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師與生」
耳邊的騷動此起彼伏,如果這樣還能睡下去的,那也只有死人了。
感覺呼吸有點悶,阿音伸手推推貼在臉頰上的溫熱物什,可指尖一觸,便知自己依靠的這團東西是某人的胸膛。神志瞬間清醒,耳邊的議論紛紛也聽得異常清晰。
“那不是溫寧麽!”
“對啊!那他懷裏抱着那個女的是誰?”
“你們瞎了啊!那不就是漪花樓阮思麽,他夫人啊。”
“溫寧真不是蓋的。家裏玩不夠,還來書院玩。真有情趣啊。”
“他們是夫妻,你管得着麽!”
各種不堪入耳的結論,逐漸甚嚣塵上,比第一次來書院送飯之時聽的,更為可怖。
不知還有多久才上課,只要鐘聲一響,他們就該走了吧?可是現在裝死,是要讓他們看夠熱鬧麽?但是,如果現在醒來,說不定更糟。
扶在背上的手,忽然輕拍了兩下。阿音驀地睜眼,撞上某人微睜的眼縫,她條件反射地想要彈開,可惜被他锢得緊。遂低聲道:“喂,現在是怎樣?難道就這樣抱到上課?你不用去上課嗎?這樣讓人看着……真的沒事嗎?”
溫寧動了動唇:“難道你忘了,院士說了,在書閣整理好之前,我不用上課。”
阿音似乎聽出另一番意味:“那你的意思是,就這樣抱着?”
溫寧颔首道:“有何不可?在他們眼裏,你我是夫妻,再如何如何,也不會有人說閑話。”
阿音怔怔看他,忽覺腰背上的爪子又箍緊了些。眼睫拂過他的呼吸,心底一緊,立馬一掌拍在他胸口,趁他吃疼,立即退到一邊。手慌亂一撐,一塊瓦落了地。
“哐當”一聲,一衆腳步退卻。阿音擔心瓦片砸到人,随即探了身子出去。目光往人群中一掃,竟是發現某人也站在人群中。還未細想,腰又讓人給撈了回去。
“你想就這樣下去?一大早來個天外飛仙?”溫寧誤以為她要施展輕功逃掉,不得不把她死死拽住,“等人拿梯子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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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音幹笑道:“現在拿梯子,會不會太晚?要是有人問我們昨晚怎麽上去的,你怎麽答?”
屋下的喧嘩一浪高過一浪,溫寧端看着某人淩亂的發絲,不難想象那些人腦子裏邊的不堪畫面。不過,事已至此,多說枉然。
眼見梯子從遠處送來,溫寧擡手幫她理好頭發,看她掙紮:“喂,你頭發亂成這樣,你說他們會怎麽想?剛才的事就算了,現在你可得整整齊齊地下去。否則這件事,你可說不清。”
阿音埋怨道:“說不清什麽?還不是你昨晚說睡不着,我才想稍微眯一會兒。”
“你不是也說不想睡?”溫寧頂回一句,她便啞口無言。
“算了,先下去吧。”阿音謝絕溫寧的攙扶,貌似身手矯捷地爬了梯子下去。
鐘聲響起,衆位學生都散了去。溫寧強作鎮定地爬下梯子,因為他瞥見程夫子已等在身後。可待他在地面站穩,程夫子身邊卻又多出一人。那人錦繡青衫,面目可憎……當然,這僅僅是溫寧的看法。
從未想過魏雲馳會來書院,他的形貌像是與這地方格格不入,平日裏這個時候,他不是在荷塘邊上發呆麽?阿音看他與程夫子似乎相識,便問出聲:“魏公子,你怎麽來了書院?”
魏雲馳笑而不語,自然而然把解釋的責任交到程夫子手上,兩眼卻有意無意盯着溫寧。
程夫子解釋道:“魏公子雖是出自經商世家,然而他的書畫技藝在江夏可算是首屈一指。日前與魏公子切磋一番,我這個夫子也自嘆不如。所以,我便邀請魏公子來書院講解幾堂書畫技藝,相信衆位學生定能從中獲益。”
“從中獲益?”溫寧終于領悟魏雲馳眼神中的含義,看似謙謙有禮,實際上帶了挑釁。他來書院客座任教,目的絕不單純。
“是。溫寧,在禮數上,你還得喚一聲‘先生’。”程夫子曾與溫寧閑聊,從他言語之間,大致判斷出他對魏雲馳的敵意。剛才故意說一句,算是提醒,莫要因為私事,而壞了書院的規矩。
溫寧自是了解程夫子的意思,拱手作揖:“魏先生。”
魏雲馳漠然道:“溫公子一夜未歸,是否需要回溫家梳洗一番?”
溫寧正聲道:“多謝魏先生挂心。魏先生難得來書院授教,即便學生尚有責罰在身,也必須前去旁聽,否則就難以從中獲益了。”
程夫子嗅到一絲火藥味,即刻說道:“你們慢聊,我先走了。”
阿音淡淡看着這位老者踱步而去,心想這子虛書院還真适合怪人存活,包括魏雲馳。不過他說的對,溫寧是該回去梳洗一番,不為自己,也得尊重其他同學。可見他眼裏的火光,想來他是不願回去了。
扭頭見學生已在堂中端坐,要是魏公子再晚些,那所謂閑話還真的波及到溫寧。她往溫寧衣角一扯,小聲道:“喂,你要上課就好好上課,別搗亂。衣服什麽的,我中午送來。”
溫寧敷衍地聽完她這番話,突然興致起來,就往她肩上一攬:“多謝夫人。”
魏雲馳好似視而不見,只是轉身過去:“上課吧。”
阿音無限感慨:“溫少爺,你看看人家,看看。”
溫寧朝她腦門上一彈:“回家做飯去!”
整整一個上午的書畫課,中間完全沒有停過,若換作往日,子虛書院的房頂早讓學生的怨念給揭了。誰知道魏雲馳給他們、還有春風閣的那群頑固灌了什麽迷湯,衆位先生和藹可親地排開課程不說,連那群學生也沒半句怨言。
至于魏雲馳上課說了些什麽,溫寧是一句也沒聽清,這也是他這輩子第一次上課走神,且是故意走神。随手提着筆,看一座冰山在講臺上晃來晃去,只覺眼花。到最後,溫寧就連怎麽睡過去的也不知道。
沉入夢境直至午時,溫寧睡到自然醒。他咧開眼睛,見旁邊的同學全都不見了,心說大概是放學了。遂伸了懶腰起來,卻見魏雲馳正端坐在他正對面,手裏捧着一本書。
魏雲馳見他醒了便說:“溫公子,昨夜辛勞,可再多睡片刻。”
溫寧也無客氣:“作為一位先生,看見堂下的學生睡了,不是應該當場責罰,然後趕出去站上幾個時辰?魏公子當先生,還真是特別啊。”
“魏某只是在想,以溫公子的才學,于今秋之試定能入殿。既是如此,這門書畫課,你聽、或是不聽,根本無妨。魏某從程夫子那裏打聽到昨日之事,既然溫公子一夜疲憊,多睡一些,又有何不可?”魏雲馳目視溫寧,神色淡然。
“呵呵,還以為魏公子惜字如金,今日看來,能說的倒也不少。”若溫寧沒記錯,認識魏雲馳到現在,這是他說過的最長的一段話。
魏雲馳往窗外瞟一眼:“午時已至,溫少夫人也應到了。溫公子不出門相迎麽?”
溫寧低笑道:“不用,阿思自然會在杏林亭等我,魏公子不必擔憂。可現在,堂中只有你我二人。”他頓了頓,一手按在魏雲馳眼前,“學生有幾個疑問,想請教先生。”
面對如此挑釁,魏雲馳僅是稍稍擡了擡眉角:“溫公子對魏某有疑惑?不妨讓魏某猜上一猜。嗯,溫公子想問的,是不是我魏雲馳于禹州至今,對溫家所做的一切,是出于商人的眼光,還是出于私心?”
他說得坦然,溫寧也無訝異,能讓父母心悅誠服的人,本就不簡單。“是。請先生賜教。”
魏雲馳放下手中書卷,垂眸想了想:“一半私心、一半眼光。首先,溫家二十年來誠心經商、童叟無欺,織染刺繡之藝在禹州首屈一指,在江南更算是上上乘,作為一個商人,我理所應當選擇溫家。其次,溫家遭逢此劫,定是遭人陷害,魏家雖是無權無勢,但幫一幫老友的膽量,還是有的。”
溫寧聽他說着停住:“魏公子說了這麽說,究竟何為私心、何為眼光?”
魏雲馳面不改色:“前者眼光,後者私心。溫公子,你就一點也未察覺麽?”
這種場面話,換作誰都難以信服。若再這麽問下去,定然全無結果。溫寧追問道:“那你對阿思……”一句話尚未說完,就見阿音提着食盒踏進屋子。
阿音見兩人靠得很近,不由自主說了句:“打擾你們了?”
溫寧道:“不是讓你在杏林亭等着嗎?怎麽到這裏來了?”
當阿音提起食盒,溫寧才發現今日的飯菜貌似多出一份。聽她說:“娘聽說魏公子也在書院,便讓我多送一份來。”順手把布包丢給溫寧,“你的衣服,快去換換。”
溫寧拿起衣服正想走,可忽然想到讓阿音和魏公子同在一處待着,似乎不太好。走到她身邊說道:“你跟我一起去。”
哪知道阿音根本沒在聽,她望着講臺上的那幅月映山水:“魏公子,這是你的畫?”
魏雲馳笑了笑:“是的。若是少夫人喜歡,待這兩日講課用完,便贈予少夫人,如何?”
阿音拍手道:“就這麽說定了!”
溫寧嘴角抽了抽,一把将她拉走:“夫人,先伺候為夫更衣!”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肚子疼,逗比蘇就不助攻了。誠心祝願兩位早日上一壘~【其實我想看二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