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5)

那目光回望過去,便見上端的雲舒公子正靜坐于案幾後,眼神飄飄袅袅瞧了他一眼,寒玉般的臉龐上,似有烏雲重重的陰郁凝在了眉心,然而這樣的神色只不過一瞬,随即稍遜即逝。山羊胡一愕,又向右側的目光尋去,便見斜右方的越潮島少島主正言笑晏晏的瞧着自己,可那目光雖漾滿盈盈的笑意,可眼底深處卻猶如含了一簇酷寒的冰,風一吹料峭的滲人。被這二人的眸光一掠,山羊胡心底沒由來的發怵,還未說完的做媒言語登時哽在喉中,再也吐不出來半個字。

山羊胡正值進退兩難之時,頭頂上忽地傳來朗朗一笑,聽得雲霄閣主道:“武長老真是喜歡說笑!小一輩的事便由他們自己去罷,哪輪得到我們這些老頭子來做主!”

雲霄閣主笑的一派溫和,看似是在玩笑,可是在人情世故中怕摸打滾了幾十年的山羊胡武長老瞬間便知曉他的深層話意——這雲霄閣主對商掌門,絕無任何姻親意圖。當下便調轉話頭,道:“我這人就是這樣,活到一把年紀,卻還喜歡為晚輩們操心!罷了罷了!便當我沒說過這話!”

鄰桌的越朝島主極是時候的給了個臺階,道:“今天是喜事,說這麽多不相幹的話作什麽?喝酒喝酒!”于是幾個年長的便又擁簇一堆,暢飲去了。

雲翎這邊,商容雨對方才幾位老輩的話恍若未聞,仍舊攀談不休。他目光轉了一轉,落在雲翎一身藕荷衣裙上,贊了一句,道:“雲小姐這身衣裙顏色很是特別,讓容雨想起盛夏蓮花。”

雲翎颔首:“是,确實是那種顏色,蓮花是我最鐘愛的花。”

商容雨迎合上她的話,話裏有話地道:“巧的很,容雨也對此花情有獨鐘,去年剛巧在庭院水潭中栽了好大一片。”話音頓了頓,帶着一絲邀約的味道:“我那蓮花是風霧的獨特品種,眼下正值花期繁盛,花朵碩大而瑰麗,不知道雲小姐有沒有興趣同容雨一起前去賞花?”

雲翎還未回答,碧色的身影一閃,顏惜已經風姿卓卓的走上前來,這商容雨本來也算年輕一輩中儀容出衆之人,可是待顏惜走近過來,兩人一比,便立刻如同魚目遇到了珍珠,相顧之下黯然失色再無光彩。

顏惜端着酒盞,帶着一如既往的雍容神色,極涵養的向商容雨一笑,道:“惜也對蓮花情有獨鐘,就是不知此番有沒有這個資格,能一同前去商掌門的院子賞花品酒?”轉了頭,向雲翎徐徐一笑,道:“蓮生,你覺得呢?”

商容雨稱呼雲翎為雲小姐,而顏惜卻喚雲翎的小名蓮生,其中親疏之別,立見分曉。雲翎夾在兩人之間,躊躇道:“賞花啊,這個.....”

“恐怕要令兩位失望了,”雲翎的話未完便被人截住,幾人眉眼一揚,便見上席的雲舒已經撇開新娘子,踏步而來,他腳步并不快,卻瞬間移至幾人眼前,霎時梨白的身影夾雜着白玉蘭的清雅氣息,撲面而至。

雲舒澹薄的神情瞧不出任何情緒,他不動聲色的攔在雲翎身前,道:“家妹最近身子不适,不方便出遠門。”話落微微垂首,向着雲翎溫聲道:“酒多傷身,身子不适便得更須注意。”言畢手腕一擺,自顧拿走了雲翎手中的酒杯,将裏頭的酒水一飲而盡。

“唉,你......”雲翎瞧了瞧失了酒杯後空空如也的手心,再将目光移至眼前的白衣男子臉上,他深邃的眸中正清楚的倒影着自己的影子,透過那層烏黑的眸光,他往日的關切溫暖依舊如初,半分也沒有改變。雲翎不由心下一動,恰巧此刻雲舒突然咳嗽出聲,她來不及細想便如往常一般,自然而然伸出左手去握牢了雲舒的手,另一只手擱在雲舒背脊上,輕輕拍打地替他順氣。

雲翎一面拍,一面焦急地朝周圍侍女吩咐道:“水,溫水。”

話剛落地,一只纖纖玉手端了一杯溫水,堪堪出現在眼前,雲翎順着水杯望去,便見錦若薇容顏如花,端站在自己面前,掩唇笑道:“妹妹千金之體,這種活怎敢麻煩妹妹。”

第一百話 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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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剛落地,一只纖纖玉手端了一杯溫水,堪堪出現在眼前,雲翎順着水杯望去,便見錦若薇容顏如花,端站在自己面前,掩唇笑道:“妹妹千金之體,這種活怎敢麻煩妹妹。”

雲翎愣了愣,便見錦若薇神态自如地将水遞置雲舒唇邊,溫順道:“妹妹在旁邊休息即可,伺候夫君,本就是若薇分內之事。”她笑的誠懇之至,一口一個妹妹,仿佛真是把雲翎當做親妹子一般。

“夫君.....?”雲翎本來全心身都在雲舒身上,然而這兩個字卻如炸雷般陡然驚醒了她,心頭的某處,仿似被一記重錘兜頭擊下,砸得她蒙在原地分不清東南西北。

“是啊。”錦若薇揚起臉,眉梢上含着誠摯而恭敬的笑,宛若仲夏清晨的粉紅薔薇花,尚帶着晶瑩剔透的露珠,嬌弱動人,她的笑淺淺的染上一層羞澀之意,道:“今日之後,我便與你哥哥夫妻一體,不分彼此,日後我便是你的嫂子,你就是我最親的妹子,我們三人,将是這世上最親密的家人。”

三....人.....

雲翎霍然回首,一張臉不知何時蒼白的有些駭人,目光猶如針鋒般紮在錦若薇身上,她又偏過頭去看身側的雲舒,雲舒颦起眉,看向錦若薇的表情蘊含了些許不悅,但他神色一轉,那抹不悅便隐了下去。他朝着錦若薇道:“義父在喊你,快回席吧。”

錦若薇原本覺得雲翎的眼神有些異樣,可扭頭看見雲霄閣主正在朝自己招手,也顧不得多想,便依言回到席位。而雲舒仍站在雲翎身側未動,但長衣寬袖底下卻暗暗握緊了雲翎的手。

兩人十指相扣,手心貼手心,掌心的暖意相互交融,熱出了一層潮濕黏膩的汗意。可即便挨的如此之近,然而雲翎卻覺得一陣從未有過的倉皇恐懼逼近而來,那恐慌頓時讓她有些手足無措。

是的,錦若薇說的對,她們三人.....她們三人......從今往後,她與他,再怎樣親密,也将再不複從前的親密無間。他的生命中已然出現了另一位嬌若薔薇的女子,他再也不是專屬與她。她只是他的妹妹,而他的妻是錦若薇,她将為他生兒育女相夫教子,她比她更有資格陪他走完一生。

雲翎臉上漸漸浮起一絲苦澀,感覺身體裏某處地方,正如刀絞劍刺般的疼痛着,疼的她簡直呼不過氣來。

好久後,她聽得身側雲舒在喊她:“蓮生。”

雲翎忍住了那痛,輕輕垂下眼簾,不讓旁人窺探見眼底的悲恸如斯,她緩緩地松開了雲舒的手,向後退了兩步,向上座的雲霄閣主道:“爹,我酒有些深,先行告退。”

雲翎不知道自己是怎樣離開的酒宴。她撇開一大幫子賓客,失魂落魄的向廳外急速走去,耳畔雲舒顏惜在喚她,她也只當做充耳未聞。她腦中反反複複回放着錦若薇的那幾句話,一會夫君一會嫂子一會三人,那些淩亂的片段似密布的陰鹜烏雲般,蓋頂的壓抑讓她快喘不過氣來。

她幾乎是跌跌撞撞走出去,空蕩蕩的夜裏,天上一彎孤寂的月,映得地上那個落寞的人影,茫然的在閣裏瞎轉。她一路兜兜轉轉,從這個樓轉到那個院子,又從這個屋轉到那個園子,腦中不停回想着這些年,同雲舒的所有過往。

幼年時,兩人在一起的懵懂時光,三歲的他牽着蹒跚學步的她走在草地上,兩人歪歪扭扭最後一起摔倒;春日裏,他滿頭大汗地奔來奔去為小小的她抓蝴蝶,她在一旁開心的拍着手掌;生病時她難受地躺在床上,他守着她整夜不眠;打雷閃電的暴雨之夜,她恐懼不已害怕哭泣,他便捂着她耳朵,安慰她不怕不怕;她淘氣挨罰時,他陪她一起挨罵,兩人一起被罰關劍閣;八歲仲夏之時,她喜歡上雨天,喜歡上梅花,他便親手為她制作紅梅傘;她九歲生辰之時,他送她精心制作的小鐵劍.....

安定的童年落幕後,又歷經了命運多舛的年少。少年流浪千裏的凄苦後,在那阿鼻地獄一般的地方,毒打酷刑中他與她死去活來的痛過;煎熬折磨中,他也曾抱着她哽咽流淚,但更多的是,在痛過哭過怨過之後,他依舊頑強的鼓勵她永不放棄。再大的苦楚無望,他永遠都不曾低頭,在那些夢魇一般的歲月,他與她緊緊相依,雙方握着彼此的手,無聲地共同進行着絕望地反抗,掙紮着犯下自己都無法寬恕的罪孽。

這十幾年,他們互相陪伴,一起成長,如影相随,從不分開。

她逃離那裏後的兩年,回歸雲霄閣過着安逸平靜的生活。而素來渴望自由的他,卻為她,甘願重堕地獄,飛蛾撲火般決然而然地,将此身獻祭于血腥殺戮。

從此,他隐姓埋名的活着,忍辱負重的熬着,放棄曾奢望許久的自由解脫,放棄正常人該有的平靜生活,踐踏信仰與良知,抛卻江湖中最負盛名的貴公子榮耀,義無反顧地化身成人人憎惡的索命殺手,手刃冤魂無數,犯下罪業滔滔。

——而這一切,只為換的她,再多活幾日。

而她,初時卻毫無所知。

在那最初的兩年裏,她便天真的以為他是月隐,她從未與他好好說過一會話,從沒想過要走近他的三步之內,甚至連他的模樣,她都沒仔細看過。她不知道,那每月逢初一十五必來的白衣男子,每一次看她,每一眼凝望她,是怎樣一種,深藏着卻強抑住不敢流露出的悲恸。

那兩年以後對他的記憶,更多的存在與這一個月,他們相認以後。

那夜在玄英後山,她妄想以跳湖自盡來換得他的解脫,他又驚又怕,揚手給了她清脆一耳光,從小到大,他視她如珍如寶,重話都舍不得說半句。這是他第一次對她動手,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一夜,重逢相認的兩人相偎在草地上,耳旁晚風習習,身畔篝火融融,他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深凝注她的眸,鄭重說:“蓮生,我帶你去江南......我們去江南.....”

.......

而江南?江南在哪裏?

兩人的江南還沒到,如今已經變成了三人行。

那誓言還聲聲在耳,然而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

多麽好笑,雲翎嗤笑了一聲,停下腳步,獨伫于庭院中央,遙望着天上的孤月,默然無語。

她也不知自己究竟保持那個姿勢站立了多久,直到聽到一牆之隔的庭院外兩個路過下人的對話,她才木然回過神來。

“阿芩,現在什麽時候,酒席這麽快便散了?”

“肯定得散啊,散了才好送新人入洞房啊,啧啧,想來這個時辰,公子應該正在跟新娘洞房花燭吧.....真是春宵一刻值千金啊.....”

“那可不是,這麽一來,如果情況好的話,明年我們就會有小主子了吧,可真是件好事!”

.....

牆外聲音漸漸遠去,她們自顧自說着無傷大雅的小八卦,殊不知高牆內的冰涼月光下,另一個人最後殘存的一點希翼,終于被殘忍捏碎。

洞房花燭?.....春宵一刻?.....

少女目光空洞的站在牆角,口中默念着這幾個字眼,森冷的夜風仿佛帶着冬日的寒氣,一陣陣的呼嘯吹過,将那涼意一遍又一遍的從外滲透至她的內心。四周冷冷清清,幾盞暗暗的孤燈在頭頂兀自不休的長燃着,映得她此刻的臉,白的有些駭人。

驀地,她顫抖着抱住了自己,凄怆道:“不行!不行,我不能這麽眼睜睜看着他同別人在一起......”

她轉身,慌不擇路地向流雲苑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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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靜谧,月上中天。

雲舒送走了最後一批賓客,從浩清廳徐徐走向自己的蓮初苑。路程不長,他走的不急不緩,臉色清冷如水,絲毫也未見新婚的半點喜色。

蓮初苑就在前方不遠處,隔得老遠便聞得到院中的潔白玉蘭香,雲舒在離院門幾十來步的地方站住,漫不經心的斜睇了一眼燈火通明的院子。往常素淨的蓮初苑,今日因着喜慶一改常态,處處裝飾得流光溢彩明亮盎然。

雲舒颦了颦眉,正要喚小厮将那刺眼的朱紅綢緞撤下,身後一個聲音卻喊住了他。

“雲世兄請留步。”

雲舒緩緩轉過了身,便見夜色中,那一抹春水般的身影向自己信步而來。

雲舒目光沉靜:“不知顏少主深夜來訪,所謂何事?”

顏惜在離雲舒幾步開外的地方止住腳步,笑的極為優雅:“沒什麽事,今日是你大喜之日,惜略表一點心意而已。”話落反剪身後的右臂向前一伸,遞上了一份禮盒。

雲舒接過了禮盒,慢慢的拆了開來,他往匣中禮物掃了一眼,随即微微露出驚愕之色,道:“這養肺散如此寶貝,顏少主何必這般客氣。”

第一百零一話 喂毒

雲舒接過了禮盒,慢慢的拆了開來,他往匣中禮物掃了一眼,随即微微露出驚愕之色,道:“這養肺散如此寶貝,顏少主你何必這麽客氣。”

顏惜眸中蔓延起一絲愧疚,道:“讓你落下那終身頑疾,全是我之錯,眼下我也只能是亡羊補牢,希望為時未晚罷了。”

一朵玉蘭花自樹梢飄下,徐徐落至雲舒腳邊,雲舒彎腰撿了起來,極愛護的拂去那玉白花瓣上的一點塵埃。他将花放置掌心之中,目光輕柔落在那玉青花蕊之中,面容無悲無喜地道:“談不上什麽錯或對,兒時的事無非只是你無心之過。誰是誰非,我早忘個幹淨。既然我都已不在乎,你又何必如此耿耿于懷?”

顏惜靜默片刻,道:“你不在乎,可我在乎,”似是想起了什麽,補充道:“她亦在乎,比任何人都在乎。”

顏惜說完,笑了笑,道:“惜心意已到,便不再打擾雲兄,告辭。”話落輕袍緩帶長袖一擺,已自顧離去。

雲舒凝視着他離去的身影半晌後,合上了手中的禮盒,走向院門。

在離院門還有幾步之遙的時候,一個藕荷的人影倏然悄無聲息的閃了出來。

雲舒被這突然而至的身影驚了一驚,待看清以後,他說:“蓮生,你怎麽在這?”

雲翎不回答他的問題,直接拉了他衣袖,将他往另外的方向帶,她說:“走,跟我走!”

雲舒道:“去哪裏?”

雲翎頭也不回地答:“去江南,就你跟我。”

雲舒默了默,看了一眼屋裏紅色的燭光,想起一日草的事,道:“現在還不行。”

雲翎順着他的眼神看去,便見到那屋裏的燭光明亮,貼着喜字的窗紙上依稀映出一個罩着紅蓋頭的新婦身影,心中大悲,道:“你不肯跟我走,是因為她?”

雲舒沉默不語,雲翎又去拉他。兩人推搡了半天,引來新房中下人出門查看,雲翎将那些下人喝走,直定定的看着雲舒,道:“你真的不肯跟我走?”

雲舒轉過身去,低低咳嗽了兩聲,道:“蓮生,再等等,現在還不是時候,我還要跟錦若薇.....”

“你還要我等什麽?”他的話還沒說完,雲翎馬上截住。這幾天來,錦若薇這名字便似一塊利刃,每次都能準确無誤的插到她的心坎上,造成看不見血卻痛入心扉的傷害。她捂住了胸口,似是在克制着那股痛楚,她說:“等你們洞房花燭,等你們春宵一刻,等你們你侬我侬,你才會再來找我嗎?”

雲翎咬着嘴唇,面容如蒼白凋零的花,她無力的向後退了幾步,道:“哥,你的心裏不再只有我一人了是嗎?我已經不再是你最重要的人了對嗎?......為什麽?為什麽?.....”

雲舒搭上她的手臂,搖頭道:“蓮生,我不會.....”雲翎卻不等他講完,推開他的手,啞然的笑了幾聲,像是自嘲,又像是極力掩藏着錐心的痛苦,随後,她一轉身,踉踉跄跄的跑遠。

暮霭深深,雲舒站在墨色的夜色中,神情憂傷。明明是酷熱的盛夏之夜,卻感覺四周的風像冰一樣,随着她剛才的那些話,慢慢滲透道骨子裏去,凍的人心底陣陣的悸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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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燭高燃,新房的屋子裏滿天滿地的喜色。然而屋內的氣氛卻怪異的很。

錦若薇坐在桌前,頭上并未蓋着大紅喜帕,正謹慎的看得臨窗而靠的那個陰郁身影。

窗下的案幾旁,燭火閃爍,照着那人凝重的臉明暗不定——不是新郎官雲舒,而是雲霄閣主雲過盡。

雲過盡盯着她,一雙虎目有着尋常上位者的精幹威嚴,亦有着不同于常的疲憊怠倦,仿佛看透了濁世的紛擾,又被這世俗羁絆不得解脫。他聲音低沉地道:“錦掌門,我已做到對你的承諾,那你的承諾也該今日兌現。”

錦若薇垂首道:“是,我自然不敢忘。”話畢拔下頭上的金簪,放至手心。那簪子是個步搖的花樣,做工極美,簪頭做成風鈴花的模樣,花朵下垂着兩串細細的金流蘇,華麗而精致。

然而簪子再美也激不起雲過盡的興致,雲霄閣主冷冷的掃過那金簪,道:“我要的是一日草,你拿這簪子作什麽?草呢?”

錦若薇指指簪子,道:“閣主莫急,一日草就在這其中。”

雲過盡擰起眉頭,道:“你說一日草在簪子之中?”

“正是。”

雲過盡道:“說什麽笑話,這簪子那麽小,如何會藏得住一顆草!”

錦若薇仰起臉,道:“坤嶺一日草早已因為武林紛争毀之殆盡,閣主還不知道嗎?”

雲過盡臉色微變,道:“什麽毀之殆盡,你們坤嶺不是說還有這世上的最後一棵嗎?難不成這是個玩笑!”

“不錯,我們是說過還保留的最後一棵,可我從未說是長大了的成草!”錦若薇雙眉微颦,道:“若是長大了的成草,憑那三大門派的能力,對坤嶺地毯式的搜索了數遍,早該尋到拿走,如何會保存到現在,由得我雙手奉給閣主呢!”

雲過盡默了默,旋即想通,道:“那你的意思是,那簪子裏頭是一日草的......”

“憑閣主的才智英明,想必閣主眼下已經猜到了!”錦若薇揚了揚手中的金簪,道:“這裏頭便是一日草的草籽。”話落她握住那金簪,捏住風鈴花的正中,指尖輕巧一掰,一粒如綠豆大小的灰褐色草籽便立刻滾落至手心。

雲過盡目光凝在那草籽上,問:“那如何栽培養大?”

“這個閣主勿需擔心,我自有辦法細心栽下好好培養,定會順利長成成草。”錦若薇頓了頓,一向恭敬的臉上浮起一絲複雜的意味:“草籽長成成草,時間需要九九八十一天,而這天下懂得栽種一日草之道的,從來只有坤嶺每任掌門,說穿了,這世上懂得栽培這一日草的,也就只有兒媳錦若薇一人。所以還請閣主遵守我們的約定,不然,萬一我哪天或者坤嶺哪天出事了,我分心無暇顧草,閣主就別怪我育草不力了。”

言畢,她轉過臉,正對雲過盡揚起一抹恭順柔婉地笑。

“好巧的心思!不愧是錦無忌的女兒!”雲過盡目光利如鷹鹫,他眯起眼,冷哼一聲,道:“好!我便依了你。”

錦若薇秀美的臉挂着溫順的笑:“多謝閣主,那兒媳......”話至一半,一只手如鐵鉗般疾電伸出,牢牢扣緊了她的下颚,只這一瞬,她的身體也如同一并被箍住了一般,動也不能動,唯剩一雙杏眼正驚恐的看着眼前的雲霄閣主,不知雲過盡此舉是何意。

雲過盡眸光如深冬冰霜寒不可測,右手緊捏着錦若薇下颚,逼得她的嘴不能抗拒的微微張開:“本來我不想這樣,可你今晚的行為提醒了我。為了讓你更專心的栽培一日草,也為了讓我能更安心,”他伸出左手,自身側摸過一個藥瓶,不由分說直接便往錦若薇嘴裏倒去:“本座要給你喂點東西才成。”

錦若薇倉皇的張大眼,奈何身體絲毫動彈不得,只能眼睜睜瞧着雲過盡将那一瓶清苦的液體全灌了進去。

藥物灌完後,雲過盡松開了手,看着眼前嗆到咳嗽不止的錦若薇,露出一絲快意的笑,道:“錦掌門,這也非什麽劇毒,不過是一種小小的j□j罷了!只要你用心替我培育這一日草,我便定期給你緩解之藥,等這草順利長成,本座不僅給你解藥,還保證你坤嶺一世無憂.....”說至此處,雲過盡笑容愈發明顯,嘴角卻挂着一抹滲人的寒意,道:“可倘若你有什麽其他不該有的想法,我便讓你毒發攻心,随後送你去下人房內供人玩樂,再接着便告知天下,堂堂坤嶺掌門行為放蕩與下人私通做盡茍且之事,呵,屆時你身敗名裂我再一紙休書将你送回坤嶺。”

雲過盡的話音慢慢悠悠,看似心平氣和,可卻實在歹毒無比。錦若薇嬌俏的臉漸漸白了起來,再也裝不出恭敬柔順的模樣,怒道:“你堂堂一派之主,怎麽這麽歹毒!”

“歹毒?”雲過盡目光霍然一冷:“更狠毒的事你還沒見過呢?若不是你爹當年的狠毒手段,我又何來今日?”

錦若薇不明其中之事,怔怔道:“我爹?我爹怎麽了?”

“若不是你爹,”雲過盡猛然掀起臺布,桌上擺放的物件東西全部随着臺布兵兵當當摔倒地上:“若不是你爹,我又怎會犯下大錯,和她天人永隔二十餘年!”

錦若薇惶恐地搖着頭,道:“你說什麽?我聽不懂.....我不明白.....”

雲過盡面色陰鹜的如同深夜暴雨中的海面,翻滾着可怖的浪潮,他逼近一步,盯着錦若薇,一字一頓道:“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贖罪就好。”

錦若薇強裝的鎮定終于維持不下去,她看着他的駭人模樣,心裏的害怕恐懼海浪一般拍岸而來,她顫抖着聲音斷斷續續道:“你.....你若真如此,就不怕別人嘲笑堂堂的雲舒公子被下人戴綠帽子?”

“無妨。”雲過盡臉上居然噙着一抹難以捉摸的笑意:“別忘了,你只是側室。側室嘛,就是侍妾,說白了,也就是暖床的,這種卑微的地位身份在我們雲霄閣,連妻都不算,又何來資格給我兒戴綠帽子?”

雲過盡将側室及侍妾幾字咬的極重,錦若薇的臉一片煞白,哆嗦着嘴唇說不出話來。

雲過盡滿意地看了一眼錦若薇,轉身離去。

第一百零二話 毀花

雲過盡滿意地看了一眼錦若薇,轉身離去。

錦若薇癱軟在床上,手中緊捏着紅色喜帕,直捏的指節發白。直到房中又走進一人,她這才從回過神來,擡頭看去。

大紅喜燭明亮耀眼,襯托着房中四處的大紅深紅朱紅緋紅的種種赤色之物,熙熙攘攘的擠在一起,逼得錦若薇眼睛一片昏花,加之方才被強勢的雲霄閣主那般欺辱脅迫,腦裏早已亂成一團。直到那人清清朗朗走進了,一顆心才驟然莫名的緩和了下去。

滿天滿地的朱紅之中,他一身清清幽幽的雪白衣衫,便這樣格格不入,又輕逸出塵的踱步進來,懷抱着一枝純白玉蘭花,神情高遠而平和,冷若初冬清晨的冰雪白霜,又皓若夜半纖窗上的皎潔月光,似那遙遠的九天之上的谪仙先者,不沾一絲人間煙火,不染半分塵埃,那樣遙遠而華涼,從來只供世人瞻仰遠觀,稍近半步便是亵渎。

錦若薇不由呆了一呆,口中吶吶幾句,卻不知該講什麽。

那人走房中,挨着桌子旁的椅子,輕輕坐下去,半晌後他道:“放心,我會給你解藥。”

錦若薇不敢直視他的臉,道:“方才你都聽到了?”

“嗯,我就在外廳,”雲舒颔首,道:“抱歉,為難你了。”

錦若薇一愣,萬沒想到他居然會說這話,一時不知如何作答。

雲舒道:“所以你放心,待你把一日草栽種好給我之時,我便給你解藥。之後,我不會再為難你。”

他的聲音平靜如水,眼神清冷的如冬日裏的脈脈山泉,有着某種撫慰人心的力量。錦若薇方才被驚吓的心慢慢緩和下來,她默默看了雲舒一眼,試探地道:“你們不會為難我,這是什麽意思?如果我到時候要走呢?”

雲舒的聲音無波無瀾:“栽出一日草後,你是要自由還是留下,都依你自己,如果你要走,我自會送你安全離開。不管你是去還是留,我都會依照合約承諾,保證坤嶺的安全。”

錦若薇愣了一愣,沒想到他會如此善心,心底忽地生出一絲感激,轉念看看四周,紅燭高燃,羅帳半啓,帳簾上繡着鴛鴦戲水頸項相交,錦被上撒着花生紅棗一幹果仁,她這才記起來今日是她與他的洞房之夜,臉不由紅了一紅。她從未經歷過此事,不由小心翼翼瞅瞅雲舒,絞着帕子忐忑起來,雖然在坤嶺的時候已經下定決心,為了家族的存留獻身于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可是事到眼前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便期期艾艾道:“那今晚我們.....”

“這只是一個交易,你勿需有太多負擔,”雲舒起了身,似是明白她的話,給了她一個安撫的眼神,然後看了看窗外深深的夜,道:“今晚你便在這安歇,我去書房。”話畢,腳步一轉,就向門外走去。

錦若薇驚愕的看着他的背影,在即将踏上門檻的那剎那,雲舒又轉回身,看了她一眼,道:“不要傷害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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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翎在雲霄閣內來來回回兜了幾圈後,又回到自己的院落,直到走進蓮花潭。

她屏退了全部的下人,庭院裏一個人也沒有。這孤寂空曠的庭院,而今只剩這滿園的蓮花,襯着那青綠如翡翠玉盤一般的蓮葉,成片成片地在月下搖曳生姿,幻化出重重疊疊的晚風花影,在深深夜色中迷離輾轉着幽幽芳香。

雲翎靠着牆根,任由悲哀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上,徐徐抵達至心間,一點點由裏至外将渾身打濕冷透。思緒一轉,倏然又憶起那日,大雨如注的涼亭內,她在被自己親生母親羞辱斥罵後伏在他懷中哀切不已,他撫着她的發說:“蓮生,不管怎樣,你還有我......”

那日那話,如此堅定。然而待到今日,卻像是一個笑話。

雲翎憶起這一幕,驟然笑出聲,話語裏掩飾不住的嘲諷與哀傷:“而今我獨坐蓮花田空對長燈孤身一人,而你洞房花燭喜樂盈盈對影成雙........我哪裏還有你,你已經成了別人的,我哪裏還有你?.....”

她凝視了繁盛的花海一眼,神情飄飄渺渺地帶着一絲空洞,她一手指住了水潭裏的花,指尖不住顫抖:“你看,這些花全都是你兩年前為我栽下的,兩年來,我沒日沒夜的護着,每一株我都盡心盡力,不敢有任何閃失.....可如今,你有了其她人,你不要我了.....我......我還留着這些花做什麽?”

“你都不要我了,我還留着這些花做什麽?”

“你都不要我了,我還留着這些花做什麽?”

“你都不要我了,我還留着這些花做什麽?”

.....

她将這話一字一頓的重複了幾遍,終于放聲大笑起來,話落她伸手拎起了一旁的花鋤,跳入水潭中,發狠朝着蓮田內沒頭沒腦的鋤去,鋤頭經過,花枝紛紛倒下,花瓣簌簌凋零,而她不管不顧,兀自在那裏大笑不止。

她笑着笑着,聲音漸漸低下去,聽着似笑,又似壓抑的嗚咽。

暗夜沉沉,涼風掠過,揚起滿地的蓮花瓣随風而舞,空曠的庭院中,藕荷衣的少女神色悲涼地立于花海之中,緋紅裙裾迎風飛舞,烏黑青絲淩亂飄揚,合着漫天紛飛的粉j□j花瓣,猶似半睡半醒之間,偶然瞥到的一個空靈卻破碎的夢境。

這夢境低低切切悲哀如斯,然而正當低沉之時,幽幽的晚風卻攜裹着一陣笛音悠悠飄來,那悅耳動聽的笛音不知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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