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獄中劫」

溫寧本在杏林亭裏享用某人制作的午飯,忽聞自己老婆在書院門前被人拖走,自是追了上去,追到半途又聽聞禦史俞岫入城,心中暗道不好,快步趕去,仍是遲了一步。若是此“阮思”非彼“阮思”,那他與沈暮之前的計劃,終究只能作廢。

沈暮瞪大雙眼,對溫寧輕描淡寫的言語感到難以置信:“你在說什麽?她怎麽可能不知道?若非如此,你又何必娶她?”

眼下衆目睽睽,委實難以說清,何況這件事,連溫寧自己也弄得不是很清楚,又如何能與沈暮解釋。暫且低聲道:“這其中出了些變故,容我稍候再說。現在的阮思的确記不清那天的事,你逼她也沒用。”

“豈會無用!當初你我是如何說的,難道要放棄這個機會?”沈暮與溫寧向來志同道合,對韋益之所作所為亦是同仇敵忾,他難以相信竟從溫寧口中聽到這番話。

“善惡到頭終有報,這次……怕是不行了。”溫寧擋在她身前,對沈暮道,“你剛回來,應是沒聽說。在我與她成婚當晚,她自殘尋死。頭撞到桌角,就在那個時候……”

“你在騙我!這是你與阮思說好的鬼話吧?哪有如此碰巧之事!溫寧,你是怕牽連溫家家業,所以才弄這麽一遭!我說的,可有錯?”沈暮深知這是孤注一擲的行為,若是此行不成,很有可能被韋益反咬一口。到時候入獄的不是韋益,而是誣告懷國公的沈家公子。

溫寧看他情緒激動,只得勸誡:“你有你爹在朝,理當不會有事。可阮思一無所知,你是要拖無辜之人下水麽?”

韋益旁觀良久,終是得意洋洋:“沈公子,你的證人似乎沒什麽用啊。”見沈暮垂頭不語,便與俞岫道,“俞大人,或許是韋某與這位沈公子往日有些過節,才鬧了這麽一樁。看在沈公子年少氣盛,韋某也不欲追究。不過,如此假案擾亂公堂,終歸有些不妥,是吧?”

俞岫何嘗看不出狀紙所書之真假,然堂下的阮思的确道不出一二,看來此案又将如同往日不了了之。此般确是可惜,但現時有更棘手的事。韋益此言分明是要他嚴懲沈暮,然而沈暮無過且是沈侍郎之子……這個韋益,是想一箭雙雕?

然在沈暮心中,扳倒韋益是其次,向父親證明自己的實力才是重點。被溫寧這麽一鬧,只怕還得連累父親。沈暮如何能甘心?氣極之下,他認定溫寧另有所圖:“溫寧,你老實說,你這麽做的目的,無非是想今秋一試少我一個對手!”

溫寧知道他沖動,卻沒料到他的想法竟這般荒唐:“你想太多了。”

沈暮冷笑道:“是否想太多,你心裏明白!若我今日被定罪,三年內皆無應試資格!你就想趁這個機會光耀你溫家門楣!”

溫寧緊握雙拳,淡淡說道:“沈暮,冷靜一點。這次的事,是意外。”

韋益見狀,自是暗笑不已,想來日後那個成天義正言辭的兵部侍郎,定得矮他幾分。見俞岫仍在斟酌,随意催促道:“俞大人,可有決斷?”

俞岫只得使用拖延策略:“沈暮是否以假案擾亂公堂,這尚未有定論,若即時判罪,恐怕有失公允。所以,先将他連同這位姑娘一同收押,待日後查清再斷。”

韋益微微一笑,他原本的目的也是如此而已。“也好。俞大人莫要貴人事忙,忘了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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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他們一來一回吵得勾心鬥角,阿音覺得自己無辜到極點,好在這個溫寧及時出現,說了幾句人話。問題是,弄了半天還是得吃牢飯,這完全是給阮思背黑鍋啊!

阿音垂頭喪氣,全無心情理會那個長臉男的誠摯問候。只聽耳邊有珠玉溫潤:“牢裏我會打點,你先去。”

其實,最令阿音崩潰的是,以前在拂月閣幹那些不見光的勾當,還能三過衙門而不入,如今這麽一下,倒是莫名其妙給送進來了。

望着昏暗潮濕的牢房,阿音心驚膽戰地端看自己的手指。對她而言,吃牢飯事小,夾手指事大。她怕疼。

不得不找些新奇事來分散恐懼,可這牢房能有什麽鬼新奇事?俗話說的好,牢房有三寶,蟑螂老鼠黴稻草。阿音蜷着身子,瞟向四周空蕩蕩的牢房,心說禹州的犯罪率真的好低啊。

“你現在倒有點像阮思了。”溫寧忽然出現在牢房外邊,他已經盯了她好一會兒。

“我、我本來就是阮思!”阿音壯了壯膽子,驀地起身,斜眼看他。

“你算了吧,都被我看出來了還嘴硬?”溫寧倚着牢門,輕哼道,“不過在這牢裏,你只能是阮思,如若不是,恐怕你活不到天黑。”

阿音一聽要命就怕了,勉勉強強算是活過來,如果就這麽死于牢獄之災,且不說丢人,這來來回回豈不是白折騰了?暫且從他話裏尋些指望:“我還要在這裏待多久?”

溫寧裝模作樣地掐指一算:“幾天。你也得給俞大人一點時間,讓他堵上韋益的嘴。”

阿音聽他說得如此坦然,适才發覺牢房邊上的獄卒全都不見了:“你是怎麽進來的?”

“我說過,我會打點。”溫寧看她還有點良心,便說道,“你乖乖在牢裏待着,有俞岫在,你出不了事。何況……我還有話想問你,這牢房可不是說那些的地方。”

“那個沈暮……”在阿音看來,他比韋益更難纏。

“他有他爹撐腰,比你安全多了。誰讓他回來也不說一聲,我連阻止的機會也沒有。”溫寧忽然把話停下,“你待着吧。我先走了。”

看他潇灑走遠,阿音本想叫住他,卻見他搶先回了頭。

溫寧走回去,對她道:“我不管你是誰,但你必須清楚,你現在的身份是阮思,不要随随便便忽略這個身份。不論願與不願,阮思的所有,你必須接受。”

從黃昏到入夜,阿音一直在想溫寧的話,大致也明白了些許意思。她是阮思,必須承擔阮思的所有,包括罪責。成為“阮思”已有半月,她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一個晚上,阿音抱着牢飯一口未動。簡直比混乞丐堆還慘,至少那時候不必讓人關着。随着困意滾滾而來,嗅着稻草的黴味,她頓時生出一種頂包的凄涼感。

耳聞兩聲異響,阿音瞬間清醒,多年混跡拂月閣的唯一成果也就是這個了。拂月閣在江湖上漂泊不定,稍有風吹草動必須馬上遷移,不得有片刻逗留。所以,剛才傳來的聲音非常耳熟,是劍鳴。

劍鳴?阿音忙退到牆角,她能猜到是什麽。牢房裏聽到劍鳴,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劫獄,二是滅口。想起溫寧的面相就知道沒有劫獄的潛質,故結論是為後者。

結合之前幾人所言,殺手的雇主是韋益無疑。他的動作還真是快。

見一個人影拐過牆角,正朝她走來。阿音的腦海裏不禁飄過幾個殺手組織的名字,記起師父說起他們的時候,那種不屑一顧的神色。如果師父在場,他們定是得不了手。

銀色的劍光已在眼前,阿音吓得說不出話。那柄劍停在眼皮底下,随時可能抹着脖子,她漸漸有些哽咽。重新活過來又如何,不是一樣要死,而且死得這麽快。一個人死一次就足夠痛苦,為何她要死兩次?且都是死于非命。

劍鋒依然停在那裏,阿音兩眼直勾勾望着他劍身上的紋路,突然倒吸一口涼氣。她緩緩仰起僵硬的脖子,朝上看去。鐵窗外投入的清輝,恰好映着他面罩之上的眼睛。

眉如削,鳳目冷冽……這雙眼睛,真是看一輩子也看不夠本。眼淚再也抑制不住,順着臉頰滑落。是誰都可以,但為什麽是他?燒了她的身體,又要再來殺她一回?她喜歡了十年的人,也是現在要取她命的人。

拂月閣主,李尋。是阿音的師父,也是眼前拿劍的殺手。

能請到師父親自出馬,那人定是花了不少錢。阿音竟是笑了,沒想到在這生死關頭,自己還能想到酬金的事。

劍鋒一傾,她知道,這是師父要下手的前奏。

她緊閉雙眼,攥着紮入手心的稻草。她感覺不到疼,淚水一滴一滴落在膝上,用自己也聽不真切的聲音,低低念着:“師父……”

這一刻,她覺得自己很對不起李尋。跟了他十年,學了十年的武功,仍是一點長進也無,還時常拖後腿,丢盡了他的臉面,還受他的庇護。

回想往日,總是左一聲師父,右一聲師父,即使李尋不理睬,她也肆無忌憚地喚着。她知道師父聽得見,只是師父冷冰冰慣了。

阿音忍不住,終是呆呆望着他,清晰地喚了一聲:“師父。”

李尋手臂一震,即刻把劍收回去,俯下身看她:“你是阮思……不,你是誰?你為何喚我為……”

牢房外響起繁雜腳步,想必是李尋的行動被人察覺。剛才一瞬遲疑,竟是慢了。但對于李尋來說,禹州府衙的實力不足為懼。他繼續問她:“為何這樣喚我?你我并不相識。”

我是阿音……她也只能在心裏這麽說,不想讓心念的人看到她這副狼狽樣子。現在的她,只是師父的獵物。若師父完不成任務,對他、對拂月閣,必定影響深重。

“殺了我吧。”阿音從未像此刻這般難過,可她不願連累師父、不願連累拂月閣。至少這最後一次,不再拖大家的後腿。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元宵節快樂!o(*////▽////*)q

【呃……另外一個節……還是不要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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