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4)

人中居然有個叫傾城的人,我派人查了她的底子,發現她竟是師父親自帶回坤嶺收養的。而且師父還古怪的叫她穿做男裝,命她不得随便将女子的容貌露給別人看.....我将這事告訴若薇掌門,同她商量了許久,大概的揣摩出來那四個字的含義。師父的意思,大概是要我們将傾城送上雲霄閣吧.....至于他的目的是什麽,我已經無從問去,但既然是師父的遺命,必然就有他的道理,我們只需按他吩咐來即可。”

方虎道:“堂主所言極是。”

孟潭道:“那你也先下去吧,把雲霄閣的任務同傾城說清楚。哦,對了現在要叫她驚鴻。不能再喚她傾城了,以免日後頂着傾城的名字,被人清楚的查出從前的底細,壞了我們的大事。”

方虎道了一聲是,穩步退出房間。

房內只餘孟潭一人,他端起茶盞,又往自己的杯裏添了些茶水,上好的普洱茶帶着沁人心脾的清香撲鼻而來,水霧氤氲的瞬間,孟潭一恍惚,仿佛時光再次回到了那日的午後,心裏某個地方,随着那片記憶,又開始隐隐作痛。

“師兄,我得走了……”衰敗的坤山門匾下,錦若薇立在明亮的豔陽中,就那麽看着他,盈盈的目光裏,仿佛有着千言萬語,又仿佛是黑洞洞的一片。

看來她賭嬴了,雲霄閣的人果然答應她了。

“你……”他呆呆的看着她,千言萬語,堵在喉中,卻開口不出一個字。身邊站滿了坤山的,還有雲霄閣的人,明明是熙熙攘攘的世界,可他的心卻在那一瞬間空蕩的無以複加。

失神間,他在擡頭的霎那,仿佛又看到了無憂無慮的孩童時代,他和她并肩坐在後院的那棵高大合歡樹下嬉戲玩耍,他小心翼翼的給她的發髻上別一朵水紅色合歡花,別好了,她揚起小小的臉,奶聲奶氣的喚他:“師兄,好看麽?”

“當然了,我的若薇是世上最好看的姑娘。以後我要娶你做新娘子!”他用力點頭,生怕她不相信。

“好啊好啊!我也喜歡跟師兄在一起.....”她聽了,便拍拍手歡快的笑,笑聲婉轉悅耳,猶如早春枝頭動聽的密林百靈鳥。

那一瞬間,他被她的笑感染,幼小的他天真的以為,這樣便就是一生一世,兩個人,從此手牽手,再不分開了……卻懵懂地不知這世上,時間與命運,才是主導着一切的轉盤,它們可以讓兩個人曾經那樣的親密相聯,亦可以讓人措手不及的生離死別。

……

“我走了,坤山就交給你了。”錦若薇向前邁出一步,定定的看着孟潭,鄭重無比的神色,有着被獻祭的凜然。旋即她低下頭附在他耳畔說:“一切依計劃行事。”

“我知道,你放心吧。”他肅容答應,卻不敢去看她,将目光重新落到坤嶺的牌匾上。一定是這午後的陽光太過刺眼,孟潭看着看着,眼睛裏卻有什麽濕潤的東西強烈地欲洶湧而出。

“我會照顧自己,不用擔心我。”錦若薇斷然轉身,向着那頂雲霄閣早已準備好的軟轎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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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到轎子的距離不過幾步之遙,他卻覺得那幾步仿佛踩在自己的胸口上,一步一步,踏出一路的血印,疼痛無比。

今日一別,生死難料,歲月遷徙後,他和她……就永遠只能成為過去了吧?那些往年封存在心底的美好的希翼,曾經以為可能成為現實的希求,如今已化為了片片泡影……早已被宿命的無處不在的手生生扼死——再也回不來了。

須臾,轎子被雲霄閣的人高高擡起,然後調轉頭,向着那下山的路走去。

陽光肆無忌憚的傾瀉而下,在軟轎的底下投下烏沉沉的陰影,視線裏的轎子,漸行漸遠,他們之間的距離,也越拉越長,似未來裏即将分離的不可掌控的漫長歲月。孟潭終于忍不住伸出手,仿佛想将從前那一刻抓住,然而,直愣愣的手卻徒勞的頓在空中,空空的手心,什麽也沒握住。

“若薇,你保重……保重……”下一刻,他終于忍不住梗咽,顧不得禮數,對着遠去的轎子呼喊出聲。

若薇,若薇,轉頭的那一刻,你對我,可也曾有過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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娶親的隊伍速度好快,不出幾天,浩浩蕩蕩的人馬便帶着新娘子回到了雲霄閣。

此番三大門派為一日草與坤嶺大打出手争端連連,本來勝利在望,誰知半路卻突然殺出了雲霄閣與越潮島這兩個程咬金。不過怪異的是,雲霄閣來了之後,倒也低調客氣的很,對三派掌門開門見山卻甚是謙遜的說,此番我派前來只是因為我家公子與那坤嶺掌門情投意合,要結為連理大辦喜事,絕對與那一日草無關。至于花花草草的事,你們該怎麽打還是怎麽打,我雲霄閣歷來保持中立,絕不不介入你們的争端。

這話一聽不僅冠冕堂皇的很,還将一日草的事撇的幹幹淨淨!更惱人的是,雲霄閣的說辭極為圓滑,簡直讓人挑不出任何毛病,讓三派便一時半會也找不出什麽理由與雲霄閣大動幹戈。再者雲顏兩家聯手,實力不容小觑。于是三派便就這麽幹看着雲霄閣軟硬兼施,大大咧咧地将坤嶺掌門娶走了,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委實活活吃了個大啞巴虧——是啊,人家是來娶新婦的,确實與争奪一日草無關,于情于理,他們再怎樣也沒有理由無故扣押雲霄閣少奶奶。

此次一日草的争奪,便以雲顏兩家的聯手合作取得了絕對性勝利。三派忙活了一場卻為它人做嫁衣,當真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第九十七話 婚宴

此次一日草的争奪,便以雲顏兩家的聯手合作取得了絕對性勝利。三派忙活了一場卻為它人做嫁衣,當真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三派掌門還在那氣憤不已,而雲霄閣此時卻是熱火朝天的忙活起來了。

三日後,雲舒的成親之禮便開始了。雖然坤嶺掌門嫁來只是側室,但她的身份好歹也是一派之長,該有的場面也還是要做到,故而雲霄閣主擺了好些桌酒宴,平時裏稍微有些來往的親朋好友武林同道都一并邀請了來,以示慶祝。

成親那天,是個好日子。天空晴朗,豔陽高照。

新人行過了禮之後,便去了宴席地點宴請各位賓客。宴席地點設在雲霄閣最華貴寬敞的浩清廳。浩清廳內人頭攢動,厚厚的朱紅地毯鋪滿大廳,大廳上下四處裝飾着喜慶的紅色飾物,一張張整齊的案幾前擺滿菜肴瓜果,一派喜氣洋洋禮樂喧天。

雲霄閣主坐在主位,一對新人坐在他右側的矮幾上,新人旁邊便是越潮島主,再過去便是其他武林友人。雖然前來的賓客并不是特別多,但卻十分熱鬧。

雲翎坐在雲過盡左邊,眼光掃一掃,便能瞧見對面的雲舒。

今兒雖是喜慶之日,雲舒卻依舊穿了一襲梨白長袍,高雅出塵的就如晚春枝頭潔白無瑕的玉蘭花,叫人多看幾眼都是亵渎。他靜靜的坐在那裏,氣質高華內蘊,整個人似籠罩在一層若有似無的珠玉光暈中,臉上看不出喜色,亦瞧不出其他神色,一如既往的淡泊冷清。

雲舒身邊的新娘子錦若薇人如其名,身姿嬌小玲珑,眉清目秀,着一身正紅喜袍,頭戴珠翠,溫婉柔順的就如翠綠藤蔓上嬌弱的薔薇花,絲毫沒有尋常武林門派執掌人的精幹之氣。而她身後站立的一個陪嫁侍女,便更加古怪,她不合規矩的穿着與喜服顏色類似的石榴紅裙,臉色還蒙上了一層紫色的面紗,除了一雙眼睛露出來,其他五官均遮的嚴嚴實實,叫人好生納悶。有賓客好奇的問了去,新娘子便答,坤嶺一族的風俗,未嫁人的少女,但凡遇到喜慶之事,便要佩戴面紗及足環,以示喜慶,這侍女尚未嫁人,自然要蒙上面紗。旁人一聽頓時恍如大悟,也就由着新娘了。

臺下雲翎一言不發的坐在那裏,強裝着鎮定,努力不去看雲舒。自那次兩人不歡而散後,她又找過他幾次,她很想問明原因,可他卻從來不正面回答。她私底下揣測着,許是在兩人分別的那兩三年裏,他認識了錦若薇,産生了感情,或者産生了其他糾葛都說不定,畢竟感情這個事,是最沒有章法沒有緣由的。這麽一想,她的心情便愈發難受,婚宴的前兩天,她呆呆想着自己的心事,竟是飯都沒吃下幾口,加之整夜整夜的失眠,整個人眼睜睜的看着憔悴下去。這喜宴她本來不想來,怕自己會控制不住情緒淚灑當場,沒想卻被雲過盡軟硬兼施的喊人拖了過來。眼下她與雲舒見面無論如何也躲不過,此番見他容顏依舊,可身邊的人卻非自己,心下一時五味陳雜,仿有利芒刺入,痛如剜心。

雲翎尚在那裏失魂落魄,便聽下人喊了一聲:“越潮少主到——”

雲翎循聲看去,便見大廳正門外,春水般的身影已經風度翩翩地踏進正廳。近一個月未見,他容顏清隽風采更甚,一襲碧衣,一折玉扇,合着臉上從容優雅的微笑施施然而來,立時引起周圍諸賓客一陣唏噓。

顏惜目不斜視走到雲過盡面前,淺淺施了個禮,道了幾句應景的辭令後,便坐在了父親顏致遠的案幾旁。這期間,他環顧四周,眼光掃過人群,有意無意的瞥了雲翎一眼,複又輕飄飄的移開。雲翎本就心情低落,見他不搭理自己,也就收回了眼光,自斟自飲去了。

賓客到齊就坐以後,喜宴正式開始。

喜炮聲霍然炸響綿延不絕,主人與賓客談笑風聲,宴席上你來我往觥籌交錯——這真是一場極好極熱鬧的婚宴。每個人都很滿意,除開極個別的人。

譬如新郎的妹妹——從始至終,她獨坐于一張席位中深埋着頭,不與任何人說話,不與任何人交流,一門心思專心致志的去吃喝案幾前的各種佳肴,仿佛那是菜品是瑤池仙果九天珍馐,那酒是瓊漿玉夜仙露美甘,吃完一盤,再來一盤,喝完一壺,再來一壺,心無旁骛的令人發指。便連主席坐上一向待她寬和的近乎驕縱的雲霄閣主也不禁皺了皺眉,提醒她注意點儀表形象。誰知她卻仰起臉,擠出一抹笑,道:“哥哥今日大好日子,我實在歡喜的過了頭。”話落低下頭,繼續埋首大吃,看也不看雲舒一眼。

雲霄閣主話頭被她這麽一堵住,便由她去了,而一旁的雲舒,神色卻微變。

又因着雲翎這一開口,在場的各個賓客這時才注意到她,方才她一個人不聲不響的坐在側席悶聲自斟自飲,毫不起眼,賓客們皆只當她是某個幫派的尋常女眷,直到雲霄閣主出聲喊她,諸位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便是鼎鼎大名的劍聖近二十年來深藏不露的獨生女。

在此之前,諸人都只知道劍聖有個獨生女,因着雲霄閣向來低調,于是這位大小姐的作風也極為低調,平日裏鮮少在武林中抛頭露面,加之前些年一直在外隐居,故而江湖中少有人見過雲家小姐的真顏。對于雲小姐其人,武林的猜測中,目前有兩則小道消息在流傳,一說這位大小姐繼承了其母,也就是上一輩武林大美人蕭芷蘭的美貌,容貌十分動人,引得那世交的越潮島主一早便欽點了去,作為未來的兒媳。二是,兩家的姻緣本來早已說好,誰知今年卻陡生變故,兩家一同退了婚,其中緣由因着外人無從知曉,故而分外耐人尋味。

猜測總歸臆想,然而今日,一向神秘的雲家小姐終于出現在諸人面前。在場賓客不由伸長了脖子打量,只見那少女穿一身藕荷衣衫,未施半分脂粉的臉上,肌若新雪,眉若翠羽,也不見得絕美,但卻似天然的清玉水晶般,透出一股渾然天成的意韻,尤其是那一雙清水似的眸子,習慣帶着潋滟的眼波輕輕淺淺的看人,依稀夾雜着一絲慧黠,又若有若無含了一點笑意,說不出的明澈雪亮,像是晨間蓮花瓣上顫顫巍巍凝着的露珠,輕盈剔透,純淨無暇,又如世間最通透的水晶琉璃,瑩亮間折射出令人目眩神搖的光彩,讓人無端想起“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覺未多”這樣美好的詩句。席下幾個世家子弟禁不住将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多停伫了片刻,越看便越發覺得那雲家小姐姿麗脫俗,氣質獨特,讓人挪不開眸光。

當下便有人贊道,果真不愧為上任大美人的女兒,名不虛傳等等。于是紛紛向雲過盡父女舉杯褒揚贊美,雲過盡聽了十分受用,忙拉着雲翎一道給各個同道賓客回酒。雲翎心情再低落,眼下也只能強打起精神,生硬地挂出一副笑臉,将各個長輩的贊揚應酬了回去。

待得酒酣之時,諸人耳畔突然響起悅耳綿綿的絲竹聲,旋即大廳湧進十幾個衣着各色的美貌舞姬,踏着拍子于大廳中央翩翩起舞。這些身姿妙曼的舞姬們扯出長長水袖,翻飛不止,身影輾轉流動間,旋轉,甩袖,扭腰,動作連連綿綿一氣呵成,仿佛那月宮仙娥,直舞的太液波翻,霓裳舞罷,這才足夠。諸位賓客看的興趣盎然,不時爆出陣陣喝彩聲。

大廳裏衆人齊樂氣氛好極,而敬完酒後回歸席位的雲翎卻感覺不到一絲興趣,心頭沉重的坐在一旁,只盼着這場令她觸景傷情的宴席盡管結束。正在壓抑之中,她忽地感覺到對面有人正在注視自己,忙擡了頭去瞧,結果正碰上斜對面顏惜似笑非笑的眼神,她勉強拉起嘴角笑了笑算是應付,腦中卻猛然憶起那日晚上的青草湖畔,他攬着自己的腰,兩人的距離近的近乎耳鬓厮磨,他話語間帶着清新爽朗的清荷氣息,神情溫柔而專注地吻向自己.....憶起彼時,雲翎一個激靈,臉不由自主唰的一下紅了紅,忙尴尬的将臉別過去,生怕顏惜瞧見了笑話。

思及上次那回游戲,那會子親吻之時坦坦蕩蕩是真沒多想,只當一個玩笑而已,而時至今日,隔了大半個月突然回頭再想,依稀間似是想通了點什麽頭緒,待再一細究,那頭緒又恍惚籠着一層雲煙霧霭似的,朦朦胧胧,叫人看不大真切。

雲翎正琢磨之中,宴席中央的一舞已經完畢,幾聲清脆的鼓掌“啪啪”響起,她扭了頭看去,便見新郎旁邊的新娘一改之前的緘默,對着舞群叫了幾聲好,旋即更多掌聲湧了起來。雲霄閣主看的也甚滿意,便遞過一個眼神讓管家打賞舞姬,舞姬們領了賞,面色歡喜的退了下去。

第九十八話 美人如玉劍如虹

因着錦若薇方才第一個鼓掌,便有人抓住時機的湊熱鬧,一個着灰色儒衫的中年男子沖錦若薇笑嘻嘻道:“我聽聞,新娘子兩年前,便在武林大會慶典上,因一身絕世舞姿名動江湖,引得無數世家子弟仰慕紛紛,不知今日新娘子還願不願再舞一曲,為今日喜宴更添風采?我等定感榮幸之至。”

話畢,登時引起不少人的起哄:“新娘子,請舞一曲,讓我等一飽眼福.....”

錦若薇端坐在那,神色平和溫柔,便聽她話音婉轉道:“承蒙各位錯愛,不過不巧的很,前些日子我将腰扭傷了,眼下實在不便為各位獻舞......”她眼神一轉,環視席下一片惋惜之情,頓了頓又道:“不如讓我這位陪嫁丫頭換個新鮮玩意,博大家一笑如何?”

席間諸人微微一愣,雖是有些惋惜,可也不好強人所難,于是只能應承道:“那就依新娘子吧!”

錦若薇的杏眼淺淺浮起一絲笑意,轉向斜坐正中的雲霄閣主,小心翼翼道:“這個提議,不知閣主允不允?”

雲過盡淡淡一笑,卻将話頭抛給了雲舒,道:“蓮初,你來決定吧。”

雲舒神情淡漠的靜坐在席位上,帶着些許置身事外的漠然,沒去看問他話的義父,亦沒有去看身旁的嬌豔新人,只将清冷的眸光落在某處虛無的空中,仿佛周圍一切都與他無半點關系,他說:“請便,我沒有意見。”

錦若薇垂眉一笑,對着身後的侍女道:“去吧。”

“是。”那紅衣侍女随即領命,躬躬身後步伐輕盈的走到宴席正中。

諸人頓時将目光聚集到這侍女身上,雲翎也一同瞧了去,卻見那侍女立在大廳正中,雖蒙着面瞅不清楚相貌,可身姿高挑形态窈窕,隐隐透着一股泠然氣質,看模樣竟是半分也不似一個地位低微的婢女。

那侍女毫不怯場,向各位行了個禮,朗聲道:“奴婢歌舞不通,平日裏只愛舞劍,眼下便鬥膽獻醜,博各位掌門一樂。”

在座各位聞言都微微愣了一愣,原以為她一個嬌滴滴的女子會表演一些文雅的樂器詞曲之類,卻沒想到她居然是舞劍,當下不由一陣好奇心起,皆拭目以待。

那侍女道完話後,從腰間抽出一柄長劍,那寶劍被握在那只纖纖素手上,寒光淩淩,猶如冷峭的冰淩一般雪亮入眼,下一刻樂聲響起,她執劍而起,手腕輕轉,挽起銀色劍花唰唰而出,身姿翩跹間,潑墨的發絲飛揚,裙擺衣袂無風自動。時而翩翩輕舉,激起銀光閃爍,時而滿廳旋轉,似骖龍翔舞,時而翻身急刺,乍出劍芒如星。那動作起先是慢的,伴随着越來越激昂的音律,她亦逐漸加快動作,将手中劍舞的愈來愈快,愈來愈急,最後她在掄出一片銀白耀光後,一聲輕喝,腳尖一點,足下的鈴铛一陣清脆搖動,劍光霎時由天女散花之勢,陡然收做一團,化作一道雪亮的弧度,随着舞劍之人縱身一躍,高高飛起,剎那間猶如九天玄女破塵而出,霞舉飛升。

音律倏然停下,舞劍亦戛然而止,席間諸人尚在目不暇接意猶未盡之際,那侍女已經收回最後一個姿勢,半躬身下去,道:“獻醜了,各位海涵。”

諸人這才回過神來,登時一片掌聲如雷。

侍女收回了劍,立直身子正要退回原位,便聽突然有人道了一聲:“慢。”

諸人循聲看去,便見主位當中的雲霄閣主,正眼神複雜的瞧着大廳中央的侍女,半晌他眯起眼,緩緩問道:“你是誰?”

那侍女愣了一愣,答:“奴婢是坤嶺掌門陪嫁侍女,驚鴻。”

上座的錦若薇附和道:“她确實是我門派中人,姓謝,名喚驚鴻。此番作為我的陪嫁侍女,一同前來雲霄閣。”

雲過盡卻看也不看錦若薇一眼,仍是目光犀利的盯着座下的侍女,冷冷道:“把面紗摘下來。”

驚鴻默了默,露在面紗外的清泠眸子掠過一絲傲氣,她躬身道:“奴婢的風俗不允,還請閣主見諒。”她這話看似一派歉意,可話音裏卻微微帶了點倔強之色,着實不似一個婢女的态度。

“哦?”雲傲天臉上漾起一陣詫異,他貴為劍聖,幾乎從未被別人忤逆過,此番被一個小小侍女拒絕,當真叫人意外。然而他也未露出什麽不悅的姿勢,眼神平靜,只是右手輕輕晃了一晃,不動聲色的搖了搖酒杯,霎時酒光一閃,有什麽銳利森冷的勁風便呼呼朝驚鴻面龐罩去。下一刻驚鴻一聲輕呼,諸人便見她臉上面紗立時飄落,仿佛是被一陣突然而至的力量激起,在空中翻了幾翻,緩緩飄遠。

幾乎是同時,伴随着“啪”的一聲杯盞摔碎的聲音,向來不動聲色喜怒深含的雲霄閣主驟然站起,向着臉上空無遮擋的侍女驚呼:“芷茵!”表情已是震驚之極。

諸人從未見雲霄閣主這般失态過,驚愕之下便扭頭去瞧那被掀了面紗的侍女,這一瞧,不由均暗暗倒吸一口氣。

這是怎樣的一張臉,這是怎樣的一副面容,任何詞語,任何比喻,放到這張傾國傾城的臉上,瞬間齊齊如同開敗萎靡的花,蒼白無力,晦暗無光。

當真傾城之姿,驚鴻之貌。

然而她的美并不如尋常美人那樣,或溫婉如水或風情如歌或嬌媚如絲或神秘如夢,她是一種獨特的美,這種美自她的纖眉鳳眼裏,自她稍稍傲氣的眸光裏,自她緊抿的薄唇裏,自她微微昂起的下巴上恣意散出——她的美,如同六月枝頭火紅的石榴花,潑潑辣辣的肆意張揚開來,帶着一股天生淩然的明媚色澤,耀眼地傲立于翠綠梢頭中,容不得任何人輕視怠慢;又如盛夏朝陽中的刺玫瑰,于刺鋒中綻放出最高貴的驚豔,帶着一抹與生俱來的倔強孤傲,不肯被任何一只手随意采撷。

此刻這張絕世容顏面對一群人的圍視,絲毫未露出任何畏懼或者不适,反而美眸一轉,淺淺笑了起來,因着那一笑,那眉間的傲氣便自然而然斂了幾分,漸漸浮起些許明媚飛揚的意味。在那飛揚灑脫的笑意裏,她身姿若花枝筆挺,一手持三尺青鋒寶劍,一襲榴紅長裙似天邊赤霞緋雲般,熱熱烈烈的潑灑出來,襯得那瑰麗容顏便又染了上了一點不同一般女子的英氣,當真美人如玉劍如虹,盎然奪目的令人不敢逼視。

諸人皆看呆了去,便連雲翎也自愧不如,她回頭細細一想起身邊的看過的美人,瞬時覺得無一個比得上。曲箜篌有其瑰色如花,卻不及她天生傲氣,風清有她清冷傲氣,卻不及她飒飒英氣,柳莺莺灑脫起來也頗有些爽朗英氣,卻絲毫比不得她妩媚瑰麗。算來算去,如此舉世無雙容顏,也終于只有妖孽小王爺李承序,方配的上相提并論旗鼓相當。

雲翎吶吶了半響,暗道了一聲:“小王爺,我可給你找到對手,能夠好好打擊你了。”

話音剛落,驚鴻斜斜福了福身,她身子雖然躬下,卻半點沒有下人的卑微之姿,亭亭玉立在那,猶如一株高潔明麗的芙蓉花,她道:“奴婢驚鴻,并非閣主所說的芷茵。”

她話一出,諸人這才從驚豔中回醒過來,唯獨那雲霄閣主仍然保持着剛才上身前傾的動作,牢牢盯着她,眼睛眨都未眨,仿佛在看一件十分震驚的事情。

諸人被雲霄閣主的古怪所惑,在場的除開一側的顏致遠似乎看懂之中的緣由之外,其他人皆在納悶——為何一向連山崩地裂都處之泰然的雲霄閣主,今日失态的連茶盞都打翻在地?便連其中的雲翎也心下暗暗起疑,不禁又朝着那紅衣女子多望了兩眼。

第一眼粗看還沒什麽,只依稀覺得似曾相識,仿佛在哪裏見過,可這第二眼再留神細瞅的時候,雲翎的眸光驟然定住,腦裏一副畫卷登時火光電閃地浮現出來。

——是她!是她!是她!!!

那日天獨峰懸崖洞內,那水晶璧後丹青畫卷裏頭的紅衣女子,那深埋在池水之中水晶棺內的神秘女子,她的姨母——蕭芷茵!

不!不可能!她明明早已經死去多時!

雲翎搖搖頭,定下心神來,再朝着那紅衣女子眉間再細看了一眼,又緩緩松了一口氣,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那山洞之內的美人,眉間一記殷紅朱砂痣,猶如鮮紅血滴。而眼下大廳正中的謝驚鴻,容貌神态雖然如那畫中人同出一轍,然而眉間卻空空如也。

怎麽了?只是兩個不同的人嗎?可為什麽,長相神韻姿态氣度,近乎一模一樣?僅僅只是巧合,還是另有因由?

種種疑惑在雲翎腦海內翻騰不已,她感到一陣忐忑不安,不禁将目光轉向一旁,卻剛巧在半空中遇到來自斜對面顏惜的眼神,兩人四目交彙的剎那,豁然都看穿了對方心中所想,雲翎登時便知曉,顏惜定然也是想起了那山洞畫卷之人。然而兩人這麽對視,也思索不出來個什麽,雲翎便又将眼光悻悻轉換回自家父親身上去。

雲霄閣主已經恢複常态,他重新坐回原位,一言不發。因着他這一蹊跷的沉默,空氣似乎無聲凝住,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靜候着雲霄閣主下一步的變化,整個大殿一時鴉雀無聲。

第九十九話 賞蓮

雲霄閣主已經恢複常态,他重新坐回原位,一言不發。因着他這一蹊跷的沉默,空氣似乎無聲凝住,所有人都靜了下來,靜候着雲霄閣主下一步的變化,整個大殿一時鴉雀無聲。

半晌,雲霄閣主撫着額頭,若有所思的睇了一眼錦若薇,道:“這是你的丫頭?”

錦若薇不明白他到底要講什麽,雲裏霧裏間便回了一句:“是。”

雲霄閣主又沉思了半刻,聲音極緩極慢地道:“今兒我便跟你要了這個人如何?”他口氣淡然輕巧,仿佛在跟一個極熟稔的人談論今天的天氣,輕松的聽起來似乎在征求對方的意見,可氣勢上完全不容對方拒絕。

錦若薇瞬時愣在那裏,忖度着不知如何作答。便是周圍的雲舒雲翎顏致遠等人,也皆是愣了一愣,更別提作壁上觀的各個賓客,有人詫異有人驚愕有人疑惑亦有好事之人湊在旁邊饒有興趣地看熱鬧,總之大廳裏的一群人表情豐富之極。

正當諸人尚在靜觀其變之時,便聽清脆的聲音響起,驚鴻已經輕快的向着雲霄閣主走了過去,低低俯下身去,恭順道:“驚鴻仰慕閣主已久,今日承蒙閣主厚愛,自當跟随閣主,盡心盡力。”

錦若薇霍然回首,極快的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驚鴻仰起臉,不動神色的遞過去一個眼神,錦若薇立時領悟過來,溫順垂首道:“閣主能看上我們坤嶺的人,便是若薇的福氣,我豈敢不從。”話落便走下廳去,扶了驚鴻起身,将驚鴻向雲過盡的身畔輕輕一推,驚鴻便從容的站在雲過盡身後,沒有半分退卻。

主席上的雲過盡斜睨了身後的驚鴻一眼,似是表示滿意,須臾後他振臂一揮,向着座上各賓客道:“各位,別停下,繼續喝。”

話音一落,絲竹聲再次響起,賓客們紛紛舉起酒杯相敬,大廳裏又恢複了初始的熱鬧喧嘩。只不過那反反複複的酒水來往中,各個賓客眼中比之先前多了一絲饒有趣味的揣測。

今夜裏雲霄閣主真可謂雙喜臨門,兒子娶了新婦,自己也收了個美人。想不到他一生情感波折姻緣坎坷,可當人過不惑之時,卻得了一個這樣如花似玉的絕色,委實乃人生美事。念及此處,賓客們不由得又妒又羨。

雲翎也在那裏,端着酒杯思索着今日看似巧合卻頗為蹊跷的事,總覺得哪裏不對勁,一顆心正惴惴難安時,眼角餘光瞟到一側軒朗的身影,擡頭看去,便見一個着藍袍的公子面含微笑的握杯向自己走來。因着他錦袍玉冠,氣宇軒昂的模樣,在一群糟老頭子裏頓時顯眼而出,于是雲翎一眼便認出這是風霧派少掌門商容雨。

商容雨年紀輕輕的便挑下了風霧派大梁,在新一輩中也算是年少有為,眼下他徑直向雲翎走來,在座的不少明眼人便立刻将他的動機瞧了個通透,這雲家小姐生的容顏清麗氣質不俗,眼下又是青春少艾尚未婚配,與這風霧派少掌門也算是門當戶對。這少掌門此番巴巴的前來,多少總有些傾慕的意味,不然也不會這般主動,放着別家門派的未婚女眷都不理不睬,偏只找上了雲翎。

不論旁人怎麽猜測,商容雨還是走近了雲翎,舉了舉杯道:“雲小姐,初次見面,容雨榮幸之至。”

雲翎忙站起身,回了杯酒,客氣地道:“哪裏哪裏。”

商容雨目光坦蕩蕩的落在雲翎的臉上,帶起一抹朗朗的笑,道:“世人都道雲小姐有姑射之姿,容雨先前還不敢相信,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

雲翎扯起一抹敷衍的笑,道:“商掌門說笑了,雲翎愧不敢當。”

雲翎本以為商容雨喝完酒便會離開,卻沒想到這位歷來以嚴謹少言着稱的商掌門今日格外的興致勃勃,談東談西的一直聊個沒完沒了。當着大廳衆人雲翎不好意思拂去他的顏面,只能陪着有一句沒一句的搭着。兩人端着酒杯又聊了一會,便聽鄰座上的某派長老摸着白花花的山羊胡若有所思地瞧着兩人道:“商掌門人中俊傑,雲家小姐女中嬌娥,兩人男才女貌,好生匹配。”

山羊胡身側的随從皆跟着附和起來,連連說是。

更多的賓客極圓滑的作壁上觀,而主席位上的雲霄閣主只是澹然一笑,不置可否。

山羊胡在武林中向來以熱心出名,眼瞧雲霄閣主也沒說什麽反駁的話,當下便趁熱打鐵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不如老朽便在這做個媒,給商掌門與雲小姐牽個線如何?”

他話落,本來是洋洋自得的笑着,不料卻感覺臉上陡然一冷,仿佛是有兩道森然的目光自面頰上刮了過去,那兩束目光一左一右,卻一致的淩冽寒冷。他順着左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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