低了低,詢問道:“不然,我去問問他,看他能不能給你?”

月隐清癯的臉瞧不出任何表情,他說:“這個我不要,你們留着吧,日後對你有些用處也說不定。”

雲翎看了他一眼,又是感激他的通情達理,又是愧疚。

月隐默了默,突然道:“你同那個顏公子……”

他話只講了一截,而雲翎卻已默契的知曉了他的意思,飛快的接口:“顏惜是我的發小哥們,你千萬不要誤會!”話落她很是納悶,不曉得自己為什麽這般着急的去解釋。

有釋然的神色自月隐眸中一閃而過,他緩了緩,道:“好了,我先走了,顏公子應該快來找你了。”他向着雲翎身後瞥了一眼,又快速的掏出一個小瓶子放她手中:“還有幾天便是月圓了,我到時有事不能來送藥,提前給你,保重。”

雲翎接過藥後,月隐迅速轉身離開。

他步伐輕快,不多時已經遁入了遙遙的夜色之中。

“诶,月……”雲翎想要挽留的手勢孤零零的落在空中,可那人已經走遠了。目色不辨的黑夜裏,她口中微微一嘆,面對那永遠淡定疏離卻又隐隐透着暖意的月下男子,她總是有些話想要問,可是每次見了面,卻期期艾艾不知從何說起。往往想好的話還沒出口,他便又匆匆而去,就如那般匆匆而來。他于她而言,便如同這紗般朦胧的月光,看似溫和恒久無處不在,可想要多握住一會,卻又無可奈何。

雲翎伸出手,拍拍自己的臉頰,自語道:“算啦算了,他肯定有要事在身,不然不會每次都走的這麽急…”

手指觸到自己的臉。她突然驚住。

她回想起了方才他指尖搭上她脈搏的感覺,她那會覺得不對勁,卻又想不起哪裏不對勁。

她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手,眼光徐徐掠過食指中指無名指,最後停留在最小的拇指上。

是了,是小指。

他方才搭在自己的脈搏上,她的手腕清晰的感受到他每個手指的溫度——每個指尖都透出如出一轍的溫暖,除開——小指。

小指是冰冷的,冰冷的近乎僵硬,完全不似其他手指那般柔軟靈活,甚至根本不像是活人的手,仿佛是包裹着一層人工皮料的假肢。

這是怎麽回事,難道是曾經受了傷麽?還是……

電光石火間,似是有驚雷挾卷着飓風狠狠劈下,在那山搖地動間,她的腦海裏陡然掠過一個瘋狂而荒謬的念頭,她的身子不由為這個想法顫了一顫,眼中卻又迸出止不住的狂喜。

他是他…還是…他不是他?

她癡癡的想着,簡直有點瘋癫的過了頭,須臾她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理智這才慢慢恢複,平靜下來的她神臺逐漸清明,拖着腮輾轉反側的左思右想幾遍,又搖搖頭動搖了自己最初的那個念頭:“他是月隐啊,怎麽會…難道是我多心了麽……”

苦惱中,她沖着空蕩蕩的山林裏高聲大喊:“月隐,月隐,你給我回來!你把話說清楚!”

山林寂靜,遠遠的只傳來幾聲回音。

月光一般飄渺不定捉摸不住的月隐,早已走遠,估計趕也趕不上了。

雲翎蹲下身雙手将自己的頭抱住埋在膝蓋上——每當她需要思考的時刻,她便會以這個鴕鳥般的姿勢進行。

第四十七話 我會對你很好

“翎兒?”她還沒蹲下來一會,一個急促的腳步便向她走了過來,喊着她的名字。

“嗯?”雲翎将垂着的頭擡了起來,看着眼前的碧衣男子:“顏惜,我在這呢。”

“你怎樣?有沒有受傷?”顏惜俯下身,扶住了她的肩膀,細細查看她。

“我沒事。”雲翎心不在焉的回答。

似是還不夠放心,顏惜又将目光在她身上審視了一圈,這才相信,然後道:“那個風清呢?”

“哦,打不過我,跑了。”雲翎回的簡單,答的幹脆。

顏惜的眉頭稍稍颦起:“你真的沒事嗎?怎麽看起來怪怪的?”

“哦,沒有啊,方才打架打累了,發發呆歇歇腳。”雲翎如是說,又問:“那個甲奴呢?”

顏惜略有遺憾地道:“也跑了。本來可以一招殺之,可那渾身的鋼甲實在太過堅固,我這玉扇不夠銳利,難以攻下,估計頂多只能讓他受個皮肉傷。我本想繼續追,可是又擔心你這邊,便放棄追擊過來找你。罷了,這仇便留着下次一起算個清楚!”

雲翎瞥了他一眼,想起他之前那不顧一切救她的那一幕,擔憂道:“你方才不要命啦,風清跟甲奴兩大高手聯合對你,你還敢分心管我,你知不知道,這命門一旦暴露破綻,你可就翹辮子啦!你們老顏家便絕後了。”

顏惜笑的風輕雲淡:“當時哪想那麽多,看那匹練朝你飛過去,我便那樣做了。”帶着稍稍的責備之意道:“五十步說百步,你自己還不是,撲過來推開我的時候,後背坦坦蕩蕩全露給了風清,她那一掌差點就拍到你背心上了,若是拍到,估計你們雲家也好不到哪去。”

雲翎摸了摸鼻子,理直氣壯地道:“你還不是為了救我才犯險,我總不能冷眼看着吧。”

顏惜眉梢揚起一絲笑意:“算你還有點良心!”眯起眼,又是欣賞又是疑惑的打量着雲翎:“小妮子武功不錯嘛,幾年沒見,簡直脫胎換骨啊。之前你向我撲身而來的那個招式叫什麽?怎麽那麽快!我可從未見過這般古怪的功夫。”

“那個…”雲翎躊躇了片刻,別過臉扯了個謊:“哦,那個是…是我們雲霄閣的一脈絕學,平日裏不許用的,今日也是情勢所迫。”

顏惜思索了片刻,奇道:“我們顏家認識你們雲霄閣都好幾十年了,怎麽從未聽說過有那樣的招數?”

雲翎不耐煩的甩甩手:“都說了是絕學嘛,絕學絕學,如果你知他只天下皆知人人都會的話還叫什麽絕學?”

顏惜又問:“那個勾魂鈴又是怎麽回事?聽說是一種邪物,有着蠱惑人心的力量。方才你就只看了那些個弟子的屍體幾眼,怎麽便肯定是那勾魂鈴所幹?難道你見過?”

雲翎扭過頭去,打着哈哈道:“啊,那個什麽勾魂鈴啊,我瞎猜的瞎猜的,你不用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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