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看月亮的人

校慶晚會第一次聯排,所有節目的參演者都必須參加,按照節目流程順一遍走位,負責的老師會根據現場情況确認是否需要調整節目的順序。

唐舟渝他們的節目排在十二位,是個相對靠後的位置,這次彩排他們需要和歌手配合,這是他們第一次看到負責主唱的同學,之前伴舞還沒有和歌手合過臺。

“舟渝,還有幾個節目才輪到你們,你們可以先到觀衆席坐一會兒,通知一下其他同學可以先把彩排的服裝穿上,尤其女生舞蹈鞋要試一下,我怕她們不适應高跟鞋。”舞蹈老師囑咐完唐舟渝就快速離開了,他還有很多事情要處理,今晚負責排練的老師忙瘋了。

唐舟渝聽完老師的話乖乖把校服脫掉,露出裏面的銀色馬甲和白色長褲,舞臺伴舞的服裝是什麽水平,就是襯托主角的存在,通俗來說——不太好看,也難怪女生們遲遲沒有換上演出服。

“小盧,你帶着女生們換一下裙子吧,音樂廳裏很暖和但還是先披一下外套,鞋子你們看一下合不合腳,不合适的話先穿自己的,需要換鞋的到我這登記一下號碼,我再和老師溝通。”唐舟渝走到湊在一起聊天的女生堆裏喊了一下同組的女領舞。

小盧站起來應了一聲,唐舟渝點了點頭便離開了,身後的女生在他離開後才敢小聲竊竊私語。

“唐舟渝雖然平時看起來有點冷淡,但性格其實蠻溫柔體貼的啊。”

“是啊,而且做事真的很靠譜,小盧你就沒有什麽想法麽~”

被八卦的女生們團團圍住的小盧大大方方地搖搖頭:“唐舟渝人是很好,不過比較适合做朋友吧,你們不覺得他給人的距離感太強烈了麽,好像……誰都無法輕易靠近他的內心。”

聞言女生不約而同地轉過頭看向唐舟渝——

挺直的背脊透露出柔和外表截然不同的冷硬,對任何人都體貼關照,與其說是、善良不如說是一種天性的共情,像這樣的人,看起來似乎平易近人,其實何嘗不是另一種形式的拒人于千裏之外呢。

唐舟渝不知道女生們間的議論,但即使他聽到了多半也只會付之一笑。把他天性中敏感不擅敞開心扉的一面解讀至此,不能說不對,只不過別人眼中的冷淡,對他而言,是一種本性的自我防禦。

要突破這層硬殼,讀懂他真正的內心,并不容易。

“舟渝。”正在觀衆席收拾東西的韓司喬叫住了路過的唐舟渝。

“你還在啊。”唐舟渝話剛說出口就察覺到有些歧義,連忙解釋,“我是說交響樂團的表演不是第二個麽,你們彩排應該早就結束了,你怎麽還沒有走。”

“我收拾東西。”韓司喬把琴盒放在自己面前示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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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舟渝開玩笑道:“我還以為你是特意埋伏在這裏等我的。”

“碰巧。”韓司喬咳嗽了兩聲站了起來。唐舟渝這才注意他身上還穿着彩排時的晚禮服,得體的燕尾服襯得本就容貌俊美的韓司喬更加矜貴,自诩語文天才的唐舟渝的腦中一時空白,第一個蹦出的形容詞格外俗套。

“像王子一樣。”唐舟渝笑得眉眼彎彎,一手搭着韓司喬的肩膀,上下掃視了一眼,幫他弄平了剛剛起得太急撞歪的胸針,而後又強調了一次,“是去赴公主舞會之約的王子。”

即使在昏暗的觀衆席燈光中,唐舟渝也能清晰看到韓司喬的臉色微微泛紅,紅耳根與淨白的皮膚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唯有那雙眼眸卻還是一如既往的明亮,專注。

棕褐色的瞳孔裏只能盛得下一個人影。

“嗯?”韓司喬的聲音輕得只剩下氣聲,突然拉近距離令唐舟渝瞬間手足無措了。

唐舟渝感覺自己被韓司喬拉住的手像是觸電似的,心跳聲喧嘩得令他的大腦都變得混亂、混沌起來。

氣氛有些微妙,唐舟渝下意識抽出自己的手。

“咳咳,快要到我的節目了,我先走了。”唐舟渝不由分說地向外走,驚弓之鳥般逃竄開,慌亂之中連自己撞到了沒有掀開的軟椅都顧不上了。

韓司喬望着他,嘴角不自覺上揚,而後他靜靜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思考了片刻才慢吞吞地起身準備換下演出服。

等了許久彩排終于進入尾聲,第十二個獨唱節目登場。

作為領舞的唐舟渝站在男生隊列的第一個,望着聚光燈凝聚的舞臺,他慢慢沉下心深吸一口氣伴随着音樂的節奏找準出場的時機。

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盡管是第一次和主唱合排,但平時都有舞蹈老師充當陪練,大家對主唱的走位并不陌生。

然而意外總是不期而至。

正在唐舟渝覺得表演漸入佳境,他們與歌手的磨合越來越融洽時,表演卻出現了纰漏,作為主唱的女生突然忘記了下一步的走位,伴舞堵在路中間瞬間把隊形拉扯開了,好在此時身為女領舞的小盧随機應變,從主唱身後自然地繞過,完美銜接了隊形。

眼看小小的危機即将化解,站在舞臺外圍的唐舟渝突然瞥見隊列最後的女生不太對勁,她似乎是不太熟悉高跟鞋姿勢很別扭,外加聯排的舞臺比平時練習的舞蹈教室要窄,沒有注意和前面女生縮短距離,仍在後退眼看就要踩空。

唐舟渝來不及多想,身體已經行動起來,離開自己本來的位置向那個女生跑去,快速伸手拉住她,怎奈一切發生得太快,女生的高跟鞋鞋跟已經踩出了舞臺邊緣,失去平衡的她因為慣性太大瞬間後仰摔下去,唐舟渝只來得及拉住她的手,用力将她往舞臺內側拉回,自己卻因為沖得太猛從臺子上摔了下去。

“舟渝!”站在觀衆席中部觀察舞蹈隊形的舞蹈老師迅速往舞臺跑去,然而有個前排的人影比他的反應還要快。

摔落在地的唐舟渝吃痛地撐着身體,發出“嘶”的吸氣聲咬牙站了起來,其他舞蹈演員圍在他的身旁焦急地觀望着,七嘴八舌地詢問:“怎麽樣,傷到哪裏了?”

“問題不大,就是腳落地姿勢不對扭到了。”唐舟渝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就在此時有個人蹲了下來挽起唐舟渝的褲腳,露出他受傷的腳踝。

“扭傷了,先緊急處理一下,然後馬上去醫院看看情況。”冷靜的聲音響起。

“司喬?”唐舟渝先是驚訝,而後低頭看着韓司喬說道,“我覺得沒什麽事,不用去醫院了吧。”

韓司喬不由分說地扶住唐舟渝,沒有給他抗争地機會:“你說的不算,讓醫生決定。”

姍姍來遲的舞蹈老師氣喘籲籲地撥開人群。“這……這位同學說得對,必須去醫院看看。”老師看了一眼已經擺好陣勢的韓司喬,“同學你是小唐的朋友對吧。”

“是的老師。”韓司喬點了點頭。

舞蹈老師滿意地點了點頭,用力拍拍韓司喬的肩膀,指着唐舟渝說:“那老師交給你一項艱巨的任務,這個諱疾忌醫的小朋友就交給你處理了,務必把他帶去醫院認真檢查,有任何問題需要報銷醫療費用回頭來找我,你就負責帶他去檢查,檢查完送回家。”

韓司喬點了點頭,一手扶住唐舟渝,順手提起自己的包,然後看向其他舞蹈演員:“唐舟渝的包在哪兒?”

早有機靈的同學沖到後臺把唐舟渝的包拿出來了,他交給韓司喬後,語重心長地說道:“這位……同學,新時代的活雷鋒就是你了,一定要把舟渝安全送回家,我們高二(14)班全體會感激你的。”這位活寶機智地省略了韓司喬的名字,并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唐舟渝:“回去好好休息哈,您這個英雄救美把自己救殘了可還行。”

唐舟渝默默不吭聲,全程配合韓司喬的攙扶向外挪騰。

走到校門口,唐舟渝看着格外幽暗的夜色有些擔心:“已經十一點了,現在去醫院挂急診再治療,結束都十二點多了,要是送完我你再回家也太晚了。這樣,你把我放在傳達室,我在這裏等我爸媽來接我去醫院就行。”

韓司喬看了他一眼沒有應和,松開扶着唐舟渝的手轉身離開了。

“唉,我的包留給我啊。”唐舟渝以為韓司喬聽進了他的話打算把他留在這裏,不料韓司喬背着兩個包頭也不回地走了,徒留唐舟渝穿着薄薄的短袖襯衣和一點也不防風的銀色馬甲在凜冽的秋風中瑟瑟發抖。

在唐舟渝呆呆在門口等了兩分鐘之後,韓司喬的身影又再度出現了,不知為何他又穿上了那件演出用的禮服外套,配着下身的校服褲顯得有些滑稽。

韓司喬停在唐舟渝面前,把兩個書包都塞到車籃裏,唐舟渝這才意識到韓司喬并不是丢下他跑了,而是去取自行車了。

只見韓司喬一個跨步翻身上車,而後把挂在手肘上的校服外套扔到唐舟渝懷裏。

唐舟渝愣愣接住面前的校服外套。

“穿上,夜裏冷。”韓司喬的聲音和他的外表一樣,冷得有些凍人。

唐舟渝本想婉拒,但在冷冽的秋風教訓下打了個噴嚏後,他從心地穿上了外套,然後磨磨蹭蹭地說道:“其實你不用送我去醫院,我剛剛給我爸媽打過電話了。”

韓司喬只說了兩個字:“上車。”而後就直視前方,全程冷對唐舟渝。

還是第一次感受韓司喬這種不近人情的語氣的唐舟渝再度妥協了,扶着韓司喬的肩膀,用尚能自由活動的右腳輕輕一撐,坐到了韓司喬略顯硌人的後座上。

韓司喬一踩踏板,輕松地騎起車來,唐舟渝松了口氣。

此時韓司喬悠悠開口:“你包在我這裏,你哪裏找的手機通知的父母?”

唐舟渝一噎,突然明白剛剛韓司喬剛剛微妙的神情究竟為何,合着他這蹩腳的演技早已經露出馬腳。想到這裏唐舟渝倍感丢人,下意識捂住了臉。

不太平坦的小巷,自行車有些颠簸,坐在後座并不是個舒适的體驗。唐舟渝沒有抱怨一句,只是盡可能小心地調整着姿勢。

敏銳的韓司喬發覺了他的小動作,剎車變得溫柔了許多。

“抓緊我。”韓司喬如是說道。

唐舟渝微微一愣,下意識握緊了他的肩膀,韓司喬在感受到他手心的熱度後,微微側過頭,而後馬上專注地望向前方的道路,默默加快了速度。

市醫院離乾南的距離并不遠,穿過學校前面的巷子,直走穿過小路右轉走到頭通到大路就到醫院門口了,這一路道路都很窄,在不到一公裏的距離中,自行車發揮了顯著的優勢,幾分鐘時間韓司喬就把唐舟渝這個傷號送到安全送到醫院。

“送到這裏就好了,我打電話讓我爸來接我。”唐舟渝不願過多麻煩韓司喬。

韓司喬這回也沒有再拒絕,只說先幫唐舟渝挂號完他再走。

深夜的醫院還是很繁忙,大廳裏混合着孩子的哭啼聲和濃重的酒氣味。韓司喬扶着唐舟渝先在休息椅上坐下,然後自己去辦挂號手續了。

唐舟渝從包裏掏出手機,11:30。他嘆了口氣并沒有撥通電話,默默把手機又收回去了。

片刻韓司喬回來了。

兩人等了一會兒,總算輪上了急診。

醫生看了一下唐舟渝的傷口詢問了他幾個問題,認為只是簡單的扭傷,休養一段時間就能好,而後喊了一個小護士進來幫唐舟渝處理傷口。

“我一個人可以的,你先回去吧,太晚了。”唐舟渝還是有些擔憂韓司喬太晚回去。“你家裏人會擔心的。”

聞言韓司喬停頓了一下,最後還是點了點頭離開了,只是走到門口時他不知想到了什麽,突然又轉過身回到唐舟渝身旁伸出手:“手機。”

“嗯?”唐舟渝愣愣地看着韓司喬,卻還是老老實實拿出手機遞給韓司喬。

“我給你家人打個電話,不然等會叔叔阿姨還得在醫院裏找一圈,還有你的病例和藥我得交給他們,陪你在這等一會兒沒意見吧。”韓司喬自顧自說着,沒等唐舟渝回應就坐在他身旁打開最近通話,看着看着他蹙起了眉頭。

唐舟渝見狀悻悻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拿回自己手機,在通訊錄裏找到父親的電話撥了出去。

韓司喬安靜地坐在唐舟渝的身旁等着他。

響鈴聲持續了很久,沒有被人接通的征兆……

房間裏格外安靜,兩人不約而同地沉默了。

唐舟渝合上了手機,嘆了口氣,眼下的情況他早有預料,畢竟他早就和家裏說過晚上排練很晚回去,按照他爸媽平時作息恐怕十一點早就睡着了,怎麽可能接到電話呢,所以他本想稍事休息一下自己打個車回家,沒有料到韓司喬針灸這麽軸在旁邊等到現在,眼下卻是不好解釋了。

“我爸媽應該睡了,我等會兒打個車回去吧。”唐舟渝擠出一個笑容看向旁邊的韓司喬,他面無表情地坐在一旁,唐舟渝莫名覺得他臉上有些潛藏的陰翳。

“我送你回去。”韓司喬不容分說地做出了決斷。

唐舟渝不知該如何推拒這樣的好意,最後只能點了點頭答應了,心中暗暗嘆氣,看來免不得要讓某個部位遭罪了。

兩人相攜離開醫院時早已過了十二點,唐舟渝靠在韓司喬身上走出醫院門時,正好看見了天空中的一輪圓月高懸于天空,欲與還休地從高樓旁露出了半掩的倩影。

“今晚的月亮好圓好大啊。”唐舟渝情不自禁地感嘆了一句。

韓司喬轉過頭看着他專注的側臉,咫尺之間的距離。

“今晚據說有超級月亮。”韓司喬也是剛剛無意間看到手機彈出來的消息提示才知道的。

唐舟渝不無遺憾地感嘆:“可惜這裏看不到全景。”

韓司喬不知想到了什麽,微張着嘴唇欲言又止。

秋日末尾的晚風,充滿了蕭瑟的肅殺氣息。唐舟渝披着韓司喬的校服,忍不住縮起身體瑟瑟發抖,本就沒有血色的嘴唇更加慘白。

“靠近我。”也不知道韓司喬時怎麽做到更不擋風的外套卻依舊風度翩翩的,唐舟渝靠在他的後背,躲過秋風的侵襲,清晰地感受到韓司喬溫熱的體溫。

韓司喬順着唐舟渝的告訴他的地址一路疾行,還沒抵達目的地卻先行停下了自行車。

“怎麽了?”唐舟渝有些不解。

韓司喬停穩自行車,扭過頭看向唐舟渝,莫名地伸出手指向天空。

唐舟渝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輪明亮的圓月映入眼簾,周身散發着迷離的銀色光暈,今晚的月光之盛是他從未見過的,襯得旁邊稀疏的星子都暗淡無光了。

流水般的銀色月光傾瀉而下,鋪滿了無人的街角廣場,風吹樹影落下一地枯葉。

唐舟渝凝望着那輪圓月久久不能回神,錯過了身旁韓司喬望向他的目光。而當唐舟渝終于轉過頭看向韓司喬時,他已仰起頭欣賞着這難得的醉人月色。

晚風中夾雜着些許金桂的香氣,吹的人微醺欲醉。

唐舟渝低下頭,唇邊的笑意泛濫。

“你在笑什麽?”韓司喬轉過頭看向唐舟渝,尚未收斂的笑意撞進他的眼睛。

唐舟渝猝不及防,定定地看着韓司喬,而後輕笑了兩聲背過身望向天空的那輪明月。

“我只是覺得真好啊。”

“今晚的月亮,距離我很近。”

心間落下的不知名種子在這一刻“嘭”地破土而出,羞怯地露出一根尖芽,盡情地在月光的照耀下生長,攀援着心髒,漸漸深入骨髓。

在唐舟渝望向明月時,韓司喬用他自己也沒有意識到的溫柔目光注視着唐舟渝。

“月色真美。”韓司喬的聲音輕得與晚風揉在一起。

“你說什麽?”唐舟渝沒有聽清,回過頭看向韓司喬。

韓司喬搖搖頭,重新騎上車:“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順路麽?”

“……順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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