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實事求是地說, 沈醫生廚藝十分到位,雖然比不了米其林三星或者五星酒店大廚,至少尋常人家的手藝, 他且算個中頂尖。

許默不挑菜,就着沈淩風丢他碗裏的飯菜默默吞咽, 沈醫生将最肥的雞腿擱進他碗裏時, 許默擡頭掃了他一眼。

沈淩風假裝沒看見,抱起自己飯碗,旁若無人地挑菜吃飯,倒很像在自己家, 神情平靜,一如往常喜怒不形于色。

世外高人。許默以前每次看到這樣的沈淩風,都會想起這個詞,跳戲到影視劇, 掌握了絕世武功的避世大俠,終年不得一見, 就算翻山越海跋山涉水地見着了,也不過淡淡的一轉眼。

除了蔣銘軒, 沒有別的任何人或事能讓沈淩風, 露出情緒大起大落的一面。

沈淩風為什麽不回寧北?明明之前那樣在乎蔣銘軒。許默百思不得其解。

難道是感謝他将楚家還給他?那也沒必要,本來就不屬于他, 沈淩風的東西, 物歸原主而已。

“別走神。”身邊一道幽幽聲音傳來。

許默怔愣, 放下碗筷,望向肖家父子:“舅舅,肖遠,我吃飽了。”他回頭望向照顧他的曾姨:“我想回屋。”

沈淩風攔住他:“吃這麽少, 也不怕餓肚子?”

許默擰了眉頭,不去看他,沈淩風攔着曾姨,許默沒人幫忙,便自己彎下身去,竭力地探長手臂,取出卡在輪椅輪胎間的紙團,那是沈淩風卡進去的。

肖崇山忍無可忍,他讓沈淩風來幫許默,不是來氣許默,遂起身道:“放他回去。”

肖遠搖頭,拉了拉肖崇山袖口:“老肖。”

曾姨有點急,推搡沈淩風攔住他的手臂,她想去幫許默。

沈淩風憂心過重,擔心許默吃不飽飯耽擱身體,他本就體質不好,沈淩風急得額頭都快冒出汗,又不敢碰許默一根毫毛,眼看他傾身揪出卡在輪椅中的紙團,于是吼他:“許默!”

許默本就心煩意亂,這一下慌了神,沒能掌握好身體平衡,事實上,出車禍失去雙腿後,他對自己身體的掌握愈發力不從心,于是整個人前傾,兜頭栽了下去。

額頭撞到桌腿,一陣悶響,許默不聲不吭地倒在地上。

“許默!”肖遠起身沖過來,沈淩風一把推開他,撲上前抱起許默,眼看他額頭一片紅,霎時鼻翼泛酸濕了眼眶,将他抱緊,嗓音嘶啞:“疼不疼,疼不疼?!”

許默被他搖得暈頭晃腦,胳膊肘抵住沈淩風胸口:“別晃。”

“對不起。”沈淩風将他攬進懷裏,扶着許默後腦勺,不忍心去看他的傷:“對不起,許默。”

不該讓你一個人承受這麽多,車禍,真相,失去,難過或者孤獨。

“沈淩風……”許默真是有氣無力了,低聲喃喃:“你回去吧,回寧北,或者回楚家,咱倆別見面了,行嗎?”

肖遠朝曾姨使了個眼色,指指門外,曾姨憂心忡忡地走開。然後肖遠拉上肖崇山,肖崇山還想接着盯沈淩風,肖遠壓低嗓音:“老肖,許默這是心病,只能心藥醫。”

肖崇山冷哼,轉身和肖遠離開餐廳。

“為什麽?”沈淩風将他抱起來,駕輕就熟,就那麽抱着,也沒急放回輪椅上。

許默不說話,垂低眼簾,盯着自己膝蓋,膝蓋下是軟綿無力的小腿,他嘆口氣:“我是個殘廢,沒什麽能給你的 ,楚家也還你了,走的時候,拿了點現金,其他的 …都還你了。”

“我不需要。”沈淩風沉聲回絕。

許默身體一僵,撇了下嘴角:“随便你吧。”

反正他也什麽都沒有了,凡是沈醫生要的 ,一無所有的許二少,自然也全都給不起了。

沈淩風将他放回輪椅,重新用紙團卡住,許默這回沒掙紮了,垂低眼簾默默地看着。

沈淩風找來幹淨的瓷碗,舀飯挑菜,事必躬親,喂到許默嘴巴邊上:“我們聊聊,行不行 ?”

許默張開嘴,就着沈淩風送來的,咀嚼吞咽。

沈醫生細心地挑去蔥姜蒜花椒等一系列配料,才小心翼翼地喂給他。

“許默,”沈淩風看他吃得差不多,才出聲詢問,“為什麽不告訴我?去日本之前你就打定主意離開,對嗎?你和我結婚,只是為了轉移財産,是嗎?”

許默撩起眼皮,輕飄飄地掃他一眼,手機被擱在旁邊的玻璃圓幾上,他夠不着,只好坐着發呆。

不過發呆于他而言,已是生活常态。

沈淩風問了很多,是什麽,為什麽,怎麽辦。可許默一句不答,只凝視着虛空。

沈淩風就像在對一座石像祈禱,無論他如何懇求詢問,對方始終沉默不言。那些堆積在許默心底最深處的秘密,沈淩風探長手臂,竭盡全力,也無法觸及。

許默什麽也沒想,大腦放空。

是的,楚秉均,沈淩風,或者其他人,他們都知道許默把楚婉君之死怪在自己身上,他們都以為,那是一場旅行中的意外。而這樣的意外,經常出現。

意外落在誰頭上,只能怪他運氣不好。

但許默心裏清楚,他沒有告訴任何人,那天那場意外本可以不發生 ,是楚婉君告訴他真相後,許默氣急敗壞奪門而逃,楚婉君踩着高跟鞋追上他,她甚至扭傷腳踝。

許默自暴自棄地甩方向盤,楚婉君明明煞白着臉提醒他開慢些,直到那輛貨車沖出來,最後一刻,楚婉君都在保護他。

她擋在他面前,真像極一位,偉大的母親。

如果不是許默頭腦發熱,如果那天副駕上沒有楚婉君,她不會死。

她會活着,像往常一樣,在社交軟件上po好看的照片,臭不要臉地自稱18歲少女,畢竟她和許默一起出門,他們都說母子倆像姐弟,她會做好吃的甜點,如果許默不誇她,她就會有小脾氣。

許默曾經問過她,許宏業對她根本不上心,他問她:“媽媽,你難過嗎?”

楚婉君就挽起他的胳膊,輕輕搖晃:“有什麽好難過的 ,如果不是他,我怎麽能有你這樣好的孩子?”

楚婉君從來都很好,是他不配。

沈淩風也是,沈醫生從來都很好,是他不配。

他做了錯事,卻再也無法償還。

而這些,許默不敢告訴任何人,楚秉均,沈淩風,肖崇山或者肖遠,他不敢跟他們說,只有憋在自己心裏,如果說了,他們會不會嫌棄鄙夷,紛紛離他而去。

許默自認沒那個膽子,幹脆不說,沉默,任由旁人揣測。

他可以做一切壞事,讓沈淩風厭惡他,卻唯獨不敢,說出楚婉君死去的真相。

除了沉默,他無能為力。

為什麽偏偏,他貪戀的人是沈淩風呢?

難道世間,真是造化弄人?

“許默!”沈淩風動容,那樣急迫地看着他,兩只手緊緊攥住輪椅扶手,他站在他面前,躬身尋找他的眼睛:“說句話。”

“你回去吧。”許默疲憊道:“蔣傻子在找你。”

翻來覆去,只有這句,你回去吧,蔣銘軒在找你。

“我不喜歡蔣銘軒,你不知道嗎?”沈淩風質問他。

許默愣住,眨了下眼睛,狐疑地問:“那你喜歡什麽?”

“你。”沈醫生毫不遲疑。

許默似乎驚呆了,傻傻地看他,目露茫然,什麽情緒都有,唯獨沒有相信,他張了張嘴:“這個,離婚了啊,不用再裝了。”

許默大抵覺着好笑,咧開嘴角,輕聲說:“虛情假意的時候,不要裝得那麽正經,我會當真的 。”

沈淩風瞪著他,許默滿臉無辜,沈醫生洩氣皮球般跌坐回去,大腦袋垂低,整個人都頹喪起來。

“去找蔣銘軒吧,”許默柔聲道,他似乎從來沒用過這樣溫柔的語氣,規勸沈醫生,“我好不容易才将他救回來,他在等你。”

“那你怎麽辦?”沈淩風氣急敗壞地問。

許默伸手,指向裝修精致的肖家客廳:“呆在這兒呀,我舅舅家。”

沈淩風就那樣直直地盯住他,許默被他盯得心裏發怵:“你工作很忙,也該回去了,別在臨安耽擱時間。”

“離婚協議書,我不會簽字。”沈淩風簡直咬牙切齒,他甚至想找點什麽來氣氣許默:“那玩意兒我撕了。”

“……”許默無語:“結婚證你撕了,離婚書你還撕。”

“結婚證在我這兒,我去民政局,找他們做了新的。”沈淩風一直帶在身上,摸着胸口,忙從外套內兜裏掏出來,展開遞到許默面前。

許默卻沒看,曾經視若珍寶,和銀杏葉書簽一起放在櫥櫃最裏層的東西,竟也有棄如敝履的一天,他苦笑:“做這個幹嘛,反正都要離的。”

“不離,我不離開你。”沈淩風一字一頓,就像承諾那樣鄭重。

許默啞口無言,過了一會兒,才喃喃開口:“沈淩風,你有毛病。”

沈淩風将結婚證珍而重之地揣起來,朝他笑。他很少笑,笑起來頗顯年輕,就像公園裏打球的陽光青年。

沈淩風伸手摸了摸許默的腦袋,許默斜歪頭躲開:“但是我想離。”

沈醫生大手僵在半空,默默地收回來,彎身取出紙團,再站起來推動輪椅:“回屋裏說。”

許默沒給他岔開話題的機會:“我們結束了。”

“當初你也說了,蔣銘軒回來,我們離婚,從此井水不犯河水。”

許默回頭,仰面望向他,認真道:“沈淩風,我沒有再強迫你,我有的 ,都給你了。你為什麽不回去呢?去過你的生活,做你想做的事,那樣,媽媽在天之靈,才會安心。”

許默低下頭:“你不用管我。”他頓了頓,繼續道:“我和媽媽一樣,我們都希望你幸福,以前我做錯了,希望你原諒我。”

輪椅停下來,沈淩風沒推。

許默交握雙手,弓背縮肩,茫然看向前方腳下。

“你說你做錯了。”沈淩風在他背後沉聲開口。

許默點點頭:“嗯。”

“那麽丢下楚家,抛下我,一聲不吭地消失,讓我找了你很久,這就是你的償還?”沈淩風厲聲質問。

許默迷茫:“那你想要什麽?”

沈淩風自身後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牢牢桎梏在輪椅中:“你說你有的都給我,那你的身體,要不也給我?”

作者有話要說:  沉迷游戲,日益不想碼字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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