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千年前的龍泉山,?那位在後世記載中才出現過的高僧法慧告知了弟子們一個關于因果和命運的秘密。

但對當時還沒有變為日後的過去世界七大佛的北冥和段久樓來說,?當時的他們并不能理解這意思。

因為他們那時候只是凡人,并不具備菩薩的智慧,?更因為輪回,?還沒有将二人成佛之前最大的劫數告知給二人。

“恕弟子愚昧,但關于我和三齋之間的因果是何意,師傅。”

為此,?性格更為剛強的北冥向法慧發問。可法慧卻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将目光轉向了寺廟外的別處。

“你們二人未來的一切劫數都會在這一場因果中,?等到遇上後,你們自然就會明白。”

“或許,?你們可知在這山下有個龍縣?”

“知曉,?就離此處不遠。”

北冥回。

“是了,?弟子還經常見那些凡人在山下播種織布,?婚嫁育子,?日子過得頗有生趣,幾日前經過那處,我還尋了個店家打了一壺黃酒才上山來。”

段久樓也跟着說。

“那你們知道嗎,?再過不久,?山下的龍縣就即将有一場生屠,到時龍縣連續五年都會被妖魔所害,?生靈塗炭,也許你們所見過的人間的太平再難恢複了。”

法慧的話,令二人面色都變了。

因為生屠這個詞一出,?一般就意味着阿鼻道和小西天的大妖魔要出現了。

凡這一類的魔出現,必将以人命還己命。這場關乎于生靈屠殺,會由那些吃人的妖魔将人間的地上劃開口子,再把凡人拖進陰司才罷休。北冥和三齋雖然往日裏不算和睦。卻也在蒼生大義上有着共同的信念感。

他們都知道下山除魔,是一件九死一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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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也不是什麽一腔熱血的少年。

可要是,任憑這一方淨土變得不複以往的生機,對于心存善念的他們而言,又是無法容忍的。所以當得知生屠即将到來。這兩個人當時就一塊向師傅自請了。

“師傅,要是生屠真的在即,那離妖魔出世也怕是不遠了,弟子願自請下山,為龍縣解決這場生屠之難,解衆生之苦難。”

當雙手合十果斷跪下時,北冥那一身黑金色的僧袍和那串七寶佛珠都拖到了地上,可僧人臉上的表情卻不容置疑。

他還年輕,卻已經有着金剛般堅毅與虔誠的信念。

“三齋也願一起前往,救世救人。”

耳朵上那個漂亮的珠玉耳墜因俯身而晃了下,段久樓一頭長發散落,也一下用手拂開自己那色彩鮮豔的衣擺跟着說道。

說完,這一僧一俗還一塊向着自己的師傅跪下了。

他們的自請。法慧大師答應了。所以這一遭,也是二人第一次一同下山除魔。

下山時,段久樓照例是一匹白馬一壺酒。

北冥這一次也帶上了護法法器——一面金色的五趣生死輪。

這面生死輪,是北冥所制。上頭的鎏金法寶四格,分別畫着四種關于人一生中生老病死的形态,還有三種祥瑞的動物用以驅邪。

北冥造這面法器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能以此輪來震懾妖物,維護輪回安定。

這也是他身為一名法僧的職責所在。

可這一年,當他們率先來到了龍縣。就如法慧大師所說,此時的龍縣正趕上了一場生屠。

眼前,猩紅色妖氣團團包圍的縣城中,無數從陰司爬上來的惡鬼已經開始在縣城,店鋪還有各種民宅襲擊人了。

他們的到來,也救了不止龍縣一處的凡人。

因為除了方外,原本算是個太平盛世的人間也由于這世道不穩,而趕上黃河以北災荒不斷。

陰司在這一年收容了數十萬亡魂,連在地底的地藏王菩薩都被驚動了。

一個個陰差們不得不來到人間将這些惡鬼都帶回陰司去。

恰恰在這時候,北冥和三齋入世了。眼前的百姓們一個個餓的皮包骨,稍微跑的慢些的,立刻會被攻擊凡人住所的妖吃掉。

所以一見他們出手,就将他們當做活菩薩一般。北冥和三齋見此還拿出煉藥和捉妖所得,去買幹糧贈予這些尋常人家。

他們甚至為此在龍縣,為了這場救世整整呆了五年。在後世有關這場救世之行的佛經記載中,關于這五年的具體記載很少,後來的人也不可能完全知道他們在這五年的時間裏,到底經歷了什麽。

但是從那些只言片語中,可以猜測。當時,北冥和三齋住在龍縣。

同行,同往。走到哪裏都是兩個人,并一次次在這場亂世的生死磨難中相互扶持,搭救。

他們是修佛者,不用吃食物也能活。

但是偶爾,段久樓這個戒不了世俗欲/望的,也會給某個和尚帶回一些人間的蜂蜜果脯。

【“我有一友。”】

【“今日比試輸我二斤蜂蜜果脯賴賬不認,結果吃我嘴短,不僅不如我英俊潇灑,實在是有損高僧之德!”】

這就是後來遺留在內家佛經中,段久樓在那五年中唯一一次提到的一句。

他們之間,好像完全沒有其他人那樣會有什麽天大的情誼。

說來說去,不過雲淡風輕的一句,我有一友而已。

在此期間,二人一個斬殺惡鬼,一個煉藥救人。并救下了無數凡人,積攢了數萬功德。

也因為這漫長的五年修行,他們從最初的只是同門關系,成了偶爾也會坐下來論法,并一同修煉療傷的關系。

轉眼,時間到了第五年。

法慧大師從山中寫下書信,由過路的居士帶下,讓他們在這月底回到山中,說二人的劫數就要來了,一定要盡快回來,一刻都耽誤不得。

成佛。

是他們的畢生所求。此時功德圓滿,也是好事一件。

可就在這時,眼看龍縣周圍還有小妖時而進犯,他們也聽說了一件事,那就在更遠的地方,已有魔王和八部衆出沒。

凡是魔王和他的部下所到的地方,随便降下的一場劫難,都可以毀掉數萬人的性命。

不說是妖吃人了,人吃人之事更是不斷。

這是北冥和三齋生命中第一次知道魔王和八部衆的存在。

他們想到了法慧大師五年前的話。也許他們成佛前的劫數就真的藏在其中。

但是人命關天,作為兩個一心救世的人,若是只為了自己的成佛路。明知現在趕去來得及救人,卻為了個人利益而放棄救他人。

那麽這個佛,他們不當也罷。

就因為這個緣故,二人決定在回龍泉山之前,最後一次前往那受八部衆所害的地方救下那一個縣城的人。

“我倒真是第一次見你的護法法器。”

路上,當穿梭在那個時節長滿楓葉的山中,段久樓一邊喝酒,一邊看聖僧本人偏要用腳走路倒也覺得很新鮮。

“這本來不是你的眼界所能領悟到的。”

帶着一個遮擋着半邊面孔的鬥笠,北冥背着自己沉重的竹箱行囊跟他一起行走在這山水之中,像個苦修的僧人般回他。

“莫要說這些大話,等你哪天受了傷,還不是要用我煉的阿伽陀藥,洗髓丹,大還丹,若是不服,回去後,咱們比劃比劃?”

“待這次事情解決,一力解決這場生屠,我自會讓你領教。”

北冥對他的挑釁不予理睬。

“同你一樣,我總會讓你一敗,讓你知道什麽叫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段久樓說完還笑着指了指天。

二人這對話中,顯然還是沒将法慧最初的因果之說真正當回事。

因為他們一直都能自保,勝負之說。

那時于他們二人來說,還是個未知之數。

但等他們來到那個傳說中有大妖出沒的地方,二人卻遇上了一件極罕見的怪事。

原來,這個縣裏每家每戶不到天黑,就會熄滅了所有的燈。還要假裝家家戶戶都沒有人在裏頭一樣,不敢發出一絲聲音。

北冥和三齋到了之後,覺得這事很奇怪。

所以那夜他們沒走,而是留下來躲在暗處的屋頂,頂着縣裏的一切。

結果到深夜,當他們倆一左一右用咒法藏匿在街市上方的房頂,竟看到一個長着梭形腦袋,灰色皮膚的女妖在地上爬。

當到一戶人門前,這腦袋像個梭形石頭的女妖還停下,發出人語。

【‘天亮後,你父親要死。’】

這一句關于生死的預言,把那一家子吓得嗚咽起來。

可這時,女妖卻邪惡地笑着這爬走,而且每到一戶都會留下了一句話。

【‘丈夫淹死,妻子被虎吃,嬰兒溺水,代代不得好死。’】

到她告知給每一戶人家關于生死的預言後,這下只留下屋頂上已經看到這一切的兩個僧人。

“這是什麽妖?”

皺眉的北冥頭一次見識這模樣奇怪的女妖。

“不清楚,或許要問問當地的人,先走吧,別驚動她。”

三齋這麽答道,也跟着像只利落的鷹般縱身躍下。

而到白天,沒等他們再換一身俗家弟子的打扮,找上人先問清楚。昨夜那戶人家的父親就真的在天亮時死了,不僅如此,縣裏死的人還不少。

百姓們大哭。為了活命只能拿出全部糧食去供奉這位女妖。

也因為這個緣故,北冥和三齋才意識到那女妖或許真存在預言的本領,而關于女妖的身份,這時他們也終于打聽到了。

原來,五年前,此地縣主本有個女兒,名為阿女。

阿女生的美貌,與人結為夫妻後,這夫婦二人都是極俊秀的男女,可是有一日,阿女得了一塊綠面菩薩吊墜。

這綠面女菩薩,名為反度母。阿女愛惜容貌,日日在家中誦經祈求。

那塊度母收到凡人的供養,就幻化為一綠面女子,來阿女家中敲門讨要飯食。

阿女一家見到門口這個綠色女人的怪樣吓得關門,還用家裏的石頭砸她。到天亮後再睜眼,那塊反度母的吊墜竟然被一塊石頭給砸碎了。

這塊梭形石頭砸死了度母。阿女不敢将這殺人物亂丢,就天天藏在衣服裏,和肚子貼在一起。

可誰想,就因為這件事,阿女家留下了一件惡果。到十月後,阿女懷上了孩子,還是罕見的三胎。

可此時,可怕的事卻來了。因為上天并沒有帶來吉祥健康的孩子。

當那肚子裏的三個孩子出生後,一個面如蛇,一個面如豬,一個面如鴿子。

阿女一見到這三個妖怪就瘋了。

在妖法反噬下,她将三個兒子全部用那塊梭形石頭砸死,又化為了一個沒有臉,長着獠牙,只會用肚子頂着天還夜夜到其他人家給予預言的女妖。

她如今的名字就叫——女具。

這個女具的來歷,北冥和三齋這下總算知道了。

因為已經成為了妖,女具已經沒有了阿女的人性,只有将其超度,才能還這個被詛咒的地方一個安寧,所以二人就決定以佛法,先将這裏每戶人家的門上都畫上一個生死輪。

這個家家戶戶門上都有的金色生死輪。

會在夜晚降臨,使那個女具無法接近這裏的人,也能讓這裏的活人不用再被詛咒害死,但需要用法力去維持正轉。

等到這夜,北冥和三齋再一次藏匿在房上。果不其然,女具又來了。

當又一次害人的女具見門口家家戶戶都畫着一面一模一樣的生死輪,被瞬間迸發出的金光吓得大叫,又撞飛了出去。

這二人見狀縱身下去,就想一塊降服這女妖。

因為北冥和三齋都是當世少有的佛門強者。

這一場生死之鬥,他們同這女具打的昏天地暗。

在僧和妖兩方各自拼勁全力的數百個回合中,被生死輪阻擋而暴怒的女具變為巨大的軀體,還有三個妖怪化作的兒子相助,法力不容小觑。

追趕中,他們各自在房梁上扔下無數個雷火咒,不動明咒。

可此時,北冥和三齋還是在這數百回合的過招中,感覺到漸漸不敵。

最關鍵的是,就在這時候,天上竟在夜色中漸漸轉為白色,一道他們等待許久的無名界線竟然出現了。

——大事不妙。二人心裏都明白,或許劫數怕是要到了。

這種時候,殺女具和歷劫數到底孰輕孰重,就需要他們自己來抉擇。

在他們之中,北冥首先漸漸露出疲态,一下倒在了地上。

北冥如果論實際修為,該和三齋不相上下。

可他需要用自己的法力維持生死輪來保護縣城中凡人的性命,所以被三妖打的滿身鮮血,就快倒地不起了。

他的一身黑金色袈裟沾滿了血跡,七寶珠的繩子都快斷了,堪堪挂在脖頸。

三齋見此上前用身體擋在了他的眼前。

此刻,曾經面容俊美的他也是一頭長發披散,滿嘴鮮血,連耳朵上那只搖晃的珠玉耳環都難掩其狼狽凄慘。

他當下扭頭,額頭上的紅刺青也沾滿了汗水,卻還是抓着北冥的僧衣,硬是逼着他将自己所有的丸藥塞給這和尚,又怒斥對方道,

“你瘋了,快放下這面五趣生死輪!不要再讓它朝正向轉下去,就算你有再高深的佛法,難倒為了救人,你要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嗎!”

可北冥聽到這話,只在血泊中認死理地緊緊抓着那金色生死輪咬牙回答三齋道,

“咳……咳咳,阿伽陀藥也無用了……你明知道,我為大義而死,所以莫要……為我之死自責。”

他們二人都無法放棄救人的大義。

那女妖見此,一個飛撲就要張開獠牙吃了他們。

也是在這時,本快要陷入絕境的二人一起握住那生死輪又将這女具的心口破開了一個大口子。

心口那個地方一破。本還身形巨大的女具一下就像被吹滅了燈芯的油燈一樣,灰飛煙滅了。可這面目可怖的女妖在臨死之時,卻對他們二人再次留下預言。這一次,這預言很奇怪。因為它居然有兩句,還是完全自相矛盾的兩句。

【‘北冥會死,段久樓會活。’】

【‘段久樓死了,北冥還是會死。’】

這話落下。女具就灰飛煙滅了。

北冥重傷,此刻離死只差一步,直接身子一輕,袈裟飛起,七寶珠碎裂一地,砸在那人懷中重傷暈厥了過去。

在他精疲力盡地閉上眼睛時,他看到了對方的耳朵。

三齋的耳朵上,永遠帶着這個珠玉耳環。那是一種紅玉。和他的七寶珠一樣,是生如烈火般的炙熱鮮活,至死不滅。

年輕僧人甚至想着,如果女具前一句話成真,那麽他死,至少有一個人活下卻是一件好事。

因三齋算算,還小他一歲。

盡管都無父無母,也從來算不上有什麽大過天的交情。可說到底,北冥忘不了這五年他欠對方的那二斤蜂蜜果脯。

可當這年輕的法僧帶着這樣的想法經歷漫長的時間再醒來時。

他發現自己竟回到了龍泉山。

禪房,香爐。

還有坐在床頭等着他的法慧大師。可除此之外,他的身旁卻空無一人,只是這時,面目悲憫,在用一種無法形容的眼神看着他的法慧才告訴了他一件事。

“師,師傅……三齋在哪兒。”

“北冥。”

“我佛慈悲,因你二人的那場劫數,三齋此刻已經葬身于女具手下。”

“他用自己的性命一直為你轉動着那面金色生死輪,使其正轉,保護了山下凡人,如今……也已經油盡燈枯,真正皈依我佛,此生再也不可能回到龍泉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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