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16)
幹幹脆脆的結束這不堪回首的一切,呵.....你走罷,就這樣走罷,不要回頭,不要再管我,不要再為我用性命冒險......我要你得到救贖,我要你永遠的擺脫鬼獄宮,我要你再無羁絆的過你自己的生活,呵......”
她低低呢喃着,猛然提高嗓音放聲大笑起來,似乎十分快活高興:“呵!真好!從此我便再也不能連累你了!從此你終于能夠獲得自由和新生了!哈哈,真好!真好!真好!”
雲翎仰天大笑了幾聲後,最後看了一眼月隐曾走過的下山的路,陡然起身,一躍而起,向着深不可測的湖泊,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她不通水性,又抱着必死的決心,這一躍當真是豁出了性命,噗通一聲掉進湖中,激起巨大的水花後,筆直的沉了下去。
湖太深,雲翎瞬間便沉到了湖中心,水流自四面八方向她洶洶湧來,她口腔鼻腔耳朵內頓時全進了水,水流一襲擊進入了人體內以後,她便立刻覺得窒息起來,所有的意識也在随着窒息的感覺一點點加速流走。
迷迷糊糊中,她腦中最後閃過一個念頭,要死了麽?真好!
她再也不要成為他的累贅,要他用鮮血和生命為她冒險。
她再也不要成為他的軟肋,讓心懷不軌的人将她作為威脅。
她再也不要成為別人的籌碼,讓別有企圖的人用她來逼迫他淪為殺人工具。
她是他最大的羁絆,她要親手為他掃除這個羁絆,他才能真正獲得自由,真正無牽無挂的創造屬于他的人生。
如今,她終于替他掃除了這個羁絆障礙物,哪怕這個障礙物正是她自己。她突然覺得無限滿足,她覺得這個死,死得其所,死的很值。
冰涼的水還在洶湧不斷的吞噬她,迷蒙間她仿佛看到另外一個世界在向她遙遙招手。
迷蒙中,耳畔似乎傳來梵音仙樂,周身仿有赤紅的三千業火熊熊燃燒,透過漫天遍地的業火盡頭,萬重雪白優昙花如雪如霧,如夢亦如幻,于純潔遼闊的彼岸層層綻放——那是她曾經朝露新雪般幹淨的靈魂,她于血跡斑斑的夢靥中,一直渴望得到的救贖。
她很想笑,但随後,她所有的意識都被周身的水吞噬。
第七十九話 相認
她很想笑,但随後,她所有的意識都被周身的水吞噬。
整個世界陷入一片水茫茫之中,混混沌沌也不知過了多久,她于昏迷的黑暗中聽到一陣陣熟悉的呼叫聲,有人在喊她的名字,還不時掐着她的人中,大力擠壓她的腹部,并給她不停的渡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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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麽了?
在身不由己的吐出一大口湖水之後,她含糊地眯起眼,發現一張臉龐正對着她的臉,滿臉急切的看着她。
眼前的臉,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面容像月隐,但眼神卻更像雲舒,她昏昏沉沉的想,是她死了嗎,所以他來送她一程?
這麽一想,她胡亂的伸出手握住了那人的衣袖,夢呓般低低的喚了一聲:“哥。”她本來想說讓他不要難過不要擔心,可還沒講出口,那人卻猛地俯下身,緊緊擁住了她。
那人抱的如此用力,雙臂牢牢箍住了她,似要将她嵌進身體內一樣,她意識還沒恢複清楚,只覺得身上被他箍的生疼生疼,她想推開,又使不出力氣。
那人緊擁着她,急促地拍打着她的臉,道:“蓮生,我在這裏,你覺得怎麽樣?你聽到我說話了嗎?蓮生,蓮生......”
雲翎聽着那聲聲呼喚,睜開眼,眼珠緩緩轉動了一圈,緩過神後,發現自己正躺在湖畔的草地上,便問道:“我沒死?”
那人将她松開一些,看見她終于睜開了眼,立馬用手撥去了她臉上的一些水漬,欣喜道:“當然。”
雲翎回想了一會,沙啞着喉嚨道:“你不是走了嗎”
那人道:“我沒走,我一直都在你身後不遠處。”
雲翎向着不遠處的湖面看了一眼,苦笑一聲:“竟沒死!”
話音未落,“啪”一聲脆響,一個耳光淩厲的掃了過來,雲翎只覺得臉頰一痛,頓時被打蒙在那裏。聽到耳畔有人厲聲斥道:“你糊塗!生命何其重要,即便不為自己,也要為在乎自己的人更加愛惜!”
雲翎摸着火辣辣的痛處,震驚地看着眼前的人,那人容顏清癯,可一雙墨點的瞳眸卻席卷着滔天的怒火,正逼視着她。
雲翎屏息直勾勾的瞧住了眼前的人,臉上的痛也忘到了九霄雲外,不敢置信的輕輕喊了一聲:“哥?”
那人更深了看了她一眼,眼中悲恸如烏雲般層層壓抑下來,他複又俯下身大力将她抱在懷中,似要揉碎了混進自己的骨血裏般,道:“是,蓮生,我在這裏,我不是月隐,我是雲舒,我是你的蓮初啊,只屬于蓮生的蓮初!”
縱然心裏早已知曉,可聽他親口承認,雲翎還是呆住,喉嚨中像被什麽堵住了,想說什麽,卻哽咽。下一刻卻見雲舒指尖在額頭發際處細細一勾一挑,一張薄如蟬翼幾乎可以假亂真的人皮面具便被揭了起來,面具之下,正是雲翎最熟悉的臉。
雲翎怔怔瞧着面具下的臉,在這由生到死,又由死到生的夜晚,心中酸甜苦辣百般滋味瞬間一起湧上心頭,再也忍不住,抱着雲舒嚎啕大哭。
十幾年的生死相依不離不棄,多少個日夜的期盼等待,不斷飽受肉體與精神的雙重折磨,無數次的在絕望與希翼中苦痛的輾轉流離。她終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的像個孩子。
雲舒緊摟着她,撫着她臉頰上因為耳光而紅腫的傷處,道:“莫哭莫哭,是我的錯,剛才我不該打你,那會我又氣又怕.....”
雲翎牢牢握住了雲舒挨到頰邊的手,哽咽着:“我不痛.....是我自己糊塗,竟想不通做那傻事.....你打的好.....”
雲舒默然無語,更緊了去抱她,兩行清淚止不住的潸然而下。
兩人緊貼着臉,眼淚都混到一起,分不清誰是誰的,流進嘴裏,鹹鹹的一片。雲翎一邊哭,一邊斷斷續續的哽咽道:“哥,他們都說你死了......但我.....不信.....”
雲舒手輕柔的拍着她的背,似是在安撫她,雲翎又換了個姿勢,将臉貼在雲舒的胸口上,淚水将本來就因為救她而打濕的衣襟哭的更是濕淋淋的水直滴。
“我沒死,我只是在另外一個地方呆了很久。”
“嗚.....我就知道.....所以不論他們怎麽說,我都會等你.....”
雲翎将頭埋在雲舒懷裏,又是一陣大哭,似要将這幾年的心酸苦楚吐露個盡。直到被雲舒劇烈的咳嗽聲驚醒,她這才抽抽噎噎的止住哭。
雲翎擦去了臉上的眼淚,看着咳得臉色蒼白的雲舒,趕緊伸出手去在他背上順了順氣,緊張道:“這肺疾似乎越發嚴重了。”
雲舒捂住嘴,強迫自己壓抑住咳嗽,安慰她說:“無妨,都是這麽些年的陳年舊疾了,哪有那麽容易便好。”
雲翎顧不得沒擦幹淨的臉,憂心忡忡的說:“說是這麽說,可我還是很擔心。”
雲舒輕輕拂去她腮上尚未擦去的一滴淚,道:“擔心我做什麽,我好的很,只要你好好的,我便什麽都好。”
雲翎仍然愁眉不展。
雲舒撥了撥她耳畔旁一縷頭發,道:“瞧你,頭上還挂着幾根水草,怎麽,是打算賣身葬兄嗎?”
雲翎聽了這話,不由破涕一笑,嗔他一眼,道:“什麽賣身葬兄,莫要胡說。”
“好了,不逗你了。”雲舒将她頭上的水草撥下來,說:“別哭了,快起來,瞧你渾身都濕漉漉的,像個落湯雞,我得趕緊生堆火,把你衣服烤幹才好,不然又要生病了。”
“你自己身上還不是透濕的,還笑我.....”雲翎動也不動,雙手摟住雲舒的脖子,像個無尾熊似得攀在他身上,搖着頭,噙着眼淚道:“我不松手,萬一我一松手你又丢下我走了呢,到時候我可怎麽辦!”
雲舒撫了撫她的發,嘴角噙着一抹柔柔的笑意:“好,我跟你保證,我不走行不行?”
雲翎依舊紋絲不動,說:“我不相信,除非你對老天發誓,以後再也不突然消失,再也不丢下我一個人。”
雲舒無奈的點頭,兩指伸出,對着頭頂墨藍深邃的夜空發了個誓:“好好,以後我再也不突然消失,再也不丢下你一個人。”
“不行,你要說清楚,要說蓮初再也不丢下蓮生一個人才行。”
雲舒睇他一眼,将雲翎的話重複一遍。
雲翎滿意了,這才松了手。
夜色濃郁,兩人在漆黑的夜中摸黑尋了一堆木柴過來生起了火。
火堆燒的很旺,木柴在火舌的舔舐之下,發出輕微噼啪的聲音。兩人坐在火堆前,支起一個架子,将外套挂上去烘烤。
野外就是這樣的不方便,外衣可以烤,可內衣中衣便不能随便脫下來烤了,只能穿在身上就着這熱烘烘的火慢慢逼幹。好在火勢很旺,沒一會,身上的衣服也逐漸烘幹了。待到裏外衣都烤幹了後,兩人去湖裏抓了些鮮魚來,穿在棍子上放在火上烤。雲翎覺得光吃魚太單調,又拿木柴綁了個小火把,在湖畔的林子裏找了些可以吃的蘑菇,将這些蘑菇洗淨之後,利落地穿在棍子上,一同燒烤。
雲翎一邊烤,一邊看着雲舒偷笑。
雲舒瞧了她一眼,問:“笑什麽?”
雲翎老老實實回答:“不是我要笑,是我太開心了,實在控制不住自己的嘴,我的嘴角總是自己不聽話的勾起來,想咧開成大大的弧度然後哈哈大笑。”
雲舒伸出手,刮了一下她小巧的鼻子,道:“貧嘴。”
雲翎歪着腦袋在雲舒懷裏蹭了蹭,道:“就跟你貧。”
雲舒淡淡一笑,火光下,他的臉因為那抹溫和的笑意,漾起美玉的光華。他将烤好的魚分了一半遞給雲翎。雲翎肚子早已餓的唱了好久的空城計,接過了魚,毫不客氣的張口就吃,她也不顧什麽淑女形象,吃完之後,臉上手上都沾上了黑色的炭灰,臉頰邊黑一塊白一塊的,小花貓似得。雲舒看着她貓兒般得臉,忍俊不禁的拿出帕子,他帕子還未遞過來,雲翎便極其自覺的将髒兮兮的臉仰起來,伸到雲舒面前由着他擦拭幹淨。
擦幹淨後,雲舒才開始吃魚,雲翎卻不讓,非挑了一條魚,将魚身上的刺細細剃幹淨了,送到雲舒手上這才讓他吃,雲舒看着遞來的魚,眸裏不由浮起了一絲暖意。
兩人吃過以後,躺在火堆旁的草地上休息。
忽地一陣沉默,空氣中似乎帶有某種淺淺的尴尬。兩年前的事,仿佛就如一道深可見骨的傷疤,梗在兩人心頭,誰都覺得有必要提起,卻都沒有勇氣,仿佛揭開那道疤,便會觸碰當年痛徹心扉的傷口。
雲翎将頭枕在雲舒胳膊上,憋了好久之後,還是忍不住開口了,她慢吞吞的問:“哥,兩年前你是怎麽脫險的?你為什麽又要叫我等你五年?”
雲舒抿了抿唇,道:“那日在不歸海,我被鯊群追趕,那刻的我也以為自己絕無生還的可能。臨去的時候我要你等我五年,是打算給你一個希望,讓你活下來,至于五年,我覺得,你能熬過五年,大概對我的傷痛也會痊愈吧。呵,我那會也以為自己非死不可,但是當真世事難料,想不到有人剛巧驅船從那裏過,于是便救了我。”
雲翎眨眨眼,問:“誰?”
“巫殘歡。”雲舒輕聲說:“那會她不知為何也路過不歸海,剛巧遇到了險境中的我,便将我救下。”
“然後呢?”
“她救了我的命,自然要讓我報答她。”
“你便答應了?”
第八十話 五年之秘
“她救了我的命,自然要讓我報答她。”
“你便答應了?”
雲舒颔首,嗯了一聲:“那會距離半年之前的鬼獄宮大亂不久,前任宮主也就是她的胞兄巫殘影已死,她便接替了宮主一職.....”他講着,驀地發覺身側的雲翎在聽到巫殘影的名字之時,莫名其妙顫了一顫,面容裏居然帶了一絲罕見的惶恐,便問道:“你怎麽了,為什麽突然發抖?”
“啊?”雲翎在走神,巫殘影那三個字于她,是那些年裏最可怕最不堪的噩夢——她不敢同任何人講,哪怕親密如雲舒。這亦是近二十年裏,她唯一向他隐瞞的秘密。她瞞着所有人,像是掩飾着一個殘忍而卑污的傷口,抑或者,是在維持自己僅有的自尊。好久後她回過神來,牽起嘴角勉強笑了笑,道:“沒什麽,湖邊風大.....我有點冷......你接着說。”
雲舒脫下自己的外袍搭在她身上,繼續道:“因着鬼獄宮歷經了一次生死浩劫,元氣大傷,巫殘歡便要我留在她身邊,助她一臂之力。”
雲翎問:“就這麽簡單?那你怎麽又變成了月隐?”
雲舒答:“你知道的,那次鬼獄宮浩劫便是因我們雲霄閣而起,若不是雲霄閣跟越潮島的聯手襲擊,鬼獄宮哪會有那次大亂,巫殘影又怎麽會死?從那事件之後,鬼獄宮上下便恨透了我們雲霄閣,而我是雲霄閣的人,他們哪會讓我擔任這個月使,于是巫殘換便讓我用了月隐的身份留在宮中。”
雲翎摸着下巴,奇道:“你代替了月隐的身份留在宮中,那真正的月隐呢?”
雲舒的眼神黯了黯,道:“他死了。而且很巧,就是在巫殘歡救下我的當天死的,他剛死我便恰巧出現,及時的接替了他的位置,時間上的吻合,加上刻意的隐瞞,所以這一計偷天換日的真相,宮裏上下除開我與巫殘歡知曉之外,誰也不知道。”
“月隐死了?”得聞昔日的夥伴已死,雲翎不由心下一陣難受,她默了默,想起另一個問題,又問:“你雖然戴上了人皮面具,讓別人分辨不出來,可是稍微跟月隐有點深交的人,只要一跟你講話,提起之前月隐稍微隐私一點的事,你無言以對,不就穿幫了嗎?”
雲舒道:“所以我對外宣稱,在外行刺的時候受傷失憶,過去的事情都記不得了。便是連風清來找我,我也是用這套說辭來應付她。”
雲翎稱贊道:“你這招倒真是釜底抽薪,厲害的緊。”思索了片刻,不解的問,“就因為巫殘歡救了你,你便真的心甘情願留在她身邊,供她差遣?”想了想,又霍地搖搖頭,道:“不對,你騙我!那是什麽樣的地方,我再清楚不過,過去的七年裏,我們在那裏過着慘無天日的非人生活,被侮辱囚禁,被毆打折磨,被踐踏利用,我們的人生在那裏被摧毀的支離破碎血痕累累,終将永不能忘!你一向比我更痛恨那個地方,你還曾說寧死也不會再回去,這樣的你又怎會因為一命之恩而甘願留在那裏,為她做那些毫無人性的事?”
雲舒垂下眼簾,沉默不語。
“你騙我,事情絕不止你說的那麽簡單,你不可能為那樣的原因,甘心放棄自己好不容易得來的自由尊嚴跟性命......”雲翎苦笑一聲,思索了半晌,緩緩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你肯定是為了我才那樣做。因為這些年來,我的血咒如果沒有解藥壓制着,早已毒發身亡了,而那解藥,普天之下,也只有鬼獄宮才有。倘若我猜的沒錯,你們之間達成了某種協議或者交易,那就是,巫殘歡以每月給我的血咒解藥為報酬,留你在她身邊為她效力。”
雲舒長嘆一口氣,知道再也瞞她不過,默然良久後,極輕微的點了點頭。
雲翎咬住嘴唇,又是感動又是愧疚又是自責,啜喏了半晌,卻講不出一個字。雲舒察覺到她的表情,握住了她的手,溫聲道:“還提這個幹什麽,都是過去的事了,忘了吧。”
雲翎将平躺的姿勢側過身來,把臉埋在雲舒肩膀上,重重點了點頭。過了好一會,問:“那我之前提的那個事,你可答應?”
雲舒揉揉雲翎的頭發,眼神溫柔的看着她:“什麽事?”
雲翎靜靜瞧了雲舒一會,一字一頓道:“我不要再吃解藥。我不要你再回那個地方。”
雲舒果斷回絕:“不行。”
雲翎低低一笑,笑音裏夾雜着深深的苦意:“在那地方,做着刀口舔血的事,指不定哪天,你還沒有給我拿到解藥,便先被強敵殺死了。與其讓你置身于随時會死的危險局面,我更寧願你陪着我安安靜靜走完人生的最後一程。”
雲舒安慰她:“放心,蓮生,我會小心,絕不會有事。”
“這種事誰也不能保證,譬如那天夜裏,你被霍允天追殺一般,誰敢保證,如果後來我沒去,你會不會真的被幾百張弓弩瞬間萬箭穿心斃命當場?”雲翎臉色逐漸凄怆起來,哀哀的道:“所以,我不敢冒這個險,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概率,我也不敢冒。因為我賭的,是你的性命。而你的性命對我而言,是這世上最重要的東西。”
“你還不明白嗎?血咒的所種之主已死,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巫殘影可以替我解咒。任你再怎樣努力,一年之後,我也終究是要離開。生死我早已看透,也許是過去的殺戮太多罪孽太深,因果循環報應難逃,呵,我能離開,能以這條性命為那些無辜而死的人贖罪,再應該不過。”雲翎的聲音理智而緩慢,仿佛再說着與自己生死無關的話題。
“生與死我已坦然,眼下,我只剩最後一個願望,完成之後我就再也沒有任何遺憾。那就是,我別無他求,只想好好的跟你一起過完最後的時光,在我走之前,我要你好好活着,好好的陪着我。”雲翎話音微頓,注視着雲舒的目光堅定猶如磐石:“可你若在我死之前便先走一步,我獨活又有什麽意義?”說了一遍之後,雲翎猶自不休的又重複一遍:“你若死了,我獨活還有什麽意義?”
——你若死了,我獨活還有什麽意義?
雲舒聞言,良久無語。四周一時寂寂無聲,只聽見兩人輕淺的呼吸聲。雲舒緘默了半晌,握緊了雲翎的手,道:“我答應你。”
雲翎見他允了自己,心下又是欣喜,又是激動,她将額頭抵在雲舒下巴上,小貓似的蹭了蹭,歡喜道:“我這幾年,唯獨今日最為開心。”話畢,揚起頭去看上方雲舒的臉。
火光熊熊,雲舒一貫略顯蒼白的臉在這豔豔火光映襯之下,染上了一抹橘紅的色澤,氣色看起來要比白日裏好看的多。此刻的他正低頭思量着什麽,因着這不言不語的模樣,他的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倘若拿他與月隐相比,兩人清冷淡漠的氣質雖有七分相似,但容貌卻不大一樣,月隐生的秀美陰柔,五官偏女性的精致柔美,而雲舒的容貌卻是清癯俊雅,比之月隐多了一份男兒的英氣,卻也絕非普通武人般英武粗犷,雖然總隐隐帶着幾分蒼白的病容,但卻絲毫不影響他高雅出塵的姿态氣質。若他與顏惜相比,區別便更大了,他素來和顏惜齊名,兩人雖然都是貴公子的模樣,但氣質姿态确是截然不同,兩人一個熱一個冷,顏惜風度翩翩,雍容文雅,臉上時常挂着如沐春風的微笑,溫熱的似四月裏的拂面楊柳風。而雲舒則不大愛笑,除開對待自家妹子,其餘時候他一貫便是疏離清泠的模樣,那樣微微的涼意,高而遠,宛如深秋夜裏,蒼穹之上的一抹月光,雅靜高潔,皓皓如雪。如果要用花木來比拟,顏惜便是那盛夏清池中亭亭淨植的青荷,随風招展,優雅自得的渾然天成。那雲舒便如夜半時分,幽靜華涼的白蓮,純白出塵,令人只可遠觀而不敢亵渎焉。
雲翎移目至雲舒的臉,笑的愈發歡暢,上頭雲舒不禁疑惑地問:“你笑什麽?”
雲翎很坦誠的無恥道:“哥你長得這般好看,不愧是我蓮生的哥哥。”又佯裝陶醉的模樣,說:“你果然是天下第一好看的男人!下次我見了李承序一定要告訴他,有你在,他在美男榜上就只能排第二,哈哈哈。”
雲舒淡淡一笑,問:“李承序?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小王爺李承序嗎?你怎麽認識他的?”
“我們早就認識啊,而且非常熟!你也認識的!我們都是老熟人!”雲翎哈哈的笑了一通:“他是小王爺,可是也是當年那個女扮男裝的家夥呀!”
雲舒回想了一會,眸中閃過淺淺的錯愕,道:“難道,難道他是小金?”
“對,就是金娃!”雲翎連連點頭:“當年他沒死,他回自己家了,他老爹就是當今的攝政王啊,也不知道憑他這麽尊貴的身份,是怎麽去了鬼獄宮的!”
雲舒道:“我們第一次見小金是九年前吧?”
雲翎嗯了一聲,說:“是的,我們初認識的時候确實是九年前。那會我們仨都是十歲上下的年紀,他雖然比我大半歲,不過因為他當時太過瘦小,看起來像只有七八歲的模樣,又穿着女裝,所以起初那會,我還誤會他是個小妹妹。”
“是啊,初見都是近十年前的事了。”
第八十一話 夢江南
“是啊,初見都是近十年前的事了。”雲舒沉思了片刻,道:“據我所知,十年前,先皇還在世的時候,攝政王還沒有這樣滔天的權勢,只是一個普通的親王。而先皇向來多疑,為了防止自己的兄弟篡權奪位,便在當時找了個借口,貶了攝政王去鎮守貧瘠的邊關,讓他遠遠的離開了京都。不過這位攝政王當真忍辱負重,前去邊關以後,不僅在那窮山惡水之地熬了過來,還毫無聲息地建立了一支自己的鐵騎,六年之前先皇病逝駕崩,繼位的小皇帝又太過年幼,易聽小人讒言,攝政王便以清君側的名義攜三十萬軍隊浩浩蕩蕩前來京都,自此便常駐不走,再往後一年,搖身一變,從當初的普通親王,變成了手握天下大權的攝政王。”
雲翎聽完後,贊道:“這個攝政王真不簡單!”又疑惑地問:“你跟我說這些幹嘛,這也不能解答為什麽小金會落入鬼獄宮啊!”
雲舒沒解釋,只是說了一句話:“那攝政王當初被貶的地方就是塞外的離城。”
“離城?”雲翎奇道:“那不剛好就是鬼獄宮的發起之地?”
“不錯!”
雲翎若有所思的道:“那你的意思是,攝政王那些年在離城之時,很可能跟鬼獄宮有某種聯系,或者某種關系?”
雲舒颔首:“不排除這個可能。”
“是嗎?可我還是想不明白。”雲翎敲了敲自己腦袋,又一笑:“算了算了,反正不關我的事,我不想了。”
雲舒道:“這世間的種種關系,各股力量的盤根錯節,本就無比複雜。我們局外人自然是不得而知的。你不想也好,留着那些腦力還不如想想其他有趣的事情。”
“嗯嗯。”雲翎點點頭,雙眼亮晶晶的看向自家兄長,笑眯眯道:“哥,你長的這麽好看可怎麽辦,天下間都沒有姑娘肯嫁給你了。要知道,女孩子們都不喜歡夫君比自己還美的。”
雲舒一臉無謂的說:“這樣最好,我可不願那些外人打擾到我們。”
“呵,也對,”雲翎莞爾一笑,抱着雲舒的胳膊晃了晃,臉上微微染了些孩童的嬌憨之色,“你是我一個人的蓮初,我也不願同其他人分享。”
雲舒聞言捏了捏雲翎的鼻尖,清泠的眸子裏透着些許溫柔:“好,都依你。”
這話十分受聽,雲翎的臉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意。她将手枕在頭下,眯着眼懶懶的去看天上的星子。蒼穹盡頭繁星點點,分外迷人,便如一塊墨藍的上好綢緞上鑲嵌了無數顆大大小小的水鑽,璀璨奪目,熠熠生輝。夜空下的湖畔,晚風習習,湖水清爽的味道混合着草地上的青草香,形成一股伈人心脾的清甜氣息。雲翎牽着雲舒的手,突然覺得心底一片安寧祥和。她不由長嘆了一口氣,道:“哥,真想時間在這一刻靜止,永遠都不要繼續了。”
雲舒的眼神漾起淺淺的惆悵,道“我也這麽想。”
“呵,有時候我會對着天上的星星癡心妄想的許下心願,我想去尋一處桃源,避開這塵世的紛擾,就這樣跟你在那裏呆一輩子,過簡單的生活,一輩子都不分開。”雲翎恍惚地看着頭頂上的繁星:“就像兒時一樣,我們兄妹倆,不管到哪裏,從不曾分開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從來都在一起。”
雲舒握着她的手,道:“好啊,你想去哪裏?”
雲翎沉思了一下,道:“哥,你還記得我們曾經路過的江南嗎?那裏小橋流水跟綠樹繁花讓我覺得安寧閑逸,我想去那裏。”
雲舒毫不猶豫地答:“好,我們去江南,我帶你去江南。一起去乘舟看小橋流水,賞兩岸的綠樹繁花。”
雲翎憧憬道:“到時候玩乏了,我們再在那尋個沒有人的地方,建個小屋住下來,我們用籬笆圈個小小的院子,養些可愛的小雞小鴨跟兔子,然後在後院架上葡萄架,搭個秋千,晚上可以坐在秋千上看星星賞月,你說好不好?”
雲舒微笑道:“好。”
“哦,還有還有,差點忘了.....”雲翎補充道:“還要在後院開辟一片池塘,栽上我們喜歡的蓮花。”
雲舒道:“好,我們栽很多很多蓮花....”
雲翎托着下巴,道:“想起來真是美好....美的就像一個夢!”又道:“哥,你記得不記得,四年前在塞北,我們在某次刺殺後,看過一次晚霞。”
雲舒道:“當然記得,那一日黃昏,晚霞好美,我背着受傷的你,走在荒無人煙的平原上,周圍一個人都沒有。那樣安靜的傍晚,我們身邊第一次沒有危險,死亡,血腥,殺戮,有的只是滿滿的安詳平靜,及那漫天漫野的瑰麗流霞,那一刻,我多麽想時間就此停住不走,從此便天荒地老,一生一世。”
雲翎道:“是啊。那一日,真是我們在那裏有史以來的唯一的一點好記憶。雖然那次我受了重傷,但因為你背着我,所以我一點都不覺得痛,那一刻蒼穹上晚霞漫天,赤金一般令人心醉的顏色,美的讓人窒息。”她滿足的長籲了口氣,道:“我真是貪心,看過那麽美的晚霞,還不知足,眼下還想看江南的蓮花,不知道它們跟那霞光比起來,哪個更漂亮?”
雲舒道:“會看到的,我們到時候去江南栽上很多很多,開花的時候,你在秋千上坐着,想看多久,便看多久,哪怕從早上看到夜裏,我都陪着你。”
“那江南的日子真是太快活了!”雲翎嘻嘻一笑,道:“那真是——暮憶流霞映塞北,曉看菡渠傾江南哇!”
“暮憶流霞映塞北,曉看菡渠傾江南,”雲舒将這話念了一遍,笑道:“嗯,說的好,這種日子我喜歡。”
“呵呵,我要給我們未來的家取個名字,就叫.....”雲翎的眼神陡然一亮,打了個響指,道:“就叫并蒂江南。”
雲舒想了想,道:“聽起來很有詩意,可是卻并不像一個住的地方的名字啊,難道不應該叫白蓮山莊,或者蓮花居之類的?”
“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我還是喜歡并蒂江南這個名字。”雲翎摸了摸鼻子。
雲舒輕輕捏了捏她的臉頰,道:“好,你說了算。”
雲翎看着兄長,彎起唇角笑的十分開心,可那歡喜裏隐隐夾雜着一絲無可奈何,她嘆了一口氣,道:“那麽美的未來,只可惜我的時間不多啦,我本想陪你一輩子,看來是做不到的了!真遺憾!”
雲舒亦是擡頭看着蒼穹上的同一片天,雲翎的話,他字字都聽得再清楚不過,卻沉默未答。
夜色岑寂,蟲兒窸窣,雲翎連連打了幾個呵欠,靠着雲舒的肩膀,迷迷蒙蒙的睡着了。
雲舒未睡,閃爍的火光刻畫出他的清雅眉宇,而隐在暗影裏的眸瞳,深沉若烏玉。 他遙望着頭頂上的蒼茫夜空,似是看着那熠熠的星子,又似透過群星,看向更高更遠的地方。許久之後,他小心翼翼将身上外袍脫下,輕手輕腳的蓋在了雲翎身上。
火光閃耀,夜色無語,漫天的星光下,白衣的男子屏息凝視着懷中少女安靜的睡顏,說了一句話,話音輕柔,卻分外堅定。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從來都在一起。不管是過去還是未來,這世上,絕沒有任何事物能将我們分開,包括——生與死。”
第八十二話 雲舒回歸
雲翎回到雲霄閣的時候,已是第二天晌午。心情好的離奇。這幸福實在來的太猝不及防,自從昨晚跟雲舒重逢之後,她的愉悅滿足簡直不能用言語形容,便連腳底下的步伐,都猶如踩着雲朵似得,飄飄然的不大真實。
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