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一滴蠟」

夜半驚吓并未維持太久,溫夫人很快又秉燭出去了,全程肅然着臉,吓得阿音神魂失了大半。溫寧倒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模樣,母親一走,立馬又起身接着繡圖。

由于受驚匪淺,阿音雖說舒舒服服躺在床上,但卻是徹夜不成眠。不知何時睡着,更不知溫寧何時出的門。醒後翻遍卧房,竟是找不到半分繡圖的蹤跡。

看來這個溫寧當真經驗老道,不僅藏東西拿手,就連撲人也毫不猶豫。原以為某人會好生道歉一番,哪知直到她睡着,某人也無一絲反應。

今日沒睡到日上三竿,阿音頗為欣慰,至少開門之時應是不會見着那張臉。滿心歡喜地想着,不由得哼起歌來,但見小繪臉上心事重重,便出于好意問她:“今天是怎麽了?像是不太高興。”

小繪正替她梳頭,聽她這麽一問,眼珠子虛虛往外邊瞟了一眼:“少夫人,沒什麽。”

阿音循着她的目光,往門外一瞧,似乎看見一個熟悉的輪廓,是昨天夜裏見過的輪廓。話說有錢人家的夫人每天都這麽閑嗎?喜歡在兒子房門口守着?

“娘站了多久?”阿音随口一問,驚得小繪手勢一頓,把木梳跌在地上。

“有小半個時辰了。”小繪拾起梳子,忙着解釋,“是夫人不讓奴婢說的。”

叛變得可真快。不過,阿音聽到這個消息,并沒顯得多少驚訝,畢竟經過昨夜一役,她的抗吓能力已提升不止十個等級。而且今天沒起晚,開門也能做到理直氣壯。

她梳妝完畢,溫婉地打開門扉,步下石階,對靜立等候的人款款施禮:“娘,昨夜睡得可好?”眼角略微擡起,瞥見溫夫人眼裏的失望顏色,暗自高興。

溫夫人驚異于阿音的從容淡定,然音色仍舊緩緩:“哼,這句話,該是我問你。”

為了在溫府平靜地混下去,阿音努力出演知書達理的形象:“睡得很好,謝謝娘關心。”其實,她在心裏暗暗道着,睡得好那就見鬼了。

溫夫人從來不信一個花樓琵琶女能有如此好的教養,然而眼前這位竟是大大超越原有的認知。即便如此,也不能略過正題。她清了清嗓子:“新婚夫妻稍稍親密一些,本是無可厚非,無論如何,溫家也要傳宗接代。可溫寧畢竟是子虛書院的學生,他每日要早起,若是過度耗費精力,那課堂上該如何專注?你是他妻子,即使他無法克制,你也該節制。”

如此有邏輯性的一句話,阿音這輩子還是頭一次聽見。什麽叫做“他無法克制,你也該節制”?弱女子之所以稱為“弱”,就是因為當男人撲上來的時候難以推開,就像昨晚。阿音盡力以平和的目光看待這位大嬸,心說這無論克制或節制,不該是說給溫寧聽?

想歸想,溫寧去了書院,眼下也只能自己解決。阿音作出一副憂國憂民的表情,在溫夫人身邊欠身道:“阿思記下了。待夫君回來,我會勸勸他的。”

溫夫人瞥她一眼:“勸?光是勸有什麽用?至少也該有些作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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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自覺無法繼續這種非正常的對話,故而忍不住反擊:“阿思是新婦,一些不明之處,還請娘多加指點。”

溫夫人瞪着溫馴的兒媳,眼白幾乎要撐出血絲,想不到阮思恬靜的外表之下,竟然生着一張伶牙俐齒的嘴。上回沒在意,今日一想,不由吃驚。奈何她的言辭并無不妥,溫夫人只得裝作一個慈母:“指點是必然的,還須慢慢來。這回鬧出的事可不小,好在老爺人脈廣,尚且能擺平,但溫家再也不可有任何不利傳言。這一點,你要牢牢記得。”

先前還想着這個婆婆怎麽對入獄的事只字不提,按她的性子,不該是冷嘲熱諷教訓一番麽?眼下一看,八成是溫老爺有言在先,所以她才壓抑着,現在總算是提到了。這樣也好,這件事也算能過去。阿音微微颔首:“阿思會記得,日後行事定當謹慎。”

溫夫人本來還想多教育幾句,但見她表現得謙遜有禮,竟是半點錯處也挑不出。何況身邊還有侍婢看着,也不好再行支開,但昨晚的事又豈能視而不見?剛才等了半天,如果不做些什麽,豈不是白等了?

阿音本不是什麽淑女,卻被迫以淑女的姿态站着,雙腿早已發麻,連搭在身前的兩只手都有點發僵。見溫夫人還是沉思狀,實在沒法再堅持下去,只好問一句:“外邊有風,娘是否進屋坐一坐?”

溫夫人頗為高深地打量她,随即擺手道:“不了。不過,今夜天一黑,你便到我房裏來。離立秋只有幾個月了,雖然溫寧剛娶了你,而年輕人的事,我這個過來人也很理解,可是,他确實不可那般浪費精力。”

浪……費?阿音有一種不好的預感:“娘是要阿思到您房裏睡?”倘若一語言中,那定是失眠到天明。

“不。夫妻總歸在睡在一起,我豈能擾了你們同房?今晚,你就等他睡了再回去。”溫夫人對自己的計策似乎很是滿意,笑得非常有層次,“你可明白了?”

“嗯,阿思聽娘吩咐。”阿音愈發佩服這位婆婆的邏輯,為了保存她兒子的體力,居然想出這種辦法。當真用心良苦。

溫夫人向來說到做到,黃昏之時,便遣人來接了阿音過去,請到一間小屋裏關着。直到守在是知閣外邊的侍婢見燈熄了,方才放了她回去。

回到是知閣,已是三更了。也不知溫寧幹什麽拖到現在才熄燈。阿音在想,難道他一直幹等着?話說他就不怕交不上繡圖?

面對漆黑的屋子,阿音也沒敢點燈,生怕某人正在摸黑繡圖,這燈一亮就給人看見了,尤其是身邊的小繪。在未能分辨敵友狀态的情況下,還是小心為上。

終于送走小繪,阿音才往黑暗裏輕聲喊了句:“喂,你今晚不繡圖嗎?”忽然有人拉住手臂,吓得她背上滲出一層冷汗。

溫寧感覺她抖了兩抖,不禁笑道:“還以為你多有能耐,呵呵,這也能被吓到?”

“換你也一樣!”在他娘面前憋了整整一天,這下子自然而然就發洩在他身上。奮力甩開他,憑着記憶往床榻摸去:“你去繡花吧,我要睡了!”

“早就繡好了。又不知道你何時回來,空耗下去,指不定一晚上就荒廢了。”溫寧突然取出火折,點了一根小燭,取來映着她的臉,“喲,好像不太高興。”

阿音心想,還真是白為他擔心了,還以為他要等所有人都睡了,才敢偷偷起來繡圖,沒想到他竟是提前給繡完了!虧她還急着回來,生怕耽誤時間。

溫寧隐約瞧出她眼裏的怨念:“你不會是以為,我要等你睡了才能繡吧?”

阿音狠狠瞪他,看他一副得意樣,簡直與他娘的表情同出一轍。心說平白無故被關了一晚上,現在再鬧下去,可就是耗費她的體力了。遂往床榻走去,丢下兩字:“算了!”

“喂,那裏好像不是你該睡的地方。”溫寧在她身後說着,話音不緊不慢。見她晃了晃停步,繼而說道:“若我記得沒錯,我只讓你睡床一晚,也就是昨夜。”

“你的意思就是我今晚又要睡地?”阿音驀地回身,見昏暗的燭光之下,是他聳肩的無辜姿态,頓時怒火中燒,正要吼兩句洩憤,嘴卻突然被他給捂了。

“外邊也許還有我娘的人,你是要明日再被我娘指教一頓麽?”溫寧見她眼底驚詫,便補充道,“阿誠一直在邊上看着,他告訴我了。”

阿音困得不行,委實不想再與他周旋下去,轉身就往櫃子走去,沒走兩步又讓個架子給絆到,幸好得溫寧攙了攙。

借着燭光,她混沌的眼光瞬間豁然,她看見的是溫寧所繡的百蝶穿花。花與蝶,栩栩如生。如此複雜的繡圖,溫寧當真在兩日內完成了!不得不說,這人……有那麽一點本事。

“怎麽不去拿被子?”溫寧瞧見她的呆滞目色,遂将小燭遞給她,“要看就慢慢看,可別把蠟油滴上邊。我先去睡了。”

待手心握了小燭,阿音才回過神來,俯身凝視着這幅精致絕倫的繡圖,色彩如同宣紙上勾畫的那般:“如果讓你再繡一次,有什麽看法?”

“你想要?”溫寧裹在被窩裏,帶着睡意應了一句:“如果那邊的人退貨,就送給你。”

“有可能嗎?”阿音癡癡看着,心中不由對溫寧佩服萬分。一個男人,居然有這麽好的繡功。有這麽好的手藝,居然還去考科舉。真是浪費人才啊。

她想用手去摸,又怕弄髒了這幅繡圖。于是,她傾下身子,想湊近些看,一時忘了手中拿着的,是一只垂墜蠟油的小燭。

餘光裏像是劃過什麽影子,阿音往燭火一瞥,心頭倏爾一涼,再往繡圖上一看,一滴蠟油已滲入畫上的一朵白芍。她連忙用手去抹,可顏色已滲入絲線。想立即告訴溫寧,可扭頭過去,就見他睡熟,聲音就卡在喉嚨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僅是小小一滴,僅是花叢裏的小小一朵,如是花蕊的色澤……

作者有話要說:

前幾日聽聞某人不喜歡“阿音”這個名字……

我想說,這位親,你有想過三次元阿音本體的感受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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