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許默不去醫院,也不看醫生。

德川只好買來退燒藥喂他服下。

許默在床上躺了一早上,午飯潦草吃了些,腰酸腿疼地躺到下午四點,許雲澤派來的賓利已經在酒店樓下等他。

德川推門而入,盡職盡責地提醒:“少爺,大少爺派來司機接您,就在樓下。”

許默燒得頭昏腦漲,腦子裏清醒還剩下三分,聞言小聲嘀咕:“片刻無安寧。”

“現在下去?”德川問。

許默虛虛睜開眼睛,複又閉上,迷迷糊糊地說:“不,讓他等。”

“是。”德川替許默掖了被角,轉身出門。

“德川。”許默忽然叫住他。

德川回身,躬下腰:“少爺。”

“…我和許雲澤之間的事,不要去找沈淩風。”許默沉聲叮囑。

德川點頭:“知道了。”

許默呼吸加重,整個人仿佛掉進熱油鍋,手腳卻極端冰涼,面頰起一層緋紅。

他燒糊塗了,吃下的退燒藥沒什麽效果,腦海中思緒雜亂,七擰八擰,朦胧一團,似乎踏在懸空的雲霧上,一腳踩空,便是萬劫不複。

他又夢見了女人,溫柔地将他攏進懷裏。

許默瞪大眼睛,試圖将她看清,眼前卻只有血。

大團大團血花在慘白帷幕上濺開,黑色煙霧騰空而起,将他帶回那天下午,炎熱潮濕,他的雙手搭在方向盤上,手心全是汗。

汗水沿着眼睫滴落,酒氣微醺。

他喝了一點古巴老頭調制的朗姆,但他很清醒,清醒地憤怒。大貨車橫地裏沖出來,那時許默在想,邁阿密的海灣這麽多游客,一輛大貨車橫沖直撞,太危險了。

直到女人尖叫:“許默,小心——”

許默猝然瞪大眼睛,呼吸急促,胸口起伏,他攥緊了身下的床單,整個人仿佛從水裏撈出來一般。

天色已晚,黑暗中,一雙眼睛幽幽地打量他。

“醒了?”低沉的嗓音問,似乎能感覺到聲音與胸腔共鳴,輕微震動。

空氣的味道變了,不是酒店常用的香水。

他不在酒店裏!許默驚醒,扭頭望去。

許雲澤上前,窗外照射進來的月光恰好落在他身上,照亮了許雲澤半張臉,忽明忽暗。那雙眼就像野獸盯住了獵物,随時能撲上來将他大卸八塊。

對許雲澤的恐懼幾乎是刻入骨髓的本能,許默臉色大變,掙紮起身。

許雲澤坐到床邊,許默兩手後撐,拼命後退,拉大他和許雲澤之間的距離。

許雲澤面色微變,透出些許不滿,他伸手:“許默。”

許默渾身一震,僵住了,愣在原地,不敢動彈。

“過來。”許雲澤低聲命令。

許默張了張嘴,鼓起勇氣:“不。”

許雲澤淡淡地掃他一眼,那一眼,讓許默毛骨悚然,不可避免地回想起八年前,許雲澤也用這樣的眼神看他,風平浪靜的海面之下,是滔天巨浪。

“這幾年,我很少管你。”許雲澤站起身,步至櫥櫃前,拉開抽屜。

許默想找地方将自己塞進去,躲起來,可這裏,是許雲澤的房間,每一處,都彌漫着令他恐懼的氣息。

無論是冰涼稀薄的空氣,還是空氣中漂浮着淡雅的男香,都讓他窒息。

許雲澤取出一只玻璃瓶,瓶裏是圓片狀藥物。

許雲澤轉身,借着月光,許默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他手裏拿的東西。

“……不。”許默後退,難不成是報應?報複他用下作手段對付沈淩風?

他知道那東西是什麽,八年前,他差點為這玩意兒,失去一切!

許雲澤輕輕搖晃玻璃瓶,雙腿修長,腿肌繃緊,邁步至許默身邊,掐起他下颌:“抗拒哥哥,能讓你得到什麽好處?”

許默哆嗦起來,雙頰不正常的潮紅,他還在發燒,極度的恐懼和緊張以及持續的低燒,令他變得難以思考,連呼吸都很艱難。

許雲澤逼近他,許默咬緊牙關。

半晌,他畏懼地低下頭,語氣裏帶上做小伏低的懇求,“哥哥…”許默哀求:“我已經…不會再和你争了,連父親…父親都說過,他只有你一個兒子。”

八年前,他徹底失去許家繼承人的資格,在許雲澤面前,十六歲的許默一敗塗地。

滿腔少年熱血,被冰封雪灌,時隔多年,只在他心裏留下殘缺和恐懼的影子。

許雲澤,從來不是他能對付的人。

十六歲時,妄想和許雲澤一較長短的自己,荒唐可笑。

許雲澤松開他,放下玻璃瓶,摸了摸他的腦袋,語氣溫柔如初:“哥哥知道。”

應該不會喂藥了,許默如釋重負,閉上眼睛。

許雲澤驀地收緊虎口,掐住他脆弱喉頭,許默牙齒打顫,周身每一寸皮肉因恐懼繃緊,顫栗。

“但楚家…還在你手上,”許雲澤微笑着繼續,“我聽楚姨說,你外公…很偏愛你。”

“是…”許默不敢隐瞞,老老實實地交代:“因為外公不喜歡小輩算計,大姨和姨夫算計太多,外公不滿意。”

這倒是實話,許雲澤揚眉,松開他。

空氣猝然湧入,許默按著胸口,手臂發軟栽倒回床裏,大口喘息起來。

所謂的大家族裏,哪有什麽兄弟情義,無非是爾虞我詐的殘酷競争。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他輸給許雲澤,就只能被他搓圓捏扁,肆意玩弄。

許雲澤和他同父異母,他們的父親許宏業和楚婉君結婚前,就有了私生子許雲澤。

也許楚婉君知道這件事,但仍然選擇嫁給許宏業,七年後,有了許默。

據說在許默出生前,楚婉君也曾生下一位男孩,算是許默的哥哥,可惜後來不知何故,丢失了。楚婉君曾經告訴他,假若他哥還活着,現在也該年近三十。

至于許雲澤,盡管是許宏業長子,因為母親沒有背景,很長一段時間生活在外。

直到許默十五歲那年,許宏業對許默越來越不滿意,再加上許雲澤生母去世,許宏業便将長子接回許家。

“許默,”許雲澤彎身将他抱起來,“哥哥多希望你能像從前一樣,依賴兄長。”

許默僵硬,雙手捏緊,直直地盯住正前方,猶如石像。

“我剛到許家時,什麽都不懂,還是你帶我認識許家人。”許雲澤悵然回憶。

許默現在只剩後悔,他哪裏知道,他和許雲澤就是農夫與蛇,他以為自己多了一位哥哥,誰知道在卧榻旁多放了一條狼!

那時他才十五六歲,根本察覺不到許雲澤的險惡居心。

許雲澤表現得真像一位憨厚坦誠的兄長,跟在許默身邊,見識了很多權勢階層的朋友,于是許默的朋友,就成了他許雲澤的朋友。

許默煩厭争權奪利斤斤計較的許家人,所謂的慶生結婚或者別的宴席,他收到請柬從來不去,于是許雲澤代替他去,美其名曰替許默贈禮,于是所有人都認識了彬彬有禮的許雲澤。

就這樣,笑裏藏刀的步步傾軋,将許默逼近死胡同,徹底斷了他和許家人的聯系。

在許家圈子裏,許默名譽掃地,變成個不學無術的廢物花瓶。

這一切,還不是他許雲澤親手導致!

“哥哥,”許默忍不住打斷他:“別回憶了。”

“嗯?”許雲澤低頭看他。

“太惡心。”許默耷拉眉眼,低聲說。

許雲澤沒惱,依舊是溫柔得瘆人的語調:“好,哥哥聽你的。”

許雲澤将他抱上輪椅,輪椅扶手兩側,不知何時多出一條束帶。

許雲澤轉到許默身前,半跪在地,指尖靈活地綁上束帶,将許默困在輪椅和束帶間,輕易無法逃脫。

“就算你不綁,”許默嫌惡,“我也跑不掉。我不能走路。”

“哥哥知道,”許雲澤擡眼,笑眯眯地注視他,“這是為了保護你的安全。”

他站起身,親自推輪椅,将許默推出房間。

許家大宅富麗堂皇,出了許雲澤房間,步過射燈下明晃晃的走廊,沿花紋繁複的地氈至木質樓梯前。

傭人早就等候一旁,許雲澤解開束帶,打橫抱起許默。

傭人接過輪椅,許雲澤抱着他下樓。

樓梯口,輪椅鋪開,許雲澤将他放回去,摸了摸許默緋紅的臉。

“發燒了?”許雲澤裝作才發現,許默沒吭聲。

“那就燒着吧,”許雲澤溫柔地說,“哥哥倒很希望你燒成傻子。這樣…也沒那麽胡作非為。”

許默咬牙。

“你和男人結婚,還擺晚宴大肆宣揚,讓許家顏面丢盡,父親很生氣。”許雲澤壓低嗓音,語氣低沉:“小默,你真應該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過任性。”

如果說,在沈淩風面前,許默嚣張跋扈,耀武揚威,到心機深沉的許雲澤面前,他就是扒光利齒的小獸,大氣也不敢出,只會乖覺蜷伏。

許雲澤拍了拍他的肩膀。

許默僵硬。

許宏業最近身體不大好,三番兩次光顧醫院,許雲澤安慰他說,多半是給許默氣的,放寬心,自然就沒事了。

許宏業對長子極為信任,于是也将自己生病這事歸咎于許默。

乃至于這回見到倆月未見的次子,仍有些不待見,冷冷地哼聲:“真是個廢物。”

此話有兩重含義,一是許默殘廢了,變成生理上的廢物,二是許默本就無用,是個不學無術的廢物。

許默面無表情,假裝沒聽見。

許雲澤将許默推到餐桌前,輪椅矮了,餐桌太高,許默夠不着。

旁邊明明還有靠凳,許雲澤卻壓根沒有抱他上去的意思,因為束帶,許默也沒辦法自己挪上去。

許宏業皺眉,雖然他對許默諸多不滿,但終究是一家人,是他兒子,他提醒許雲澤:“讓他坐凳子上。”

許雲澤沒動,轉頭望向許宏業,客客氣氣地說:“凳子太硬,小默不習慣。父親先用餐吧,我喂他。”

許宏業嗤道:“嬌氣!”遂低頭用餐了。

許雲澤自己沒動筷,為他身旁的碗裏布菜,都是許默喜歡的。

“我自己來。”許默感到恥辱。

許雲澤放下碗筷,拉起束帶順勢綁住他雙腕,讓許默動彈不得。

“聽話。”許雲澤幽幽威脅。

許默雙目如矩瞪向他,看那眼神,恨不得将兄長千刀萬剮。

許雲澤視若無睹,端碗持筷送到他嘴邊,笑容和控制欲過度的變态如出一轍。

“張嘴。”許雲澤柔聲哄他:“小默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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