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畢業晚會

備戰高考的時間匆匆而過，對大多數人而言，這是充實而又充滿緊促感的旅程，期間經歷的痛苦、抓狂，在若幹年後回想起來或許已經成為可以莞爾一笑的回憶，但當下的煎熬是度過之前所無法設想的。

也就是這段時間讓唐舟渝發現了自己的抗壓性或許确還不錯，苦中作樂的日常品出了甜味，苦澀反而在熬夜做題、沒日沒夜複習的過程中被碾碎抹平了。

他沒有時間分神，沒有精力放在高考以外的任何事情上。

劉浩洋說，我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心無旁骛，堅定無前的唐舟渝。

張芸溪也覺得這樣的唐舟渝變得有些陌生，那張眉眼柔和的臉龐在時間的磨砺下漸漸刻出了幾分冷峻的棱角。

偶爾林雨薇看到這樣猶如苦行僧的唐舟渝時，都會有一瞬間晃神，她從唐舟渝的神情中看到了另一個人的痕跡。

唐舟渝原本總覺得自己是個沒有定性的性格，他這十幾年生活平坦得沒有坎坷，因而他少有對某件事格外執着的時候。

過去，他很難想象自己會因為一個飄渺的想法自虐式地學習。

上次他有這樣的信念感，是背負了他人的期待而踽踽獨行。

但這一次，他是為自己而戰。

※

高考的那天，天氣很晴朗。

唐舟渝推開窗戶沐浴在陽光之下時，感覺整個身體都被滌蕩了一遍，他望着窗外郁郁蔥蔥的景色，目光停留在圍牆之外的一方天地，不知想起了什麽，眼神中充滿了一絲留戀。

“還在磨蹭什麽，等會兒你爸送你去考場，千萬別遲到了，檢查好證件，可不能拉在家裏了……”唐母略帶責怪意味的唠叨聲從廚房傳來。

唐舟渝卻沒有覺得厭煩，反而露出了幾分笑意，合上窗戶，閉上眼睛十指相扣許了一個只有自己才知道的心願。

“高考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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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考場裏，所有人屏息以待。鈴聲響起的那一刻，有人釋懷地松了口氣，有人愁眉不展，也有人信心滿滿。

此刻的衆生百态，如此鮮活。

唐舟渝微微抿住嘴唇，不見喜色，也不見憂色，臉上充斥着一種捉摸不透的意味深長。在一衆結束了高考瞬間進入脫缰野馬狀态的考生中，冷靜自持的神态顯得極為格格不入。但仔細一看，他的額頭竟已滲出了冷汗。

待監考老師說出可以離場之後，所有考生離開自己的位置，依次往考場外走去。

此時他們還不能離開學校，必須等所有老師完成查卷，确定沒有遺漏後，才能打開校門。因而被清離考場的學子們都圍擁在校門口，或等待或交談。

唐舟渝剛走到門口，就被急切的劉浩洋一把拉到了樹蔭下陰涼的地方。

“怎麽那麽傻呢，這麽熱的天氣你這小身板在大太陽下曬會兒還不得被烤化了。”劉浩洋絮絮叨叨的樣子像極了慈祥的老母親。

林雨薇在旁邊嗤笑了一聲，搖搖頭別過了臉。

突然同桌推了一把劉浩洋，示意他看向某處：“那不是韓司喬麽？”

劉浩洋聞言望去，果然見到人潮的另一側，一個清瘦挺拔的身影，正垂眸看着旁邊的人說着話。

“老韓！”劉浩洋見狀揮着手大聲打了個招呼。

韓司喬循聲而來，視線定格的第一個瞬間捕捉到的卻是站在劉浩洋身邊，臉色有些蒼白的唐舟渝。

注意到韓司喬的視線，唐舟渝也露出微微笑容，伸出手小幅度地打了個招呼，然後就被旁邊同學的交流吸引了注意力，側過頭加入了他們的對話。

韓司喬心底開始發沉，下意識向對面挪動了一步。

就在此刻，校門打開。

一道鐵門阻隔了兩個世界，一側是歸心似箭的考生，一側是心急如焚的家長。

窄窄的巷道瞬間被洶湧的人潮占領。

韓司喬試圖穿越人潮靠近唐舟渝的位置，卻發現人流的阻力将兩人的距離拉扯得越來越遠，他頓住腳步，卻被身後的人流推了個踉跄，只能看着唐舟渝的背影消失在人流中。

下意識攥緊了拳頭。

“喝點水。”林雨薇注意到唐舟渝的腳步有些踉跄，臉上自然流露出幾分擔憂的神色，從劉浩洋的包側抽出礦泉水擰開送到唐舟渝手邊。

唐舟渝擠出一個笑容，不想讓朋友們擔心，但額頭上的薄汗以及青白的唇色都暴露出真實的情況不算太妙。

從考試中途一直硬撐到現在，唐舟渝終于撐不下去了，身體搖晃了一下差點倒下。

劉浩洋和林雨薇一人一邊瞬間拉住了唐舟渝的手，臉色同時一變。

同桌伸出手探了探唐舟渝的額頭：“沒有發燒。”

“那是怎麽了？”劉浩洋有些焦急。

林雨薇蹙着眉頭仔細觀察：“這幾天都很熱，估計是冷熱交替受涼了，你吃藥了麽？”

“吃了，別擔心。”唐舟渝揉了揉眼睛，撐住劉浩洋的手肘站了起來，“沒事，不用擔心我，考試結束了，今晚休息一下就原地複活了。”

因為這意外的小小插曲，本打算高考結束後放肆狂歡的幾人默默放棄了原先的計劃，先把唐舟渝送回家休息，一路上默契地沒有提及唐舟渝考場發揮如何。

當然，朋友們不問，不代表其他人不問。

在考試期間生病多少會影響發揮，但夾雜着各種意圖的複雜關心實在令唐舟渝感到不勝其煩，最後他只用一句話摒退了所有不論是真誠關心還是陰陽怪氣的“外人”。

“盡人事，聽天命。”

※

高考結束，意味着高中生涯正式劃上了句點。

乾南的畢業典禮在高考結束的第二天舉辦，此時當所有高三生再度回到校園心情都格外複雜。

平日裏寬敞的操場坐滿了學生。

傍晚的紅霞暈染了整片天空，呈現出一種格外绮麗且驚心動魄的美麗。

臺下的學生從精力充沛、聚精會神到眼看着一路上臺致辭的領導們長篇大論不見結束，逐漸開始煩躁起來。

在情緒達到最低點之前，校長恰逢其時地結束了總結陳詞。

“現在，我很榮幸地宣布，你們畢業了！祝願在座的全體同學前程似錦，未來可期！”

伴随着尾音落下，全場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散場後，學生們各自回到教室，或者到處串門，幾乎所有人手上都捧着一件幹淨的校服襯衫，逢人就喊住留下一個簽名。

唐舟渝也不例外，他也帶來了一件自己的襯衫，此時整個背面已經讓班上的同學密密麻麻簽滿了名字。

看着班級內同學們三五成群分享着趣事，時不時一片歡聲笑語，唐舟渝露出了溫柔的笑容，舉起手中的相機記錄下這溫情的一幕。

雖然分離在即，教室中仍舊不見苦悶。正是因為所有人都清楚今日一別未來不知何時才能相逢，此刻的團聚才顯得格外珍貴。

唐舟渝神色動容。

就在這時，身後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驚訝地回過頭，發現是平時不太熟悉的一個女生。

在唐舟渝印象中，這是一個性格腼腆但人緣很好的女孩。

“唐……舟渝，能幫我簽一個名嘛？”女孩猶豫了一下才勇敢喊出唐舟渝的名字，遞出了自己的校服。

唐舟渝愣了一下，很快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接過筆和襯衫俯下身放在桌上準備簽名，卻突然被對方打斷了，他歪着頭看着女孩：“怎麽了？”

女孩深吸了一口氣，眼神中露出某種果決的神色，毫不猶豫地指着校服襯衫口袋的位置：“可以簽在這裏麽！”

雖然是請求，語氣卻格外堅定。

唐舟渝沒有猶豫，就按照她的話落下了簽名，在他完成簽名把襯衫交還給對方時，他看到女孩的眼睛中閃爍着某種濕潤的水光，但下一秒她就別過臉拿着襯衫飛快跑開了，只留下一句話在空中飄散。

“謝謝你唐舟渝！這個留給你，就當作是紀念吧。”

唐舟渝愣了一下低下頭，這才發現一張2寸照片被主人遺落在桌上。

他擡起頭看着對方遠去的方向，心頭被狠狠戳中，嘴唇幹澀得說不出話。

劉浩洋見狀搖了搖頭，沒有走上前調侃唐舟渝，反而留給他安靜的獨處空間。

唐舟渝輕柔地将照片拿起來，這是畢業前乾南統一給學生拍攝的證件照，每個人都穿的是校服，統一的2寸照片，交完材料還剩兩張。

而現在，其中一張就在他手裏。

看着照片中女孩生澀卻充滿青春活力的笑容，唐舟渝深深嘆了口氣，他不是遲鈍到一無所知的人，自然看出了這張小小相片背後的含義。

盡管落花有意流水無心。

但他珍視這份心意，不願草率地應對，最後将它工工整整地塞到了自己的日程本中，無聲地說了聲“謝謝”。

簽名儀式仍在進行，早早收集完所有簽名的唐舟渝把東西收拾好後，背着包一路走下樓。

此時仍是周末，整個校園裏除了慶祝畢業的高三生幾乎沒有見到其他人的身影。

唐舟渝穿過大半個校園回到了高中最初兩年時光度過的地方，推開空無一人的教室，坐到自己過去的位置上，課桌椅都沒有換過，上面自然還留着歷任主人的記憶。

幹淨整潔的桌面邊緣遺留了一些痕跡。

他摩挲着上面的擦痕忍不住會心一笑，撐着下巴望向窗外的中庭，離開這裏時依稀還能聞到金桂的香氣，而現在整個中庭都被豔麗如火的鳳凰花霸占了視野。

天色一點點變暗，教室中一片昏暗。

唐舟渝安靜地坐在自己過去的位置上，獨自品味着最後的高中時光。

本以為無人打擾，沒想到卻被敲窗的聲音驚擾了這片刻的寧靜。

唐舟渝回過頭，只見一個熟悉的人影伫立在窗前。

這個畫面，已經久違了。

記憶漸漸倒帶，那些令人懷念的時光一瞬間從眼前劃過，那時韓司喬的音容笑貌，他微小的神情變化，唐舟渝都覺得歷歷在目。

平日裏他總自诩自己的記憶力好，此時卻因為它而難受了。

壓抑在心底的情緒翻江倒海着，傾覆了那艘搖搖欲墜的一葉扁舟。

唐舟渝從心地站起來，推開了那扇窗戶。

漆黑的室內和猶帶微光的走廊鮮明地被窗戶切成了兩個世界。

“我找了你很久。”韓司喬直勾勾地看着唐舟渝。

“你找我？”唐舟渝抿了抿唇，有些猶豫。

“是。”韓司喬從窗口伸出了手，“出來吧。”

唐舟渝定定地看着他，試圖從那雙被額發陰影遮蔽的眼睛中看出些什麽，可最後卻是徒勞無獲。

踟蹰了兩秒鐘，唐舟渝就走出門外了。

夏季的夜來得很晚，此時仍是霞光與月光交融的時分，天空中像蒙着一層灰布，不太透亮，但也不算太暗。

無言的尴尬持續了一會兒，還是唐舟渝打破尴尬，以自認為自然的狀态開始和韓司喬交流：“你找我有事麽？”

韓司喬從身後的包裏掏出一件衣服，是熟悉的校服襯衫。

唐舟渝緊繃的身體放松了一些，接過韓司喬的衣服，臉色柔和了些許，甚至能開起韓司喬的玩笑：“沒想到你也帶了這個。”

“每年都有不是麽。”韓司喬打開筆蓋遞給唐舟渝。

“簽在哪裏？”唐舟渝俯下身看着衣服上密密麻麻的簽名有些無從下手。

韓司喬伸出一只手指點在衣服上唯一的空白處：“這裏。”

密密匝匝的簽名唯獨留下了襯衫右胸口袋位置的一片空白。

唐舟渝執筆的手頓住了，他微微咬了咬唇，抛開雜念，一氣呵成完成了簽名并把衣服還給韓司喬。

“等下。”

已經轉過身的唐舟渝被韓司喬喊住了。

他回過頭，只見韓司喬嘴角微微上揚，心情愉悅地看着他并伸出了一只手：“你的襯衫呢？”

唐舟渝吞咽了一下口水，在韓司喬誠摯而專注的目光中有一種無所遁形的感覺，彷佛就連潛藏心裏的秘密也被窺探了一般。

“給。”

韓司喬笑了，在唐舟渝遞過來的襯衫上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名字，獨樹一幟地占滿了整個口袋的位置，存在感極其強烈。

“這樣，就好了。”韓司喬心滿意足地合上筆蓋。

唐舟渝望着他，心髒砰砰直跳，明明心裏清楚韓司喬這番舉動可能沒有其他含義，卻還是因為與前人動作微妙的重合而砰然心動了。

襯衫右口袋，最靠近心髒的位置。

上面的簽名，就像是在确認所屬權一般，霸道得不容忽視。

“好了，操場那邊等會還有最後的儀式，一起去麽？”韓司喬從窗戶中拿出唐舟渝的包，自然地挎到自己身上，明明是詢問的口氣卻根本沒有給唐舟渝選擇的餘地。

唐舟渝只能跟着他一起走。

操場上的座椅已經被全部清空了，所有人席地而坐，圍成了一個同心圓，中間空出了一片舞臺的位置。

畢業儀式的最後環節，畢業晚會。

高二的學弟學妹們終于登場，送上了幾個暖場節目。

唐舟渝和韓司喬坐在一起，看着圈中青春活力的同學們，臉上不自覺露出笑容。

“真好啊。”唐舟渝自言自語，落在韓司喬身上的目光隐晦而又缱绻，回想起和韓司喬初見的那幕，嘴角不自覺上揚。

韓司喬突兀地轉過頭：“怎麽用這種老氣橫秋的口吻？”

“會麽？”唐舟渝搖頭笑了笑，抱着腿看向韓司喬，“可惜今天你不在臺上。”

韓司喬勾起嘴角：“會有機會的。”

唐舟渝只當他是說以後，沒想到最後一個節目結束之後，匆匆上臺的主持人竟然報幕道：“最後一個節目，讓我們歡迎高三（2）班的韓司喬學長為我們帶來小提琴獨奏。”

韓司喬悠然走上臺，接過同班同學手上的小提琴。

樂聲柔美，清風協奏。

話筒放大的樂聲有些失真卻不掩演奏者技藝之精湛。

唐舟渝注視着韓司喬，和之前每一次坐在臺下時的心情不同，此刻他的心情格外平靜，也格外釋然。

看着場上光芒萬丈的韓司喬，悸動的心情依舊。

他終于明白，他是如此濃烈地喜歡一個人，連欺騙自己都無法做到，連忍受朋友的距離都無法做到。

他喜歡韓司喬，無可救藥地喜歡。

所以，他不能再喜歡韓司喬了。

當韓司喬沉穩地放下手中的琴，目标明确地朝着唐舟渝走來時，唐舟渝清晰地聽到自己聲如擂鼓的心跳。

直到韓司喬站定在他面前。

“怎……”

韓司喬還沒說話，唐舟渝就突然踮起腳尖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下巴正好靠在他的肩膀上。

擁抱的力度之大，小臂上的青筋顯露無疑。

突如其來的擁抱令韓司喬的心跳都停滞了三秒。

然而不過一瞬唐舟渝就松開了手，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韓司喬，告訴你一個秘密。”

“我很喜歡你……的演奏！”

韓司喬發燒的耳根逐漸冷卻，望着唐舟渝的眼神深沉了起來。

“等會兒就是齊唱校歌的儀式了，我先去找我們班的同學了。”唐舟渝瞬間退開幾步，保持着安全距離遠遠地和韓司喬揮揮手。

“再見了，韓司喬。”

韓司喬的目光注視着唐舟渝，一言不發，也沒有留意到他緊緊攥起的拳頭，

而在背過身時，唐舟渝堅實的防線終于潰敗得一幹二淨，他咬緊牙關，沒讓眼淚留下，快速地逃離現場。

你不可能愛上我。

所以我選擇，離你遠一點。

抱歉韓司喬，我不能和你做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