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6)

……”話落趕緊轉移話題,瞧着顏惜一個壞笑,拖長了聲音道:“喲——顏大少主,功夫高的很嘛,方才以一敵二還游刃有餘,叫人好生佩服啊,換了我,一個風清再來一個甲奴我肯定打不過。”

顏惜佯裝客氣:“哪裏哪裏,雲世妹太過擡舉了。”

兩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

顏惜笑後道:“此地不宜久留,架打完了人走了,今日栖霞之事還有許多蹊跷沒有解開,我們下山再說吧。”

雲翎懶懶的坐在地上,雙手抱膝,搖搖頭:“不想起來,不想動。”

她眼下這個模樣,頗像個耍賴的孩童。

顏惜看着她,眉梢的笑意盈盈積滿:“夜深露重,快下山吧,況且你瞧我,這一身衣服都弄的髒兮兮的,實在無法忍受。”他指着自己的衣服,作出很嫌棄的表情,戲谑道:“本少需要沐浴更衣!需要香湯伺候!所以,快點下山!”話落伸手便去拉雲翎的手腕,牽她起來。

這一舉動,自然而然信手使來,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仿佛時光倒流回到兒時,小小的她死賴在後山的草地上打着滾,嘟囔着:“我不回家,我不回家,不抓到一只粉紅色或者天藍色的小兔子,我絕不回家。”而他去哪裏給她抓粉紅天藍的兔子,這世上究竟有沒有還是個問題,只能無可奈何的一邊哄着她一邊伸過手去牽她起來。

而那時,她再怎樣鬧,他牽了幾次,她最終都會慢吞吞的站起身,老老實實的跟他回家。

今昔一幕,如同往日。只不過,這中間已然隔了斑斑駁駁漫長的十餘年,隔了磕磕碰碰的離離合合。

這一次他像過去一樣伸出了手,她沒理,他再次伸手,她依舊沒理,他并不氣餒,依舊像原先那般耐心十足。待到第四次的時候,她終于有了回應,伸出手像兒時一樣,大大咧咧毫無淑女風範的扯住了他的胳膊,借着他的力,一躍而起。

“好啦,下山下山。”她說。

他似計謀得逞,滿意的看她站起身,還不忘替她拈去了裙子上的幾根草。

不管怎樣,他仍舊是他,她也還是她。十餘年的時間,一切看似變了,其實又沒變。無非兜兜轉轉繞了個圈,可是終究還是會回歸原點。

他這麽想着,心情格外愉快。

摸黑下山回到客棧,兩人換洗之後來不及睡,顏惜便修書一封将栖霞山滅門之事傳回雲霄閣的老爹手中,洋洋灑灑寫的流暢詳細,而雲翎也附書一封給自己的老爹讓顏葵一并送出,全信只有豪爽簡潔兩個字:平安。看的顏葵愣在哪裏,鬥膽道:“雲小姐你是字太醜,才不願意多寫,怕出醜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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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翎笑嘻嘻點點頭,說我字雖醜,可畫畫很好看,話還沒說完提筆便在顏葵臉上揮毫而下,須臾間,顏家書童腦門上一個圓殼四爪的烏龜登時活靈活現。

顏家書童對着鏡子一聲哀嚎,大喊着我錯了,雲小姐的字鬼斧神工入木三分實乃大家之作世所罕見。言畢哭着跑出去洗臉。

雲翎姿勢潇灑的将筆一丢,十分得瑟的靠在案幾旁翹起二郎腿,道:“哼,本小姐的書法自幼可是舞劍的師傅親自教導…敢說本小姐的字醜,我便讓你的臉更醜。”

…舞劍的師傅…教書法…

一旁的顏惜忍不住問:“那教書法的先生呢?”

雲翎嘆了口氣,以默哀的表情道:“死的早。”

顏惜:“…”

又問:“如何死的?”

雲翎答:“氣死的。”

顏惜:“……”

仔細想了想,印象中似乎有這麽件事,雲翎七八歲之前,他們正是要好,每年當顏致遠生意正忙無暇照顧他的時候,就會将他送入雲霄閣住上數月。閣裏曾經有位先生投井而死,他那會還以為這先生是受不了這山中的寂寥無趣,沒想到居然是被雲翎氣死的…

顏惜無可奈何的笑了笑:“我記起來這事了,想你那會真是刁鑽頑劣,難怪那先生死後,你被雲伯父關在劍閣裏面壁思過一個月,順帶着罰抄道德心經一百遍。”

雲翎哈哈一笑:“是啊,那時你也過來陪了我兩日,被爹爹趕走後,還不忘晚上偷偷給我送鵝腿吃。”

顏惜展眉笑道:“雲伯父看的嚴,不讓人給你送吃的,那鵝腿都是晚上我瞞着下人去廚房偷拿的,拿着油紙層層包了又包,生怕涼了,你吃的肚痛。”

雲翎愣了愣,憶起昔日裏那個光景,空曠森嚴的劍閣裏,她跪在冰冷的地上,攥着筆百般無聊的抄着心經,肚子餓的咕咕叫,卻被逼的只能啃饅頭。一雙小小的手從窗戶上探了過來,窗臺上,清秀文雅的少年正沖她眨着眼睛,低聲道:“翎兒,翎兒。”

她驚喜的奔了過去,那小小少年在窗外縮着身子,唯恐被人發現,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包,輕手輕腳地塞過來。

她做賊一般的接了過去,靠在窗下小心的拆開,仿佛是生怕那食物冷了,他一層兩層三層地厚厚疊疊包了七八層,嚴嚴實實如同他那顆對她全然純粹的心。那油亮鮮嫩的鵝腿出現在最裏面,尚冒着熱氣。

她肚餓的厲害,埋首便啃。他在外頭托着下巴欣慰的看着她。

——那是很多年前,那個小小女童跟她另一個小小哥哥的故事。

她這近二十年的歲月,曾有兩個哥哥陪伴走過,一個是同宗不同脈卻親如骨血的雲舒,另一個便是孩童時代的親密發小顏惜。

第一個,讓她牽腸挂肚日夜思念,卻已經生死難測不知身在何處,而第二個,鬧了多年的矛盾,此番經歷了種種生死曲折,終于重拾舊日情誼言歸于好。

明亮火燭下,她神色怔然的那裏默了良久後,對顏惜莞爾一笑,笑容從未有過的粲然而真摯,她在那樣的笑裏輕聲說:“是的,那會我們真的很要好,你是除開哥哥和爹爹之外同我最親近的人…”她話音漸低下來:“當初如果,如果沒有哥哥的事,我那些年絕不會跟你置氣,也不會時時為難你處處針對你……如今想起也,也挺不該的,畢竟過去,你曾經對我那麽好……”

她的話帶着微微的歉意,極緩極慢,甚至因為鮮少道歉所以不自然的期期艾艾。可是望向他的眼神又如此清亮,亮的恍如深藍夜空裏的星子般熠熠奪目。顏惜心下一漾,忍不住起身快步走近她,順着她最末的那句話道:“以前對你好自是應該的,我以後也會對你很好。”

他話一落地,便被自己這脫口而出的話驚了一驚。

第四十八話 巫殘歡

他話一落地,便霎時被自己這脫口而出的話驚了一驚。

我以後…我以後也會對你很好…

這是什麽意思,便連他自己也沒想清楚。腦中轉了一轉後他凝視着她解釋:“過去的事我也有不對,但過去了就讓它作罷,我生來便沒有姊妹兄弟,與你幼時相識,一起長大,在我心裏,一直是将你當做極親極親的人,哪怕在我們最不愉快的那幾年,我仍然……”他緩了緩,聲音極清晰極認真的說:“從未将你當做外人。”

許是他此刻的表情太過正經,半分也不像那個素日裏雅致溫文風流不羁的他。雲翎對上那張肅容,不由有些不适應,她一手指着顏惜一邊放聲大笑起來:“顏惜,你現在這模樣真奇怪!哈哈!”

“少主,你們在聊什麽?這麽開心?”洗完臉後的顏葵走了進屋,插了句嘴。

顏惜已經重新靠回軟榻,臉上早已不見方才的表情,玉扇一搖,重新恢複到往常那含笑翩翩貴公子的模樣。

“沒什麽?”貴公子慵懶的半躺在軟榻上,輕袍緩帶:“我們在談,箜篌的傷約莫也好的差不多了,這兩天便尋個好天氣一起去那溫泉。”

雲翎問:“你要跟我一道去那臨州的藥泉?”

顏惜颔首:“當然,一起來一起去。我已經命人打聽過,那藥泉在林州附近的泉鄉,離這裏近百裏路程,一天的光景便可到達。”

雲翎問:“可昨兒你不是說,西蒙那邊的生意最近遇到了點問題,要趕過去解決嗎?”

顏惜默了默,道:“那問題是小問題,本少自有辦法,不用親自過去。所以,我還是同你一起去溫泉。”

“真的嗎真的嗎?”顏葵在一旁拍着手掌,兩眼發光:“這麽說我也可以去咯?聽說那裏的藥泉具有神奇的力量,長期泡澡能使人延年益壽百病不生,便是偶爾泡泡亦可以強身健體祛寒解毒美容養生……噢,聽說那裏只要有錢還可以召來美人一同陪浴,美人們個個膚如凝脂貌美如花還會嬌聲呖呖搓背捶腿喂酒送食……噢,當真人間極樂……噢,簡直j□j啊……噢,少主這一路跟着你我真是太幸福啦!”

顏惜拂走衣衫上的一點塵埃,笑吟吟的說:“确實如此,美人如玉,任君采撷。”

顏葵已經激動的講不出話。

“你當然可以這樣。”雲翎挂着跟顏惜同樣的笑:“想來紫衣知道了也不能把你怎樣。”

顏葵的臉瞬間綠了:“哦我還是幫少主搓背遞巾吧對了我搓背手藝很好捏腿也不錯雲小姐你需不需要我來伺候?”

一個枕頭瞬間朝顏葵砸了過來,顏葵身子一翻噗通倒在地上。

雲翎笑了一陣,便回屋睡覺。

如此便又這般過了兩日,幾人出發去溫泉。

這個大早,天氣晴朗。幾天閉門不出的曲箜篌終于踏出了門,氣色還好,只是似乎愈發消瘦了些,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看見雲翎的時候,眼神複雜。當雲翎正欲跟她講話時,她已經搶先說:“我身體不舒服,先去車上了。”頭一轉,坐進了顏惜為她準備好的舒适馬車,将厚厚的簾子霍地放下,仿佛在裏面與世隔絕。

雲翎向來豪爽不拘小節,雖為女子,可從沒有平常女子或敏感多疑或多愁善感的時候,見曲箜篌臉色不對,也就以為她真的身體有恙,當下也不說什麽,牽了一匹好馬來,翻身上馬,神采飛揚的馬鞭一甩,一馬當先掀塵而去。臨州一帶豔陽高照,好不明朗。

而遠離臨州的某一角落,此刻正淫雨霏霏,天色陰霾,烏雲厚厚重重的,沉甸甸的壓在天際上,壓抑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空氣很沉悶,鬼域宮的地牢內,傳來比空氣更低悶的哀泣。

這是一間寬闊的地宮,由地牢的空間便可推斷。大概是建在某個山腹之中,地宮裏一片陰暗潮濕,寒氣逼人。地牢牆壁被打鑿的粗糙不平,時不時還有蜈蚣蜥蜴等駭人的爬蟲扭着長長的身子細細的腿與牆縫中爬過,帶着嗜血的眼神似窺探般的盯着牢內的傷者。

地牢一側,水清色衫裙的女子一臉擔憂,正手拿藥棉,為地上的人擦藥。

那人蜷在地上,一身血污将白色衣衫染得斑斑駁駁,雙眼緊閉臉色青白,已然昏死過去了。再仔細一瞧,那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寸寸皮肉翻卷,慘不忍睹。部分傷口結成了暗紅血痂,跟背上的衣服緊緊粘連在一起,稍微一扯便是鮮血滾滾,哪裏還有一塊完整的好肉?

風清一邊為他上藥,一邊死死咬着嘴唇克制着自己的顫抖。擦了半晌,她的手不小心碰到了一個剛結痂的傷口,那口子一破裂,止不住的鮮紅又湧了出來。

風清端着藥愣了半刻,驀地将手中藥一扔,抱着受傷的人伏在地上嚎啕大哭。

“你這是何苦…何苦來…你便為了她…連宮主的命令也不聽了嗎……我叫你拿那冰火珠你不依……如今…挨了這三十抽撕皮鞭……可後悔了……”

撕皮鞭,鬼蜮宮酷刑之一,便是用鞭子猛烈抽宮內犯錯而受刑的人,那鞭子粗看與平常鞭子無異,可實際上鞭子的一側長滿了密密麻麻的倒刺,倒刺的頂尖像魚鈎一般彎曲着,銳利異常,一旦沾上皮肉,魚鈎倒刺盡數沒入皮膚,施刑者只需将鞭子朝後用力一拉,就會聽見“嗤啦”一聲——受刑人背上的某塊皮便将帶着血肉被生生扯下。此刑法酷虐無比,非重罪者一般不會受此刑,而一旦惹上此刑,痛楚遠過于抽筋扒皮,一般人挨不了三四十鞭子,要麽活活痛死,要麽失血過多而死,總之,能在撕皮鞭下存活的人,少之又少。

風清哭的更加厲害:“月隐…她便如此重要麽……你為了她連命也不要……那你又把我置之何地呢?……我們那些年…便什麽也不算了麽…你當初說的那些話,竟一個字也記不得了麽……”

石牢門外,一個輕飄飄的身影如剪影般出現,輕的猶如鬼魅,毫無重量,若不是燈火搖曳下的牆上投下一塊陰影,便真的要被當做游魂來看。那人個子矮小,似乎是個身量嬌小的女子,戴着古怪的鬥笠,渾身黑布衣衫遮的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狹長的眼睛,此刻正冷眼的看着地牢內失聲痛哭的年輕女子。

風清哭了半晌,突然感應到背後的目光,轉過身去,瞧見那人之後,跌跌撞撞撲過來,往地上一跪,懇求道:“宮主,宮主,求您,他刑也受了,鞭也挨了,求您大人大量饒恕他。”

——鬼域宮宮主巫殘歡。

巫殘歡哼了一聲:“冰火珠對我如此重要,他卻拒不從命,挨這幾十鞭子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宮主,您大人不記小人過,他…他不過是最近被那女子蠱惑了,他以前不是這樣的啊!”

“以前…”巫殘歡眯着眼睛,仿佛在思索着什麽。

風清跪在地上朝巫殘歡挪了幾步,揪着她的衣角:“是啊,宮主,我跟月隐一起長大,他是什麽的人我再清楚不過,他以前不是這樣的……他對您向來忠心耿耿,只是那不歸海之戰以後,便中了蠱惑成了這樣…您看在他以前忠心耿耿為鬼域宮舍命奔波的份上,您便饒了他這回……”

巫殘歡将目光移到地上那個昏死過去的人身上,沉默不語。

“宮主…”風清滿面淚水,喉嚨哽咽着,忽地一把抱住了巫殘歡的腿:“義母,義母…您不是最疼清兒了嗎?求求您…求求您…”

巫殘歡将目光回落到義女滿是淚水的臉上,木然的雙眼首次露出一絲憐憫:“癡兒…癡兒,彼時之他,早不是今日之他。”

她沙啞的聲音,幽幽的口氣,仿佛話裏有話。

“求您…”風清沒懂巫殘歡的話,仍是求情:“他只是受了蠱惑,他會好的,我會勸他,一定會勸。”

巫殘歡瞧了風清半晌,擺了擺手,轉身而去。風清得了令大喜,一邊哭一邊笑一邊謝恩,喊來下人,将月隐擡到其他房間醫治。

巫殘歡沿着滿壁鬼火般混混沌沌的壁燈,踩着牢內地面濕濕嗒嗒的斑斑血跡,回到了自己的寝宮。房間內六七個灰衣侍女見她回來,一個個垂着頭噤若寒蟬。

宮內光線很暗,房內大而寬,卻因為過于寬大,所以房內的暗色便更加深更加濃,仿佛一個張大的巨口,要将所有有生氣的活物全數吞噬,只留死氣沉沉的黑暗。

巫殘歡倚坐在床榻旁許久,想起義女的臉,幽幽一嘆,沙啞着聲音道:“多情總被無情惱。”這麽一想,心下莫名煩躁,眸中突然浮起一絲暴戾,沖身側的侍女喊:“鏡子呢!我的鏡子呢!”

那侍女忙不疊的去将銅鏡取來,送到她眼前。

鎏金鑲玳瑁的橢圓銅鏡前,巫殘歡緩緩卸去了臉上的鬥笠,黑色的鬥笠面紗下,她的面容清楚的映到鏡子裏。

她側着頭,鏡子只照到左臉,昏黃的銅鏡裏她的臉色呈常年不見天日的蒼白,一副久病未愈常年纏綿榻上的模樣,雖然氣色不甚好,但細一看仍能覺得是個容顏姣好的清秀女郎,冰眸雪腮,頂多二十歲出頭的年紀。按理說她身為前任宮主巫殘影的妹妹,如今至少也得有個三四十歲,早已到了美人遲暮花期凋謝的季節,哪會像如今這般青春少艾?真叫人好生納悶。

撇下蹊跷。如果,如果只看這半張臉,會覺得她只是個清秀的美貌女子。

然而她漸漸轉過臉來,右臉一點一點地,一寸一寸地,緩緩端映在那鏡子裏。

驀地讓人呼吸一滞!

第四十九話 酒泉之旅

然而她漸漸轉過臉來,右臉一點一點地,一寸一寸地,緩緩端映在那鏡子裏。

驀地讓人呼吸一滞!

與左邊臉截然不同。右邊臉,面色晦暗,皮膚松弛皺紋滿滿,頰邊甚至長滿了斑斑點點的黃褐色老人斑,完全是一個雞皮鶴發的老妪!

這是怎樣令人驚駭的一幕!

——左臉年少,有臉蒼老。一半是少女,一般是老妪。一半清秀動人,一半垂垂老矣。這極端的組合正一左一右的出現在同一張臉上,以一個驚悚奇異令人可怖的狀态出現在鏡子中央。

“啊!”照鏡子的巫殘歡倏然一聲尖叫,摔碎了鏡子,雙目圓睜,怒喝遞鏡子的侍女:“誰讓你拿鏡子來!誰讓你拿鏡子來!”

明明是她吩咐的,如今卻怪那侍女,那侍女委屈不已,顫抖的跪下身子,卻絲毫不敢争辯,顫聲道:“宮主饒命…宮主饒命……”

巫殘歡将她往地上重重一推,目光落在那侍女容貌普通卻勝在正常的臉龐上,眼珠轉了一轉,陡然高聲厲喝:“你這般放肆,是不是覺得你這張臉比我強?!”

那宮女身子抖似篩糠,膽戰心驚道:“奴婢不敢…宮主你…啊——”話還沒說完,眼前一雙細長的手帶着濃濃的血腥唰的一掠,她霎時感到一陣無法言表的劇痛,随後身子直挺挺仰了下去,再也沒有聲息。

巫殘歡冷冷看着躺在地上的屍體,又回首沖周圍一群吓得魂飛魄散的侍女嘶吼道:“滾!都給我滾!”

侍女們如臨大赦般慌張逃竄了出去。

巫殘歡默默坐在地上,臉色浮現出古怪的神色,良久後,她突然起身,對着那深的望不到頭的暗色宮殿,輕輕一笑。

這一笑淺淺淡淡,若有似無,卻又透出決絕的森然淩厲。

“一切拜你所賜,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我終會一筆筆讨算清楚,你且等着,你且等着,你且等着——”她拉長了聲音,凄厲的腔調一遍遍重複着同樣的話,随後仰起頭像發瘋一般大笑起來:“你且等着,雲過盡。”

夕陽無限好,黃昏風景獨。

瑰麗的黃昏晚霞裏,泉鄉着名的藥泉山莊的某處庭院內,雲翎正叼着一棵微帶清甜的草杆,歪歪的斜靠在亭欄上,她的身旁,莊主的小兒子——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小童,正纏着她玩耍。雲翎被纏着沒辦法了,只得教他唱兒歌。

幾人是下午趕到的這藥泉,聽聞這藥泉附近有個心思巧妙的商人挨着泉邊建了一座雅致的藥泉山莊,便慕名而去。這一見果然名聞不如一見,這莊園,果然得天獨厚,宅子做的玲珑秀美,而一旁的藥泉近在咫尺,當真方便,當真養眼。

本來一行人去的時候還是管家接待的客人,可沒過多久,顏惜突然進屋跟那神秘的老板見了一面,出來的時候變搖身一變,成了莊園的主人。

雲翎驚奇不已,看着衆星捧月被諸下人高呼莊主的顏惜,暗暗道了一聲:“果然有錢便是王道,如今這房價居高不下的時代,財大氣粗了随便在哪都能安家置業啊。”

顏葵看了自家主子一眼,反駁道:“之前來了好多有錢人,便是開了少主的十倍價格,這老板也沒賣。說穿了,與錢無關,與人有關。”

雲翎不解道:“此話怎講?”

顏葵壓低了聲音,挑着眉有幾分邪惡幾分暧昧的道:“這莊主是個女花癡。”

雲翎登時噎在那裏。

一番之後,雲翎本打算去泡泡泉,可天色已黃昏,即将入夜,這麽一想便就作罷,明天再泡也不遲。

幾人便在那莊內小憩。哦,不,準确的來說,應該是在顏氏別莊裏小憩。

紅霞似火,夕陽如金,因着是黃昏,天空是稍稍暗下的灰藍,而晚霞卻又絢爛的耀眼,這一暗一明,宛如一匹上乘的暗藍錦緞,沉沉澱澱的色澤,卻又繡上了大片明媚鮮活的雲霞,一抹矛盾又特異的美頓時噴薄而出,令人不能移目。

如此美景裏,忽見一幕奇異的場景——雲翎正扯着嗓子在唱歌,而身旁跟着一個小小孩童,正歡快的拍着巴掌——那是前莊主的小兒子,今日一見雲翎便非要賴着她玩耍,要知道小孩子一旦撒嬌犯癡起來,善良而又有愛心的少女是絕對招架不住的。如此情況下,縱然小朋友逼着雲翎唱兒歌,雲翎也不得不唱了。

“——我是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有一天我心血來潮騎他去趕集…。”

顏惜在一旁端詳着這莊園裏一堆前莊主積攢的文人墨寶,凝神欣賞。他神色淡定,而一旁的顏葵卻是忍不住跳了起來,拉了拉一旁雲翎的袖子。

顏家書童聽了半小時的小曲,委實忍受不了:“雲小姐,求您了,您這是誤人子弟!您要麽就跑調,一句歌唱七遍能唱出七首歌的感覺,要麽就走詞忘字。這首小毛驢,雖然相對前面幾首,唱的最好,調子最準忘詞最少,可我已經完全無法忍受了!”

雲翎停下歌聲,疑惑:“是嗎?我又錯詞了?”撓撓頭:“我哪錯了,我是一頭小毛驢我從來也不騎……”

顏葵兩行老淚挂在臉上:“你是一頭毛驢,你還能騎誰啊?!”

雲翎眨眨眼道:“哦,對啊?難怪我老覺得怪怪的,卻又不知道怪在哪裏。”

顏葵五體投地道:“……”

小童仰着臉道:“姐姐,那你再換一首唱給我聽。”

雲翎道:“好,那就換一首吧,那就唱一首兔之歌。”清了清嗓子,唱:“小白兔,白又白,兩個獠牙豎起來,愛吃蘿蔔和青菜…。”

顏葵暴汗,再次打斷:“小姐你這唱的是兔子,還是野豬啊?”

雲翎止住歌聲,道:“怎麽,我又唱錯了嗎?”

顏葵淚流滿面。小童在一旁扯扯雲翎的袖子,用嬌軟的童聲道:“姐姐,你給我唱兩只老虎好不好?我要聽兩只老虎。”

“好啊,我可會這首了呢!不過姐姐我覺得那詞寫的不好,自己就改了一下,包你聽了會鼓掌。”雲翎清清嗓子道:“兩只老虎,兩只老虎,談戀愛,談戀愛,兩只都是公的,兩只都是公的!是真愛!是真愛!”

“砰”一聲,顏家書童栽倒在地,臨倒前,留下一句遺言:“雲小姐,您不該叫雲翎,應該叫……雲雷!”

雲翎:“…”

顏惜也悠悠的轉過了頭,平淡的摞下一句總結,字字珠玑:“這就是跟挑水大叔學小曲的結果。”扭頭又去看自己的詩畫。

雲翎:“……”

小童搖着雲翎的手,道:“姐姐姐姐,我不要聽兒歌了…你再換一首嘛,不要再唱錯了!”

雲翎道:“好啦好啦,我認真唱一首,這次不改詞亂來了哦,肯定會好聽的多。”她咳了一咳,啓唇而歌:“長亭外,古道旁,芳草碧連天,晚風扶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壺濁酒盡餘歡,今宵別夢寒……”

一曲唱完,小童呵呵的歡笑起來,要雲翎抱。雲翎抱起他,看向顏葵,道:“怎麽樣?還不錯吧!”

顏葵道:“嗯,這次好歹沒錯詞跑音,有進步。”

雲翎笑嘻嘻的看向顏惜,面有期待的瞧着顏惜:“來句經典點評啊顏大少主!”

顏惜卷起畫卷,沉默片刻,吐出一句犀利點評:“嗯,你唱了一首——本來很好聽的歌。”

雲翎:“……”

雲翎悻悻了半晌,又去問顏惜:“曲姑娘呢?怎麽曲姑娘這段時間總是把自己關在房間?”

顏惜沒答,顏葵道:“曲姑娘說身子不适,去偏房休息了。”

雲翎颔首,也沒再細問。

第五十話 畫中人

夜涼如水,圓月如盤。

幽靜的房內,冷燭偷淚,孤風暗卷琉璃簾。曲箜篌靜坐窗前,對着燭火沉思。

眼下是戚時,他們應在吃晚膳吧。聽說今夜,神秘的前任莊主設宴,說是為了歡迎莊園的新主人。也許,藥泉山莊的大廳,此刻正歌舞升平,好不熱鬧。

她找了借口沒有去,因為不願看見某些人。

心思一轉,掏出了腰間一個小小的錦袋,将那袋子放在燈火下細細察看。

錦袋血紅色的緞料做成,裏面似乎裝着某種很重要的物體。

或者說,裝着某種致命的物體。

她盯着那錦袋,想起前天夜晚。

那個夜晚,她正對着一盞孤燈撥弄着手中的箜篌。

滿腔心事與誰訴,一曲箜篌無人聽。

一曲畢後,她神情落寞的坐在那,看着閃爍的燈火兀自出神。

一個身影風一樣落在她窗外,輕飄飄的如同紙做的剪影,悄然無聲地不揚一絲塵埃,輕盈的從未關的窗戶跳了進來。

那是一個極明麗的女子,眉宇間有一抹天生而至的傲氣,着一身水清色的衣裙,顏色清淡的如同春天裏看不見的風。

她剛想呼叫,誰知那女子即刻捂住了她的嘴:“別叫,我是過來幫你的。”

她當然不敢相信這突然而至自稱要幫自己的人,卻漸漸放下警備。直覺告訴她,這個女子不會傷害她。

那女子看了她一眼,似是瞧出她的心思,捂着唇低低的笑了一聲,道:“算你識相。”

她看着那抹動人卻淩冽的笑,問:“你是誰?”

那女子伸出一根手指,在她面前擺了一擺:“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真的誠心誠意來幫你。”

她聽不懂那女子的話,露出不解的神色。

那女子又笑了笑,道:“深更半夜,你卻不能入睡,是為何?”

她一愣。

那女子随手摘了一朵窗外探入房內的嫩黃迎春花,接着說:“似乎你的情郎如今心思不在你身上啊,難道你便這樣坐以待斃麽?”

她像被人揣測出心思的貓,汗毛都要立起來,緊盯着眼前的女子:“你到底在說什麽?”

“我說什麽你自然聽得懂。”那女子微笑着把弄着手裏的嬌花嫩蕊:“作為女人,你的那位情敵雖然相貌不算絕美,可是人夠聰明身手又好…啧啧啧,比起其他的女子還是別有一番風味的。我若是男人,保不準也會對她動心……所以,你的情郎…”女子眸子裏隐約帶着一j□j惑,似在慫恿着眼前的人:“留不留得住,便要看你夠不夠努力了。”

她面有愠色,心底卻不得不承認這女子說到了她的軟肋:“你想說什麽,直說便是。”

“夠爽快!我喜歡!”那女子贊了句。

她不答話,等着那人後面的話。

那女子又道:“她既是你的絆腳石,那麽——”她拖長了聲音,腔調裏的慫恿更加明顯:“除掉便是了!”同時臉色一泠,指尖一使力,那嬌嫩的迎春花立刻被撕裂成幾瓣。女子将那碎裂的花瓣往地上一抛,那花瓣便毫無生氣的跌在地上,再也不複方才柔美的姿态,随後手往地上一指,冷笑道:“就如此花。”

她這才反應過來那女子話裏的意思,驚了一驚,沖那女子道:“你是要…”随後劇烈搖頭:“不行,不行,我不能那樣做。”

那女子狡黠的對她一笑:“先別這麽早拒絕,不然日後會後悔。”話說完,從袖囊裏摸出一個錦袋,往桌上一放。

她将那錦袋拿起來,那袋子是由上好的錦緞料子做成,摸上去細細滑滑的手感,仔細感受會發現裏面硬梆梆的,似乎裝着一個極小的瓷瓶。

“袋子裏是一種奇毒,無色無味,呈粉末狀,調入水後半分也看不出來,人若不小心服下一星半點,便會在須臾之間,四肢麻痹,心髒慢慢停下,随後無聲無息的死去。”那女子雙手抱胸,神色淡然的瞟了瞟那錦袋。

她卻登時臉變了色,像那袋子上面有毒蟲要狠狠啃咬她似的,手一扔将那袋子抛的遠遠的,惶恐的指着那袋子:“這…這裏面是毒藥?”

水清衣女子點點頭。

她何曾做過此等傷天害理的事,當下連連擺首,忍不住舌頭都有些打結:“你給我這個…。是要幹什麽?”

那女子饒有興趣的沖她一笑:“你是個聰明人,難道還要我教麽?”

她逼着自己強穩住心神,道:“我不要,我雖然對她心有芥蒂,卻還沒到想要殺她來洩憤。”

“這不是洩憤,而是——”女子徐徐一笑:“留住自己的幸福。”

留住自己的幸福?

這話很低,卻極有重量,不過短短幾個字,瞬間卻游蟲一般鑽進了她的心坎,無孔不入。在人的心底,激起癢癢的綿綿的觸感,不斷撩撥着人的意志。

那女子在一旁觀察着她的表情,似乎很滿意她現在的模樣,又趁熱打鐵:“這女人嘛,這輩子不就圖個好郎君,你那位公子如此風流俊俏,這輩子若能跟他長相厮守,夫複何求呢?”

她随着女子的話,想到那個碧衣的翩翩貴公子,臉騰的紅了,心裏居然也跟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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