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糾結與反複

燥熱的夏天過去了，在秋天的涼意到來前，迎接全體高三學子的是積壓成山的試卷，密不透風的考試。饒是在乾南這樣以自由聞名的學校，緊張的學習氣氛也逐漸拉滿了。

正因為乾南的學風自由，學生們有更多思考的機會，才會更加勇敢去踐行自己的規劃，也因而比很多同齡人更早地确立自己的目标。

唐舟渝不是這群清醒學霸中的一員，但在這樣積極向上的學習氛圍的引導下，很自然地同其他人一樣被調動起了十成十的學習熱情。

也因為陷入了學習的迷沼中難以脫身，使他短暫忘卻了無用的傷春悲秋。

自從那日與韓司喬發生小小的口角，唐舟渝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見過他了。

不論是周末的籃球場，還是四樓空教室，那個他們共同的“秘密基地”，韓司喬的身影仿佛從他的世界被抹去了，無影無蹤。

一開始每當唐舟渝經過藝術樓時，總會有意無意停駐在一樓大廳，期待某天會從一號排練室裏再見到韓司喬的身影，他設想過無數次再次見面時要如何自然地和他打個招呼。

可屢屢無功而返後，唐舟渝才從劉浩洋的口中聽聞韓司喬本學期開始前就正式退出交響樂團專心學業的故事，仿佛一個無形的死結，故事不斷循環。

因一場不期而遇的邂逅而締結的緣分，被切斷時也格外幹脆了當。

唐舟渝抱着沉重的書箱看着面前的二號樓梯，過往的畫面從眼前閃過，某一瞬間他甚至以為那個熟悉的身影會再次出現。

但是睜開眼時，空蕩蕩的樓梯仿佛在嘲諷他的自作多情一般。

“小舟，你還愣着幹嘛？搬教室了，大家都走了。”遠遠傳來了劉浩洋的呼喚聲。

如夢初醒的唐舟渝終于回過神來，最後看了一眼樓梯，而後沒有留戀地離開了。

高三換教室是乾南的傳統，乾南的三棟教學樓大致是這樣的格局，前面兩棟作為高一、高二教室，中間夾着的高層是行政辦公樓，往後走依次是圖書館、計算機教室、體育館，穿過籃球場、排球場和操場，在校園的最北端是被孤立的一棟教學樓，較之其他兩棟樓更加安靜，不會被低年級打擾，是高三學子的“聖地”。

暑期補課結束，新學期開始，所有高三學生正式搬入這座孤島。

和之前得天獨厚的地理優勢不同，這回高三（14）班分到的是最高的樓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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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後就要爬四樓上下學了，想想就覺得好累啊。”劉浩洋像鹹魚一樣趴到課桌上。

同桌冷冰冰地回應道：“你平時課間十分鐘都能到操場瘋跑，爬樓梯對你來說能有什麽困難？”

“打籃球的事怎麽能叫瘋跑，更何況平面運動和垂直運動完全不一樣，頂樓雖然視線開闊，但也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啊。”劉浩洋無奈地攤手。

正在整理課桌的唐舟渝聞言笑着回過頭：“與世隔絕好啊，這不是讓你靜心學習，不受外物打擾麽？”

劉浩洋撇撇嘴：“什麽時候小舟你也這麽熱愛學習了？”

“熱愛學習有問題麽？”林雨薇橫眉冷對。

劉浩洋小聲嘀咕道：“簡直是在護崽。”

“你說什麽？”林雨薇的聲音略帶威脅。

劉浩洋趕忙認慫：“沒有沒有。”

唐舟渝失笑，搖搖頭轉過身繼續整理東西。

放學時，唐舟渝按照往日的習慣來到地下車庫取自行車，看到空空如也的位置，他才突然想到自己的自行車前段時間被偷了。

長期以來的習慣被打破了，令他有些不習慣，心情陡然沮喪了起來。

唐舟渝背着書包慢騰騰地走向公交車站，看到熟悉的公交車到站後，心頭湧過一種微妙的感覺，他搖了搖頭，甩掉那些無用的想法，在寬裕的車廂裏找到一個靠後的位置坐下。

公交車緩緩啓動，唐舟渝打開一條小縫，望着窗外的落日餘晖，心情有些低落。

他拿出手機，點開韓司喬的對話框，躊躇了許久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生氣了麽？”、“最近怎麽樣？”、“我們能聊一聊麽？”……

好像都是一些無聊的廢話，唐舟渝并不覺得韓司喬會是一個小肚雞腸的人，哪怕那天他們的交流不太愉快，也不至于成為冷戰的□□吧。

唐舟渝嘆了口氣。

如果他面對的是劉浩洋該有多好，對這樣神經大條的家夥無需避諱，只要大大方方說出自己的想法就好了。

可是韓司喬不同。

唐舟渝“心懷不軌”，自然很難以常人的态度對待他。

這樣敏感纖細的情緒令他郁悶，唐舟渝不想成為無病呻吟的人，卻控制不住胡思亂想。他畏懼這種被他人的一舉一動牽動心緒的感覺，仿佛成為被操縱的提線木偶。

即使是再小的事情，也可以令他患得患失的情緒加重。而唐舟渝清楚地意識到，這種反常并不是從他和韓司喬冷戰開始的。

是從他意識到自己喜歡上韓司喬開始的。

※

喜歡是種令人畏懼的情感，輕而易舉就另一個人變了模樣。

一時的冷卻期反而令唐舟渝有機會更加冷靜地審視自己。

“你和韓學長吵架了麽，哥哥？”一向遲鈍的張芸溪都發現了異樣，“你們以前總是同進同出，最近我已經很久沒有看到你們結伴回家了。”

“我也不知道。”唐舟渝苦笑，韓司喬莫名開始疏遠他，而他卻始終找不到原因。

“那就去問問他。”張芸溪理所當然地說道，“猜來猜去很容易造成誤會的，萬一一切都是你們瞎想造成的呢？”

唐舟渝聽完，猶如當頭棒喝。

終于，他鼓起勇氣向韓司喬發送了一條信息。

“最近忙麽，這周一起自習？”和從前一樣的口吻。

唐舟渝惴惴不安等待着回音，本以為會石沉大海，沒想到回信卻來得出人意料的快。

“不忙，好好準備這個月月考，一起加油。”語氣不溫不火，沒有什麽差錯，也沒有什麽特別的，但敏感如唐舟渝怎麽聽不出言下之意的拒絕。

他放下手機，沒有沮喪，卻在張芸溪關注地看向他時，僞裝出一抹輕快的笑意。

“你說的對。”

“我就說你們倆關系那麽好肯定不會吵架的。”張芸溪見狀喜上眉梢，捧着手中的奶茶喝了幾口。

唐舟渝嘴角抿着笑容，笑意卻不達眼底。

“是啊，我們沒有吵架。”

※

緊張的高三生活，連周末都被壓縮了。

好不容易在月考之後能放上一個完整的周末，劉浩洋立馬生龍活虎了起來，盛情邀約唐舟渝周末一起出去玩。

“我們倆，再喊老韓……”

“聽見了麽，怎麽走神了？”劉浩洋推了推出神的唐舟渝，唐舟渝有些抱歉地扶了扶額角：“最近休息不太好，周末想好好補個覺，我就不去了。”

“那行吧，你好好休息。”劉浩洋爽快地說完，就跑出門外，估計是去呼朋喚友籌辦周末的盛會了。

林雨薇作為女孩心思更加細膩，看着趴在桌上的唐舟渝有些擔憂：“怎麽了，身體不舒服麽？”

把頭埋在臂彎裏的唐舟渝發出有些悶的聲音：“沒有。”

“那就早點回去休息吧。”林雨薇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說道，見唐舟渝振作精神慢慢爬起來，她意有所指地說道，“小舟，我覺得比起其他事情，你現在還是把心思放在高考上比較好。”

“我知道。”唐舟渝淡淡回答。

林雨薇搖搖頭：“你不知道，你要是知道最近就不會這麽魂不守舍。”

“對你自己負責，在合适的時間做合适的事情。你自己想想，你真的還有精力兼顧學習意外的事情麽，尤其是在這麽關鍵時候，你連自己的未來都沒有考慮清楚，就不要想着去背負別人的人生了。”林雨薇說完毫不猶豫地背上書包往外走。

徒留唐舟渝坐在空蕩蕩的教室中望着正前方的高考倒計時似有所悟。

“我的，未來……麽？”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有人在唐舟渝的耳邊提起這個話題。

父母不會問他以後想幹什麽，但總會問他想去哪個學校。老師們也曾旁敲側擊關心過他的選擇，就連朋友們也各自早已明确了自己的方向。

甚至就連韓司喬……

唐舟渝的心中湧過一陣鈍痛。

他也曾經問過這個問題，甚至對他的答案格外介懷。但究竟是為什麽呢，回想起那天韓司喬問起這個問題時的神态舉止。

在他聽到自己蹩腳的回答時，他是什麽反應呢？

是痛心疾首麽，恨鐵不成鋼麽？

不，唐舟渝的腦中再度浮現出他當時的表情，那是一種複雜的，混合了恍然大悟、郁悶不解的神情，還有幾分不容錯辨的怒氣。

他為何憤怒？

唐舟渝感覺自己似乎摸到了一團亂線的線頭，卻始終找不到出口。

他耳邊再次響起林雨薇剛剛的告誡。

他知道，不論這些疑問背後的真相是什麽，現在，都不是他任性的時候。

像林雨薇說的，他要為自己負責。

※

韓司喬真的從唐舟渝生活中隐匿了，就連韓司喬自己都産生了這種想法。

每次當他路過原來的教學樓，總會有一種錯覺，教室裏還站着那個笑意吟吟的唐舟渝在向他打招呼。

但等他冷靜下來馬上就會意識到，不過是幻覺。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唐舟渝了，不論是那個秘密花園、操場亦或1號排練室……

當韓司喬提着小提琴離開藝術樓時，他忍不住回頭張望，卻只是失望地搖搖頭。韓司喬突然意識到，原來他和唐舟渝的軌跡偏差這麽遙遠，遙遠到只是輕輕一撥，看似重合的兩條平行線就輕易回到了正軌。

看到唐舟渝時隔多日的回複時，韓司喬有種沖動要答應他的邀約，但最終他恪守了自己的承諾，只能給予一個一板一眼的回複。

即使那背後真摯的祝福，大概率被輕易無視了。

月考結束，韓司喬在教室收拾自己的東西時，聒噪的劉浩洋從門外沖了進來，不由分說地邀請他參與周末的狂歡。

韓司喬卻無動于衷地拒絕了：“我周末有安排。”

“有什麽安排啊，怎麽一個你，一個小舟都不答應我。”劉浩洋郁悶了。

“小舟？”

“對啊，他說身體不太舒服，估計最近學習太累了，你是不知道他最近努力那個架勢，我都感覺不是倒計時幾百天，是高考倒計時十天了，簡直是沖刺狀态。”劉浩洋擺擺頭，臉上帶着不加掩飾的擔憂。

韓司喬愣了一下，抿了抿唇從抽屜中掏出一盒感冒藥：“幫我帶給他。”

“感冒藥？”劉浩洋蹙起眉頭。

韓司喬留下一句言簡意赅的解釋就離開了：“換季。”

劉浩洋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對哦，小舟一到換季抵抗力就下降，特別容易感冒，剛才看他的臉色估計是着涼了。可是老韓你怎麽……”

劉浩洋說着回過頭，卻見韓司喬已經人間蒸發了。

“走得真快。”

劉浩洋無奈地搖搖頭，看了一眼手中的感冒藥露出笑意，大搖大擺地回教室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