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青春心事
窗外的鞭炮聲不絕于耳,熱鬧歡騰的氛圍将空氣中的寒意都驅散了。
唐舟渝系上圍裙走到姑丈身旁開始幫忙處理排骨和裏脊,除夕這日需要祭祀先祖,他們家的習慣是炸制魚、肉、豆腐等作為供品。從初中開始,他就接過接力棒成為負責打下手的幫廚,這也是家裏的慣例,先頭的堂哥、堂姐也當過幾年幫廚,幹滿三年就可以退位讓賢了。
“小舟明年也到考高中的時候了,有想去的學校麽?”姑丈一邊利落處理着排骨,一邊噙着笑意和旁邊的唐舟渝搭話。
唐舟渝戴上手套準備腌漬裏脊:“如果分數夠的話,當然最想去乾南了。”
姑丈笑了笑:“你們這些孩子裏啊,就你最會讀書,聽你媽媽說現在是全班第一,實驗的班級第一少說也是年段前三十吧,進乾南還是綽綽有餘的。”
聽到這裏,唐舟渝腌肉的動作頓住了,眼眸低垂沒有應和。
晚上的年夜飯很豐盛,全家人熱熱鬧鬧湊了兩桌,絲毫不見平日裏的生疏,大人們談笑、寒暄、互相吹捧的姿态不似一年才能見一面的,反而像是日日聯絡一般。
唐舟渝看着面前的這一幕,突然覺得覺得口中的飯菜有些索然無味,于是他早早放下了筷子上樓休息去了。
大人們知道唐舟渝從小就是個挑食的,對他的離席并不在意,又或者說作為輩分最小的孩子,大家也無暇分神關照他。
唐舟渝獨自走上樓,找了一個黑沉沉的角落,趴在窗臺上看着窗外的絢爛煙火。
煙火綻放的聲音簡直震耳欲聾,唐舟渝卻覺得世界格外安靜。
踢踏的腳步聲響起,在唐舟渝沒有察覺時,面前出現了一杯椰汁。他下意識回過頭,只見唐父正站在身後。
“爸爸?”
“我看你這麽早就不吃了,一想你就是因為白天和你媽吵架置氣了。”唐父坐到沙發上,審視着這個棱角逐漸分明的兒子,語氣卻很和緩,“我不是說了麽,你要學會體諒你媽媽,你媽媽就是那麽個性格,她的話你聽聽就好,不要往心裏去。”
從記事起,唐舟渝總是聽到類似的話,以至于唐父才剛開了一個頭,他已經能夠自動接下句了。“所以說啊,你記得明天和你媽媽道個歉,這事就過去了,知道麽。”
“就因為我全班成績第一,所以我需要道歉,你是這個意思嗎,老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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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父的治家哲學是以和為貴,唐母多年猶能一副少女情态與這點密不可分。都說人前教子,背後教妻,老唐一直把這一條貫徹得很好。
但凡妻子訓斥兒子,不論黑白唐父總要先各打五十大板,而後為平息家庭戰争,再讓兒子哄哄老媽,道個歉就算完事。至于其中曲折黑白,按照唐父的理論,都是一家人,又有什麽好計較的呢,再者,沒有晚輩議論長輩是非的道理,就算妻子有時的确是不講道理,可怎麽着也沒有讓長輩給晚輩道歉的理兒啊。
當唐舟渝尚為幼童的時候,他還看不清裏頭的道理,因此對幼年的他來說,母親發火是世上最可怕的事情。
而現在他長大了,很不幸的是,在唐父的言傳身教下,唐舟渝沒能形成豁達大氣的性格,反而變成了一根筋,軸得不能再軸。
認錯,可以,得先分辨是非。
這是唐舟渝的處世哲學,非黑即白,即使是親人,即使是長輩也不例外。
唐父一番諄諄教誨沒讓唐舟渝開竅,反而激起了他的逆反心理,其實他上樓并不是因唐母白天指責他成績下滑而生悶氣,只是單純地不适應樓下那個他格格不入的氛圍罷了。
但唐父的一番話,再度勾起了唐舟渝的火氣,他站起身來定定看了父親一眼,嘴唇顫動了幾下,最終還是沒說出什麽大逆不道的話,只是安靜地轉身走進房間關上了房門。
除夕之夜的不歡而散,導致唐舟渝陷入了冰凍的氛圍。整個春假,他都沒再和父母坐下好好聊過天,當然,家裏的氛圍似乎并未因他鬧別扭而變化。
唐母照例在節日裏邀請客人來家,每日言笑晏晏和那些姐妹聊天,唐舟渝總是短暫打個招呼就回自己的房間,卻也沒有什麽稀奇的。
每當客人問起,唐母總會說:“下學期就要中考了,現在不努力還有什麽時候能努力呢?這學期考砸了,下學期再不努力難道去門口的市中麽?”似乎半點都沒有注意到兒子心情不好。
半夜裏,唐舟渝失眠了,小心翼翼地起床打開房門想去陽臺透透氣,卻見書房的燈還亮着,父母談話的聲音清晰可辨。
“你看兒子最近心情不好,你就少在外人面前說七說八吧。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最反感你說起成績這件事。”
“我是他媽,我還不能說他成績下滑了,我真是奇了怪了,他都這麽大了還敢給爸媽臉色看,這種性格到底是誰慣的,你也不說說他。”
“我不是教育過他了麽?你也體諒一下,兒子青春期,現在正是敏感的時候,你就別動不動刺他了,還有你那些姐妹……算了我懶得說了,你們這些女人啊。”
“我姐妹,我姐妹怎麽了,人家兒子奧賽能拿二等獎,直接保上乾南了,你兒子呢……奧賽也不認真上,小提琴也不學,不知道他想幹嘛,我讓他學好有錯麽。全班第一,全年段一百多有什麽好傲氣的?真像小林老師說的,三年八班就是風氣太差了缺人好好管教。”
唐母的音調越來越高,到後面幾乎有些歇斯底裏的意味,唐舟渝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嘴唇已經被咬破了,口中彌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他安靜地回到自己的房間,合上房門。
漆黑的夜裏,唯有天空那輪明月還散發着清幽的光芒。
月光透過窗戶灑在唐舟渝的身上,他伸出手望向夜空,覺得自己就像寓言故事裏那只笨拙的猴子一樣,向往着天空中的明月。
可是他,永遠也無法成為那輪明月。
※
新學期伊始,唐舟渝先到數學老師老黃的辦公室聽他的耳提面命,老黃雖不是班主任,卻比他們那位卸任的班主任靠譜多了。
在和上任班主任林某某鬥智鬥勇的兩年裏,這是他們班唯一還放在心裏敬重的老師。
原因可能是因為,這也是唯一一個,對他們還充滿期待的老師吧。青春期的孩子用不忿反抗着世界,卻仍有一雙清明的雙眼,分辨得出猶存的善意。
說起來三年八班從綜合成績入學第一滑落到倒數第一,并非是個多麽曲折的故事,簡單概括起來,也就是年輕氣盛的學生遇到了遇事動辄懲罰他們靜坐、罰站的班主任,此後課堂紀律、學習環境一落千丈,最後導致成績快速下滑的故事罷了。
當然,那位關系戶班主任在學生家長協同申訴後反過頭來到校長那兒告了他們黑狀,把他們塑造成不服管教、屢教不改的壞學生團夥,直接導致他們升上初三沒有老師敢接任班主任職位,自己卻拍拍屁股繼續禍害下一屆去了,這些事情就無需多說了。
也許在實驗這樣的頂尖學校,成績差就是最好的定論吧,明明親眼所見并非如此,老師們還是在黑狀事件後一個個擺出了八班學生就是冥頑不靈,成績沒救了的姿态,總是在課上含沙射影諷刺他們不如其他班上進努力。
仿佛一個惡性循環,從初三第一次段考開始,八班的成績就被越拉越遠了……
“想清楚了,你這進了沖刺班,可得給我拿出頭懸梁錐刺股的态度,不能再吊兒郎當了聽到沒有。”老黃手指在辦公桌上敲了幾下,警告的意味很濃厚。
“我沒有。”唐舟渝眨眨眼,故作無辜。
老黃沒好氣地看着唐舟渝:“我還不知道你小子,沒有定性,不肯努力,不激你一下,你永遠爬不上去。”
唐舟渝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麽,老黃搖了搖頭:“你啊,心思太重了,沒點年輕人的朝氣。”
“老師……”唐舟渝擡起頭,直勾勾地看着老黃的眼睛,“您也覺得,我太不長進了麽?明明是班裏第一卻只能考到年段一百多名。”
“那可不是麽。”老黃才不按套路出牌,“一百多名你還光榮了?”
“可是,我入學的時候,是全班第十名,年段一百一十五名。”唐舟渝抿着唇,“我不覺得一百多名有什麽不對,如果說有誰退步了,那也不是因為我的原因。”
“哼,好一個入學第十,年段一百一十五。”老黃搖搖頭,恨鐵不成鋼地指着唐舟渝,“你是真覺得原地踏步就夠了呢,還是你就覺得……你就是這麽個水平了?”
“我再問你一次,年段一百多光榮麽?”老黃用粗粝的手掌拍了一下唐舟渝的肩膀,這一掌,格外沉,“又或者說,年段一百多,就是你想要的名次了是麽?”
唐舟渝突然語塞了,可也就在這時,心頭猶如亂麻一般的結就在老黃這幹脆利落的一刀切後豁然打開了。“我明白了。”
“哼,你小子是真明白假明白,那得下星期考試見分曉。門口那公告欄看見沒,一周貼一次,一個月後就不是四十個人排位了,至于下次八班能進多少人,就看你的排名,能爬到哪裏了,懂不懂?”老黃語重心長地說道。
唐舟渝瞬間感覺肩頭沉甸甸地,但這一次這樣的重量卻不至于壓垮他,反而令他——充滿了別樣的力量。
背負期待是這樣的感覺麽?唐舟渝覺得還不賴。
回到班裏,依舊是嬉笑打鬧的景象。
要說有一點那位小林班主任沒告錯狀的是什麽,大概就是他們班不合實錘了,對外一致,對內也掐得風生水起。
對此唐舟渝保持作壁上觀的态度,安靜回到自己的位置。
張雁凡和齊曉漁見他從老黃辦公室回來了,一下就猜到他們談話的內容了,于是笑眯眯地湊到唐舟渝身旁調侃道:“怎麽樣大忙人,周五就要搬上去了緊張麽?”
“還好。”唐舟渝擡起頭,笑着回答。
“老黃可以啊,你這态度簡直天翻地覆,不虧是政教處出身,老黃做思想工作有一手啊。”張雁凡還是改不了貧嘴的本性。“唉,我可羨慕了,咱們年段前三十多少漂亮姑娘啊,個個都是高嶺之花,平時可沒機會接觸,你要好好把握機會哦。”
齊曉漁敲了張雁凡一下:“怎麽說話呢,我們小舟是八班之光懂麽,現在特殊時期,得全力支持他,別轉移他的注意力!”
兩人打鬧着,就見一個身材高挑的女孩從兩人中間穿過,看也不看徑直走向了唐舟渝。
“唐舟渝。”葉紫裕總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樣子,不喜歡她的人覺得她趾高氣昂,但唐舟渝猜測,或許她只是過分內向罷了,見她過來打招呼,也只溫和應了一聲:“有什麽事麽?”
“黃老師告訴我,你答應去參加沖刺班了。”葉紫裕手上拿着一封信,舉止有些局促,“我是說,你得好好加油……不能……不能給我們班丢臉。”
“怎麽了,你這是興師問罪麽?”和葉紫裕不合的齊曉漁像個爆竹一樣,第一個沖上前護在唐舟渝面前,捋起袖子像是要打架一般。“我告訴你哦,是我們小舟的就是小舟的,你別指望他把機會讓給你,我可不同意。”
葉紫裕皺起眉,緊抿着嘴唇看向齊曉漁:“你……”
“我怎麽了,美女救英雄沒見過麽?”齊曉漁繼續嗆聲。“我可告訴你,你現在不是什麽全年段第三了,你才全班第二,乖乖在小舟下面呆着吧。”
“你笨死了齊曉漁!”葉紫裕瞪了齊曉漁一眼轉身跑開了,不知為何唐舟渝總覺她最後一眼有些委屈。
齊曉漁眨巴眨巴眼,指着自己一臉迷糊:“什麽情況?葉紫裕今天吃錯藥了?”
張雁凡看了一眼唐舟渝,又看了一眼齊曉漁,砸吧砸吧嘴似乎品出了幾分味道,摸着下巴微微一笑:“有點意思,齊曉漁你可能真的是個木頭腦子。”
“什麽意思,怎麽你也說我??”齊曉漁氣得捏着張雁凡的耳朵轉了兩圈,“葉紫裕還在做她那個入學考全年段第三的美夢呢,我不得提醒她現實是她現在不過是全班第二,連我們小舟都比不過麽?”
“我覺得,葉紫裕可能沒什麽惡意。”唐舟渝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喲,還是我兄弟上道。”張雁凡笑眯眯地摟住唐舟渝的脖子,“說說您的高見。”
“她可能只是禮貌地來發個挑戰書的,女生不是都追求儀式感麽?”唐舟渝一本正經地說道。
齊曉漁也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松開了捏着張雁凡的手。
看面前兩個榆木腦子一唱一和,張雁凡恨鐵不成鋼地搖搖頭,痛定思痛以後就算這倆朋友真是注孤生的命格也不能嫌棄。
誰讓人家憑本事單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