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賈先生不敢有絲毫的隐瞞。衛家兄妹幾人,謝夫人倒不曾起利用之心, 只不過借着衛家施粥, 聚了好些窮苦民衆, 衆目睽睽之下引出告夫大戲,她不曾料到衛家兄妹萍水相逢為她抱不平,親到府衙為她作證。
倒是賈先生識得樓淮祀, 确實存心而為。樓淮祀混跡街頭,最好結識奇人異士, 賈先生故意露了了一手絕活, 引得他起結交之心, 慢慢不着痕跡地将謝家藏有名畫的透露給樓淮祀。
賈先生讨好一笑,道:“夫人想扯下謝知清一張皮來, 她這邊告夫将事撕擄開, 我這邊再在街頭巷尾傳傳流言, 散散诽語,就說謝知清欺世盜名, 家中名畫可證。屆時,兩邊可不就對上了?嘿嘿……”
樓淮祀盯着他:“賈老頭,莫不是我生得一張可欺的臉”
“唉喲喲, 小郎君仙姿玉容, 心仁良善,義字當頭,豪情滿懷,路見不平, 一聲不吼立馬出手,又仗義疏財。”賈先生真摯道,“小的當初一相小郎君的相貌,便知小郎君大有機緣啊,小郎君眸色清正,眼含慈悲,面似美玉,分明菩薩座前玉童下凡,生就佛祖心腸,小的一靠近小郎,便嗅得仙氣隐隐……”
衛放撫掌嘆道:“賈先生,我原先當你造假之術一絕,原來你拍起馬屁才是天下絕響啊。”
樓淮祀笑起來,又蹲過去一點,低聲道:“賈老頭,雖然你馬屁吹得不倫不類的,但還是吹得我通體舒泰。只是,讓我這般算了,我又覺得十分委屈,受了你的欺負。”
“……這這……那小郎君的意思?”賈先生忐忑地摸摸稀拉拉的胡子。
樓淮祀又湊過去一點:“你說你當初被人揍個半死丢在道邊,是犯了什麽事?”
賈先生老鼠綠豆眼擠了一擠,道:“無非是學藝不精,讓主顧看出了假畫,他不滿小的坑騙他的銀錢,羞惱之下,打了小的一頓。”
“賈老頭,不厚道啊,你再不說實話,我可要翻臉了。”樓淮祀一指樓競,“你可知這個黑面神有個什麽綽號花名?”
賈先生撓撓腮幫,他怎麽聽說這位是樓小祖宗的堂兄啊,不過,樓小祖宗架了臺,他定要陪着唱小曲:“小的不知,不知這位郎君有什麽雅號?”
“他叫活剝皮。擒了人後,沿着背脊一路割到後腰眼,再揪着皮往兩邊一扒拉,猶如脫衣一般,連肉帶骨帶五髒六腑,精光溜溜地給你剝出來。”
樓競撇開頭,不出聲,任由堂弟胡言亂語。
賈先生半信半疑,衛放卻是整個信了,看樓競的目光都打着小哆嗦,這人竟會剝人皮,惡鬼都要甘拜下風。
樓淮祀伸手拍拍賈先生的老臉,笑眯眯道:“賈老頭,你這一身老皮,皮離肉一寸遠,扒起更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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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先生舔了舔凸拉的唇,弄不清樓淮祀說真說假,終是捱不過,猥瑣笑道:“小的當年財迷心竅,仿了他人的字跡,刻了一方印章……”
樓淮祀睜大眼,看賈先生的目光跟看寶貝似得,一把扶起賈先生,笑得一臉奸詐:“啊呀,原來賈老還會金石之道?不知賈老于此道淫浸多年,功力如何啊?”他附耳細不可聞,“虎符兵符什麽的……”
賈先生被他吓得吡溜又跪下回去:“小郎君不可妄言,不可妄言……”你是想反還是怎麽?一開口就是虎符兵符的?
“随口一問。”樓淮祀嫌他大驚小怪,摸出一張賣身契,道:“賈老頭,你算計了我,我想想還是不能善罷幹休,你得賣身于我,我讓你生,你就生,我讓你死,你就死,不然,難消我心頭之恨,”
賈先生一愣,大喜過望,比樓淮祀還心急地簽了賣身契,笑道:“小郎君不嫌我年事已高,将不中用,收小的入門下為客,豈敢不從。”
“诶,門客是門客,仆從是仆從,你一把年紀怎這般厚臉皮?嘴皮子一翻就從仆成了客。”樓淮祀很是不滿地收起賣身契,将臉色一變,摩拳擦掌道,“最近手頭緊,賈老頭你無事可做,我們先仿個十張八張的名畫。”
“如此好事,我……我……樓兄不要落下我,我也要摻上一腳。”衛放連忙蹦起來,“我大姐姐那藏了不少畫,我借幾幅出來。”
“一味仿畫實在下乘之舉。仿得再真,兩相對比,自有一假。”樓淮祀笑着對賈先生道,“我先前看賈老仿畫,總覺得略有不足。不如賈老細細體會畫者筆意、着墨,等得融會貫通,成竹在胸時,舞弄筆意,自畫一幅,再稱是遺作面世。世人揣摩來揣摩去,假的也成了真。”
賈先生呆了半晌,鼠眼裏精光閃閃,一挑大拇指:“不愧是小郎君,高明,高啊。”
衛放跟着擊掌誇道:“樓兄的主意,果然萬無一失啊。”
樓競死死抱着刀,撫平心境,以免自己拿這三人祭刀,以扶天地之間的一縷清正之氣。自進了這間破院落,就跟一腳踏進老鼠窩似得,他還當樓淮祀來抓賊的,原來是一道做賊的。
這三人沆瀣一氣湊堆,一心想要坑蒙附庸風雅之輩。樓淮祀和衛放本就無法無天,賈先生自覺找到了靠山,打狗要看主人面,就算事發,有樓小郎君頂在前面,哪個敢來扒他的狗皮?更是無所顧慮,趁着自己死前,怎麽也要把畢生所學給抖出來。
樓淮祀說畢事,拍拍屁股打算去買萬絲酥,見衛放非要帶走謝罪,納悶道:“謝夫人利用你衛家,你還要替她照顧外孫?”
衛放一提及起謝夫人苦着臉,道:“ 她又不是存心的,再說了,利用就利用,能幫上夫人的忙那也是好事一樁。我祖父道:人與人交,就是我用用你,你用用我。”
樓淮祀有心想要駁斥,保證能把他舅兄駁得啞口無言,轉念一想,自己好似也在利用他舅兄。收起丁點點的內疚之心,道:“對對,衛兄說得甚是有理。帶走謝罪也好,賈老頭自己不修邊幅,能活多久還不定呢。”
衛放點頭,擦擦眼:“我一定照顧好他,好叫夫人放心。”
樓淮祀扯着他非要已經打烊的食鋪替他熬糖做萬絲酥,完了塞一包給衛放,道:“也是,我聽聞人無牽挂才能安生投胎轉世。”
萬放懷裏抱着的萬絲酥“啪嗒”掉地在地:“樓……樓兄……你說什麽?”
樓淮祀見他大失其色,也是要疑惑不解,道:“她本就不想活了,報了仇,托付了外孫,這世間還有什麽可留戀處?”
衛放的眼淚不值錢似得往下掉,呆呆道:“可可……可……”
“再說了,她一把年紀,流千裏比死也好不了哪去,還不如死了幹淨。”
“不是的。”衛放大吼一聲,扭頭就跑。
樓淮祀呆滞,用胳膊肘捅捅樓競:“阿競,我舅兄這是怎麽了?”
樓競皺眉:“自是去看謝夫人。”
樓淮祀張張嘴,吩咐仆役帶上謝罪先行回衛侯府。樓競鑽進車中,看了樓淮祀好幾眼,忽道:“ 我看衛大比你好。”
樓淮祀眉毛挑得快飛上天去,怒道:“雖然舅兄質樸,頗有可取之處,但你一張嘴就踩低我,我可不幹,我有他這般呆嗎?”衛放要不是他舅兄,就是一個蠢貨。
“他有赤子之心,而你。”樓競道。“沒有。”
樓淮祀冷哼一聲,半晌才道:“謝夫人活着也不過生不如死,死于她才是解脫,才是心中所有願。”
樓競道:“她想死是她的事,你無動于衷是你的事。”
樓淮祀氣得又連哼幾聲,擰着頭不理樓競了。
衛家人也不知哪裏不對,衛筝也罷,侯夫人許氏也罷,對着謝罪多有憐憫,連誇兒子行事仁義不負自己苦心教誨。許氏特意安排了一個清靜的小院安置謝罪,又遣了性子柔軟有些年紀的丫環服侍。
衛詢得知謝罪本要去寺院道觀的,吹吹胡子,瞪瞪眼,負手道:“那是清靜之地嗎?那是兇險之所,他一個身患呆症的小郎君,無聲無息就沒了。”
連着國夫人都嘆一聲“可憐”。
樓淮祀攀上樹,托着腮居高臨下看着衛家人進進出出地為謝罪奔忙,看了半天也沒想明白。
謝罪還小,又有呆症,衛家姊妹也無男女大防之意,結伴過來探望,見謝罪沉睡不醒,擔憂不已。
這是賈先生搞的鬼,他怕謝罪鬧騰,給他下了點迷藥,害得謝罪輾轉幾手,始終不醒。侯府俸養的郎中診治過後,見無大礙,就由他去睡。
衛放去了府衙得知謝夫人在獄中自盡,一路嚎啕回來,撲在院中石桌上淌淚道:“謝夫人死了了,她真的死了。”
衛繁和衛絮幾人大驚。
衛絮本就多愁善感,念及謝夫人的悲苦,又看自己堂弟哭成這樣,跟着抹淚不止。衛素和衛紫純是被自己的哥哥姐姐捎帶着掉眼淚,跟着瞎傷心。
樓淮祀背倚着樹身,莫名所以,全不知他們兄妹為何這般傷心。
衛繁心裏難過,走到樹下,仰起臉,睜着濕漉漉的眼,問道:“樓哥哥,夫人為何要死?”
樓淮祀對着她水霧迷離的雙眸,道:“活着無趣,只好死了。”
衛繁哽咽:“可是,難得生而為人,不是階邊草,也不是蜉蝣子,死後再投胎,下輩子都不知己身是什麽。許再不知人間四季、不見鳥語花香,不嘗人間百味。好生可惜。”
樓淮祀聽着她的呢喃,一時有些發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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