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實以告」
黑影一閃,牢房裏除了她,再無他人。師父走了,空手而回。這後腿,還是拖了。
雖然此事不了了之,但阿音不得不為拂月閣擔憂,堂堂閣主連一個彈琵琶的也殺不了,這事傳了出去,指不定那些師兄弟要挨餓了。不過有師父在,應該不會這麽慘……吧?
忽然想起某個師弟給她看過手相,說她天生是掃把星,只要活着,就會拖累旁人。果不其然啊,當年拖累了乞丐堆,現在又把師父拖下水,下一個又會是誰?溫寧嗎?想到這人就覺得頭疼,恰好困意上來,阿音昏昏沉沉就睡了去。
大概是因為十年沒睡過稻草堆,阿音稍稍這麽一睡,便覺渾身硌得慌。睜眼的時候,天色方才蒙亮,卻是再無睡意。腳邊爬過一只蟑螂,她愣愣看着它爬出牢房。
與牢房三寶和平相處的第三日,阿音總算适應了些,至少能睡到日頭起來。她摟着稻草,隐約聞到一股烤雞腿的香氣,朦朦胧胧就說:“小昱,給師父吃吧。他喜歡。”
“小昱?師父?看來我能問你的,倒是不少。”溫寧的聲音像是射進林子的毒日頭,驚得阿音一個骨碌就彈起身。他把手裏的紙包丢給她:“先吃一吃,有了力氣才能走出去。”
阿音瞪着他一臉傲慢模樣,肚子卻不争氣地咕咕作響。她暫時忘了骨氣,剝開紙包,默默低頭啃雞腿。待嘴裏只剩一根骨頭,才緩緩擡頭問他:“你剛才說什麽出去?”
溫寧聽着她的淡定腔調,側目看過去:“你還真不是阮思,若是她,早就眼淚一把、鼻涕一把地跪求着出去。哪像你,睡到流口水。”
阿音懶得去追究了,也沒斂袖去抹嘴角,走到他面前,挺胸道:“對,我不是阮思。”
溫寧委實一驚,朝四周看看:“你還真敢說得這麽大聲。要是讓人聽了去,搞不好那府尹得請一堆人來做法事了。”
看他也是虛張聲勢的樣子,阿音挺直腰板:“你這麽閑,倒是放我出去啊。”
“哦,好啊。”溫寧從腰間抽出一把鑰匙,三兩下把牢門打開。見她一臉吃驚,故意重重将牢門一推:“夫人,請吧。”
“門……門就這樣開了?”阿音警覺地看他,低聲道,“這鑰匙,你不會是偷的吧?喔,我知道了。你是想讓誤以為我逃獄,好把我滅口。反正我也不是什麽阮思,也作不了證,活着對你們也沒用處……”
“你說夠了沒有?不走算了。”溫寧作勢要把牢門扣上,卻見她如游魚一般鑽出來。看她蹦蹦跳跳就要出去,一手拉住她:“跟你說過,無論你是誰,你在別人眼裏,就是阮思。阮思為人溫婉怯弱,會像你這樣走路嗎?哼,要是讓人知道你不是,說不定真得關上一輩子。”
阿音忙把步子收回來,翻了個白眼:“你是在威脅我?”
溫寧道:“不是威脅,這是事實。你要是有種,現在就出去大喊一聲,我不是阮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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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讨好地拍拍他的肩:“不好意思,我阿音天生沒種。”
“哦,你叫阿音。”溫寧作恍然大悟狀。
“我先走了。”阿音沉着臉,以蹩腳的淑女步子,踏出牢房。
跟在她身後走着,溫寧愈發覺得這個女子的奇特之處。她難道就不問一問被放出牢房的原因?難道就不怕如她所說的那般設計陷害?她還真是放得開,想來她以前的日子過得是逍遙自在,八成是有人護着,才養成她不懂顧忌後果的習慣。
把她拎上馬車,趁着街巷喧嘩,溫寧才開口問了:“你就沒問題要問?”
阿音兩手抱懷,閑眼看他:“不是你要問我麽?為什麽反倒要我先開口?”
“你就不想知道,你惹了韋益,為何還能被放出來?”溫寧對她實在好奇。
“放都放了,問那麽多有何用?”阿音揭了簾子,悠閑去看窗外的人來去往。
溫寧對她佩服不已,貌似對什麽都漠不關心,分明知道韋益的身份,也不放在眼裏。究竟是誰養成她這種缺心眼的個性?随口喚她一聲:“阿音。”
阿音聽着有人喊,就回頭應了,方才對上那雙赤狐眼睛,“切”一聲就撇頭回去。
就這樣,一人望着窗外,一人沉思着,相安無事地回了溫府。
見她趴在窗邊睡了,溫寧推了推她:“喂,到了。”待她迷迷糊糊伸了懶腰,“我對于你,多多少少也算是個陌生人。你在陌生人的車上随便睡着,就不擔心我把你給賣了?”
阿音這才一個激靈醒來,趕忙鑽出車輿一瞧,發現停在溫府門口,不由松了口氣,縮回車裏瞄他一眼:“這不是沒賣麽?”
風拂起車簾,阿音瞥見有兩人從溫府裏走出來,溫老爺還可客氣地送到門口。遂指着就問:“喂,那一個俞岫,另一個是誰啊?他們為什麽來你家?”
溫寧沒有應她的話,只是讓她在車裏待着,自己卻躍下馬車,走到那兩人面前,同他父親一道送走他們。直到溫老爺也轉身進門,溫寧才回到阿音那邊。
他本想說些什麽,但見左右有下人跟着,就随口說了句:“先回房用柚子葉洗一洗,要是我娘看到,準又得說些什麽。”
看他眼珠子左右瞟着,阿音立即會意,将身子探出車外,由他扶着下去。外人乍一看,還真像是新婚小夫妻。
溫府入了夜,阿音獨自一人在是知閣待了半日。不知溫寧去了何處,只有小繪左右伺候着。本以為公婆會召她過去數落一番,畢竟新嫁娘進牢房不是什麽吉利事,即便放出來,也夠一些閑人嚼舌根了。尋常人家倒是無所謂,可她是溫府少夫人。
在房裏靜靜想着,阿音漸漸後知後覺地擔心起來,心說溫寧反問的那些話,也是該關心關心,若像往常那般迷糊過去,可沒有人像師父一樣幫她收拾爛攤子。
不知何時,小繪退了出去,溫寧換上一身藍衣站在她眼前:“在想什麽?”
雖然有些丢臉,但阿音鼓起勇氣問道:“我是怎麽被放出來的?”
溫寧愣住,許久才掩嘴笑道:“你終于舍得問了?我還以為你真的不在乎。”望着她那雙充滿求知欲的眼睛,他說道:“你在府門前見到的另一人是我的老師,程夫子。你當真以為韋益會輕易放過你?他曾想要你……要阮思的命,哪會讓你輕易過關?你又不是沈暮。何況現在的你是我的夫人,韋益貪心成那副德行,你覺得他會做什麽?”
阿音的腦袋嗡嗡作響,話說還真把他給拖累了:“那……你家沒事吧?”
溫寧沉吟道:“目前是沒事,俞大人已做主放了你,能有什麽事?不過,就不知今後的事了。”說到這裏,溫寧眉梢輕微一皺,又很快平複。
阿音總覺得有些不安:“我聽那個沈暮好像……他不會對你做什麽吧?”
溫寧默默一驚,這個女人還不算太笨,也不是不懂顧忌後果,只是反應比常人慢了七八分。料想她對此事一知半解,溫寧便解釋道:“這次是我和他想得簡單了,以為能借由他殺芳兒的事,經俞岫之手,把他送入天牢。一般來說,韋益為非作歹不留痕跡,往日像你這樣的證人通常活不過兩天。我娶你,也不過想借自己勢力,暫時護住你。哪裏知道你……不好意思,我說的是阮思。現在事情鬧成這樣,沈暮定然以為是我害他,韋益也因此盯上我溫家。你說他們會做什麽?”
“你怎麽說得這樣不痛不癢?一聽就知道這裏邊問題很嚴重好麽!”阿音行走江湖這幾年,也懂得不少事,像溫家這樣惹到人,且是懷國公和兵部侍郎家的公子,這分明是家業危在旦夕的節奏,他居然還能跟說書一樣自然……他腦子裏到底裝了些什麽東西。
“是很嚴重,而且都是因你而起。”溫寧隐去眼裏的複雜神色,換作笑意,“所以我想知道,你到底是誰?”
阿音哪裏聽得見後面那句,“因你而起”四個字就夠令她難受了。她說:“不如這樣吧,我走。只要我離開溫家,他們應該就沒理由動你了,是不?”
溫寧認真道:“如果你走能解決一切,我就不會接你回來。溫家的處境的确不太好,但若是再把新婦趕出門,那溫家的顏面才算是丢盡了。人人都知道你得罪了韋益,趕你出溫家大門,就等同于溫家認慫心虛。之後的流言蜚語,必然對溫家不利,你應該知道。”
“那我該怎麽辦?”阿音眼巴巴望着他。難道這張阮思的臉,真會要她的命?
“好好留在溫家,當好少夫人,做你的阮思。”溫寧看她不知所措,“看你什麽都不怕,好像就是怕死。若阮思是服毒自盡,那你……莫非也是死過一次的人?”
那種死亡經歷,阿音着實不想再提,弱弱地一說:“借屍還魂……你聽過沒?”
溫寧清清淡淡應了句:“我知道了。”之後,竟是往床上躺去。
阿音完全沒在意他的舉動,只是頗為驚訝地問:“你不怕?我是個鬼啊!”
作者有話要說:
到目前為止,溫寧同學看起來高大上,其實……等男二現身,他可就。。。。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