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成可非與同為獸醫的兩、三個朋友,大家在車站會合後,一起趕搭夜車南下。抵達車站時,天際已經透出熹微晨光。
「請問,您就是成可非成醫生嗎?」一名年輕女子手持着簡單的紙制名板靠近他們。
「我是。」
「太好了!」年輕女子露出感激的神情。「謝謝您們這麽快就趕過來!我是救援團體的義工,我會開車送你們到動物園。」
「寒暄就路上再說吧。」可非邊示意大家往車子移動,邊問:「目前你們有多少義工在那邊?有幾人是有獸醫或與醫學相關的人?」
「呃,我們社團的成員遍布北中南,能夠這麽快趕來的以本地的義工居多,但預計應該陸陸續續會有義工從各地趕來。」
他們抵達停車場,她邊回答,邊帶他們走近一臺七人座的休旅車,車門上還挂着動物救援組織的标志。
「現在在那邊的義工,大概是七個人左右,我和另一位同學現在是獸醫系二年級生,其餘五人常常在進行救援,一點基本的動作——像是止血、急救,都略懂。」
衆人陸續上車,成可非坐在副駕駛座,而語凡則因為完全不明白他們對話內容的重點,所以決定不幹擾大家,一個人坐在最後面。
「裏面大概有多少種類?只數?」
「我們到那裏之後,立刻忙着去處理一些身體已經很衰弱的,像是猩猩區裏的幾只黑猩猩。不過因為整個區域太龐大了,沒有時間去統計。」女子嘆道:「其實這狀況遠遠超出我們能應付的範圍,我們試着想請政府主管機關來處理,但目前他們的回應是這屬于私人産物,他們沒有處理的權責。目前還在聯系,看看能不能找民代出面。或許面對着預算的壓力,那些公務員會有不同的想法吧。」
「交給政府處理的話,方式只有一種,應該是全部『銷毀』了。」另一名獸醫說道。
語凡錯愕。銷毀?生命是可以「銷毀」的嗎?
但其他人似乎都不覺得意外,沒有人針對這點發出疑問,大家只是繼續熱烈地讨論着。一會兒到達之後,要怎樣分工合作,幾名獸醫也當下就分配好自己較為擅長、可以負責的區域。
「之前好像沒看過你,你是成的朋友嗎?」
坐在語凡前面的,有張圓胖臉的獸醫,伸出手說:「我姓張。我和成是同校畢業的校友,不過我比他大了好幾屆,在校內的時候完全沒有接觸的機會。沒想到是從事義工活動的時候,才認識了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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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我是鄧語凡。請多指教。」
「你以前有過義工的經驗嗎?」笑問。
語凡很不好意思地說:「我是第一次來參與這種活動,希望不會給大家惹麻煩。」
「沒關系、沒關系。」笑容依然親切地,張獸醫拍了拍他的肩膀說:「相信等會兒到了那裏之後,就算能多一雙手來幫忙搬運東西也好,我們都很需要。碰上這種把動物丢下不管,任它們自生自滅的狀況,能多救一只是一只了。」
「大家都好熱心。」語凡跟着感染了他們對生命的熱情。
「更多人覺得我們是傻子。」聳聳肩。「不過人生在世,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用不着對得起別人的嘴巴。」
車子裏面變得安靜許多,大家都各自沉浸在思緒當中,也或許是把握這最後一點的休息時間,畢竟接下來的救援行動可是分秒必争,沒時間讓人喘氣。
語凡則看着車上的每個人,他們都是放下了自己手邊的工作,只為了拯救一個遙遠的動物園裏面,許多被遺棄的生命。
對許多人來講,那是一些不重要的、與自己無關的生命。少一條,或少十條、百條,都不是值得他關注的事。
還有人會說,世界上多的是吃不飽的人,去拯救動物的是吃飽撐着,不如去拯救人。
語凡過去在新聞當中,聽到這種事件也是歸類在看了會心情不好的新聞,索性不去看、不去想、不去聽,但是……
大家的神情是那樣專注在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上面。
他們并沒有去想該不該?為什麽?要不要去做?他們只是熱愛生命,無論是自己或他人的,無論是動物或是人類,他們看到了眼前有急需救助的生命,所以去做。
看得出來,他們并不覺得自己很偉大、了不起,他們覺得這就是生活。
同樣是「生活」,和他們相比,語凡回首過去自己的生活,竟然想不出有什麽特別值得記憶的事情,只是一天度過一天。
他專心于守護自己那小小的、平凡幸福的生活,連新聞都不看,也不想去思考複雜的大道理,甚于覺得自己只要生活在這個小圈圈裏面,就夠了。
要不是借出那筆錢,讓自己的小圈圈瀕臨毀滅,他恐怕也不會跨出自己的世界,向外面——成可非求助,而真正地認識了這個世界,并且知道他是一只坐井觀天的青蛙。
直到井垮了,跨出來一看,如今才知道世界并不是只有那一房一廳的家,并不是只有打工的餐廳或上班的酒店,也不是只有摩卡、乳牛、來福、來利……
語凡遠遠地望着成可非,忽然很想告訴他,以後自己會試着多看一些新聞。雖然自己還是想不了什麽複雜難懂又高深的人生大道理,但是他不想永遠當一只無知的青蛙。
現場的情況,一如預期,甚至比預期的更糟糕。
一接近動物園,空氣中充滿了各式各樣令人不舒服的臭味,蒼蠅、蚊子四處飛舞,還可以看到老鼠在腳邊亂竄,水溝中淌着漆黑的、散發惡臭的液體。
光是待在這兒呼吸個幾分鐘,仿佛就會生病了。
先前到達的少少幾名志工,在迫切需要醫生看診的動物籠子前面,綁上紅絲帶當成标志。剩下一些還有點體力,沒受傷的、較輕微的是黃絲帶。當然也有醫生已經完全派不上用場的,就是要盡快清理掉殘骸,以免有病菌開始擴散,感染園裏的其他動物。
可非下車後的第一時間,馬上就趕去處理兩頭大象——據說它們因為等不到食物,拼命用身體和腦袋去撞栅欄,結果造成了許多傷口,已經出現潰爛狀況。
在場只有曾去過非洲當義工的可非,有處理這種巨大動物的經驗,因此大象就交給他。同時,其他的獸醫們相繼趕赴他們分配好的區域。
一如當初可非說的,沒人有時間「照顧」語凡,到了現場大家是各自散開。
但,自己曾說過的「我不需要人照顧」,所以語凡巡目四望,決定先從自己能做的地方做起。
他卷起衣袖,戴上口罩,拿起水桶,走向那沒有綁着任何帶子的鐵籠子,雙手合十地,向那些已經失去生命的小動物祝禱了一下——然後開始清理。
「喂!你還好嗎?」
不知道清理了多久之後,有人拍打着鐵籠,叫喚着。
語凡擡起疲憊的眼,看到那名年輕的女大生,他放下手邊的工作,走向鐵籠邊。
「請休息一下,吃個午飯吧。」
坦白說,語凡真的一點胃口也沒有。眼前的慘況,實在會讓人難以提起吃飯的興趣。不過能夠休息一下,他倒是很感激。
「好,謝謝……對了,成醫生呢?」
「我正要去叫他來吃飯,你要一起來嗎?」
語凡一直想看一下成可非在工作時的模樣,因此馬上點頭說:「我跟你去!」
大象的屋舍是動物園裏最大,自然也是最顯眼的一棟建築物,因為他們不費吹灰之力地,一下子就找到了成可非的所在位置。
通常體積龐大、體格笨重的大象一旦生病,沒有能夠容納它們的龐大診療室,多半是就地麻醉,再由獸醫師進行醫治。
一般在正常的動物園裏,獸醫手邊會有許多可供使用的診斷工具。
問題是,在這兒,環境簡陋不說,而且什麽工具也沒有。沒有X光、沒有超音波,甚至連麻醉的過程,都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
不只是計算麻醉藥的分量,還得注意放倒大象時的作業程序,确認每個環節都有注意到。像是确認它的麻醉狀态,一邊操作繩索固定它的身軀,一邊慢慢放倒,讓大象不至于在橫躺的過程中警醒、失敗而受傷。
所以一整個早上,可非和數名義工,大家光是要「搞定」其中一頭大象,讓它躺平好處理頭上的創傷,就已經是巨大工程了。
——他們到達時,就恰巧目睹了這一幕。
「小心、小心……那裏,別擋住!」
有人吆喝着,提醒衆人閃避。
「好,大家一起拉扯,一、二、三……」
可非揮汗如雨,宛如戰場上的将軍,大聲地指揮着衆人。
只見衆人同心協力地利用絞盤和繩索、帆布固定着大象的四肢與軀體,在它腳步出現麻醉發作現象後,提高它的身體,容許它慢慢躺平。
「好、好、好,放松繩索,慢慢來……很好、很好……好,就是這樣,固定!」
那龐大的身軀,連「砰」的一聲都沒有發出,非常平穩地躺在地上。
語凡雙眼睜大,看了真是激動不已,忍不住想要喝彩——
「好厲害!太厲害了,成醫生!」
可是實際上先他一步發出興奮贊嘆的,是身旁的女大學生。她宛如小女生看到偶像般,雙頰興奮發紅,不停地說:「你看了到嗎?好了不起喔!那麽大的一頭象,靠這麽簡陋的設備,他還是完成了!」
雖然自己的心中也像她一樣雀躍,可是看到女大學生崇拜不已的陶醉模樣,語凡反而不好意思将它表現出來,只好含蓄地笑着點頭。
「成醫生!」女大學生舉手,熱情地揮舞着說:「辛苦你們了,大家,請過來吃午飯了!」
「噢,吃飯時間到了啊,怪不得肚子這麽餓。」一名男義工說完後,回頭看着正在以聽診器為大象檢查的成可非。「要不要去吃個飯,回來再弄?」
「你們去吧,我想搶在鎮靜效果結束前,先處理完它的傷口。」
「那我們也留下來幫忙吧?」
「不必。清創只有我能做,你們幫不上忙。去吃飯,下午才有力氣弄另一只。」
下令之後就不許他人反抗的暴君,在這兒也依然健在。語凡不由得一笑。不過顯然衆人都很服氣他的指揮,因為大家毫無異議地,魚貫地走出了象舍。
「成醫師!」女大學生卻逆向擠進了門內,跑到可非身邊,堆滿了親切的微笑說:「你這樣太辛苦了,還是我把飯送到你這邊來,好不好?」
成可非瞥了她一眼,還沒回答她,就注意到她身後的語凡,立刻說:「不必,我有個好幫手。」朝語凡招手說:「進來,我需要你幫忙。」
在那一瞬間,語凡心裏掀起了難以言喻的喜悅——究竟是在高興能幫上成可非的忙,或者是比起女大學生,成可非選擇自己而小小地虛榮了一下,語凡就不敢細想了。
「要我幫什麽忙?」
「把那個刮刀給我。」
語凡從地上的各種工具中,挑出他要的那一柄。「是這個對吧?」
「對。給我。」
見他們兩人合作無間的樣子,知道現在沒有自己容身的空間,女大學生難掩失望地離開。
「這樣好嗎?」
看着她走後,語凡不禁偷偷問成可非。
兩眼固定在大象腦門上的傷口,不停地以食鹽水與消毒水清除腐敗組織,成可非心不在焉地回答。「這樣是哪樣?」
「女大學生耶!」語凡知道很多男人都喜歡幼齒的。
成可非頭也沒擡,以刮刀除掉已經壞死的肉。「你喜歡那一味的?」
「我不是在說我,是你。」
語凡雙頰微紅,為自己的狡猾感到丢臉。這樣子的問法,好像自己想向成可非推銷那名女大學生——其實他只是想聽成可非說:他沒興趣。
「我?」在終于清除幹淨的傷口上,塗抹大量的抗生素,再進行包紮。「是誰告訴你我喜歡那一味的?」
「沒有,是我猜的。」語凡心口撲通撲通的,第一次嘗到做賊心虛的滋味。
成可非卻不再回答這個話題,道:「雖然傷口包紮好了,但它還在麻醉狀态中,我不能離開它。你去幫我拿幾個面包或飯團過來,我在這兒吃飯。」
「好,我馬上去。」
能幫上他的忙,語凡再累,即使腿跑得都快斷了,也會用飛奔的方式飛過去拿。
午後,語凡大多數的時間,都留在成可非身旁幫忙。
雖然他不懂治療方面的事情,但治療大象需要許多人出力,多一分是一分。聽成可非的指揮一起拉拉繩子,這種程度的忙,他還幫得上。
兩只大象都診療完畢,并且打上解劑,讓它們恢複正常的清醒狀态,确定它們可以用自己的四腳站立之後,急救的部分才算是告一段落。
「天色都這麽晚了啊!」
語凡看着只剩一點晚霞餘晖的天邊,再過不到十分鐘,大概整座動物園內,就要陷入一片的漆黑了。連動物們的食物都無法供給的這兒,更不可能期待園內那些電燈會亮起來。
「成醫師,今天晚上我已經幫你們訂了旅館房間,我送你們過去吧。」
「這邊沒有員工休息室嗎?」
「有是有,可是這邊沒有電,非常不方便。您要睡在這邊嗎?」
「只是睡覺而已,有手電筒就夠了。」成可非再次發揮他随遇而安的随便主義,道:「與其把時間花在通勤上,我寧可在這邊睡飽一點。」
語凡同意,他看起來就像是随時可以躺在地上睡着的樣子。不但得使出渾身解數地治療大象,也在「放倒」和「叫醒」大象們的時候,耗光了所有的體力。
「可是,放你一個人在這邊太危險了。」
「我會陪成醫生睡在這邊。」語凡毫不遲疑地,自告奮勇地說。
但是女大學生和其他的義工們,依然不放心。大家都勸他們別睡在這麽不方便的地方,還有人說這裏夜晚時分會很寒冷,萬一着涼就不好了。不過成可非一旦下定了決心,他人就難以左右,最後他還是獨排衆議,決定留宿在動物園的管理中心裏。
他們送衆人走出動物園的大門後,再朝着大門旁邊三層樓高的管理中心前進。裏面雖然早已經斷水斷電,可是成可非打開了使用柴油的備用發電機後——奇跡地,裏面的油似乎還有剩,讓管理中心的電力可以短暫恢複。
他們利用這個時間,将自己攜帶的瓶裝礦泉水倒進電壺裏加熱,泡了兩碗面,簡單果腹。在吃飽後,他們又在一樓主任辦公室的旁邊,找到了擺放着兩張單人床的房間。雖然有點灰塵,還算是幹淨。
「這裏應該就是休息室了。」語凡還從另一邊的倉庫裏,找到了幾條毛毯,高興地說:「這樣子就不怕夜晚寒冷,睡不暖和了。」
成可非蹙起眉,說着先前已經讨論過的話。「你剛才真該跟他們去住旅館的。我自己已經習慣這種克難生活了,比這更糟的地方我都睡過,你實在不必勉強陪我。」
「不行。我不是你的『寵物』嗎?那,主人睡哪裏,我就睡哪裏。」故意把「寵物」的身分挂在嘴巴上,語凡意圖減輕他的自責,道:「我一直很想體驗一次電視上演的零元生活,你可別剝奪我的樂趣。」
「好吧……」完全抵擋不住睡神,成可非打個哈欠說:「我去把發電機關上,準備來去困。」
電力關上後,休息室裏一片漆黑,僅剩一扇高處的透氣窗所照射進來的稀微月光。
躺在硬邦邦的行軍床上,身上蓋着兩、三條毯子禦寒,但是被寒氣與濕氣給凍得冰冷冷的毯子尚未回暖之前,還是難以入眠。
在語凡翻來覆去了兩、三次之後——
「鄧語凡……」
「對不起、我吵到你了嗎?」轉頭看向隔着一公尺寬的距離,躺在另一頭的成可非。
可是成可非掀起了他自己的毛毯,道:「你要不要過來這邊擠一擠?兩人的話應該會比較快暖和。」
語凡馬上抛棄了自己的床,一溜煙地跑到成可非為他騰出的空位,躺下來。
「嗯……好溫暖。」
他情不自禁的嘆息,換得的是成可非在他發頂上的一吻。成可非的手也非常自然地,環上了他的肩膀,兩個人肩膀貼肩膀地依偎在一塊兒,熱度也從接觸的地方,徐徐地逐漸籠罩全身。
随着體溫上攀,睡意也漸濃。
「成可非……」可是在睡着前,語凡覺得自己有件事,一定要告訴他。
「……嗯?」遲鈍的,半睡半醒的一哼。
「對那些動物來說,你今天是個真正的英雄,很了不起。」身為一個男人,自己實在比不上他,身為一個人,自己由衷敬佩他。
雖然剛認識他時,覺得這個人像流氓一樣兇惡,像自私鬼一樣可惡。但是現在語凡覺得,之前也許只是一場誤會,在成可非看似硬派的外表底下,是無比柔軟的好心腸。
不僅幫助幾乎素昧平生的自己,也為了一毛錢都拿不到的慈善治療,把自己累得像狗一樣。
「我很高興認識了你,連同是男人的我,都會覺得今天的你太帥了,快要對你一見鐘情了呢!」
「……」
不知道成可非是不是睡着了,并沒有回答。
可是這樣子更好,語凡可以把方才的胡言亂語,當成是一時的傻話。他閉上眼,窩在他的胸口,傾聽他規律的心跳聲,嗅着他的氣味,漸漸的,意識越來越模糊,進入恬睡的黑暗之中……
啾、啾啾……
清晨擾人的鳥兒鳴聲,穿透了層層睡意,将人喚醒了。
成可非慢慢地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近在咫尺的另一張臉龐——近得連他長長的睫毛都可以一根根數出來的鄧語凡,睡得正熟、正香。
可非不想将他吵醒,于是維持着這樣的姿勢不動,肆無忌憚地觀察着他的睡相。
晶瑩剔透的皮膚,細得不見一點毛細孔的紋路。
濃密黝黑的工整眉毛,即使要用眉筆來畫,恐怕也畫不出這麽俊挺的線條。
挺鼻、深眸,以及那宛如一瓣心的天然朱唇,再加上飄逸的發型,便組合出這一張媲美偶像的漂亮臉蛋了。
這樣的一張臉,這樣的長相,竟是個男人,想想也真是暴殄天物——起碼不少男人心中都會這樣想吧?
最好是像漫畫或小說中出現的情節般,在經歷種種同生死、共患難的情節後,身邊的好哥兒們,原來是女兒身。
但是,可非反而很高興鄧語凡不是女兒身。
如果他是,自己絕對沒有辦法将他帶來這種地方冒險,也絕對不會讓他留在自己身邊,而不去飯店投宿。更不可能讓他躺在自己懷裏,一起睡在這麽一張破爛爛的行軍床上面。
如此一來,他豈不就錯過了眼前的這番「美景」?
況且,可非覺得自己欠鄧語凡一個道歉。
他認為鄧語凡來,應該幫不上什麽忙,小看了鄧語凡的能力不說,還認為鄧語凡一定禁不起吃苦,在看到動物園內的慘狀之後,會因為受不了而提早離開。
但事實并非如此,鄧語凡幫了不少忙。
尤其是大家忙着救助動物,沒有人手能夠替那些可憐的,或餓死、或冷死的小動物們做收拾善後的打理之際,他一個人默默地在進行。沒有人告訴他,他應該做些什麽,他也沒有因此挑了個無關緊要的工作,而是打從內心,真心誠意地想為這些動物們盡一分心力。
雖然他不愛看新聞,對世上其他地方發生的災難都漠不關心,但這并不表示鄧語凡是個冷漠無情的人。因為對于發生在眼前的災難,他可以感同身受地付出心力,也不會逃避那許多義工們看了都不敢去處理的慘狀。
這在在都證明了,看起來軟弱、嬌柔、被過度保護的鄧語凡,并不像外表那樣脆弱,相反地,有他強韌、堅強的一面。
不過……早在他勇于一口氣把所有存款都拿去借給人的這點看來,自己實在不該低估了他天生的這股傻勁。
噢,要醒來了嗎?
成可非挑起一眉,老神在在地等着。
微蹙的眉心,底下的眼皮微微地抖動,從花瓣般的雙唇吐出了嘆息一樣的一口氣,睫毛掀啓到一半,合起,接着又再掀起。
以為已經完全張開的雙瞳,實際上仍然視線矇眬,瞳孔的焦點未聚合在一起,臉上的表情也猶似在夢中。
可非并不急着催促他清醒,枕在他頭底下的手臂,也沒打算抽出來。
「嗯……」
終于,鄧語凡的雙瞳緩慢地聚焦在可非的臉上。
當他意識到兩人之間的距離,以及自己躺得離可非有多近,可非以為會聽到他「哇」的慌張吼叫,還有急速倒退離開的反應,鄧語凡卻傻愣愣地一直盯着可非瞧,雙頰漸漸透出紅暈。
那神情已經很露骨地,讓可非窺看到了他隐藏起來的心情。可非不是要炫耀自己有多受歡迎,可是他的确在許多女人的臉上看過,并且很了解她們露出這種表情的時候,通常腦子裏在幻想些什麽。
有一些幻想,可非願意幫她們實現,有一些……可非認為那還是維持在幻想的階段,對他們都好。
鄧語凡還是繼續瞅着他,一如可非也沒移開視線。
喂喂,這可不是一場眼力競賽……可非先采取行動,漸漸地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直到自己的鼻尖,就快要觸及鄧語凡的鼻尖,然後暫時停下。
因為鄧語凡是個男的。
因為自己也是個男的。
可非告訴自己,他要給他們倆一個及時煞車,臨時喊停的考慮時間。
他決定等個十秒鐘。倘若這十秒鐘,他們彼此都沒有後退的意思,那麽……可非就不再遲疑,也不等待了。
一、二……
該死的,為什麽自己要設暫停?這真是折磨人的時間。
三、四、五……
夠了吧,已經考慮得這麽周到了,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麽了。
七、八……
可非的最後兩秒,被鄧語凡吃掉了。
等不及地,那花瓣般的甜美唇瓣,主動地覆上可非的嘴,可非只能被動地張開嘴巴,容許語凡的舌尖在自己口中跳躍。
「……唔……唔嗯……」
「嗯嗯……」
激烈的心跳,加速地在彼此的胸膛中,互相鼓噪着。
兩個大男人的身軀,幾乎挑戰着狹窄的行軍床的耐受度,嘎吱地擠壓,交纏在一塊兒。
——沒有回頭的空間了。
可非貪婪地吸吮着他的舌,汲着他熾熱的呼吸,他們心中都很清楚,這股隐藏在內部的熱火,已經停不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