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李內侍悄悄避開人潮,找到街角停着的車駕:“聖上。”

姬景元叫他上車, 道:“朕用過的這把刀, 老二終究是不趁手啊。”

李內侍小心道:“依奴婢之見, 這刀有了年月,也鈍了。聖上沒見,事将了, 小郎君連削帶打的,都把謝禦史氣得口中吐血不能言語了。”

姬景元倚在那笑了下:“阿祀就是胡鬧。”

“聽着倒是在情在理的模樣。”李內侍也跟着笑。

“罷了。”姬景元随意揮了軍手,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多的朕也不好多管, 君臣一場,你去跟老二說一下, 流放就免了吧。”

李內侍躬身:“是。”

“好畫啊。”姬殷贊嘆, “雉雞展翅欲破畫而出, 鳥目視人,似與執畫人對峙提防, 令人錯疑自己身在畫中之境,怪不得小心謹慎如謝知清,也忍不住将畫藏在家中, 落下這麽一個把柄, 成了壓垮自己的一根稻草。”

樓長危端坐在那,全身醞釀着殺氣。

姬殷笑起來:“姊夫,外甥這口條,啧啧, 真是張嘴就來,真裏雜着假,假裏摻着真,他自己都半知半懂的,也敢言之鑿鑿、浩氣凜然,你看,直把謝知清給怼得吐血昏厥。”

樓長危冷着臉道:“樓淮祀胡言亂語,不知深淺,早晚會闖出彌天大禍。實是該死。”

姬殷樂得小王八蛋受教訓,嘴上還要開脫一下:“姊夫,話也不是這般說,到底還是謝知清不知死活,近年來,更是妄圖成聖。”他伸伸懶腰,笑道,“我家那位,自己不是好人,也不信世上有聖,更不喜出個聖人來添彩揚名,那些個送祥瑞道吉兆的,全被批個滿頭包。謝知清棋差一着啊,他想博個善始善終,還不如縮起頭尾,本分告老,偏要做聖人受世人惑敬仰,貪字反得貧。”

樓長危忍不住問道:“憫王找我是要跟詳談謝知清案?”

姬殷笑道:“哪裏,我是來告狀的啊,你兒子搞得我一個頭兩個大,我總要跟你說說始末,讓你這個當爹的也頭疼頭疼。姊夫,你和阿姊生得這兒子,活脫脫是為我二哥生的。阿祀原先不過湊個熱鬧,謝夫人雖然處境堪憐,我看阿祀沒心沒肺的,也沒多少憐憫之心。等得衆民為謝知清求情,阿祀氣得臉都紅了,他是見不得挾持民意之事啊。”

樓長危看他:“你就為這事邀我對飲?”

姬殷理所當然道:“對啊。不過,你若有意,我也可以與你細談謝夫人之事,端看謝夫人的手段,天下為夫之人都要當心,殺人誅心,謝夫人多年隐忍,只為将雪白白的丈夫打到泥塵之中滿頭滿臉灰撲撲。細思,後頸發涼,姊夫,前車之鑒,後事之師,你當引以為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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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長危耐心告罄,飲盡杯中酒,起身就走。

姬殷拍手大樂。

謝夫人告夫一案。

判謝夫人與謝知清義絕,謝夫人告夫,其情可憫,免其徒刑,動手殺侄,激憤之舉,罪不至死,判流放千裏;謝知清行差踏錯,革其職,首匿之罪酌情免卻,殺女徒二年,念多年為官克己清廉,常有善舉,兼年事已高,孤絕人家又有老母無人俸養,先行發放回家。

謝老夫人知後,人醒了,卻也糊塗了,半瘋半癫,坐那嘴裏念念叨叨,趴在她嘴邊聽一天都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謝知清一夕間,須發皆白,瘦骨支出,背駝得幾要點地,行過大街,耳中嗡嗡作響,旁人的竊竊私語與指指點點,雖聽不分明,落他耳裏仍是譏诮,有心要辯解,喉中尚有腥甜,咽下苦意,慢慢吞吞地走回自家的清貧小院。

死?死也不能死,他還有個老娘要他照料呢。

衛繁和衛放打心眼地佩服起樓淮祀,兄妹倆亦步亦趨跟他身側,誇了又誇,贊了又贊。

衛繁義憤填膺,道:“謝禦史好生無恥,行善雖是好事,怎能奪夫人的私産為自己揚名。”

“對對對,無恥之尤。”

樓淮祀略有心虛。

衛繁歪着頭,腮邊梨渦頓現:“樓哥哥真厲害,什麽都知道。”

樓競冷哼一聲,在旁拆臺:“分明是胡謅。謝知清雖有沽名釣譽之嫌,但做得好事也是實打實的。他官至三品,年年祿米就有四百石,祿田十多傾,兼每月又是雜樣俸銀可領,這些所得,他幾近都舍了出去。”

“謝夫人也沒什麽十裏紅妝,她爹雖是富商,卻非巨賈,那幅《雉雞圖》是謝夫人娘家無意所得,她爹不通文墨,也不知真假,想着女婿是讀書人,八成喜愛字畫等物,遂陪嫁給了女兒。”

“謝夫人心慕謝知清之才,初嫁幾年,二人也是琴瑟和鳴、情投意合,等得他們舉家進京,日子才過得艱難起來。京中居大不易,吃穿用度樣樣用錢,謝夫人少不得也要動用自己的嫁妝,謝老夫人雖眼紅,到底也不敢有過分之舉。直至,謝夫人娘家遇難,她爹走商時遭了劫匪,丢了性命,她娘親随夫而亡,家産由着一個忠仆守着盡托與了獨女女婿。”

樓淮祀嘴硬道:“我說得也不算大錯。姜氏娘家人一死光,謝老夫人就開始露出獠牙來,吞了親家的家産,又霸了孤伶兒媳的嫁妝。我琢磨着謝知清那時就起了樂善好施、天下為公之心。不是自己的銀錢,花起來也不心疼。”

樓競斜眼:“那也是先前幾年,再者謝夫人的私産沒用多久也已耗盡,之後,謝知清便得上皇賞識,入朝為官。”

樓淮祀笑道:“用過便用過,一年是用,兩年也是花,占了自家娘子的便宜,我一點沒冤他。”

樓競低不可聞道:“謝知清私德有虧,為官卻着實不錯,縱他只是求名,裝上一輩子,也當得诤臣好官。”上皇提他為禦史,不知除了多少屍位素餐的老臣權貴。

衛放怕樓競怕得要死,還是不服嘀咕,道:“縱他是好官,也不是好人,既不是什麽好人,沒得好下場,那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樓競一個眼刀過去,衛放縮縮頭,跑到樓淮祀另一側躲了起來。

樓淮祀忽問道:“堂哥,姓賈的現去了何處?”

衛繁大驚,忙問:“樓哥哥,你找賈先生做甚麽?”

樓淮祀很想摸摸她的臉頰,硬生生忍住,哄道:“衛妹妹,不如你先回家,我問賈老頭一點事。”

衛繁不舍:“我……不能去?”

樓淮祀為難道:“賈老頭住的地方髒不啦叽的,污水橫流,臭蟲亂爬,還有好些癞頭乞丐在那做窩,去一趟,身上都能爬滿虱子。你去了,污眼污鼻污耳,還是不去為妙。”

衛繁端詳着他的神色,忽湊過去,問:“樓哥哥,你是不是生賈先生的氣?”

樓淮祀一驚,老實點頭:“我懷疑賈老頭騙我,得問上一問。你放心,我定不會過于為難他,再說,他糟老頭一個,活跟死後又從地底爬出來似得,全身骨頭都不怎麽牢靠,手一重,他就死了。我一向仁心良善,哪會草芥人命。”

樓競聽他盡往自己臉上貼金,翻翻白眼,走遠幾步。

衛繁聽後,想了想,自己确實不便跟着去,衛絮她們都還在馬車上等着她呢,乖巧道:“那樓哥哥小心。”

樓淮祀笑道:“我給帶你萬絲酥如何?那酥糖鋪離賈老頭的住處不遠,我捎了來給你。”

“多謝樓哥哥。”衛繁眉開眼笑,沖樓淮祀一個萬福,轉身乳燕似得飛走了。

衛放看妹妹跑走的身影,他也想吃萬絲酥,又疑惑問道:“樓兄,賈先生幾時騙你了?”

樓淮祀吃驚:“衛兄,你怎不走?”

衛放揚眉:“我也要找賈先生,他把謝罪帶走了,我答應謝夫人要養阿罪的。”

樓淮祀比他更疑惑:“謝夫人何時托你養謝罪?”

衛放道:“寺廟道觀哪是好去處,我祖父說過:最毒最禿,最禿最毒。謝罪落那般禿驢手上,削個發燙個戒疤,連念經敲木魚都不會,還不知會被禿驢怎麽苛待呢!他被欺負了,都不會喊救命。總之我要養阿罪。”

樓淮祀無法,只好把拖後腿的舅兄捎上。

賈先生帶着謝罪躲在屋中,謝罪不知是累了,還是被賈先生使了手段,沉沉睡在一張亂髒髒的床上,好看得噬心奪魄。賈先生極為識趣,見了樓淮祀立馬趴下認錯。

樓淮祀蹲在他身前,笑道:“老賈,這便是你不對,我見你有趣,誠心與你結交,誰知,你竟戲耍于我。我心甚痛啊。”

賈先生擠出一個笑:“小……小郎君……小人委實不曾欺騙。 ”

樓淮祀伸手揪下他的一根胡子:“當初見你,你賊眉鼠眼的,我想着不能以貌取人,誰知你是相由心生。那日在衛侯爺的書房,你冷不咧地提什麽《雉雞圖》?”

“順口,順口……”

“不見得,我看你九成是故意的。”樓淮祀目光幽幽落在謝罪身上,“嗯……恩人之孫,萬一有個意外,賈先生想必餘生難安吧?”

賈先生立馬改口:“小郎君大人大量,小的當時是……因勢……順口,那麽一提。”

“謝夫人來領粥可是故意為之?”樓淮祀擊掌,“怪道她在堂上見了衛家姊妹妹和衛放,目中流露出幾分愧疚之意。”

“無……心……無心……”賈先生酸皺着臉。

趴在床邊看謝罪的衛放聽得快傻了,自己伸手把自己自己快掉了的下巴擡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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