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畫丹青」
兩日後的傍晚,溫寧已将書閣整理完全,再把各處擦一擦便能回家了。雖說溫家已然寬裕了些,但他仍是背着母親在書院打雜,反正家裏的貨已趕得差不多,已用不着他出手。
把一桶水拎上架子,溫寧正從水裏撈上一塊抹布,眼角瞥見一雙銀絲靴踏進書閣。他高聲道:“兄弟,要來書閣,明日請早。”
“原來溫公子當魏某是兄弟。”魏雲馳的低沉聲線在書閣回蕩。他已完成程夫子的邀約,按道理來說,他應該回魏府看荷塘,而不是出現在這裏。
“是你。”所謂的師生既然完結,溫寧自然也無行禮的意思,他就居高臨下看着,“不知魏公子有何貴幹?”
魏雲馳的右手從身後抽出,手裏握着一卷畫軸:“這是日前許諾給溫少夫人的月映圖。子虛書院的課程已結,這個理當送她。”
平靜了兩日,溫寧早已忘了他與阿音之間約定,眼下見了,心底又是不悅。身為一名丈夫,他必須這麽說:“魏公子,阮思好歹是我的夫人,是溫家的人。而你與溫家僅是生意上的來往,可魏公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送禮給一個有夫之婦,不覺有欠妥當麽?”
他的話,句句帶刺,魏雲馳卻不以為然,面目肅然道:“溫公子多慮了。我對阮姑娘只是單純的欣賞。想當年,魏某也有幸至漪花樓聽過阮姑娘的琵琶曲,餘音三日繞梁而不散。如今,魏某只是送些薄禮,略盡心意,有何不可?”
有幸聽過?溫寧手心一涼,心想阮思見過的人還真不少,居然連魏家也曾惹上。也不知阿音是否知道這一點,若是一時不慎露出破綻,後果不堪設想。
發覺魏雲馳目色襲來,溫寧心知是自己停頓得久了些,繼而說道:“阮姑娘?魏公子最好弄清楚,她現在是溫少夫人,還請公子莫要用以往的習慣來稱呼她。還有,阿思已經不彈琵琶了,公子勿念才是。”
“這與魏某送禮有何關聯?”
“若是要送,當初她漪花樓時,為何不送?如今她嫁了人才來,莫非魏公子另有用心?”
魏雲馳确是訝異于溫寧的膽色,他這麽說着,就不怕那七十幅繡圖的工錢打了水漂?不過,幫助溫家是一碼事,送禮又是另一件事了。
面對質問,魏雲馳随意編了個借口:“當時魏某前來禹州乃是私下所為,要是送禮給了花樓女子,再傳到家父耳邊,怕是不好。這種事,溫公子難道不知麽?”
聽他所言,确是有些道理,就像當初想娶阮思以策萬全,溫夫人那副要死要活的模樣,只怕是溫寧一生的陰影。
鑒于溫家與他還有生意來往,彼此之間終歸應該留些情面,只怪當時未能拒絕,現時禮物上門,也只得收下。溫寧說道:“那就替夫人謝過魏公子。只不過,我尚有一事不明。這只是普通字畫,魏公子為何不親自送去,還得由在下轉手?”
魏雲馳勾起唇角,眼底帶了輕蔑:“魏某接到家書,有一筆生意必須由我親自出馬,所以才無閑暇。呵,難道溫公子的意思是,要魏某再把尊夫人請到府裏,日暮之時再與禮物一道送回溫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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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想問得魏雲馳無言以對,豈料是過猶不及自作孽。溫寧哪能容得阿音再去那人府裏,遂馬上攀下架子。只可惜,心裏一急,腳下一滑,拐到地上的時候,聽到筋骨扭傷的聲響。
魏雲馳悠悠然地把畫卷往案上一放:“有勞溫公子了。”
溫寧尚且扶着腳踝,擡眼見魏雲馳已離開書閣。沒想到居高臨下的氣勢,竟然這麽容易就破功了。
夜幕将至,溫寧握着那幅畫一瘸一拐地挪回家中,本是想拿畫當拐杖撐一撐,可一想到阿音的脾氣,只好作罷。
溫老爺和溫夫人早已用完晚飯,阿音一如既往地坐在廚房前洗碗。
她嘴裏哼着莫名其妙的調子,目光時不時往家門口看去,默念着:“再等你半個時辰。要是再不回來,我就把你的飯菜全部拿去巷口喂狗!”
其實,她已經等了兩個半個時辰。現在的她,只是拿着搓碗抹布在手裏晃着,怎麽看都是裝忙的樣子。
一抹白色現在拐彎處,阿音立即沖出家門。剛想數落他幾句,卻見他的腳有點問題。心裏有些擔憂,嘴上卻嘟囔着:“你腳怎麽了?被狗啃了?”
溫寧沒心情生氣,随口應道:“你說是咬的,那就是咬的吧。”
阿音俯身按了按他的腳踝,觸感異常熟悉:“哦,崴了。原來,溫少爺也有今天。”
溫寧任憑她嘲笑,等她笑夠了才說:“能不能先扶我進去?別驚動爹娘。”
看在他一片孝心的份上,阿音就小心攙扶他進了家門。
先是把飯菜端給他,然後又去打了盆冷水。阿音似乎已經習慣于這種生活,她想到一個詞:相夫教子。猛搖了搖腦袋,帶着友好的微笑走到溫寧身邊。
溫寧正在吃飯,看她笑得如此誇張,險些噴出來。指了指她手上的盆子:“溫夫人,你不會是想給我洗腳上藥吧?”
阿音差點就承認了,但見他一臉期待的模樣,又改了口:“我只是把東西拿來而已,要是你瘸着走來走去,還想瞞住你爹娘?溫少爺,剩下的事,得你自己來。”
剛剛有了點小激動,溫寧的心又是拔涼拔涼的:“你就不問問你丈夫是怎麽扭傷的?”
“你又不是我丈夫。”阿音答得萬般幹脆,且不忘補刀,“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有錯麽?”
“你贏了。”溫寧自覺說不過她,随即放棄。
阿音從屜子裏翻了藥出來,裝作非常随意地丢在他手邊:“哝,藥。”
溫寧心裏想着道謝,可說出來又是另一句:“今天,好像有些靜。”
習慣了某狗竄來跳去的日子,這片刻寧靜倒是讓溫寧不自在了。可溫寧只是随口說說,卻不知眼角流露了什麽,使得阿音理解錯誤。眼睜睜看她跑出屋子,頓覺虎軀一震。
果然,阿音把板栗給抱了回來。她說:“還以為你不想見它,所以就把它放在你娘那裏。說的也奇怪,板栗在你爹娘那裏都乖得很,為何到你面前就跟瘋了似的。溫寧,你跟它犯沖是吧?”
溫寧勉強維持冷靜,假笑道:“你怎麽不說它跟我犯沖?”
阿音望天一想:“說的也是,否則也不會把書閣翻成那副樣子,害得你連夜抄……”嗓子眼忽然幹了,阿音頓時想到一些不該想到的東西。
那天晚上是不是瘋了?帶他上屋頂作甚?居然還在他身邊睡了,之後早上醒來還抱在一起,讓整個書院的人都看了笑話。難怪這兩天上街買菜都覺得背後涼涼的,都說書院八卦多,那些菜市場的大嬸一定聽說了什麽。
想到這裏,阿音迫切地想證實一件事:“溫寧,我問你,那天晚上,你和我明明離得很遠,你、你是怎麽抱住我的!說!”
某些事,溫寧一輩子也不打算承認,例如那晚故意抱住她。遲疑了半晌,方才含糊不清道:“阿音姑娘,雖然現在是夏天,但晚上多多少少有點冷。何況你我離得不是很遠,尋個相近的東西取暖,這不是人之常情麽?”
“取暖?你拿我取暖?”阿音聽出某人主動的意味。雖說夜裏風涼,但阿音早在拂月樓時就習慣了睡屋頂,所以絕無找人取暖的荒唐事。
“你我不是朋友嘛,互相扶持……”溫寧輕輕松松說着,卻見阿音抱着板栗,一步一步踏來,“喂,你想幹什麽!”
“幹什麽?你說呢?”阿音兩臂一松,板栗就蹦到地上。她說:“你剛才不是說,你的腳傷是被狗啃的嗎?要不現在……真真正正被啃一回?”
溫寧察覺到危機,撐着桌子站起身:“喂,開玩笑歸開玩笑,認真會要人命的。”
阿音微微一笑:“板栗,咬他。”
圓滾滾的小身體發出“嗷”的聲音,板栗蹬了蹬前爪子,眼看就要朝溫寧沖刺。
溫寧一時心驚,吓得把碗按翻,正想奪門而逃,卻見板栗放棄了攻擊。
“板栗,板栗……”阿音傻眼看着,看着它朝溫寧的書箱蹦跶過去。
書箱邊上放着一幅卷軸,正是魏雲馳贈予阿音的月映圖。板栗竟然放棄咬溫寧的絕佳機會奔過去,把卷軸從系帶裏抽了出來。
溫寧适才想起這幅畫,好在不晚:“前幾天,你不是喜歡魏雲馳的那幅畫麽?他今天拿來的,要我帶給你。”
阿音拾起那幅畫:“我那天只是随口說說,魏公子還真放在心上了。”
溫寧無奈道:“你真的只是随口說說?”
“我說你還不信……”阿音攤開畫卷,目光驟然停滞。她雙手顫抖着,把畫軸越握越緊,眼角忽而一酸:“溫寧,這畫,真是他給你的?”
“是啊,有問題嗎?”溫寧拖着腳過去,端詳那幅畫,察出異處,“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诶,之前好像沒這兩行字。”
“不可能的,怎麽可能……”阿音喃喃自語,呆滞片刻,轉身飛奔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三次元咳咳】昨夜子時發生了一件事,好想發出來助攻,可惜夫人不讓~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