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謝老夫人這回真的快暈了,快枯朽的身體抖得快要散了架, 看向謝夫人的目光摻着毒藥。

衛繁姐妹從不知道一個人的目光竟可以這般惡毒, 好似厲鬼索命一般。

謝知清并非蠢人, 看謝夫人的架式,那點僥幸頓時湮滅,蒼涼一聲長嘆:“夫人, 此中多有無奈!”

“不許說,不許說。”謝老夫人已駭得色變, 不管不顧地将拐杖一丢, 嘶聲道, “你……你多說一字,我就碰死在堂前, 你為人媳逼死婆婆, 人間陰司都容不得你, 老身做鬼也不放過你。”

府尹正要叫差役去攔,樓淮祀在那翻翻白眼, 搶道:“老夫人,你口口聲聲罵你兒媳不孝,既是不孝媳, 你碰柱抹脖子懸梁, 她不拍手稱快,難道要哭着喊着心疼?”不等謝老夫人背過氣,又開口道,“再說, 這堂上,高官在坐,一衆差役如狼似虎,你這尋死覓活的,一看便是裝腔作勢,哪裏死得了啊。”

李內侍站角落,心裏暗暗叫苦:祖宗,你再不閉嘴,謝老夫人真要死了,還是讓你的臭嘴給氣死的。

謝知清惱怒至極,扶住母親,出聲道:“樓二郎君,我母年事已高,雖有偏執之處,你為幼,也當敬之,怎能口出譏諷,出言羞辱?”

樓淮祀吊兒郎當道:“謝禦史,先有長者不慈,後有晚輩不敬,世所常見。”

府尹也道:“老夫人還是先就座,既開堂審案,哪有讓原告人閉嘴之理。”他也是個周全人,擔心謝老夫人撐不住,一口上不來,死掉了,體貼地叫了郎中在堂上候着。

那郎中更是周全,帶着小藥童,擺開金銀針,屏氣凝神地提防着謝老夫人昏厥猝死。

堂上的吏部侍郎下巴又擡高了一點,鼻孔裏透着絲絲的幸災樂禍之氣,實在是謝知清招人恨啊,他們吏部不知被姓謝的搞掉多少人,腿都差點瘸了。

謝老夫人被扶回椅子坐上,搭在謝知清胳膊上的抖如篩糠,一雙眼死死地盯着謝夫人。

謝夫人也是一嘆,道:“婆母,謝家這個污泥坑,埋着污爛之事,也是時候翻出來見見這天日,也好看看這天下還有沒有善惡公道。婆母年逾古稀,許還嫌命短,兒媳卻是活夠了,想從頭至尾,細細說說謝家藏着掩着埋着的惡臭之事。”

“不死不休……”謝老夫人低喃,整個人往前一撲,這回是真的暈了過去。

府尹一揮手,讓郎中給謝老夫人診治,沉聲令道:“謝夫人,請細說。”

衛繁姐妹幾人不知不覺漸漸退到了樓淮祀與衛放的身邊,他們雖年少,少經世事,又不大聰敏,此時,也知謝家定藏着不能見人的事,不然,謝老夫人不會吓成這模樣。

Advertisement

樓淮祀看了眼謝夫人,心道:她果然不想活了。

“謝知清在京中無親朋無故友,此事在京中應不是什麽秘事,諸位定都有所耳聞。但,并非如此,多年前謝家曾寄住過謝知清的一個侄兒。”

許是謝知清孤絕一人的名頭太過響亮,府尹與吏部侍郎竟都面露異色。倒是大理寺卿點頭:“夫人不曾說謊,确有此事。不過,據我所知,這個侄兒寄住不到半年,便受不得謝家清苦、謝禦史的嚴苛,回了老家故地。”

謝夫人福一禮,笑道:“宋正卿只知一,不知二,容小婦人細禀。”

“你說。”大理寺卿擡手以示。

謝知清微阖雙目,面如死灰。

謝夫人嘴角噙着一抹笑:“謝家族譜,謝知清這一脈只他一人,然而,老夫人共育過五子,長子三歲夭折,生二子又死于襁褓之中,再生三子,又是早亡,育下四子時得高人指點,将此子寄送別姓人家。也不知老天有眼還是沒眼,等老夫人生下謝知清後,這二子竟都得以保全,平安無虞長大成人。”

“這般說來,謝禦史還有同胞手足?”府尹追問。

“是。”謝夫人答道,“他們兄弟雖無往來,不甚親密,卻知底細,逢年過節偶也有禮相送。農家清貧,我那個伯兄辛勞困頓,十多年前已經過世了。這才有了謝家遠侄來京投奔謝知清。”

樓淮祀已猜得大半,只覺此事令人作嘔,很想讓衛繁掩耳,不要再聽。

他猜到了,大理寺卿也猜到了,看向謝知清的目光滿是不可思議,“哦”了一聲,又問:“親侄子?”

“是。”謝夫人臉上都是寒浸浸的殺意,“謝家家教甚嚴,女子尊婦德女規,不讀詩書,只工針指,平素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清明燈節都不許踏青觀燈,哪見得外男?”

“就是這個畜牲不如的謝家侄,做下天理不容之事,奸污了小女。”謝夫人猛得擰首怒視着謝知清,“謝禦史,此事真不真?”

謝知清瘦削的臉上劃落一行淚,咬着後槽牙,道:“真。”

“你謝家莫非只出畜牲?”謝夫人炸雷似得一聲喝問。

謝知清本就消瘦蒼老,這回看上去更是老态畢現,稀疏的發間一縷縷的白發,霜似得覆在他的頭上。

府尹都有點呆滞了,驀得回過神:“既如此,還需帶謝禦史的侄子來問話,一辨真假。他現在……”

“死了。”謝夫人應道。

“死……死……了?”府尹結巴,“他……”

“我殺的。”謝夫人冷聲道,“這等畜牲污我女兒,豈有讓他活在世上之理?”

府尹倒吸一口涼氣,這又牽出一樁命案,看謝夫人的目光都有些打顫:“活見人,死見屍,不知埋屍何處?”

樓淮祀也是吓了一跳,看身邊的衛繁,小丫頭早已傻了,微張着嘴半天合不上,就衛放不知在想什麽,淚眼漣漣的。他湊到衛繁身邊,道:“衛妹妹,你們姐妹的事了,不如禀了府尹,回避歸家。”

衛繁是又怕又惡心又不肯走,她們與謝夫人有一面之緣,便覺息息相關,不願就此離去,細不可聞地顫聲道:“不如……不如……再聽聽。”

謝老夫人被郎中紮了幾針,小藥童拿雞屎混着各種刺鼻藥物混一塊的嗅藥放她鼻子下來回晃了幾晃,謝老夫人又緩緩醒了過來,她揮開小藥童,正要掙紮起身,就聽謝夫人在那道……

“謝知清助我将屍首棄在後院井中,過後,他借口井枯,填了井,掩了事。 ”

剛醒轉的謝老夫人,胸口一堵,又閉過氣去。

府尹驚愕連連,道:“謝夫人,你殺子侄,再是以尊殺卑,罪不致死,也當流放千裏。謝禦史,你包庇藏屍,首匿連坐,亦是有罪啊!”

大理寺卿不耐煩府尹啰哩啰嗦的,催道:“府尹,遣差役去謝家枯井看看可有藏屍?”

府尹擦着腦門上的汗:“正卿說得是。”他邊命差役持手令去謝家找屍首,邊對謝夫人道,“夫人繼續細說。”

謝夫人立在堂中,擡手抹去腮邊的一滴粒,續道:“小女幼承閨訓,遭了這般大罪,亦有求死之意。為人母,哪見得骨肉投缳。我小心撫慰,日夜陪伴,擋下謝知清與老夫人的冷言冷語,與小女道:她要是死了,我這個做娘的也活不下去。”

“小女純孝,為難自己茍活,也不願娘親陪自己同赴黃泉。”謝夫人不知想到什麽,惡極怒極,死灰的臉上一片血紅,額上炸出一條一條的青筋。

“不曾想,過了兩月,小女連連作嘔,手腳漸腫……我苦命的女兒,她被畜牲糟賤,還有了身孕。我那時實在不知如何是好,輾轉幾日,便想偷偷抓副藥,将這孽種除去。”、“其時,謝知清雖恨女兒不能知恥自盡,倒也不曾逼迫,也由我進進出出設法抓藥。誰知,謝老夫人得知後,與謝知清關在屋中說了半日的話,竟要我女兒生下腹中孩兒。”

樓淮祀忍得心肝痛,實在忍不住,插嘴:“謝禦史無子。”沖着謝知清翻翻眼皮,“謝禦史,正經好人家不願将女兒許到你家吃野菜,你花個十貫也能買個粗手通房來家……”

“咳咳咳……”李內侍摸着喉嚨連咳幾聲要他閉嘴。

“內侍,您老就別沖我使眼色。”樓淮祀嫌棄道,“你不讓我說,我還嫌惡心不願多言。”

謝夫人忽地笑起來,道:“樓二郎說錯了,十個八個妾室通房,也未必能為放謝禦史生下兒子來。能有一女,已是僥天之幸。”

樓淮祀“啊”了一聲,掉轉目光看了眼羞憤至死,隐要吐血的謝知清下/身一眼。

衛繁又不懂了,她看看衛絮也有些茫然,衛紫更是眨着眼不懂,她哥還在心憐謝夫人,淌了一臉的淚。只好拉拉樓淮祀的衣角,低問:“樓哥哥,夫人的話何意?”

樓淮祀對着衛繁初雪般的雙眸,只得低聲道:“謝禦史有病,子嗣上不大通。”

“哦……”衛繁卻是恍然大悟。

“你知曉?”樓淮祀大驚。

衛繁略微得意:“我看醫書,說豬腦多食,男子少子,謝禦史這病異曲同工。”

“……嗯,對。”樓淮祀違心誇道,“衛妹妹說得對,就是這般。”

府尹斜了眼樓淮祀和衛繁二人,他都不忍再看謝知清的臉色,再問謝夫人道:“夫人憐女,竟也同意此事?”

謝夫人露出了一絲又苦又澀又悔又恨的笑意,咽下落到唇邊的淚:“小女那時骨瘦如柴,怕是禁不得虎狼之藥,謝老夫人又行哄騙之事,道過後會将小女好好養在家中。”

“是我錯了……是我……誤了她。”

作者有話要說:抱歉,晚了一點點

感謝在2020-01-01 17:01:45~2020-01-02 18:44:09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芍子、争做倒數第一 10瓶;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