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世間諸多,可遇不可求。

——

第二天沈淩風和許默出發到褚溪。

這是許默第二次去褚溪,沈淩風長大的地方,第一次到這裏的時候,兩人間尚未生出諸多變故,沒有那麽多亂七八糟的幺蛾子。

那時沈淩風還不确定自己對蔣銘軒就是喜歡,許默也不知道,沈淩風才是楚婉君的親生兒子。

許默本來身體不好,去哪兒都有專車接送。這回卻鬧着要坐綠皮火車。

沈醫生都震驚了,這年頭,哪還有什麽綠皮火車。

許默表現得特別不食人間煙火,還很納悶:“電視裏不都這麽演的嗎,去窮鄉僻壤的山裏邊,就得坐那種綠皮火車。”

沈醫生扶額無奈:“現在城市發展日新月異的,高鐵往山裏通,綠皮火車也少,再說褚溪也沒那麽窮僻。”

許默張了張嘴,想說什麽,終究沒發聲,盯着電視屏幕上的轟隆駛過的綠皮火車,陷入沉默。

沈淩風起身去收拾行李,拎着行李箱出來,就聽見許默說:”我沒坐過這個。“

“嗯?”沈淩風低頭,許默支棱眼睛,小聲嘀咕:“要麽坐車,要麽飛機,或者郵輪。”

“……”沈淩風忍俊不禁,應承下來:“好,坐火車。”

“綠皮的。”許默強調。

沈淩風嘴角微抽,點點頭:“綠皮的。”

許默眼底又浮上希冀,沈淩風認命地摸出手機買車票,然而慢車車次也少,他翻了半天,最近的一趟得下午,餘座倒是挺多。

沈淩風買了票,許默百無聊賴玩手機。

許少爺這些年四體不勤五谷不分,養尊處優的少爺日子過慣了,在屋裏閑的生蘑菇。

沈淩風忍不住插嘴:“要不找點事做。”

“做什麽?”許默撩了下眼皮,不鹹不淡道:“許家的公司我插不了手,許雲澤能撕我一層皮。至于楚家…哼,我也管不着。”

“插花。”沈淩風抓後腦勺,試探性地建議:“你不是喜歡嗎,我老瞅着你在看。”

“……喜歡又不能當飯吃。”許默沒好氣地回他:“閉嘴,你好吵。”

“……”慘遭嫌棄的沈醫生默默閉嘴,心道少爺脾氣,得哄着讓着,一有不順心,立刻炸毛亮爪子。

捱到下午,可算出發了。

德川特別擔心,生怕許默在路上磕了絆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許默無奈,眼睜睜看着德川将醫藥箱塞滿,連一根陣眼縫兒都填上,方才放心由他上路。

火車站裏人擠人,許默的輪椅本來就占地方,摩肩接踵的人群裏,幾乎寸步難行,于是三個人在火車站外耗了大半天,眼看列車到點。

許默急了,撐着扶手想站起來,結果整個人直直往前傾。

沈淩風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他,看許默急得滿頭大汗,幹脆打橫抱起來:“少爺,您身嬌體貴的,可悠着點兒。”

氣得許默瞪他。

沈淩風戲谑地一撇嘴角,颠了颠他:“抱緊。”

許默眼睛瞪得更大,沈淩風抱着他靈活地在人群中穿進穿出,沒一會兒就到達檢票口。

德川忙将輪椅折疊收整,拎上了,跟着他兩滿頭大汗地跑。

“他們在看你。”許默低頭,垂着眼簾,小聲嗫嚅。

“他們在看你。”沈淩風強調。

許默的視線恰好投向自己雙腿,聞言涼涼地笑了下:“看我?看我是個殘廢?”

“……”沈淩風臉色黑了,沒說啥,抱起他檢票進站。

許默不安起來,視線越過他,尋找德川。

沈淩風皺眉:“跟我在一起,這麽沒安全感,非得找德川?”

被他說中了,許默悻悻地縮回去,從出車禍開始,沒了德川,許默就像斷了雙腿外還斷了雙手,毫無安全感。于是他走哪兒都要帶上德川。

德川滿頭是汗,終于追上他倆,推着折疊輪椅艱難地小跑過來:“少爺。”

“德川,”沈淩風不容置喙道,“你回去,別跟着。”

許默懷疑自己聽錯了,猛地掙紮起來,伸手去拉德川,就像溺水的人試圖抓住救命稻草,不顧形象地大喊:“別走!別走!不要聽他的!德川!”

德川猶豫,看着許默,又望向沈淩風,苦笑:“沈先生,少爺離不了我。”

“但他現在最需要的不是你。”沈淩風強調:“你真想對他好,就得明白,許默真需要什麽。”

他最需要的,永遠是沈淩風。哪怕被他嫌棄,被他誤解,被他推開,許默從未放手過沈淩風,就像一個有執念的瘋子,他的心病和執着是沈淩風,所以他的解藥也是沈淩風。

“少爺,我…還是回去吧。”德川猶豫。

“不準走!”許默大聲嚷嚷:“他是少爺我是少爺?不準走!”

德川嘆氣,點點頭,真放許默孤身在外,他也不放心:“好,少爺,我不走。”

沈淩風終究沒拗過許默。

三個人上了火車,因為短程,只有坐票。

許默想坐窗戶邊,沈淩風将他擱進去,許默就趴在窗沿看外邊,定定地出神。

綠皮車搖搖晃晃出發。

路過高樓大廈,高架立交,一片繁華景象,後來變成了矮平廠房,再接着,是鄉間田野,平原遼闊一望無際。

平野化為山,山勢連綿起伏,許默搖晃一路,頭暈目眩,趴在窗邊頭暈。

“不舒服?”沈淩風取水擰瓶蓋。

許默不喝水,搖頭,擺手推開。

對面坐的兩個中年男人和中年婦女不時打量他。許默擰了下眉,扭頭假裝沒看見。

沈淩風卻忽然俯身下來,壓着嗓子悄聲耳語:“他們看你呢。”

許默還是那句自嘲:“看我幹嘛,看個殘廢。”

沈淩風屈指敲了下他腦袋,無可奈何:“因為你好看。”

“……”許默仰頭:“沈淩風。”

“嗯?”

“爬。”

氣得沈醫生揉亂他頂毛。

一個小時不到,褚溪就到了,沈淩風照例抱起他出車站,許默覺得丢人,帶上墨鏡和口罩,沈淩風:“……”

“去見見我爸媽嗎?”沈淩風忽然問,許默震驚:“……啥??”

他從來沒見過沈爸沈媽,也很有自知之明,沈淩風肯定不會将自己介紹給家裏老人,于是從不自讨沒趣,盡管他很想代楚婉君見一見二老,也算感謝他們撫育沈淩風。

“……你爸媽不知道我們……”許默糾結。

“不知道,”沈淩風說,“他們以為是朋友。”

“哦,”許默微妙的,心情複雜,“行。”

許默一路心神不安,問德川:“我現在看上去糟糕嗎?”

這幾天都是家裏蹲,剛出過一場事故,臉色還有蒼白,德川沒忍心說出那句不太好,只點了點頭:“不糟糕。”

沈淩風推着輪椅:“放心吧,我爸媽和善着呢。”

許默聽完,小聲腹诽,能不和善嗎,把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兒子養這麽大。

沈爸沈媽确實很和善,平易近人,兩個人都是退休幹部,沈爸沒事就跑院兒裏瞅人家下象棋,沈媽愛好健身,和年輕人們湊一塊兒跑跑跳跳,看上去精神得很。

他們早就不住鄉下種了一棵銀杏樹的院子,很多年前,便因為工作調動,搬來城裏,住小區。

沈媽一聽許默來了,高興得緊,一個勁兒誇許默俊俏,喜滋滋地跑去菜市場買菜做飯,興奮着,連圍腰都忘了摘。

沈爸釣完魚回來,笑呵呵地招呼他:“正好,釣了幾條小魚,給小許熬湯補補。”

許默被他們招呼得怪不好意思,只好維持着禮貌的笑,大人們說什麽他應承什麽,一時間手足無措。沈淩風按了按他肩膀。

家裏房間不夠,兩個人睡一屋,德川睡客廳沙發。

老小區,隔音不太好,許默想讓沈淩風滾蛋,都沒法大聲。

“我和德川住酒店。”許默将輪椅抵在卧室門旁,遲遲不肯靠近雙人床。

“這麽生份?我媽瞧着要傷心的。”沈淩風好笑地看着他。

以前許默張牙舞爪滿臉都寫着有種你來上我,現在許默防他跟黃花閨女防大色狼一樣。

沈淩風步過去,許默上半身坐直了,猶如警惕的蛇。

“別瞎折騰了,湊合一晚,将就,行麽?”沈淩風熟稔地見他抱起來,許默被他抱得麻木了,一臉冷漠被沈淩風放上床。

沈淩風立在床邊:“我上來了。”

許默漲紅了臉:“你有毛病。”說話怪裏怪氣的。

沈淩風瞅着他紅撲撲的小臉蛋,笑出聲,踢了拖鞋卷進被窩,一翻身抱住了許默,就像抱大型玩偶:“許默。”

許默渾身僵硬,板着臉做柳下惠。

“許默,”沈淩風湊到他耳邊,悄聲呢喃,“許默。”

磁性而低啞的嗓音,就在耳邊,帶着熱浪席卷翻滾,沖刷大腦神經,穿腸毒藥,總是将人毀滅在不經意間。于是棄了的撿起來,恨了的依舊愛,所謂一刀兩斷,難上加難。

許默緊緊閉上眼睛,沈淩風有一搭沒一搭輕拍他,問:“許默,你要怎樣才肯站起來?你心裏在想什麽?你想要什麽?”

“你幫我,是為了替蔣銘軒還人情嗎?”許默睜開眼,定定地看他:“說是,沈淩風。”

“……是。”沈淩風不明白:“又如何?”

許默笑了,眼底笑意愈冷,伸手按平他,擡頭壓上去,唇齒相貼。

沈臨風怔住,半晌,反抱住許默,翻身壓回去,兇狠地入侵。

許默垂低眼簾。

因為是的話,放棄你的時候,會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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