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
獨峰的下面,有.....”雲翎的話沒說完,驟然被一陣古怪的笑聲打斷。
“哈哈哈.....天理昭彰.....報應未到......嘻嘻.....”
兄妹倆聞聲扭頭看去。
稀薄雨幕中,一個纖瘦的身影跌跌撞撞闖進庭院。她披頭散發,容顏枯槁,渾身淋的濕透,正在雨地裏一面笑一面亂走。
——瘋婦雲夫人。
原本坐着的雲翎目光一落在雲夫人身上,臉色便驀地一變,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似是本能一般,往後退了一步。
雲舒也站起身,面容清冷的瞧着庭院雨地裏的那個瘋瘋癫癫的人影。
雲夫人在庭院裏轉悠了半天,似在找什麽,眼光掠過雲舒身上之時,猛地雙眼一亮,打着趔趄沖了上來,面色怪異地道:“奚師兄!”旋即抓住雲舒的袖子,大喊起來:“師兄!師兄!我等了你好久,你怎麽都不來看我!姐姐呢?我姐姐在哪裏?!”
雲舒不欲跟她糾纏,推開雲夫人,道:“來人!把夫人拉走!”
雲夫人卻緊攥着他的袖子,莫名其妙的大笑了幾聲之後,又陡然往後一退,呆愣了半晌後,道:“你.....你.....不是楚師兄......”似是想起了什麽,道:“你是.....你是那孩子?孩子,你......你回來了?”
下人慌忙趕到,雲舒身子一閃,便将雲夫人推到一旁,交由趕來的下人手中。
雲夫人被下人攔着,卻死活不肯走,她收住了笑,目光又移向雲舒身後的雲翎,眸間驟然浮起一層莫名地恨意,瞪大眼指着雲翎厲喝道:“你,你,你怎麽在這裏!你怎麽還沒死!你這孽種!我非掐死你不可!”話未落,她突然身子一扭,便向雲翎撲去,她來勢極快,那群下人居然沒攔住她。眼下她目露兇光,十指鷹爪般的伸出,正對着雲翎的咽喉而去,便真是下了殺機。
雲翎本能欲躲,可那對上眼前那雙十幾年來一如既往厭惡怨憎的雙眸,不由心下一冷,連腳下都慢了一步。
雲夫人還在大笑:“我要掐死你!”
旋即左右兩只手極速伸來,同時擋住了雲夫人的雙臂。
雲翎順着兩只手看去,這才發現,不知何時亭中又多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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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夫人的右手,被雲舒緊緊扣住,而左手,則是被雲霄閣主雲過盡攔住。
下一刻,雲舒松開雲夫人的手,而雲過盡甩開雲夫人另一只手,哼了一聲,往下人那邊一送,道:“照看好夫人!誰讓你們放她出來的?回頭各領三十大板!”
那下人婆子慌不疊的往地上一跪,道:“是,奴婢知錯。”話落便要将雲夫人帶走,可雲夫人伫在原地,動也不動,只是凝神瞅着雲過盡,飄忽一笑。
而後,雲夫人一手指着雲過盡,十分歡快地吐出一句陰測測的話:“雲過盡,我詛咒你......”又瞟了雲翎一眼,旋即咯咯笑起來:“你跟你那孽種,遲早都會得到報應!”
“瘋言瘋語!”雲過盡臉色鐵青,卻将怒氣強行咽下,沖着下人道:“還不将夫人送回房!”
一群人手忙腳亂的将仍舊咒罵不停的雲夫人連拉帶扯的推走,只留亭內怪異的三人。空氣似乎凝固了起來,三人表情各異的皆望着亭外雨景,一言不發。半晌後,雲翎突然拉住了父親的衣袖,目光空洞地道:“爹,為什麽娘這麽對我?”
雲過盡別過了臉,似是不忍看女兒的眼光,雲翎卻将他袖子揪的更緊,追問道:“爹,你告訴我,你告訴我.....”
雲過盡面容一暗,剎那間似乎老了十歲,他喃喃地道:“孩子,是我對不起你,這是我的錯!我對不起你,也對不起你娘.......”話沒說完袖子一擺,身影一晃,已踏進亭外的雨地。
雲過盡離開良久後,雲翎緩緩坐回椅子上,極慢極慢的捂住了自己的臉,任心頭上的冷意雪水般一層層冰冷的澆築淋下,将自己的心冰凍得徹骨寒冷。
十幾年母女相稱,空有母女之名,從無母女之情,血濃于水抵不過仇恨隔閡。
這些年那個人,那個所謂的母親,她瘋她癫她狂。她從未正眼看過她,亦未曾像正常母親一樣待過她。
這些年,她一次次用最狠毒的話語咒罵她,一遍遍用最狠命的手段毆打虐待她......她恨毒了她,取她性命之時毫不留情,殺機決絕心狠如斯——哪怕這個人是她的親生骨肉,是她唯一的獨生女兒。
這是怎樣的母親!這又是怎樣的仇恨!才能讓這殘忍的關系維持了近二十年。
雲翎注視着亭外的雨景,眼神的哀切如潮水一波波湧上,自語道:“在我三個月大,還是嬰兒的時候,奶娘說她曾經企圖掐死尚在襁褓中熟睡的我;四歲那年我生辰,她用酒盞将我的額頭砸的鮮血淋漓;五歲那年,她趁人不備差點将我丢進深涼水井之中淹死;六歲那年,她半夜裏強行抱走我,要一同跳下懸崖同歸于盡......幾年前,我終于結束了在那裏備受屈辱不見天日的日子,身受重傷回到雲霄閣,所有人都在為我的命懸一線擔心不已,而她卻在窗外歡快的唱着歌謠,說報應終到報應終到.....呵,原來她這般盼我死.....”
苦嘆了一口氣,雲翎低下頭去,将臉深埋在手掌之中,她習慣将自己最深處的表情都埋藏在旁人看不見的地方。在那無人窺的到的掌心,她低啞的笑了一聲,細細聽去,那笑意裏又依稀帶着濃重的鼻音,也不知那真是笑,還是在壓抑的顫抖。
“呵,她這樣對我.....我卻無可奈何.....”伏下去的女子将自己縮成一團,肩膀在細微的抖動:“她恨我.....我曉得她恨毒了我.....”
雲舒不言不語地站在她身後,眸光裏有深深的憐惜。旋即他緩緩俯下身來,将她攬在懷裏,以一個庇護的姿勢。
他的懷抱一如往常的溫暖安定,雲翎靠在他清瘦卻堅實的懷裏,壓抑的不住的顫抖起來。
“她是我親生母親啊,親生娘親......可她十幾年來,從未愛過我.....一點點都沒有......我到底錯在哪裏......讓她這般痛恨我.....為什麽.....為什麽......”她的語音充滿悲涼與絕望,斷斷續續,最後幹脆不成聲調。
雲舒目光憐憫而沉重,将她往懷裏摟的更緊:“蓮生,不管怎樣,你還有我。”
“哥.....”強風攜雨裏,雲翎哽咽了一聲,如一只受傷的小獸,蜷縮在兄長懷中。飄搖風雨一陣陣肆意迎面兜來,雲舒背脊削瘦,卻挺立如百年蒼天大樹,将那些都擋在自己身上。
亭外雨勢越來越大,暴雨如注嘩嘩而下,似天河決了個口子,狂風卷着雨絲似千萬條透明的鞭子,狠命往庭院裏抽去。遠處長廊內,呆立着幾只流浪的鳥,滿腹的心事,在雨裏顯得愈發沉重。
雨幕後面的亭內兩人,一個彎腰俯身,一個坐着前傾,正以一個古怪的姿勢偎依在一起。
歲月孤寂,宿命悲涼,他們所依靠的,如同那些年,永遠只有彼此。
亭外雨聲喧嘩,而亭內寂靜無聲,兩人相擁着久久不動,仿佛這個姿勢便是天荒地老恒古不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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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話 迫娶
時間在沙漏中一點點流失,漫長的日夜不過是沙漏悠長歲月中的一個短暫轉身。
夜深,淩晨,黎明,破曉,晌午,各個時辰在沙漏裏面悠悠運轉着,轉眼又是幾日後的傍晚。
“報閣主,屬下有急事禀報。”高遠跪在書房內,擡頭注視着正伏案翻閱劍譜的主子。
“什麽急事?”雲過盡合起書卷,只是那麽随便的斜靠在矮幾上,便自有渾然氣勢外放。
“這是坤領剛才送來的密信,請閣主過目。”高遠伸出手,恭敬遞上一封漆封的信,信封上端端正正寫着:雲霄閣主雲過盡親啓。
“起來吧。”雲過盡接過信,拆開抽出了裏面的信紙。耀眼的日頭從軒窗外往裏一探,那信紙微微有些薄的透明,猶如白色素蝶煽動的雙翼。
“哼!”半晌雲過盡看完信,手一擺,扔給高遠,嘲諷的冷笑:“想不到錦如海的女兒還有顆七竅玲珑心呢。”
“怎麽?那錦若薇說了什麽?”高遠不解。
“還不是上回會晤的事。”雲過盡不屑的別過臉:“上次我跟越潮島住一同秘密前去坤嶺,與她交談了一次,我提了一個互惠互利的想法,結果她拒絕了。”
“什麽想法?”
雲過盡冷哼了一聲,道:“她交出一日草,我雲霄閣便與越潮島兩家聯手助她對抗圍攻坤嶺的三大門派,并保她一族平安無恙。”頓了頓,雲霄閣主臉色不悅地道:“我說的是讓她交出一日草,便可保她一族平安,可沒想到她簡直得寸進尺!不僅要我保護他們一族,更要自請嫁入雲霄閣!”
“什麽?自請嫁入雲霄閣?”高遠一愣,在雲霄閣裏呆了近十年,他還真是頭一回見到這古怪的事。
“嫁給誰?”高遠還是沒明白,眼前不禁又浮現那張妙曼的身影,她要嫁給誰?閣主?公子還是……他的心裏突地存了一點點幻想,但是随即而來的理智打破了那微弱的希翼。
“自然是蓮初。”雲過盡冷冷的說。
“公子?”高遠一愣,想起雲舒那夜在邀月臺近乎天人般的姿态,剛才突起的一絲希翼此時在心裏不由的全化作陣陣卑微。
“江湖上仰慕我們公子和小姐自是非常之多。”他低着頭,如實的說。
“呵,我雲霄閣豈容她高攀?罪人之後,何來跟我談這些條件!”雲過盡的目光投向那邊幽藍花海:“她的這條命本來就是為着翎兒才留下來的。”
“那我去回了她?”高遠惴惴不安的看向主子。
“呵,不必。”雲過盡揮揮手制止,眼角淩厲的目光掃過手中的信:“既然她要來我雲霄閣,那麽就依她。不管她耍什麽花樣,我都必須拿到一日草。”
“閣主,您答應了?”高遠一驚。
“準!”雲過盡笑着的眉梢盡是滲人的冷意:“就将錦若薇收為蓮初的側室好了,至于她的其他條件嘛,我也全都答應。若她只是為了保護家族真心嫁入我雲霄閣,老老實實的相夫教子,我必然不會為難她,可她如果有什麽不該有的歪心思,那便.....”雲霄閣主眯起眼笑起來,笑意森冷。
高遠站在一旁,那話本不是針對他講的,還是他還是感覺有股鋒利的刀刃冰涼的在脊骨上掠過,森森的散發着可怖的殺氣。
“好了,你下去吧,去把公子給我叫來。”雲過盡擺擺手,徑自走向花海中的一座亭榭。
“是。”高遠行了禮轉身走開。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雲舒便出現在寬敞的朝陽閣院落。
朝陽閣中花木繁多,雲舒依舊一身梨花白衣,與杏花翠影中徐徐走來,衣袂飄飄無風自動,銀白的精致滾邊拂過滿地的綠葉叢花,激起一陣幽香拂面。春風剪剪,眷戀地掠過他的身畔,将他未全束起的墨絲吹揚起來又緩緩放下,嬌花含情,缱绻着守候在他路過的地方,搖曳生姿,似乎想引起他眸光的注視,哪怕只是短短一瞥。
遠遠望去,他身後一派夏花燦爛,碧蔭重重,連着身後澄澈如洗的天空,絲般柔軟的雲絮,迷醉得如同一卷寫意畫軸,而他,就是從那卷軸裏款款走出的畫中人。
那一側靜靜注視着他的雲過盡不由一陣微微的恍惚。
陽光下的這人,多麽像……多麽像當年的奚師兄啊!
念頭一至,他的心底不由湧起複雜的嘆息。
“義父,你找我?”雲舒腳步不快,但頃刻卻逼近前來。
“嗯,坐。”雲過盡坐在花間亭中的軟榻上,伸手指了指榻旁的一張軟椅。
雲舒依言坐下,等待着父親的回答。
“剛才收到坤嶺的信。” 雲過盡端起軟榻旁矮幾上的茶壺,悠悠給自己到了一杯。
“然後呢。”
雲過盡沒答,反而話題一轉:“蓮初,在你心中,你希望娶一個什麽樣的女子?”
“孩兒從未想過。”雲舒清冷的臉色看不出表情,只是搖頭,“孩兒最大的心願就是解除蓮生的血咒,僅此而已。”
雲過盡抿了一口茶,輕笑:“蓮初,話是這麽說,可你也不能耽誤了自己的終身,畢竟你是我們雲家唯一的子嗣,即使不考慮自己,也該為我雲霄閣考慮考慮。”頓了頓,試探地道:“坤翎錦家小姐……哦不,現在可是掌門了,你覺得她怎麽樣?”
“坤嶺錦若薇”雲舒搖頭:“孩兒已經說了,暫時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
“她要求嫁入我們雲家,而且,是要嫁給你。”雲過盡的目光落在茶杯裏沉浮不定的葉瓣上,眼角卻有意無意的瞟向雲舒的臉。
“義父何時對我的事這般操心了?”雲舒喝了一口茶,面上漸漸生出一絲冷意,旋即淡淡吐出一句話:“若我不依呢?”
氣氛頓時僵了下去,父子兩面對面,眸光絞在一處,一個深沉,一個淡漠,誰也不說話。
片刻後,雲過盡終于出聲結束這滿室的寂靜,嘆了一口氣,道:“蓮初,這麽說,你是定不會同意這件事了?”
“是,恕孩兒不孝。”雲舒颔首。
雲過盡搖晃着手中的杯子,不緊不慢地道:“你知道那錦家小姐以什麽做為嫁妝麽?”
“孩兒不知。”
“一日草。”雲過盡放下手中茶杯,目光直直的落在兒子的身上。
“一日草?”雲舒的深邃的眸中有漣漪泛開,一抹驚喜之色湧上雙眸:“便是那可以解開血咒的一日草?”
“是,一日草,天山墨蓮及龍丹,只要我們集齊這三樣材料,荊安神醫便能制作出解藥。”
雲舒沉默不語,若有所思。
雲過盡又道:“所以你應該明白一日草對翎兒的重要性。”
他站起身,指向遙遠的天邊:“一日草産自坤嶺,歷來只有一棵。而坤嶺派又建于深嶺密林之中,這些年來,我不下千方百計的派人搜尋一日草,都沒有任何線索。因為它是坤山的絕密,故而歷代只有坤山掌門在接任上一任掌門時才可獲知。眼下知道一日草下落的,除開死了的錦如海,世間只有錦若薇一人了。”
“我不願娶她,但我願意用其他方式交換一日草。”雲舒靜默片刻,如是說。
“你不答應,她便自盡,帶着一日草一起毀滅。”雲過盡霍然轉身,灼灼眸光落在雲舒身上,“到那時,翎兒就連最後的希望也都沒有了,等待她的,只有死!”
“當真?”雲舒擡了擡眼,問。
“翎兒不僅是你的姊妹,更是我的女兒,這種事我豈會兒戲?”雲過盡伸手從袖中掏出那封信,扔給雲舒。
雲舒攤開信,從頭到腳看了一遍。
須臾後,雲舒慢條斯理将信疊好,面容沉靜地說了一句:“我答應。”
“你答應?”
“是的,我答應。”雲舒垂下眼簾,不願讓陽光窺探到他眼中繁雜的情緒,似惘然又似悲戚:“一個交易能換回蓮生的性命,我為什麽不答應?”
“孩子……”雲過盡的聲音低下來,首次面對從小帶到大的義子有了些許傷感:“我知道,這樣對你不公平。你既然不喜歡她,便将她收做側室罷了,至于以後怎樣對她,喜歡或者漠視,扶正或者休掉,都由得你自己,總之感情的事,義父不會強迫。橫豎我們父子的目标都是一樣,只為一日草。”
“義父。”雲舒打斷父親的話,語音果斷而清冷,聽不出一絲情緒:“那迎娶的事就勞您操心了。”
“好。”雲過盡點點頭,斂去那絲傷感的情緒,恢複了往日的老練:“等下我就安排人去把那金家小姐接來迎娶做你的側室,至于婚禮日期,爹會去挑個好日子。倘若日後你若有中意的人,你再三媒六聘風光迎來娶做正室也不遲。”
“正室?呵.....”雲舒的目光落在天邊的流雲上,一絲苦澀悄悄浮上眼眸,半晌他道:“這件事,還請義父不要告訴蓮生。”
“為什麽?”雲過盡一怔,随即反應過來,點頭道:“好,我不說。”
第九十五話 争吵
消息來的好快,雲舒公子要娶坤山掌門的事,第二天一早便傳遍了雲霄閣的大小角落。
雲翎起先聽到這消息時,還以為是紫衣在開玩笑,待得一群人都這麽說的時候,臉色霍地變了。
她來不及多想,便奔向了蓮初苑。
到蓮初苑的門口,她定定的站住,看着拐彎處那棵玉蘭花下的雪白身影,腳下步履再也踏不進去半分。
朝飲木蘭之堕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故豐神如玉兮,倜傥出塵。
已是盛夏,那株高大的玉蘭樹上盎然盛開着數十朵雪白玉蘭花,花大如蓮,香氣若蘭,迎風搖曳,姿采奕奕。樹下伫立一人,白衣勝雪,面容如玉,神色清泠,蕭疏軒舉,湛然若神。
“蓮生?”雲舒聽到聲音,轉過身來。
“是我。”雲翎嗯了一聲,走上前。
“怎麽了?”雲舒看着她:“是來找我的麽?我以為你還在睡,打算過會再去你那裏。”
“你去我那裏為了什麽事?”雲翎問。
“沒有事就不能去?”
雲翎突然擡起頭,直落落地看向雲舒:“你是去告訴我你要給我娶一個新嫂子麽?”
雲舒目光一滞,未回答,雲翎就那麽盯着他,也沒說話,兩人之間似乎有一件不可揭示的傷疤橫在裏面。
雲舒終于點了點頭。
雲翎問:“是哪家小姐?”
“坤嶺錦若薇。”雲舒轉過身去,避開她的臉。
雲翎的嘴角漾起一抹嘲諷的笑,道:“哦,坤嶺新任掌門錦若薇啊,那可是武林中有名的美人!”
雲舒垂下的手輕輕一顫,卻沒答話。
雲翎又問:“為什麽這麽突然?”
雲舒答:“感情的事,本就不好說,緣分突然而至也是常有的是。”
“不!這不像你!這不是你!”雲翎擡首,目光直直落到雲舒眼中,似要将他眼底的情緒看個通透:“前些天你還說要永遠陪着我,前些天你還說我們要去尋個世外桃源,前些天你.....”
“蓮生!”雲舒打斷她:“與其想那些悲觀的結局,不如奮力一搏,或許還可扭轉局面改寫未來!”他的聲音放緩下去,低沉道:“有些事情我們不能這麽消沉,但凡有一線希望都不能放棄,譬如你的血咒!”
雲翎思量半晌,問:“你這話是什麽意思?你娶新婦,與我血咒何幹?”
雲舒默了默,轉過身去,良久後才說:“無幹。随口說說而已。”
兩人又是一陣長長的沉默,相對無語。
和風吹過,将兩人發絲卷起複又放下,一縷頭發蹭到雲翎鼻尖,帶來輕微的觸感。雲翎看着雲舒背影默立良久,終于開口:“你喜歡她嗎,哥?你喜歡她嗎?” 話落她突然用力扳過雲舒的身子,讓他清癯的臉面對自己。“倘若你真的喜歡她,倘若她能讓你開心,讓你幸福,我願意,我一千個願意。哪怕我自己難過,我自己傷心,我都願意。”
開心,幸福?
雲舒仰望着蔚藍的天空,有悲傷頓蔓延上去。
“你不喜歡她,我知道……我知道……”雲翎驟然悲戚起來,“你不喜歡,為什麽答應?為什麽?”
“蓮生,很多事情,不是一句喜歡就可以解決的。”雲舒低下頭,看着她。
“那是為了什麽為了什麽?”雲翎猛烈的搖着他的手臂。
“你無需知道。”
“你是被爹強迫的嗎?是嗎?”雲翎驀地尖叫着逼問:“是不是?我去求爹,讓他改變主意……”
“是我自願的。”雲舒緊握着的手無力松開,再次看向一覽無際的晴空,似要将那眸中隐藏不住的痛楚傾瀉。
“自願的?”
“是的,我心甘情願。”雲舒回答。
雲翎一震,下一刻她臉上所有的表情都消失殆盡,她定定的凝視了雲舒良久,終于捂起臉,轉身走開。
雲舒沒挽留她,只是依舊看着遙遠的天穹。
天空,如此蔚藍,如此純淨,是被何人的淚水浸泡洗涮過?
一陣風吹來,玉蘭樹葉飒飒作響,有玉蘭花的花瓣零零墜落,輕輕落在雲舒的肩膀上,似要安慰那雙被哀傷浸泡的雙眸,雲舒就那麽站在樹下,一動不動,怔然良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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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霄閣向來做事利落幹脆,婚事延續了以往的風格,籌備的極快。翌日便由高遠領頭以娶新婦之禮前去坤嶺迎娶坤翎掌門錦若薇。
隊伍出發後的幾天,雲霄閣主坐在寬敞的朝陽閣,接到了下屬的飛鴿傳書。信中內容十分詳細具體,稱高遠已抵坤嶺,一切正有條不紊的進行中,倘若不出差錯,新娘子幾日後便可攜帶一日草到達雲霄閣。
看完信後,雲過盡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
高聳的雲霄峰上,雲霄閣主因為計劃順利而心情愉悅,可遙遠的坤嶺,卻有人因着同一件事而愁眉不展。
坤嶺,忠義堂。
“傾城。”幽暗的老宅內,幾縷光線從門縫中穿進,照的案幾後端坐的青年男子臉上斑斑駁駁,陰晴不定。那男子濃眉方臉,身材高大,英姿勃發,典型的習武之人相貌。他便是坤嶺新掌門的師兄孟潭,任職忠義堂堂主。他沉穩的坐在那,一名精瘦男子恭敬地立在他身後,乃是他的心腹方虎。
孟潭話落之後,立刻一人上前回答道:“屬下在。”
回話的人,身材筆挺,只是有些削瘦,背面看似是個年輕少年,身着皮甲,腰別短刃,長發高高束起,“不知道孟堂主找屬下所為何事?”
“傾城,傾城……”孟潭坐在案後,一手扶着酒杯,一邊喃喃的念叨着下屬的名字,似在衡量這兩個字的深意。
“你這名字是誰給取的?”
“回孟堂主,是剛逝去的前任錦掌門。”傾城低着頭,聲音清脆婉轉,不似一般男子粗犷。
“是師父?”孟潭點點頭,對着幾下站立的下屬一聲命令:“你,擡起頭來。”
“是。”雖然感到有些莫名,但傾城還是依言擡起頭,對上孟潭的眼光。
隔着案幾,短短不過數尺的距離,孟潭的眸光緩緩投向下屬的臉,在看清他容貌的那瞬間,心裏微微一驚。
眼前人雖然身着平常皮甲,但樸素的衣物絲毫無法掩蓋其半點容姿,當真是顏如舜華态若春柳,纖眉鳳眼,丹唇玉膚,俊美異常,只不過這等容貌生在一個男兒身上真是令人好生惋惜。
“你……”孟潭的目光有些愕然,下一刻,他給自己倒了杯茶水來掩飾方才的失态。
“孟堂主有什麽事盡管吩咐。”傾城道。
“你這等容貌若是個女子簡直就該稱為禍水了。”孟潭喝完手中茶,眯着眼睛仔細端量面前的人,突然,一絲若有若無的香氣掠過敏感的鼻翼,他的眼睛在那刻瞬間亮起來,立起身,緩緩的從那頭走向傾城。
“傾城?”孟潭走到下屬身邊,定定的看了兩秒,然後圍着傾城轉了半圈,幾秒鐘的沉默過後,孟潭的臉湊近傾城,道:“如果我沒猜錯,又或者,你原本就是個女子,對嗎?”
傾城忖度着,低聲道:“屬下不敢絲毫隐瞞,确實如此。”
“原來如此……”孟潭颔首,若有所思的盯着下屬:“難怪師父給你取名傾城,果然非同一般。”
傾城沒答,只是靜靜聽着主子的話。
“你的母親的病好些了沒?”孟潭念頭一轉,卻又說起了另一個話題。
“回堂主,屬下母親托坤山派的庇佑,方能挨到今日。”傾城答。
“嗯,我那裏還有些上好的藥材,對你母親的身體應該大有好處,等下派人給你送去。”孟潭看向下屬,微微一笑。
“有勞堂主關心,多謝堂主。”傾城微微曲了曲身以示恭敬,旋即她起身,眼角稍稍上挑的鳳目輕輕眯着,不覺間眸光流轉,姿采傲然,配上那一身劣質皮甲,倒真是格格不入。
“你進我們坤山派已有七八年了吧。”孟潭又問。
傾城道:“十二歲時屬下家鄉發大水,我和我娘流落他鄉,幸虧錦掌門好心收留,才有今日。如今我們娘倆留在坤山已有八年。”
“是啊……”孟潭颔首,“師父在武林中,世人評價不一,但是在我們眼裏,卻是個大善人,我也是被他收留的……”
“您也是被他收留的?”傾城微微瞪眼。
“是啊。當年我也是從路邊撿來的棄嬰,師父在瘟疫的村莊把我撿回,還将我的病治好,這才救了我一條小命,若不是他,我早就病死在野地了……”孟潭低低笑着,眼神裏有幾分落寞。
傾城默然。
“傾城,你在坤山這幾年,一直都司職暗影壇吧?”須臾,孟潭神色恢複如初。
“是。”傾城答。
坤山歷來分職三大壇,即暗影壇,暗殺壇和暗護壇。暗影壇是坤山的情報機關,所屬人員皆主要以刺探情報為主,暗殺壇則負責刺殺和攻擊,暗護壇的職責則是以保衛為主。
“傾城,你一定很好奇我此行來找你的目的。”孟潭放棄拐彎抹角,直接開口。
“是,不知您我有什麽吩咐。”
第九十六話 傾城雲崖
“是,不知您我有什麽吩咐。”
“你我皆受師父之恩,如今師父已去,坤山慘變,你有什麽打算沒?”孟潭緊接着問。
“我想為掌門報仇,以慰掌門在天之靈。”傾城的回答不假思索,但是眸光卻在後一句黯淡下去:“但是,奈何我本領微薄,心有餘而力不足。”
“傾城此話可是當真?”孟潭灼灼的目光緊盯着傾城。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傾城雖不才,這點廉恥之心還是有的。”傾城對上案幾後的那雙瞳眸,道。
“好,很好!”孟潭拍拍手,堅毅的眸裏含着幾分贊許:“你只要記得你今日所說的話就足夠了,接下來的事,我自有安排。”
傾城沒答,目光帶着幾分猜測,凝視着案幾那頭的主子。
“你大可放心,”孟潭瞧出了她的疑惑,沉眉道:“因為我對師父,對坤山的心,比你更甚。”
片刻後,似是相信了對方的許諾,傾城垂下眼簾,語氣堅定的回答:“既然如此,傾城必定全力以赴,生當隕首,死為結草。”
“嗯,你明白就好。”孟潭揮揮手,“你下去吧,等下副堂主自會告訴你,你接下來的任務。”
“是。”
“等一下,”孟潭望着傾城轉過去的背影,突然道。
“還有什麽吩咐?”傾城扭頭。
“從今天起,你的名字不再叫傾城。”孟潭的目光游離向門縫裏漏進的那幾縷細長的光線上。
“那我該叫什麽?”傾城并沒有問原因,因為她很在早就知道,這一職業從來就不需要真名。
“驚鴻。你就叫驚鴻。”孟潭收回眸光,盯着案幾上的那幾本小冊子。
“是,屬下領命,如果無事的話,屬下先行告退了。”
“嗯,去吧。”
驚鴻點頭,快步退出房間。
“呵,驚鴻一瞥傾城貌,玉面瓊花別妖嬈,”孟潭看着屬下遠去的背影,輕輕一笑:“你叫這個名字再合适不過……”
“堂主!”身後默立良久的方虎走上前來,問:“屬下有些不解。”
“哦?你說。”
方虎道:“此番我們配合若薇掌門的行動,事關重大,我們既然是以陪嫁丫頭的身份給掌門找個貼身保镖随身保護,便該找個武功拔尖的人。可我瞧這傾城的武功雖然尚可,卻怎麽也算不得我們門中的最頂尖者,堂主你為何還要特地指名要她去呢?”
“不是我指名要她去,”孟潭道:“而是師父臨走前的遺命。”
方虎驚愕道:“什麽?是老掌門的遺命?可是我明明記得那天,老掌門是消無聲息的去的呀,我沒見他留下什麽遺命。”
孟潭道:“他走的那天,雖然什麽話也沒說,但是卻在若薇手中寫了四個字。”
“什麽字?”
孟潭眯着眼睛,把玩着手中的茶盞,道:“傾城雲崖。”
傾城雲崖?這四個字古裏古怪,毫無邏輯。方虎思量了片刻,仍然沒想通這四個字的含義,便問:“這是什麽意思?”
“其實我也不懂,想了好久都沒有頭緒,卻在某天不經意中突然發現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