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7)
怕不怕,我後來不是去救你了嗎?”
李承序像垂死的人抓住了一根浮木,猛地側過身抱住雲翎:“是,是,後來你來救我了,你來救我了.....”
“所以沒事了,小金,”雲翎知道,火場那事那是他多年難忘的陰影,就如同自己的不歸海夢靥一樣令人夜不能寐,聯想到自己的痛苦感受,他的感受便感同身受,于是口氣便放的格外柔和,似是一位年長溫柔的姐姐一般,安慰着他:“沒事了,都過去了,你現在是小王爺,什麽都不需要怕。”
“真可怕....那裏簡直就是地獄,可是我父王竟然還會送我去那.....他竟送我去死.....真可怕......”李承序抓着雲翎的手,隔着衣服雲翎還是能感覺到他的簌簌顫抖:“我不敢去想,如果你和雪不在,我會不會已經死了.....如果你們不在.....如果你們不在......”他無助的低喃着,聲音絕望而迷惘,竟有些哽咽。
雲翎大驚,千猜萬想也不曾料到,李承序進入那裏竟是他自己的親爹送進去的,雖然不曉得原因,但素來皇家無情,政治殘酷,多半是因為政治需要當做了籌碼或者交易品才進去。一想原來這小王爺這般命苦,心下不由一陣同情一陣悲憫,方才的那股怒火也因為這憐憫而逐漸消退。她長嘆一聲,像往昔一樣拍着他的肩,耐心地道:“我不會不在,我不生你氣了,我跟哥哥會一直都在,我們都陪着你呢,別怕。”
她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拍着李承序的背,嘴裏念叨着:“不怕不怕,我不走.....”
雲翎平和安定的語氣,似一副安神平心的良藥。李承序的情緒漸漸緩和過來,埋了好久的頭終于擡了起來,如做錯事的孩童一般可憐兮兮地看着她,道:“小火,你....你真不生我氣了?”
“我何曾真的生過你的氣,”雲翎道:“下次莫再随便殺人了,我不喜歡你這樣。”
第一百零六話 最美的眼睛
“我何曾真的生過你的氣。”雲翎道:“下次莫再随便殺人了,我不喜歡你這樣。”
“她要殺你,我怎能看着她傷你!”李承序看了雲翎一眼,淚眼通紅,低聲道:“在我心底,你跟雪是我唯一真正的親人,誰都不能傷你們半分。”聲音低微,卻如泰山般堅定不可動搖。
雲翎道:“你的親人不止我們,還有攝政王啊,他可是你親爹啊!”
“他?你別講笑話了!”淚眼朦胧中,李承序嗤笑了一聲,道:“哦,确實是笑話,我的人生就像個笑話。因着生有異瞳,我一出生就被世人所棄。連我的親生父親,在最初的時候,也曾嫌棄我是個妖禍,故而才将我送到那樣的地方。而那些下人,雖然當面都是恭恭敬敬不敢有半分忤逆,可背地裏,卻沒有一個不把我當做怪物來看。而那些看似溫柔的姬妾,明明都畏懼着我,可還是做出乖巧讨好的模樣,虛心假意的曲意奉承。這世上所有的人,當面一套背後一套,沒有一個是真心對我.....”兩片飄零的落葉随着剩夏的風,打着轉落到他肩上,他随手拈起一片,神情戚哀地注視着那葉上的細微經脈,陽光從側面照進他酒色的眸子裏,映得那瞳孔裏傷痛如斯。他靜默良久,問:“小火,你可曾嫌棄我長着這樣一雙古怪的眼睛?”
雲翎聞言擡頭望去,明朗陽光下,那雙酒色的眸子一如往日般光華流轉絕代無雙,但卻蘊着悲而涼的濃濃水氣,唯恐一個細微的蕩漾,便會有淚珠會滾滾而落。有酸楚在雲翎心頭漫過,她凝視着這雙眼睛良久,終于伸出手去,将指尖緩緩撫上他的眼睫,緩慢而堅定地道:“小金,你的眼睛,是世上最美的眼睛。那是上天送你的禮物,因為它獨一無二,所以無人可比,我從未覺得古怪,相反,我喜歡它們,因為它們美的就像世間最光彩的寶石水晶。至于那些在背後說你的人,你不要當真,那是他們的無知,是他們不懂得欣賞。抑或者,他們是在嫉妒。”
李承序幽暗的眼神驟然放出無限光亮,他握着雲翎的手,顫着聲音道:“小火,你說的.....可是真的?你不騙我?”
雲翎道:“小金,你想想,我何時騙過你?還有我哥,他何時騙過你?他曾不止一次的對我說,你的眼睛亮的就像天上的星星,好看的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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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承序顫抖着嘴唇,将雲翎的手緊貼在自己臉頰旁,道:“我就知道,這些年,只有你對我是真心誠意地好,哦,還有雲舒,你們從來不嫌棄我.....只有你跟他,才是我真正的親人。”
“是啊,你還有我跟哥哥啊。”雲翎笑了笑,道:“所以別哭了,聽我的話,以後少殺點人。”
李承序道:“我也不想殺人,可我每次一看他們看着我又畏又嫌的樣子,我就怒火騰騰,我就忍不住要殺了他們!我,我讨厭他們用看怪物一般的眼神看我!”
“別在乎他們的眼光,你就是你,在我心中,你無人可替代。”雲翎輕嘆一口氣,道:“你還不懂我的用意嗎......你我那些年殺了太多人,手上鮮血無數,罪孽太深,我只希望你我都早點清洗這罪惡,輕松點過完下半生.....”
李承序含着淚的眼爆出一片喜色,道:“所以你剛才生氣不是為了那淑妃的性命?而是為了我!你不喜歡我再殺人,是想讓我早日告別那些血腥,過上正常的生活?”
雲翎想了想,雖然有點痛惜淑妃性命的消失,但是李承序說的原因确實更占了大頭,于是點頭承認。
李承序兀自含淚的臉上頓時洋溢起一抹欣喜之色,淚和喜同時挂在臉上,矛盾之極,他傾過身子,複又摟住了雲翎,道:“親親,你真好,從沒人這麽對我好過!從沒人關心過我的內心!從沒人在乎我心裏想什麽!只有你!只有你!”
雲翎默然無語。這些年的相處,她隐約知道,小王爺出世沒多久生母就病逝,父親因為前面幾個嫡出的兒子,也不大在乎他這個庶子,若不是那幾個嫡子後來莫名其妙夭折,只剩下李承序一根獨苗,攝政王還指不定會不會正眼看這庶出的幼子。內心不由又嘆了口氣,心想自己再怎樣好歹還有個生死相依的哥哥,而這高高在上的小王爺看似榮華富貴萬事不缺,可卻真真是孤苦無依一無所有的人。這些年,他看似為人強勢跋扈,個性乖張執拗,行事縱情肆意我行我素。可誰能看的出來,那樣盔甲似的層層武裝下,其實只是一個被世人遺棄的孩子?他被這世間的人情冷暖刺的遍體鱗傷,唯剩一顆脆弱孤獨自卑無助的心。
這樣一想,于是雲翎也就由着他抱着自己,不去掙紮了。
李承序戀戀不舍的抱了她一會才放開,又賴在她肩上撒了會嬌,這模樣與平日裏的他判若兩人,哪裏還是那個威風八面又妖豔四方的妖孽王爺,簡直就如同七八歲的孩童般,依戀着母親或者長姐,雲翎也就當他是小孩,由着他去。所幸這裏是個偏僻的院落,沒有什麽人經過,不然任誰看到絕豔京都的王爺正靠在一個姑娘身上哭哭笑笑的撒嬌,還不得吓壞膽!
雲翎陪着李承序又坐了一會,直到李承序情緒徹底穩定下來,兩人才重新回到先前的待客房間。
顏惜依舊在那,但果然不出雲翎所料,他絕不會坐在那裏的幹等——他居然讓管家拿了文房四寶來,自娛自樂地臨摹詩畫去了。
李承序看到這一幕,便啪啪的鼓了鼓掌,道:“顏少主好興致!”此刻他已經脫掉官服,換了一身金絲絞牡丹花織錦的品紅長袍,好生雍容嬌媚的顏色,合着那雙舉世無雙的酒色眸子,花般容顏絕代風華。
顏惜擡頭看了一眼來人,微微欠了欠身,算是禮貌:“剛才事出突然,還未見過小王爺,見諒。”
小王爺笑起來,酒紅的桃花眼裏波光霞染,配着秀美的纖眉,冰肌玉骨的雪白肌膚,頓時百媚叢生:“哪裏的話,你既是我家親親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在我的府院裏,勿需多禮,一切就如在越潮島般自便即可。”
雲翎站在李承序身邊,向顏惜清淺的笑,顏惜亦是笑的同樣好看,雲翎卻莫名地覺得,顏惜那樣笑意盎然的眸中,似乎還藏着點其他的什麽。
雲翎還沒細看,小王爺已經擺了擺手,吩咐傳晚膳。
三人吃完晚飯後,雲翎便将虎符交還給李承序,李承序還一驚:“咦,這個玩意怎麽在你那?前幾天我明明記得自己放到了書房呀!”
雲翎:“.....”
幾人連夜趕來護送的重要信物,原來失主還不曉得已經掉了很久!
因着連夜奔波,一日一夜都沒合眼,故而雲翎睡的很早。
李承序本來是要将自己的卧房騰出來給雲翎睡的,可雲翎一想起來那床上不知道爬摸打滾過多少個環肥燕瘦的女人,額.....實在太過活色生香奢靡放蕩了,還是去睡客房吧。
李承序拗不過她,只得為她和顏惜各準備了最好的廂房,并将府中的一半下人都撥過去伺候。于是雲翎剛準備沐浴的時候,便突然湧上幾十個丫頭,一個個都熱情乖巧地都來服侍她沐浴更衣,她好不容易掙脫開來,不經意朝門口看去,發現這屋子裏裏外外起碼環了了四五圈的侍衛把守,便連屋檐上窗戶上都層層壘砌了兩三道重兵人牆!
雲翎驚悚的瞧着被幾圈人圍得水洩不通的房間,卻見窗外傳來李承序得瑟的聲音:“嘿嘿,親親,我這保衛工作做的好吧!你盡管安心睡覺吧!”
雲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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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大亮。朝陽漸起,曦晖淺淺,絢爛的霞光似一匹光華流轉的五彩錦緞,于東方天際之中變幻不已,瑰麗旖旎。
顏惜今日起的甚早,一身碧色的衣衫,輕袍玉帶的模樣好生清新雅逸,正緩緩漫步至王府花園中。花園風景甚美,一路鳥語花香,繁花似錦,顏惜便沿着花園之中的鵝卵石花階小道信步向前走,沒過多久拐了個彎,竟看到一片綠波蕩漾的的湖泊。這湖泊并不大,卻勝在湖水清透,清澈見底,遠遠瞧去,猶如一塊巨大的碧色玻璃種老坑玉鑲在湖畔的這一片嬌花翠柳之中。
沿着湖畔,是一條長而蜿蜒的白玉欄杆,那玉白欄杆的盡頭,一襲海棠紅衣裝的修長身影正偎依在雕欄玉砌的欄杆旁。
顏惜不緊不慢走上前,微笑着打了個招呼:“小王爺,早。”
李承序正依着欄杆喂魚,聞言擡起頭一笑:“顏少主也早,哦,不應該稱呼你為小侯爺才對。”
第一百零七話 成全
李承序正依着欄杆喂魚,聞言擡起頭一笑:“顏少主也早,哦,不應該稱呼你為小侯爺才對。”
顏惜道:“小侯爺這個稱謂,虛名而已。”
李承序聳聳肩,又将臉轉了過去。
當真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李承序今日穿了一身海棠紅底色鑲丁香紫邊的寬大衣袍,衣身的錦緞上用金絲銀線繁複地繡出大朵盎然盛開的海棠花。那身豔麗的海棠色澤,襯得那雙酒紅的眸子,愈發光彩璀璨猶如寶石。他那副糅合了男性的俊美女性的妩媚的臉,即便他便那樣靜默的站在那裏,不言不語不喜不嗔,可那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魅惑氣質仍是散發的淋漓盡致毫不保留,男女通殺,便是連顏惜身後同為男性的顏葵書童,心也忍不住偷偷跳動半拍。
李承序将手中魚料撒了一把,引得湖中紅鯉争相哄搶,他興致勃勃的看着那魚群,道:“寶貝啊寶貝,你們慢慢吃,不要搶.....”
顏惜笑了笑,道:“王爺倒是愛魚。”
“可不是,世上魚雖然衆多,可我偏愛這種魚......”他指向湖面翻然搖波的紅色錦鯉:“吶,我只愛這種紅色的錦鯉!”
顏惜看了一眼那魚,微笑不語。
李承序喂完了魚,話音慵懶地道:“晨起無事,顏少主可願陪我下一局棋,消遣這漫漫時光?”說着指了指身後的棋盤。
顏惜欣然應允,兩人擺開了精致棋盤,一方黑,一方白,李承序先落子,顏惜随後。
有下人送來了精致糕點醇香名茗,兩人一邊品茶落子,一邊談笑風聲,看起來似乎主客和諧相談甚歡。
棋局至一半,黑白子僵持對峙,局面竟是不相上下。李承序悠悠一笑,手指修長,在棋盤上落下一個子,道:“聽聞顏少主幼時便與親親相識,與親親兄妹一起長大?”
顏惜也拈了一顆子落下,優雅的臉色漾着和煦的笑:“是,我比翎兒大兩歲,初識她的時候,她四歲,我六歲。我與雲舒嘛,乃是同歲,不過他比我巧巧剛大五個月。”
“顏少主可否給我講一下你們過去的往事?本王很是好奇!”
“過去的故事?”顏惜将目光投到一側煙波浩淼的湖面,憶起年幼的往事,他的嘴角不禁噙着一絲柔和的笑意:“那時候,雲舒是個安靜而溫和的人,敏感早熟,善良寬容,是我敬佩的兄長。而他的妹妹翎兒,卻是個令人頭痛的丫頭!兒時的她,可不是眼下這個正常的模樣,那時候她愛笑愛鬧,愛折騰,愛搗蛋,經常讓人哭笑不得,隔三差五的惹出些禍事,被雲世叔關到劍閣裏罰跪是家常便飯。”他的聲音不緩不慢的絮叨着,明明在說着一個讓人頭痛的姑娘,可臉上卻是一片鮮見的柔情,他頓了頓,又将話音一轉:“雖然很淘氣,但不能否定,她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小丫頭,樂于助人,雖然惹人頭痛但也很招人喜歡,我同她關系很親厚。”
顏惜落下一顆子,繼續道:“幼時我幾乎每年都要去雲霄閣住上一段時間,有時候一住便是兩三個月,最久的一次,住了大半年。那會我們三人一起練功習武一起讀書識字,空餘時間便在一起玩耍,可謂形影不離。我陪她上樹掏過鳥蛋,下河摸過蚌殼魚蝦,收養過毛茸茸的流浪小狗,夏夜的夜晚用自制的簍子去後山的草坪上抓螢火蟲,一起去山中幫她逮她口中所謂的粉紅色兔子,掏過馬蜂窩反将自己蟄的一身紅腫,偷過廚房裏大人不許喝的甜酒而被集體罰跪,抓過惡心的毛毛蟲放在夫子的袖子裏去吓那之乎者也的讀書人......”
李承序撚起一棵殷紅的果脯放入口中,緩緩道:“本王還以為顏惜公子這般優雅雍容,風度翩翩的人物,兒時定是陶醉于詩書琴畫和禮教學術之中,沒想到卻是這般!”
顏惜随之一笑:“是啊,現在連我自己都不能相信,那時居然跟她在一起,做過這麽多稀奇古怪的事......”
“顏少主與親親一起長大,這般親密無間,可真算是青梅竹馬。”李承序又撚起一顆杏仁,徐徐喂進嘴裏,酒紅的瞳中卻有隼利的星芒一閃而過:“這麽想來,顏少主應該是很喜歡親親的咯?”
顏惜的目光聚在棋盤上,笑的風輕雲淡,卻并未回答。朗朗朝陽下,他的側臉有着清隽的輪廓,被淺金色的曦晖鍍上一層氤氲的光暈,襯得整個容顏越發的豐神俊朗起來,即便面對傾國傾城的妖孽小王爺,亦毫不遜色。
李承序狀似漫不經心地吃着蜜餞,可雙眸卻緊盯住了顏惜。
顏惜端起茶杯,一雙清潤的眸子沉靜地隐在水汽之後,隔着袅袅的霧氣,愈發顯得霧霭重重雲遮霧罩的,叫人看不大真切。旋即他笑起來,說:“我與翎兒一起長大,這麽些年,我心裏待她,早已如同自己家人一般親密,自然是喜歡她的。”
“顏公子真會打太極......可你知道本王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李承序鳳眸一轉,狹長的眸子光彩流轉,似紅寶石一般璀璨奪目,然而那看似客氣的眼裏卻陡然含了一絲銳利:“本王聽說,顏少主你曾與親親有過婚約?”
顏惜颔首:“不錯,我與她有過姻親之約,亦曾以越潮求親之禮下聘。”
“可你眼下已經與她解除了婚約,不是嗎?”李承序說完,眯起眼捧起一杯香茗,頗為享受的贊道:“本王覺得,好極!好極!”頓了頓,指指茶,故作姿态地道:“顏小侯爺啊,我只是說這茶!”
顏惜神色篤定如初,含笑的臉,半分不快也沒有。
李承序落了一顆棋子,指着棋盤道:“顏少主,你怎麽看待這黑白兩色棋子?”不待顏惜答,他又自顧自答:“本王覺得,圍棋棋子從來只有黑白兩色,放置在這純色的棋盤上,一濃一淺的色澤,當真匹配極了。”他淺笑生輝,瞥了一眼顏惜,又道:“本王覺得,親親同雲舒,就像這黑白雙子,任世間繁雜種種變幻不定,可是能與他們匹配的,永遠只有對方,”聲音拖長了點,帶着絲明目張昭的試探:“顏少主,你覺得呢?”
顏惜的神色一滞,有那麽一閃即逝的恍然,随即他一笑,恢複了方才的優雅,他擡了頭去看李承序,兩個人的目光絞在半空中,彼此明明都是春風般的含笑眼神,可一旁的顏葵卻聞到了一絲細微的火藥味,只聽顏惜從容道:“惜不明白小王爺的意思,但小王爺別忘了,他們是兄妹,況且,雲舒前日新婚,他已是有妻室的人。”
“不錯,他們是兄妹,是親人。”李承序似挑釁一般将目光迎上:“但顏公子沒看出來嗎?這些年的生死相守,他們的感情早已超出了普通的親情,這種情感不是常人的親情,也不是簡單的友情,亦不算尋常的愛情。這種感情很難定位,是兄妹,是親人,是密友,是伴侶,亦是.....”李承序扭頭,将目光轉至湖面,太陽終于一舉掙脫地平線,青黛色的遙遠山巒之間一輪紅日耀目沖天,燦燦的陽光灑在水光粼粼的湖面,一片金光閃閃,他緊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出一個很艱難的總結,緩緩吐出兩個字:“——愛人。”
顏惜神色鎮定,可落子的指尖在不易察覺的剎那,緩了一緩。
“我還要提醒顏少主一件事,”李承序語氣一轉,繼而道:“就算他們是兄妹,可也只是表兄妹,這樣的關系,其實,更合适親上加親!”他帶笑的眸子驀地閃過一絲森涼之意:“至于雲舒那個亂七八糟的側室,有本王在一天,她遲早都會從這世上消失的幹幹淨淨。”
顏惜偏過臉,笑的頗有些玩味:“小王爺不惜屠光滿府姬妾,只為了翎兒一句無心之言,其情之切我等已不問自知,試問,若翎兒與雲兄真結為連理之好,那王爺您又該置自己于何地呢?”
“他們是這匹配絕倫的黑白棋子,而我,”李承序回過頭來,指節輕輕扣了扣桌上的棋盤,木質的盤面發出悶悶的聲響:“我就是這棋盤。”他笑了起來,妩媚的臉旁在朝陽的沐浴下迷人之極,口氣有些惆悵,亦有些滿足:“生來只為着——成全。”
他話落,站起身踏入花叢,暖色朝晖下,他立于群花之央,儀态萬方的轉了幾圈,幾只五彩鳳蝶似是被他的美所蠱惑,撲扇着蝶翼圍着他追逐不已。李承序揮開了蝴蝶,恣情縱意大笑起來,随手在一畔的花叢中折了一枝怒放的牡丹花,妖嬈的別于鬓旁,那品紅色的美麗花朵襯着他烏黑如緞般的青絲,那雪白如玉的面孔,媚眼如絲的酒紅眸光,朱丹般櫻紅的唇,頓時便是風情萬種,姿麗無雙。他一甩水袖,揚起一陣似芍藥又似水仙的濃郁脂粉香氣,朝顏惜道:“不下了,我要去看親親,顏少主請自便。”話畢在一群下人衆星捧月的擁簇下,向着湖那頭走去。
第一百零八話 鳶尾的花語
雲翎睜開眼的時候,便看到水汪汪的一雙酒色眸子正眨巴眨巴的盯着自己。
雲翎吓了一跳,暗想着自己的警惕心真是越來越松懈,睡死成這樣,這麽一個大活人站在自己面前死瞪着自己都感覺不到。若換了前幾年,早被人殺了幾百次了。
李承序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道:“放心,是我昨天在你的熏香了加了些特制的安神香,你才會睡得這麽香的,你一日一夜沒合眼,我想讓你睡的好一點才這麽做。”
雲翎這才放下心來,李承序瞧了她半晌,又笑眯眯道:“親親,為什麽你蓬頭垢面的樣子都這麽好看?”
雲翎肉麻的打了個寒顫,李承序已經将頭湊過來,在她身上嗅了嗅,道:“親親,你身上好香,是什麽香氣?”
雲翎想了想,搖頭道:“沒有啊,我從不用香料。”
李承序鼻翼聳動,又仔細嗅了嗅,道:“是蓮花的香氣,這香氣真好聞。”
雲翎回思了一下,道:“大概是我的院子裏養了好多蓮花,我經常坐在那裏,身上長年累月的沾染,故而才有的吧。”
李承序扶着額頭想了想,問:“你是喜歡那種花,才總穿這個顏色的衣服嗎?”
“嗯。”雲翎的眼光浮起一絲缱绻,若有所思地道:“哥哥喜歡蓮花,所以我也喜歡。”
李承序略有些吃味的癟癟嘴:“原來是愛屋及烏!”
雲翎笑笑,卻提起另一個話題:“對了,我發現你們這裏也有種特別美的花。”
“什麽花?”
雲翎向門外一指。
曙光下,庭院外開了一大片藍紫色的鳶尾花,那是一種似紫非紫的迷離色澤,美的驚心動魄,美的令人窒息。仲夏的晨風掠過,那片花猶如紫色海浪般浩浩蕩蕩搖擺起伏開來,晨曦的淡金光輝混合着朝霞的绮麗色澤,在紫色的海浪中縱情的輾轉流轉,幻化成星星點點的金色星芒,咄咄逼人的驚豔。
李承序卻捂住了雲翎的眼,道:“那你還是繼續喜歡你的蓮花吧,可千萬不能喜歡上這種藍色鳶尾。”
雲翎推開了李承序的手,納悶道:“為什麽?”
“我不喜歡鳶尾的花語,太過悲傷,太過絕望。”
“啊,鳶尾還有花語?”雲翎奇道:“是什麽?”
“它的花語就是,”李承序轉過身,一把拉開瑰紅雲錦配煙霞輕紗的雙層窗簾,明亮的陽光霎時傾瀉進房間,他幽魅的眸子在那一屋強烈光線的直射之下,忍不住眯了眯,他伸出手掌舉在頭頂之上,似在遮擋那刺眼的光線,那光線透過指縫将分割的陽光投到他臉上,半明半暗的斑駁之中,他的表情奇異的恍惚了片刻,緩緩道:“——宿命的游離和破碎。”
“宿命的游離和破碎?”雲翎一笑,扭頭看向窗外。幾縷日光從床帳之中漏進,映的她雪白的臉上光亮與陰影相互交織,那樣的迷離中,她輕輕閉上眼,自嘲般的呢喃道:“說的真好,好生襯我。”
李承序默默看着她,眼神忽地有些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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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翎本來打算交還虎符就走,可是硬被李承序拖着又住了好幾天,直到第六天雲翎大呼,偷溜了這麽久再不回去雲霄閣主就要罰她跪劍閣了,小王爺這才戀戀不舍的放人。
虎符既已歸還,回家的途中,雲翎和顏惜便沒有來的時候那麽急切,一路走走停停,倒也惬意。這天晚上,幾人便在顏惜的帶領下尋了家豪華客棧住下。
吃晚飯的時候,顏惜點了大桌子的菜,顏葵吃的好生開心,然而雲翎的眼睛卻一直往旁邊瞟。
旁邊桌子,坐着三人,看起來是普通的一家三口,一對青年男女及一個六七歲的女兒,幾人打扮的都再正常不過,行為舉止也中規中矩,似乎真的是不起眼的一家子,可雲翎的眼神卻止不住的偷偷将那三人上下打量。
那一家子吃完飯,便上樓去自己房間休息,夫妻兩一左一右的緊緊牽着女兒,邊走便對女兒說,明早還要趕路,要女兒聽話多睡一會,養足精神好去親戚家。
一切看似再正常不過,然而雲翎卻若有所思,鄰座顏惜微微沖她笑了笑,道:“你也看出來了?”
雲翎颔首,低低壓下聲音,道:“這年輕的男女絕對不是那孩子的雙親。”
顏惜問:“何以見得?”
雲翎道:“那小孩一身穿着打扮貴氣的很,且不說那一身昂貴的雲緞衣料,便是衣服上毫不起眼的扣子,都是拇指大的珍珠做成,一看就是金貴無比的出身,而那夫妻兩人,粗布羅衫的穿着普通,都是最常見的小老百姓打扮,我留意到那女子頭上的發簪,是根極普通的銀簪子,大街小巷裏的地攤上到處都是,要不了十幾文錢。試問,出身這樣華貴的女孩子,怎會有這麽平凡的爹娘呢?”
顏惜深有同感的點頭,道:“我也好生納悶。”
雲翎繼續道:“我剛才借着喝湯的大碗遮住了臉,其實一直都在偷偷的觀察他們,我發現吃飯的時候那三個人表情就古怪的很,等到吃完了走上樓的時候,那對男女狀似親密地牽着那小孩,其實卻是暗自扣住了小孩的脈門,估計這小孩只要不聽話,那兩人稍稍一使勁,登時小命就得玩完了。”
顏惜饒有興趣地問:“所以,你覺得呢”
“只怕這是一對歹人,”雲翎道:“擄了哪家金枝玉葉的小姐來,要麽綁架勒索,要麽尋仇害命!”
顏惜嗯了一聲,問:“然後呢,你打算怎麽做?”
“還用問嗎?”雲翎毫不猶豫地道:“這小孩子這麽小便遭此不幸,我當然是要救她咯!”
顏惜默了默,道:“這兩人武功不弱,走路來一點聲息都沒有,只怕事情沒那麽簡單,還是小心為妙。”
兩人對視一眼,又各有所思的移開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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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晚飯後,天已入黑,雲翎警惕的坐在窗前,忽地聽見一陣陣細微的哭聲傳來,依稀是孩子的哭聲。
雲翎打了個響指,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意。方才飯後,她故意套小二的話,問出那夫妻的房號,而後開了一間與那一家三口的隔壁的房間,就是為了觀察動靜。眼下終于被她尋到點什麽蛛絲馬跡,自然要欣慰一下,便拿肘撞了撞一旁的顏惜。顏惜正在對着燈燭寫信,方才他接到了飛鴿傳書,也不知那來信上寫着什麽,顏惜的眉頭蹙了蹙,随後開始回信。
他向來是不喜歡皺眉的人,什麽事都是笑如春風的,眼下這眉頭微鎖,似是遇到了什麽麻煩事,雲翎好奇的湊過去問他,他卻只是笑笑,拿手指彈了彈雲翎的額頭說:“沒什麽事,家族生意上一些瑣碎的問題罷了。”雲翎了解他,每每他有不想說的話的時候,便會用這些小動作來轉移她的注意心。
雲翎便沒再追問,只是指了指牆,對顏惜道:“有動靜。”
顏惜慢條斯理寫完最後幾個,擱下筆将信卷好,綁牢,放飛鴿子後,這才轉過頭問:“怎麽了?”
雲翎道:“我聽到一些聲音,那孩子在屋裏哭泣,那女子哄着她,然後那男人惡狠狠的恐吓那孩子,随後便聽見開門關門的聲音,那一對男女似乎是出去了。”
兩人相視一眼,立馬明白對方心裏的想法、旋即便見雲翎剪影一般從窗戶躍出,一個扭身,身子已經輕巧鑽進了隔壁房間的窗戶裏。
房間沒點燭火,幽幽暗暗。雲翎壁虎般貼在牆上,在這漆黑中沉靜地觀察着房中的一切。那兩人果然出去了,環視房內,只見床腳旁蜷縮着一個小小人影,雲翎又觀察了半晌,在确定那團黑影是今天的小女孩的時候沖了過去。
就着窗外院落裏的一點燈光,雲翎看到,這孩子正雙手反剪,被一根麻繩牢牢地綁在床腳下,嘴上也塞上了布頭堵住。那孩子見有人撲來,臉色不由駭了駭,雲翎拔出她嘴上的布片,怕她因為害怕而叫喊,忙捂住了她的嘴,在她耳邊輕聲說:“我是好人,我是來救你的。”
那孩子眼珠在她身上骨碌碌的轉了一圈,似在揣摩着她的話是否可信,她的眼神帶着異于同齡孩子的犀利敏銳,半分也不像個幾歲大的稚子,倒像個看閱滄桑歷盡紅塵的老人。可惜夜色太黑,雲翎并沒有注意她的異常。她的全部心思都放在孩子身上捆綁的繩索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