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情詩，心情，乘風
唐舟渝扶着門踉踉跄跄擠進上學早高峰的公交車時，本以為自己能夠幸運地找到一個後排位置安安穩穩窩到站，沒有料到清晨買菜的大爺大媽同樣充滿熱情。
一路上他多次試圖坐下，卻總是在看到公交車上的年邁老人時讓出位置。
最終唐舟渝徹底放棄坐下，決心忍一忍站着撐到學校。
怎奈今日的公交車司機發揮格外狂野，一路狂踩油門剎車迅猛，讓只有一只腿可以放心支撐的唐舟渝總是差點被甩出去。
好不容易逃離公交地獄的唐舟渝帶着滿身瘡痍搖搖晃晃地走進校門口的小巷。
沒走兩步身後突然挂上了一個大型挂件。
“嗨，今天怎麽這麽晚？”興高采烈的劉浩洋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健壯的身材對于清瘦的唐舟渝是多麽沉重的負擔。
經歷了一早上的不順終于被最後一根稻草壓垮了，唐舟渝這座休眠火山徹地爆發，忍無可忍地回過頭把劉浩洋扒了下來，毫不留情地發動死穴攻擊。
被戳中死穴的劉浩洋瞬間彈了起來，眼淚狂流，還不知道自己是哪裏惹到這個小祖宗了，只敢連聲讨饒。
遲鈍的劉浩洋在唐舟渝反複提示後才發現他受傷的腳，驚訝地睜大眼睛忿忿不平，一拍大腿道：“誰，誰欺負我兄弟了，我饒不了他！”
唐舟渝嘆了口氣，低下頭捂住臉一瘸一拐地快步往前走，不想承認自己認識這個二百五。
劉浩洋連忙追上前去。
一路走到教室門口，劉浩洋才磨得唐舟告訴了他事情的前因後果。
劉浩洋不好意思地撓撓頭：“你這腿都受傷了，每天再坐公交車上下學也太費勁了，不然以後我去接你吧，中午我把我那輛閑置的小電動騎出來。”
唐舟渝滿臉寫滿了懷疑：“你有空每天接我？”
“沒問題。”劉浩洋自信滿滿，“我是誰啊，最有義氣的劉浩洋！你是我的好兄弟，車接車送不過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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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舟渝搖了搖頭：“算了吧，就你這不着調的樣子，我怕你到時候連累我遲到。”
“唉，那有什麽啊。我以後每天早起半小時，保準你不會遲到。”劉浩洋笑眯眯，“怎麽樣，感動吧，這就是兄弟情誼！”
“可你家不是和我家不順路麽，根本不在一個方向，太麻煩了。”唐舟渝這才說出真心話，本質還是不想給朋友添麻煩。
劉浩洋擺擺手，一拍胸脯信誓旦旦地說道：“你別管了，包在我身上。”
“那……行吧。”劉浩洋都說到這份上了，唐舟渝也不好再推辭。
“對了，昨天是老韓送你回去的吧，我就知道這家夥夠義氣，不愧也是我的好兄弟，回頭我謝謝他去……”
※
早晨第一節 課是語文課，今天是慣例的讀書分享會。
這周輪到的是林雨薇。
她毫不怯場地走上講臺，落落大方地寫下分享的書名：“今天我給大家分享的內容，是我自己整理的一本情詩集合。”
題材有些特別，但語文課的讀書分享一貫不拘形式，沒有約束，更兼語文老師是個格外開明且有浪漫情調的人，因而此刻她只是安靜地站在教室門邊，臉上仍帶着親切的笑容，似乎并不覺得林雨薇分享的內容出格。
秋日的冷風席卷了一地的落葉，發出沙沙的聲音。
唐舟渝托着下巴閉上眼，感受着窗外明亮但不太刺眼的陽光透過樹蔭的縫隙落在課桌上，映射出忽明忽滅形狀不規則的光斑。
此刻，陽光的溫度融化了秋日的寒霜。
“這裏我最喜歡的一首情詩來自博爾赫斯。”林雨薇的音調平和，聲音如同沁涼的泉水，清脆但不顯得柔膩。
“……I offer you lean streets, desperate sunsets, the moon of the jagged suburbs, I offer you the bitterness of a man who has looked long and long at the lonely moon.”
林雨薇清亮的聲線摻雜着些粗粝的質感，她游刃有餘地控制着自己的氣息，将一首情詩的選段念得格外富有韻味，不是簡單的平鋪直敘而是娓娓道來。
唐舟渝閉着眼，品讀着短短的幾句小詩，尤其是最後那句“我給你一個久望孤月的人的悲哀”，回味之餘嘴角不自覺露出些許笑意，一個身影不期闖入腦海。
——韓司喬。
想起他清冷的眉眼，即使在光芒萬丈的舞臺中央也冷靜自持的模樣，想起他在層疊人海的掌聲中遺世獨立的演奏，縱然漫天星鬥再耀眼都淪為了月色的陪襯。
月色皎潔，不及一人。
而後是昨夜裏一起看過的那輪明月。
博爾赫斯寫的是望月人，那他大約可以稱之為逐月者吧，只是這輪明月，要比博爾赫斯那看不見望不斷的要觸手可及。
唐舟渝會心一笑，忍不住為自己矯揉造作的想法感到抱歉，大約是這首詩美得太驚心動魄，有種觸及靈魂之感，連帶着令他都産生了幾分莫須有的少年愁緒。
只是他還沒有意識到——
在把自己比作逐月之人時，他是以怎樣的心境想起韓司喬的存在。
※
傍晚，這一天的課終于結束了，唐舟渝收拾收拾書包打算回家，劉浩洋卻一把攔住他：“等會兒我送你回家啊，咱們先去門口喝個奶茶。”
“嗯？”唐舟渝一臉迷惑。
怎料劉浩洋不由分說地把他拉了起來，并順勢看向兩人的同桌：“你們倆去不去？”
同桌推了推眼鏡沒答應，林雨薇想了一下最後點了點頭：“去。”
三人剛走到門口，正巧同從樓梯上下來的韓司喬狹路相逢。
劉浩洋是一點也不見外，看到又有個小倒黴蛋送上門，樂得一把拉住了韓司喬：“來都來了，一起喝奶茶去！”
就這樣，劉浩洋左手一個韓司喬，右手一個唐舟渝，“挾持”着兩人往門外走去。
落單的林雨薇孤零零站在後頭，見三個男生不約而同遺忘了自己也并不生氣，撣撣手上莫須有的灰，淡定地跟了上去。
一進奶茶店，唐舟渝總算知道劉浩洋這突如其來的殷勤究竟是怎麽回事。
“小玉姐，我帶了同學一起來，要四杯奶茶。”劉浩洋這哈士奇附身的狀态唐舟渝還真是頭一次見，不過等他看到年輕漂亮的女店主掀開簾子從裏面走出來時，一切的問號都不再是問號，這時劉浩洋回頭招呼三人，“想加什麽料自己點哦。”
唐舟渝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劉浩洋，偶然瞥見站在劉浩洋身後的林雨薇冷笑的表情。
他已經讀出了潛臺詞——哼，男人！
本着一種看戲的狀态，唐舟渝淡定地坐到韓司喬的身旁，正對着劉浩洋和林雨薇，剛好能夠把一出好戲盡收眼底。
劉浩洋眉飛色舞地介紹着今天中午的奇遇：“這家店不是最近才開的嗎，本來我是沒有興趣的，奶茶麽……不符合本猛男的取向，真男人就應該豪飲快樂水。”
“說重點！”唐舟渝敲桌子。
“重點就是我騎着小電驢從巷子裏竄出來的時候剛好碰到了抱着一堆東西的小玉姐，瞬間我就驚為天人了，然後……我就英雄救美了。”
“什麽玩意兒？”唐舟渝的腦門上寫滿了問號，他微微側過頭看林雨薇，只見不動聲色的學神已經握緊了拳頭，手腕上的青筋清晰可見。
劉浩洋，危。
唐舟渝從中品出了幾分味道，露出狡黠的笑容，旁邊的韓司喬注意到他表情的變化，順着他的視線望過去，看了兩秒似乎也讀懂了什麽。
就在劇情即将達到高/潮時，小玉姐端上了奶茶，并帶着笑意解釋道：“還得多謝小劉你中午幫我搬東西，今天你帶的同學通通打八折。”
送完奶茶，小玉姐沒有停留，回到吧臺上招呼新的客人。
劉浩洋看着小玉姐的背影露出了癡漢的笑容，唐舟渝叫了他兩聲都沒有回神，最後只能側過頭靠近韓司喬說：“這家夥沒救了。”
韓司喬聞言竟出乎意料地也露出了認同的表情。
坐在對面的林雨薇看着兩人的動作，舉起奶茶的動作停頓了一秒，而後才咬住了吸管露出了有些微妙的神色。
等意猶未盡的劉浩洋回過神來時，面前三人的奶茶早就下去了一半。
“欸，你們怎麽喝得這麽快？”
“這就是你說的英雄救美啊，合着就只是當苦力去了。”林雨薇言語間頗有些針鋒相對之意。
劉浩洋早已習慣她怼人的姿态，免疫力極強甚至還能露出傻狗的笑容，讓對方一拳打中了棉花。
“總之，這就是天降奇緣！”劉浩洋笑眯了眼睛，喝了一口奶茶，“啊，這奶茶真好喝，我最喜歡喝奶茶了。”
“已經醉了。”唐舟渝下定論。
林雨薇看了一眼猶在陶醉的思/春少男，冷冷地別過臉，完全切斷通話訊號完全只和面前的唐舟渝和韓司喬交流。
出乎唐舟渝意料的是，林雨薇和韓司喬并不是初次見面，兩人之前的交流不多，但作為年段裏數得上號的超級學神，誰又能不認識冰山才女林雨薇呢。
韓司喬的排名要在林雨薇之後不少，兩個學霸交流的內容繞不開學習。
“那個練習冊我做過，感覺還行，你現在是四十名左右是吧，我建議你再買一套輔導卷……”
“語文的話年段裏最厲害的應該是八班的邱澤銘，不過他的作文很難學習，完全是自成一派的類型，年段裏的作文樣卷最有參考價值的應該是李雨馨的，還有……小舟的。”
莫名被學霸氣場隔開，開始無聊地吸珍珠的唐舟渝沒想到自己會被突然CUE到，差點被噎到，立馬咳嗽了起來。
旁邊的韓司喬快速抽了一張紙遞給唐舟渝，然後輕輕拍拍他的後背幫他順氣。
林雨薇觀察了幾秒鐘，抿着唇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唐舟渝擺擺手：“沒事，我就是不小心噎到了。”韓司喬這才緩緩松開手，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又進入不動如山的狀态。
“算了，不聊學習了。”林雨薇無聊地攪了攪吸管。
旁邊的劉浩洋湊了過來：“總算不聊了，我憋好久了，你們知道下個學期的交流計劃去哪兒麽？”
“我們學校之前都是和意大利交換吧，交換期一個月的樣子。”唐舟渝想了想回答道。
“太久了，沒意思，還是寒暑假短期游學比較好玩，明年去新加坡你們感興趣麽？”劉浩洋把手機屏幕轉了過來面對三人，“剛剛群裏發通知了，寒假和暑假各有一次，需要提前報名。”
“沒興趣。”林雨薇搖了搖頭。
“我應該也不去。”唐舟渝想了想也搖頭。
最後全場目光都投向韓司喬。
韓司喬掃視了一圈，喝了一口奶茶，然後慢條斯理地回答：“明年交響樂團應該有統一的游學安排。”
“真好啊，不愧是社團中的皇太子。”劉浩洋發出羨慕的嚎叫。
提到游學的話題，劉浩洋總算來了精神，叽叽喳喳分享了一堆不知道從哪裏聽到的八卦和內幕，聽得唐舟渝一愣一愣的。
邊吃瓜邊喝奶茶，時間過得飛快，等四人意識到時，已經快到晚自習的時間了。
劉浩洋頭都大了：“糟糕糟糕，早知道不聊那麽久了，說好了要送你回家的，結果都快到晚自習時間了。”
“沒事，我自己回去吧，早上能來晚上還回不去麽？”唐舟渝笑了笑，拍拍劉浩洋的肩膀準備離開。
劉浩洋忙跟上他：“那可不行，這個點回去可是晚高峰，人擠人，你的腳別小扭傷變骨折，那就麻煩了。”
唐舟渝無奈地回過頭看了一眼：“你是我媽麽這麽啰嗦，我打車回去還不行麽。”
坐在位置上的韓司喬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車鑰匙，站了起來背上包，自然地拿起劉浩洋的車鑰匙從兩人中間穿過：“你車放哪兒了。”
劉浩洋一臉懵：“什麽情況。”然後迅速跟上韓司喬。
唐舟渝本也想跟上去，結果被姍姍來遲的林雨薇拉住了：“你就在這兒等吧。”
兩分鐘後，韓司喬騎着劉浩洋的小電動停在奶茶店門口。
“上車吧，周公子。”劉浩洋殷勤地拉着唐舟渝往外走，唐舟渝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就被推上了車。
而後韓司喬往後遞了一個頭盔，向後面擺了擺手就發動了車。
劉浩洋在後面用力地揮揮手：“我把小舟交給你啦，老韓！”
從後視鏡看到劉浩洋傻樣的唐舟渝不忍直視，靠在韓司喬身後不自覺露出了笑容。
“順路麽？”
“順路。”依舊是韓司喬一貫的言簡意赅。
穿過車水馬龍的街道，眼看着兩側的路燈依次亮起，當夕陽最後的餘晖都失去了光澤，半空中一輪圓月慢慢地升起。
兩側駛過的車流、人流彙成了短暫的畫卷。
喧嘩的人聲被冷冽的風屏蔽在外。
明明是冷得刺骨的秋夜，坐在後座的唐舟渝卻感覺自己的臉像火燒起來了一般。
“扶穩。”韓司喬沒有回頭，卻能準确握住唐舟渝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間。
唐舟渝愣了一會兒，而後慢慢低下頭，心中翻湧着連自己也不明白的莫名情緒。
十分鐘後，熄火，停車。
唐舟渝有些笨拙地讓一只腳先着地，然後才顫巍巍地跳了下來，在他失去平衡之前，韓司喬一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肘。
“不要再摔倒了。”
唐舟渝回過頭，看到韓司喬認真的表情有些錯愕。
但韓司喬沒有再開口，只是揮揮手同他告別。
唐舟渝也下意識舉起手揮了揮，然後轉身往家門口走去。
就在他快走進小區門時，身後傳來韓司喬的聲音。
“明天，幾點來接你？”
唐舟渝驚訝地回過頭，見韓司喬的神色還以為他只是随口一提。
唐舟渝本想說不用那麽麻煩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七點。”下意識把往常出門的時間推後了十分鐘。
“我知道了。”韓司喬發動了車，“我一般六點起床，晨讀二十分鐘，洗漱完吃早餐大約需要二十五分鐘，從我家到你家不到十分鐘，我會提前五分鐘到樓下等你的。”
“你平時都是這麽嚴謹地計算時間麽？”
韓司喬正色：“我不喜歡做任何無意義的事情，不在計劃中的事情不做，不接受沒有時間規劃地去完成一件事情。”
唐舟渝眨巴眼，他知道韓司喬是對自己很有規劃的人，但聽到他清晰的時間認知還是令唐舟渝大跌眼鏡了，尤其對比身患拖延症的自己，唐舟渝不由得有些慚愧，慚愧之餘對韓司喬只有更深刻的欽佩。
他想，恐怕正是因為韓司喬是如此自律，才能兼顧學業又同時在社團工作上大放異彩吧。
唐舟渝知道，他羨慕韓司喬。
想到這裏，唐舟渝定定打量着韓司喬，直到對方露出有些不解的神色後，他才快速地擺擺手道別：“我走了，明天見。”
無法看到被留在原地的韓司喬看着他倉皇離開的背影露出淺淺的笑意。
“明天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