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仲夏如夢

唐舟渝踏進沖刺班的那天,看到教室裏坐滿了陌生的面孔,因為不知該怎麽和其他人交流,他選擇一個人坐到最後排的位置。

鈴聲響起的那刻,唐舟渝感覺面前的景象像是快速拖動了進度條一般,他前所未有地感覺到學習的壓力,一堂接一堂的課令他的大腦在高速運轉中逐漸疲憊。

轉眼時間一周時間過去了,沖刺班的日歷又翻開了新的一頁。

又是一個周一到來,唐舟渝走上樓梯的瞬間就看到公告欄上醒目的榜單,此時已經有不少人圍在那裏尋找自己的排名了。

但唐舟渝并不急迫,他徑直轉彎繞過了公告欄走進教室,放下了書包後,他才慢慢地晃悠到公告欄前。

相比于其他還在上下搜尋自己名字的同學,唐舟渝很“幸運”,毫不費力地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第四十名唐舟渝。

他在公告欄前定定看了兩秒,什麽都沒有說,插着口袋又冷靜地轉身走回了教室。

轉眼第二周到來了,講評卷子、二輪複習知識點、模拟考,就像是一趟周而複始的旅程,看不見盡頭。

語文考試時,唐舟渝寫得很快,幾乎是安靜的考場裏第一個翻卷的人,明明十分順利,他卻在這時停下了筆,分神看向了窗外的香樟。

那柔韌的枝幹随着春日裏料峭的寒風輕輕擺動,循環往複不見停止的跡象。唐舟渝輕輕呼出一口氣,揉搓着有些僵硬的手掌,再度握住手中的筆。

模拟考結束,教室裏是三三兩兩交頭接耳正在對答案的學霸,唐舟渝把手揣進口袋,順着走廊往外走。

沖刺班的位置在六樓樓頂,這是整個學校最安靜的地方,心煩意亂的時候,唐舟渝習慣一個人到走廊裏散步,好讓自己的大腦冷卻。

一步、兩步、三步……不知不覺他又走到了公告欄的前方。

“第四十名唐舟渝”的文字如此清晰。

唐舟渝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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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就模考地分數而言,他比之前任何一次考得都好,但……如果這麽容易就被滿足的話,也就失去了留在這裏的意義了。

第三周的周一,唐舟渝沒有去看排名,他安靜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等待着老師發卷。

第四周,距離一個月的考核期結束只剩最後一次排名,這也是最後一次模考機會。

唐舟渝照例騎着自行車上學去,門口的保安大爺看了一眼時間,會心地對他一笑,走出保安亭幫他打開了校門。

星期六的早晨,天空灰蒙蒙地積滿了陰雲,仿佛在醞釀着一場大雨。唐舟渝像往常一樣,先停在門口帶好校卡,然後順着保安大爺給開的小門,掂着自行車走進校門。

“小舟你下周要還是六點半來,我就不給你開門了。”有些不同的是,這回大爺特地叫住了唐舟渝。

唐舟渝有些不解地回過頭,只見大爺笑了笑:“勤奮當然好,休息也很重要。你們黃老師讓我轉告你的。”

“老黃?”唐舟渝有些驚訝。

保安大爺點了點頭:“黃老師可和我說了,不到七點不能給你開校門。”

唐舟渝聽着大爺的話,感覺心頭有股暖意淌過。

保安大爺帶着淳樸的笑臉向他揮了揮手:“去吧去吧,今天不是還考試麽,加油考個好成績回來!”

唐舟渝重重地點了點頭,應了一聲:“知道了!”然後停好自行車背上書包往樓梯口跑去。

第五周,沖刺班從四十人擴張為八十人,分兩個班,排名上下位流動分班,前四十名在一班,後四十名在二班。

葉紫裕進入了二班,此時唐舟排名28,位列一班。

六月,盛夏的暑氣已經急不可耐地蔓延了整座城市。

夜深了,溫度卻一點沒有降下來。

六樓樓頂的兩間教室,仍舊燈火通明,沖刺的最後時刻已經打響,再沒有人有空顧及其他瑣事,就是平日裏再坐不住的學生,此時也能安安穩穩地在教室聽完一天的課,晚上加緊複習查缺補漏。

實驗并不是推崇應試教育的學校,直到初三下學期前都給了所有學生自由參與社團、課餘活動、文化展覽和校園文化藝術節的權利,日常授課也多以講授方法為主,并不強調應試策略。

面臨中考,事情就不一樣了。不論是外界的壓力,還是自身的壓力,都鞭策着這些排名上游的學生再努力一點,再努力一點,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備考上。

之前教師組為了增強競争氛圍搞出來的流動分班法,如今已沒有多少作用了。連續兩個月模考下來,大家對自己的成績上限早有了判斷,兩班的名額也就基本固定了。

夜自習的時候,通常是答疑時間,允許師生間答疑,也允許學生間彼此解惑,這時一班的教室總會格外熱鬧和擁擠,變成大型研讨場地,至于喜靜喜獨立學習的學生就轉換陣地去二班坐着。

葉紫裕走進一班時看見唐舟渝周邊早已擠滿了人,沒有留下半點空位,她心裏有些莫名地悵然若失,但同時她又覺得人群擁簇中冷靜給其他人講解難題的唐舟渝,那樣時不時帶着笑意暢所欲言的樣子,才是最适合他的樣子。

“老周,周公子,你給我看看作文,你語文可是咱們班的topline,你不幫我看我找誰啊。”假哭男孩劉瑞洋上線,就是認識了他,唐舟渝才知道原來男生的性格可以多麽千奇百怪。

唐舟渝無奈地嘆了口氣,指着臺上正在防空的語文老師:“樓上才是專業人士,你幹嘛要找我這個不入流的半吊子啊。還有……我叫唐舟渝,姓唐不姓周,不要老是叫我周公子。”

“嘿嘿,這不是張雁凡教的麽,他說但凡喊你周公子,就沒有什麽搞不定的。”劉瑞洋憨憨地摸了摸腦袋,“說來也真巧,我和老張球友多年,竟然不知道他的朋友裏有你這麽個妙人,之前不知道錯過了多少故事。”

“好了好了,不要吹捧我了,禁止阿谀奉承啊。”唐舟渝的确對張雁凡喊他周公子很無力,主要是被煩得無力,誰曾想張雁凡還把這招數傳給了劉瑞洋,“還有什麽topline,你這形容詞一套一套都是和誰學的啊。”

“小漁啊。”漏鬥劉瑞洋出賣友軍的速度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唐舟渝頭疼地揉了揉腦殼:“算了,我就不問你們怎麽搭上線的,就您劉大交際達人,能有誰不認識啊。”

劉瑞洋得意地挺起胸脯:“那可不。抓緊時間,你給我看語文,我回頭給你輔導英語啊,不虧的大兄弟!”

唐舟渝服氣了,有氣無力地點點頭:“來吧來吧。”

距離中考倒計時二十天,不光是沖刺班,緊張的氛圍彌漫在整個初三年段。

唐舟渝揉了揉眼睛,高強度用眼令他的視力在短時間內下降得很快,但用眼疲勞是很難緩解的。為此靠譜的大兄弟劉瑞洋拉着臉皮薄的他一路從倒數第一排坐到了正數第三排。

“看不清就往前坐,這麽簡單的道理不明白麽?”劉瑞洋指着唐舟渝痛心疾首地嘆了口氣,“小舟啊小舟,你是讀書讀傻了吧。”

臉皮比較薄的唐舟渝捂住臉,試圖裝作和他不認識。

仍在高談闊論的劉瑞洋渾然不覺上課鈴響,繼續吐槽:“要是沒有我這樣人帥心善的好同桌,你可怎麽辦哦。”

踏着鈴聲走進教室的英語老師毫不留情給了劉瑞洋一個爆栗:“我看你是越來越飄了啊,劉瑞洋,上周模考第幾啊這麽開心,上課了不知道麽?”

劉瑞洋委屈巴巴地捂住頭,不敢怒:“我錯了老師。”然後給了唐舟渝一個你不夠意思的眼神。

唐舟渝歪着頭一臉無辜地看着他,劉瑞洋搖頭,深感人間不值得,這糟心的複習喲,把好好孩子都給搞黑化了。

晚飯時分,三人小分隊多了一名不速之客。

劉瑞洋大大方方地擠進三劍客的隊伍裏蹭飯,美其名曰:“老工具人了,蹭頓飯不過分吧。”

“吃你的吧,沒人跟你搶。”齊曉漁在熟人面前毫不掩飾自己的大姐頭本性。

劉瑞洋還傻樂:“嘿,我可是完美完成了監護人任務,你們犒勞我不是應該的麽。之前說好的哈,下次舞社翻跳喊我。”

“知道了知道了。”齊曉漁不耐煩地點了點頭。

唐舟渝愣了愣:“什麽監護人任務?”

張雁凡撓頭幹笑:“這不是我們怕你太自閉,不敢走出舒适圈麽,剛好老劉是我球友,就拜托他平時多照看你點,別看他這傻樣兒,好歹是咱們級的人脈王,大夥兒多多少少都給點面子,有他罩着你,不能說胡作非為,那你也能如魚得水一點麽。”

唐舟渝心頭一暖,看向正大快朵頤的劉瑞洋,又想起門衛的話,突然意識到在他所不知情的時候,身旁有多少只默默守護的手托着他一步步向上。

“你不會生氣了吧。”齊曉漁眨了眨眼,見唐舟渝一言不發還以為他很在意。“其實收買劉瑞洋也挺容易的,就是答應他等街舞社翻跳我們倆都喜歡的一個偶像團體新歌拉他一起去看排練罷了。”

唐舟渝搖了搖頭,露出上揚的嘴角:“怎麽會呢,我像是得了便宜還會賣乖的樣子麽,那是張雁凡的作風。不過劉瑞洋你這興趣愛好也是夠廣泛的。”

小劉露出腼腆的微笑,唯獨油光锃亮的大嘴唇子格格不入,平添了幾分憨氣。

“嘿!”張雁凡無辜中槍,卻見齊曉漁和劉瑞洋一臉認同地點了點頭,瞬間洩氣,再度認清了他團欺的地位。“行吧行吧,是我輸了。”

另外三人對視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場面其樂融融……

多年後,唐舟渝早已記不清初三複習過程中的點點滴滴,卻依舊能回想起那個燥熱的傍晚,四人親密無間地在校門口小吃店談笑風生的模樣。

那時,他們還是無憂無慮的少年模樣,沒有成年後的煩惱與苦痛,所描繪的一切都是光明的未來。

未曾設想過之後的人生能相互扶持走多遠,直覺這份情誼必然會地久天長。

七月,蟬鳴日燥,烈陽炙烤着大地。考場裏的風扇一刻不停,發出陳舊的咔咔聲,卻絲毫沒有影響教室裏奮筆疾書的學生。

最後一科的鈴聲響起時,唐舟渝深呼一口氣停下筆,等待着監考老師收走試卷。這時,他又情不自禁地側過頭看向窗外的香樟。

郁郁蔥蔥的新葉在陽光下閃耀着層疊有致的光澤,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栀子香氣。

這是盛夏最後的氣息,無論他再怎麽努力,也已經摸不到這夏天的尾巴了。

唐舟渝悵然若失地閉上眼睛,他突然意識到——

就在此刻,他的初中時光走到了尾聲。

一個月後中考成績公布,唐舟渝以實驗中學第二十四名全市第一百一十二名的成績被乾南錄取,同時被錄取的還有劉瑞洋。

齊曉漁和張雁凡最終還是與乾南失之交臂,直升了實驗高中部。

三人親密無間的少年時光,就在此刻劃上了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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