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碗茶」

相安無事的一夜,匆匆而逝。明知天已經大亮,阿音卻不敢睜眼去看,生怕眼皮一咧開就瞧見某人的狐貍眼。可睡得太久也不行,那位婆婆的叫喚是萬萬不能小觑的。

聽房中甚為安靜,阿音悄悄把頭探出被窩,往外邊一瞄……人呢?

她驀地坐起身,見床前空蕩蕩的,哪來地鋪的影子?明明記得昨晚他鋪了被褥,怎麽天沒亮就不見了?不過,這樣也好,免得兩人見着尴尬。

想到這裏,阿音不由自主抿了抿唇,腦子像是石化了一般。

她猛搖腦袋,餘光掃到一個方形的布包,就在床邊。她翻開一瞧,是十幅圖樣。前前後後翻了四五遍,愣是沒找到那幅沾了墨跡的花圖。她一敲腦門:“污成那樣,是我也丢了。”

将溫家內外打理妥當,阿音裝模作樣挎上菜籃子,用粗布掩了那個布包,而後踏出門去。

溫夫人似在背後瞧了一眼,但阿音仍是一副泰然自若。實際上,她可緊張得很,比以往的任務還要緊張。這一回,算是真真正正體驗到做賊的感覺。

把竹籃丢在某條後巷,阿音抱着布包走到溫寧所說的那間客棧外面。原本鎮定的腳步,确因擡頭看了一眼,而躊躇不前。

“筵、華、樓。”阿音一字一句默念着那三個金漆大字,兩只眼珠子悠悠轉了轉,倒吸一口冷氣。心說禹州城裏怎麽還有這種地方?看那屋檐上鑲的金色,和檐角搖晃的風鈴……應該都是真金吧?這也算是客棧?分明是燒錢的地方好麽!

門前的侍者衣裝不凡,腰間還懸着鎏金球,關鍵是面相都是上乘貨色。他緩緩走到阿音面前,微微一笑,綻放的柔光之中,音色幽幽:“給,我,滾!”

阿音耷拉着眼看他:“這位公子,你還真是會看人啊。你知道我是誰嗎?”若非身份是個弱女子,她真想給這個狗眼看人低的家夥賞個大耳光。

侍者挑眉笑道:“漪花樓,阮思。我豈會不認得?哦,不,現在該尊稱一聲‘溫少夫人’。呵呵,依溫家現在的狀況,夫人是要來筵華樓賣藝養軟飯夫君麽?”

聽到這話,阿音一點也沒被氣着,只覺得一身技藝再度有了用武之地。她好似怯弱地笑了笑,對他說:“是啊,我夫君有我養着,不知公子又讓何人豢養?”見他面色有異,挑手指着他頸項上若隐若現的紅印,“是女人,還是……男人?”

行走江湖多年,阿音多多少少也會一點觀人的本事,看他那狐媚樣,立馬就猜出個七八成。哪知随意這麽一蒙,竟是說中了。

侍者沉聲道:“你在筵華樓連一杯茶也買不起,勸你還是快些離開!”

揭了他的底子出來,阿音說話總算能挺直腰板:“誰說我是來買茶的?我來這裏,自然是有人請我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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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這麽無聊,居然請一個花樓婦人喝……”

“魏雲馳。”

待阿音道出魏家公子的名諱,那個侍者的面容當即硬得像塊板磚。筵華樓僅有四層,而那個魏公子就一人包下了整整一層,還用一把銀票把同層的其他客人都給勸退了。

侍者看她不像是開玩笑,立即進去問了問,之後猥瑣笑着,把她迎了進去。

阿音以為事情可以告個段落,送完圖樣還能趕回去做飯。哪裏知道那個阿明的随從竟然守在四樓的梯口邊上,見阿音過來,就擡手截住。

阿明壓根沒正眼看她:“你來幹什麽?若有需要,公子自然回去找你們。”

透過門扉,阿音似乎瞧見床榻上卧着個人:“魏公子,還沒起?”

阿明急忙擋了她:“公子正睡着,豈是你這外人能随意看的?你給我先下去,待公子醒了,我自然會叫你。”

從初見到今天,阿音對這個阿明就萬分不懷好感,心說這個小屁孩連毛都沒長齊,比她還矮一個頭,憑什麽趾高氣昂的?

“我就在這裏等着。”面對他的嚣張,阿音懶得理會。

“信不信我把你給踹下去!”阿明的口氣不小,可見阿音一個眼刀飛來,忽然瞪大了眼睛,“這個眼神……太像了。”

“像什麽?”阿音撇開頭,正好見那扇雕镂紅梅的門扉往裏邊敞開。

聽見開門的聲音,阿明連忙轉身過去:“公子,吵醒您了?”

阿音站在兩階之下,擡眼望着那雙眼睛的漠然,心湖像是跌落一滴雨水:“師……”

魏雲馳稍稍看她一眼,随即轉身:“來者是客,讓她進來。”

站在柔軟的地毯上,阿音忍不住打量這個房間,真是與現在的溫家一樣大。屋裏每一件器具都溢着光彩,連同他方才躺過的那張床……怎麽一點褶皺也無?

“你來做什麽?”魏雲馳擺開茶具,點上小爐,“坐。”

“哦,我就不坐了。我就是來送個東西而已。”阿音只覺這個房間涼飕飕的,或許是因為太大了,把布包放到桌上,後退一步:“魏公子,那七十幅繡圖,溫家可以辦到。這是十幅圖樣,請公子先行過目。”

水還未燒開,魏雲馳用兩指挑開布包,将裏邊的圖樣小心取出,只看了第一張:“畫工不錯,誰的手筆?”

阿音想也沒想就答:“那個溫寧……”忽覺不符合身份,又重新答了一次,“我的夫君。”

魏雲馳并無在意:“是他?”把圖樣放在一旁,取來手邊的茶甕,“為何不坐?”

阿音看天色臨近午時,要是不回去做飯,恐怕會出大事。她見魏雲馳似乎對那些圖樣不不感興趣,于是問他:“這些圖樣,魏公子還滿意嗎?”

“不錯,就照這個繡吧。”魏雲馳提起方才燒沸的水,傾入砂壺裏。他形貌專注,然口中卻說:“你趕時間?”

“不趕。”阿音忙擺手,深知這位財主對溫家至關重要,怠慢的事自然是做不出了。她只是覺得疑惑:“魏公子,你才看了一幅,那餘下的九幅……不再看一看嗎?”

“不必了。溫家的繡圖,信得過。”魏雲馳将一杯騰着熱氣的茶碗,遞到她面前,“溫少夫人,難道連喝一杯茶的時間也無?”

“那倒不是……只是家裏還有點事。”阿音心覺“做飯”兩字有點丢人,就故意略過去。

魏雲馳又拿起那疊繡圖,一張一張仔細看過:“圖都看過了。很好。”

看這架勢,估計不喝一杯是走不了。阿音在他面前坐下,捧起溫熱的茶碗,抿了一口,頓時精神一振。心說這茶還真不錯,比當初在溫府喝的都好。之後,她便将茶慢慢飲下了。

魏雲馳舉着茶碗,在鼻尖嗅了嗅,未沾一口:“平日裏辛苦,也該歇一歇。”

阿音忽而愣住,想着兩人不是很熟,突然說這麽一句,貌似有點不合情理。但魏雲馳也算是關心,她便應了:“習慣了,還好。”

茶水騰霧,氤氤氲氲。倦意一波又一波襲上阿音的眸子,她不由揉了揉眼睛。

“魏某看來,夫人已多日未曾安眠。”魏雲馳放下那只茶碗,掀起眼角,望着阿音。

“你怎麽……知道……”阿音只覺腦袋昏沉,眼皮實在重得很,本想眨一眨提神,可眼皮一合上,便再也睜不開。

香爐裏盈出的氣息,繞梁不散。窗外的雲層籠上霞光,天色昏黃,風吹起紗帳,恰好拂在她安逸的睡臉。

像是睡了一場好覺,阿音清醒之時感覺渾身舒暢,多日的疲憊似乎一掃而空。太久沒這般睡過,好像回到拂月閣的那段時日。

阿音剛伸了個舒服的懶腰,兩眼直勾勾看着窗外,臉色煞白:“什麽時辰了!怎麽天都有些暗了!不對呀,我分明在……”

她環顧周遭的環境,認出這是魏雲馳的房間,下意識敞開被子看一眼,衣裝整齊,他應該沒做過什麽。茶,難道是那杯茶!

急急穿了鞋子出去,見阿明等在門口:“你可真能睡。我說,你是來送東西的,還是來睡的?我家公子不過請你喝了杯茶,你倒是賴着睡下了。真沒見過你這種人!”

阿音試探問道:“魏公子,他……人呢?”

阿明瞥她一眼:“去隔壁房裏歇息了。怎麽,你想找他?”

阿音連連搖手:“沒有沒有,我、我先回去了。替我向你家公子道謝。對不起。”

跟逃跑一樣奔出筵華樓,阿音撫着胸口,遲遲難以平靜。她暗道:“如果他另有企圖,又怎會守禮去隔壁房間?難不成真是我太累了?”細細想來,自從搬到現在的溫家,她還真是沒好好睡過一覺。

雖是這麽想,可她心底的疑雲仍是濃重,一路嘀咕着回去。一直走到家門附近的巷子,她才記起忘了竹籃。想到買新籃子還要花錢,她便往回走。

“你還要去哪裏!”溫寧的聲音很是嚴厲,驚得阿音定在原處。

今日溫寧回得早,一進門就聽母親說阿音一天不見人影。他也去筵華樓尋過,可門前的侍者愣是一言不發。剛才見她神神叨叨,定是出了事。上回的事還歷歷在目,溫寧皺着眉頭,将她從頭到腳看了一遭,生怕她這一失蹤,又去做什麽危險的事。

阿音慚愧道:“不好意思,回來晚了。”

溫寧有些急躁:“不就去送個圖樣,怎麽現在才回來!”

阿音坦白:“我不小心睡着了。”

作者有話要說:

今日風平浪靜,非常适合聽幾遍威風堂堂。。。。【泥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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