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月色暖」
趕走阿音,溫寧終是冷靜下來,不過更多的感觸不是對眼前廢墟的頭疼,而是難以言喻的後悔。明明是狗犯的錯,怎能怪到她身上?
午時過後,溫寧沒有回去上課,而是如院士所言,先将春風閣清理幹淨。望着牆上那幅山色圖,他心有餘悸:“還好沒毀了院士的畫。”
程夫子從門外進來,瞧見煥然一新的春風閣,遂将一本冊子遞給他:“這是下午上課的內容,你拿回去看吧。”看溫寧一臉愧色,他猜度了一番,“你這副模樣,夫子我也是第一次見。不過依我看來,你倒不像是為這次的事感之心愧。”
被點明心事的溫寧趕忙致歉:“夫子,今日之事,學生很慚愧。”
程夫子與其并肩,一同看着那幅畫:“地髒了,可以擦幹淨。書亂了,可以重新整理。但是人心……不是那麽容易的。溫寧,你夫人該不會罰你跪一晚上搓衣板吧?”
溫寧長揖應道:“夫子說笑了。學生與夫人向來……”向來什麽?井水不犯河水?他頓時語結,看着夫子略顯期待的眼神,竟是一句話也答不出。
程夫子拍拍他的肩:“今晚稍微整理整理,便早些回去吧。要是晚了,人睡了,再道歉可就晚了。唉,院士也真是的,你一個人怎麽可能整得完書閣,明日我找兩人幫你。”
未及言謝,程夫子就把書往他懷裏一丢,大步邁出春風閣。
溫寧望天看去,此刻已黃昏。
如今已是夏末,天黑得比往日早些。
溫寧從書堆裏探出頭來,天際已如墨色。他不由自主摸上肚子,無法否認是餓了。若是把圍觀的事看開些,也不會與她争吵,板栗也不會走丢,自然也無眼下這攤子事。說到底,的确錯在己身。
雖是饑腸辘辘,但書閣的整理工作才進行了一小部分。也不知板栗是怎麽玩的,分門別類的書竟是亂成一團,第一個架子的書,居然在中段的書堆裏尋到,真令人匪夷所思。
燭火噼啪作響,溫寧打算把弄污的書籍先抄一抄,這回憶外加默寫的活,甚是麻煩,要是明日讓程夫子找來的人做,實在過意不去。
他剛拾起兩本書,即刻聽到有人進入書閣。書閣門前的木板有一處裂縫,書院裏的人均會繞行,能這樣踩過去的人,定是外人。這麽晚了,又會是誰?
隐在書架後看着,溫寧瞧見某人提着裙擺進來,提着燈籠,把散落一地的書籍一本一本撿起,然後整整齊齊地擺到一邊。她仰頭去看書架上的刻字,仔細将書分類。
溫寧秉燭走出去,就站在她身後,可她卻絲毫不察。他輕聲喚道:“喂,不在家裏好好待着,走夜路過來,不怕被人拐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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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順手拿書遮臉,後覺得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遂把書緩緩移到眼睛下邊。笑容有些尴尬:“你、你也在啊。我還以為你回去了呢?夜路什麽,我覺得應該沒有人想拐成過親的女人。我說的,沒錯吧?”
溫寧往她身後看去,只看見一個飯籃子,那個圓滾滾的活物,連個影子也不見。
察覺他眼神的方向,阿音連連搖手:“我沒帶它來,你放心!”
溫寧把手指過去:“你是不是帶飯來了?”
阿音拍着胸口,把氣順了順,心說真怕他又吼來一句。他今天中午那崩潰模樣,實在太吓人了。她把飯籃子抱起來,遞給他:“想你中午沒吃飯,我就多做了一點。今天有鹵雞腿、嫩豆腐,還有焖筍,我想你一定……”
“對不起。”溫寧伸手接過籃子,一時不慎連她的手也握了過來。
“沒事,我也有錯嘛,都是我沒把狗看好。”阿音試圖把手抽回來,可是某人握得稍稍有點緊,“溫少爺,你的手……能不能先放開?”
“哦,對不起。”溫寧看她成天一副毫不在意的樣子,也不知幾分是真、幾分是假。
阿音愣着看他:“我說,你今天怎麽一個勁地說‘對不起’,你犯錯了嗎?”
溫寧慚愧道:“我不該對你說那個字。是我把話說的太重,其實我也有錯。”
第一次見他誠心忏悔的樣子,阿音只覺很有意思,只覺他的腦子又壞掉了。這麽一看,他總算有了一些文弱書生應有的氣質,而不是成天發神經。他呆呆的模樣,還挺好玩的。
阿音推了推籃子:“喂,你到底吃不吃?你要是不吃,待會兒還得幫你回去熱菜。”
“其實我可以回去吃。”這頭很有骨氣說着,那頭卻揭開籃子。溫寧吃了一驚,話說這何止是她說鹵雞腿,雞全腿還連着一大塊雞胸肉……這刀法可真不錯。
看他吃驚的樣子,阿音若無其事道:“是嗎?我覺得以你的脾氣,沒把書閣整理個七七八八是決計不會踏出書院一步。”
溫寧把飯菜擺出來,一邊說着:“你倒是很了解我。”
發覺他正瞧着自己,阿音立馬往書案走去:“你少廢話,快把飯給吃了,然後過來抄書。這麽一大堆,要不抓緊點,你一個月也抄不完。我先幫你磨墨。”
見她背對着坐在書案前,分明坐錯了方向,還煞有其事地把硯臺轉到面前,開始一圈一圈地磨。她的動作,居然一點也不生疏。
溫寧好奇道:“挺有樣子的。以前你經常幫人磨墨?”
阿音回頭瞪他一眼:“小心我用墨砸死你!”回過頭來,又想起過去。無法幫師父排憂解難的她,只懂得傻站一邊磨墨的過去。
書院外傳來更夫打更的聲音,溫寧也早已把飯菜吃得精光。阿音本是要回去的,但見這書院裏連個鬼影也沒有,索性就留下陪他。反正先前已跟溫夫人備案,天亮回去也無妨。
溫寧就顧着抄錄,阿音幫他磨好墨汁,又幫他把寫好的書頁移到邊上晾幹。兩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就愣是沒有半句交談。
窗外透進一陣涼風,兩人漠然相視……燭滅了。
“你應該有帶火折子吧?”
“你覺得來書閣能帶那種東西?”
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當中,兩人同時沉默了。這種狀況,倒不因為他們為人委婉,而是這黑漆漆得連路也看不到。原本窗縫裏還透出一條銀色,可一轉眼,又不見了。
在書閣裏待着也不算個事,總不可能靜坐一晚上。終究兩人相互扶持着找門,在踢翻不少的書籍的前提下,尋得了出路。
今夜的月光很淡,兩人出了書閣也只能站在回廊上發呆。
溫寧看今晚是做不了什麽,便提議說:“我們回家怎麽樣?”
阿音認真道:“再過個把時辰,天就亮了,我看你就回書閣随便睡一睡。”
“睡?現在?”溫寧搖着頭,心說抄了一夜書,什麽睡意也沒了,與其在書堆裏頭疼,還不如在院子裏看月亮。
“說的也是,我也不想睡。”阿音垂着腦袋,腳尖在地上一圈一圈劃着。突然靈光一閃,一把揪住溫寧:“想不想上房頂?你在書院這麽久,一定沒上過房頂吧?”
“什麽?上房頂?”溫寧還未反應過來,只覺肩頭被人一提,腳底就落了空。
阿音本以為帶人上房頂是一件極為容易的事,畢竟不是第一次這麽做。可師弟的身形與溫寧相比,貌似有一點差距。當她想把溫寧輕拿輕放的時候,雙臂卻承不住重量,兩手一松,就毫不意外地把溫寧砸在房頂上。
溫寧揉着被磕到的下巴,見某人甚為英姿飒爽地站在房檐上,淡淡道:“我知道你胳膊疼。下來坐着吧。”
阿音翻了個白眼,與他保持兩尺的距離,悠哉地躺下:“溫少爺,上房頂的感覺怎麽樣?”
“如果你不稱我為少爺,我會略微高興一些。”溫寧見她一臉閑适,遂與她比肩躺下。
“以前也常上屋頂,可就屬今天最舒服。”說完這話,阿音頓時覺得給自己挖了個坑,話說過去上房頂的經歷實在不堪回首,尤其是上一回。
“房頂?不是爬樹嗎?”溫寧本想問得更深一些,可餘光瞥見她皺了眉頭,便棄了想法。
聽他問的問題無聊,阿音頗為驚訝,頭疼的感覺瞬間減輕大半。以前雖是經常上屋頂,可大半是為了任務,心理壓力別提有多大了。哪像今天,爬屋頂純看月亮。
溫寧側過頭看她,靜靜看着她合上眼睛,暗暗笑道:“還說不想睡,睡得比誰都快。”
看她睡熟,溫寧悄然靠了過去,順便将衣袍給她蓋上,趁機俯身下去,想做一做前幾晚沒做成的事。只是剛把唇湊下去,就聽她喃喃說了句:“師父,下次帶阿音一起去嘛。”
心底一個咯噔,溫寧将手背在她臉上輕觸,居然有些溫熱。她臉紅,是為了這個師父?
天漸漸亮了,鳥鳴過後,便是紛至沓來的腳步聲。
但聞一人低呼了聲,所有腳步便一同往書閣踏去。
衆人仰着頭,看着屋頂上相擁而眠的兩人,唇角紛紛溢出心照不宣的惡意。
人群中,似乎隐着一人,一身錦繡青衫,笑而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夫人,我想吃鹵雞腿,否則将進行終極收費助攻~X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