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這匣子裏裝的卻是一副面具,雕刻精巧, 白面紅唇, 眉彎彎, 眼彎彎,看上去又清秀又慈祥,兩邊還鑽了眼, 挂着系繩。
綠俏先笑起來:“這不是傩婆嗎?”皺皺鼻子,道, “樓家小郎君真是個小氣的, 怎光送傩婆, 不送傩公的,傩公傩婆從來都在一塊的。”
衛繁翹了翹唇角, 将面具往臉上比了比, 隔着面具的窟窿眼看綠萼綠俏等人, 嗡聲嗡氣道:“樓哥哥要我領頭驅疫鬼嗎?”除夕驅傩,打頭倆人扮作傩公傩婆領着方相神驅疫趕鬼。
綠萼腹诽:他哪是讓你驅疫鬼, 他分明只是讓你扮傩婆,眼一轉,笑道:“奴婢看這個面具精巧, 說不得就是送與小娘子挂在壁上賞玩的。”
綠俏駁道:“挂着賞玩, 也該挂一對,怎沒有傩公?”
綠萼強詞道:“傩公赤紅着臉,挂壁上猛一看到驚吓人,說不得就為這樓家小郎君才沒送。”
衛繁将面具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 送一個傩婆來讓她挂牆上看?雖說面具雕得精巧,畫得細致,她怎覺得綠萼是在騙她。
綠俏最好這些神神道道的,粗着脖子在那駁綠萼:“那傩婆白白臉就不吓人?別是樓家小郎君給送漏了。”
綠萼沖着綠俏哼了哼,轉頭笑哄衛繁:“小娘子,要不……奴婢幫你把面具給挂起來?”
衛繁一揚眉,縮回手,笑着道:“綠萼,我還是覺得這面具不是挂着看的,不如,我們去問問樓哥哥?”
綠萼一怔,急得跳将起來,道:“哪有收禮人問送禮人,禮當何用的?”
衛繁沖她一眨眼,抱起面具就溜了出去,她兄長還有她爹還有樓淮祀都聚在俞子離那吃酒,正好可以過去一問。
俞子離的清書院,清風夾着酒氣,書香蹿着肉腥,連院子裏的綠松都失了蒼翠。他就不明白,他是造了什麽孽,才結交了這幫牛鬼蛇神。
樓淮祀偷樂,跑過去給他斟酒,低聲問:“師叔幾時回家?”不等俞子離發火,又道,”你戳穿了我的身份,我可沒戳穿師叔的,你好意思跟我生氣?”
俞子離扶着額,輕喝道:“你滾遠一些,見着你們姓樓的我偏頭風都犯了。”
衛放屁颠颠過來,讨好地替俞子離捏了捏肩,涎着臉笑問:“老師,你幾時把阿罪也收了當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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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子離冷笑:“有你一個學生我已是三世不修?再收一個我豈有活路?”
“老師,阿罪比我乖巧。”衛放道,“生得還好看。”
俞子離斥道:“你不學無術就罷了,天性所在,幾時又添了以貌取人的毛病?謝罪生得如何與他可不可為學生有何相幹?”
衛筝幫腔道:“俞先生,民間有話,一只羊牽,兩只羊趕,大郎和阿罪都不是什麽良材,你一個随意,兩個随性,順手教了便是。就算他們一字不解,聽個書聲也好滌蕩滌蕩肺腑,添些書香墨蘊。”
俞子離極度怕冷,攏着厚厚裘衣,揮開蒼蠅似得樓淮祀和衛放,緩緩一笑,玉色酒杯扣在案幾上清脆一響:“衛侯爺這是将我視作優伶伎子?他們奏雅樂,悅人耳?我念詩書,增書香?”
衛筝出言不當,悔得腸子烏青烏青的,酒都醒了一半,忙起身:“俞先生切勿動惱,是我言語失當,自罰一杯。”他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又上前親為俞子離倒酒布菜,陪笑,“口拙,俞先生還不知我?素來嘴笨,無心之過。俞先生心中若還是有氣,犬子拜在先生門下,任打任罵,只打輕些就好,也別往臉上打,近年節,臉上帶傷,見不得外客,未免不雅。”
衛放氣道:“阿爹說錯話,為何要先生打我。”
衛筝輕飄飄看他一眼:“子承父過嘛,我這個當爹的,疼了你十數載,你可有孝敬為父一二?替父受過,理所當然之事。”
俞子離清冷道:“我怕我出手重,一動手,衛放腿都要折掉一條。”
衛筝強笑:“這這……略重了些,他要是折了腿,豈不是連累老父老母?敲敲手心出出氣就罷了。”
俞子離道:“衛侯爺不曾聞慣子如殺子?”
衛筝一指坐在旁邊剝核桃仁的樓淮祀:“不盡然……不盡然……樓将軍倒不慣阿祀,他是直接殺子,我眼下統共二子,衛攸又小,少一個沒一個,當引以為戒!”
樓淮祀扔了一把果仁在嘴裏,連連點頭,附和不已。
俞子離清俊的臉扭曲一下,輕描淡寫道:“焉知不是打得不夠重?”
樓淮祀又揀起一枚核桃,喀嚓砸破,忽笑道:“重不重的,我爹的一個遠房表弟肯定知道。我那表叔家住深山,沒甚見識,初到禹京眼見火樹銀花不夜天,紅塵軟丈三四千,就跑煙花柳巷吃花酒,被我爹抓着後頸拎了回來,聽聞還被摁在條凳上扒了褲子打……”
俞子離青紫着臉,一腳踩在樓淮祀的腳尖上,痛得樓淮祀“嗷”得一聲慘叫。
“以為有飛蟲鼠蟻,踩了一腳。”俞子離借着飲酒掩袖,對樓淮祀惡聲惡氣道,“你這張臭嘴再敢胡說八道,當心我把你幼時的糗事編成冊畫成圖送給繁丫頭一飽眼福。”
“你我叔侄親密無間,何必結仇呢?”樓淮祀忙笑着替他理衣襟拂浮塵。
衛筝好熱鬧,幾人說說笑笑正是開心,不肯散場,吩咐小厮再送酒菜上來,不喝死過去不算興盡,又勸俞子離:“先生雅量,不與他們倆個黃口小兒計較,來來來,先生再飲一杯。”
推杯置盞間,那催酒菜的小厮去而複返,狂奔回院中,撫着胸口,顫着牙關道:“侯爺,不好了,樓将軍父子帶着好些精兵,往這拿人。”
話音一落,如鐘馗闖入鬼宴怪堆中,驚得鬼怪紛紛棄座作鳥獸散。
俞子離逃得最快,身形帶出一道殘影遁入屋中,反手關了門還落了門闩。樓淮祀慢他一步,鼻子差點撞到門框上,險險才剎住腳。
衛放膽小,他都沒聽仔細,見自己老師逃了,樓兄跑了,不管不顧也要溜。衛筝驚愕下,跟着奪路,跑了幾步回過神。他跑什麽?這是自家,家中又不曾犯事。欲待鎮定鎮定心神,卻是兩股戰戰,樓長危兇名在外,實在吓人。
樓淮祀躲在衛放身後,看他爹與他兄長樓淮禮殺氣騰騰地踏入小院,一把摟住衛放,道:“衛兄,兄弟至交,我的生死就托給你了。”
衛放快哭了,他遠打遠看過樓長危,只覺樓大将軍威風凜凜,近前才知何謂森森的殺氣,呼吸之間,自己小命休矣。扭着身,哆嗦着道:“樓兄,生死各有天命,你快上前給大将軍趴下嗑頭認錯?”
樓淮祀哪肯撒手,道:“你看我爹的模樣,豈是認錯就能善罷幹休的。”
衛放抖着聲:“我也想救衛兄一命,只是……衛兄,你爹跟羅剎轉世似得,好生吓人。”
到底還是衛筝為長,可靠一些,護在樓淮祀和衛放跟前,道:“樓将軍,有話好好說,教子非是要殺子,你腰間五鬼奪命鞭一出,阿祀焉有命在?”
樓長危低眸看了眼腰間纏着的長鞭。
五鬼奪命鞭?
衛侯爺病否?
樓淮禮給樓淮祀使了個眼色,別過臉忍了忍笑,解惑道:“爹,五鬼奪命鞭應是酒樓中說書人胡謅亂編,他們說書自是要極盡誇大之事。”
衛侯爺長在酒樓厮混,聽在耳中,記在心間,樓長危煞星轉世、羅剎投胎,手中長刀飲萬人血,腰間長鞭奪人神魄,在邊塞時,餓時吃得蠻人肉,渴時飲的蠻人血,力盡便挖敵将心髒生吃了回緩力氣……
樓長危肅容斂目,殺意四溢,拱手道:“衛侯爺說笑了,犬子在府上叨擾多時,樓某一來致謝,二來賠罪,三來領他回家。”
“我……我……我知道……”衛筝也想躲兒子身後去,強撐着道,“只……只是,将軍可會教阿祀?”
樓長危話裏摻着冰渣子,道:“養子不教,反為害,樓某縱是教子也是為他好。”
衛筝咽口唾沫:“棒……棒……棒下出孝子,也也……出愚子,樓将軍武功蓋世,萬一把阿祀打殺了如何是好?”
樓淮祀抽抽鼻子,感動不已,他岳丈待他太好了。
樓長危懶怠跟衛筝歪纏,怒喝一聲:“逆子,還不上前跪下?”
衛放被吼得汗毛都立了起來,樓淮祀從他身後探出頭看了他哥一眼,樓淮禮略一颔首,稍放了下心,他爹還不是氣盛之時,伸頭一刀縮頭一刀,既躲不過,識時務者為俊傑。他正要出來老實跟他爹認錯。
衛筝卻生了氣,一把扯回樓淮祀,虛張聲勢吼道:“樓将軍拜帖都沒有一張,就跑到我侯府教子?這是何道理?這是要輕賤我侯府之意?”
他這一吼,樓長危也覺理虧,平心靜氣道:“是樓某失禮,改日治宴請侯爺飲酒賠禮。”
“那那那……不必了。”衛筝揚着下巴,理理鬓邊發,道,“我不過與将軍說理,阿祀是個好孩子,你你……你縱是他父親,也不好随意打罵,你打得他有家不敢回,令人心生唏噓。”
樓長危揚眉,衛侯果真病否?
樓淮禮上前一揖:“晚輩樓淮禮拜見侯爺,舍弟借住侯府,本不該催促,只家母思念舍弟,這才厚顏上門帶舍弟回家,并無訓斥之意。”
衛筝看樓淮禮俊秀奪目,說話又彬彬有禮,很有幾分喜歡。從懷中摸出一塊玉墜子塞給樓淮禮:“頭次見侄兒,來來,收下收下。”哈哈,上次見樓淮祀差點拿不出見禮來,他引以為戒,身上多放幾樣玉嚣,以備不時之需,看,可不就遇上了?
少年老成如樓淮禮接着玉佩都有幾分呆滞,不知如該如何應對。
衛筝還借機悄聲問道:“你爹真不會打你弟弟?”
“嗯……是。”樓淮禮艱難答道。
衛筝笑起來,沖着樓淮祀招招手:“阿祀,過來過來,将軍應承了,并不會訓斥于你,你安心回家,得閑便回侯府,陪我飲酒說笑,如何?”
樓淮祀動容,衛侯雖成天不幹正事,還常常醉熏熏,明明怕得要死,卻護着他,深深一揖,難舍難分道:“叔父,侄兒先走了,我住的小院要給我留着,時時打掃啊。”最好把女兒也許給他。
“去罷。”衛筝也極為不會,擦擦眼,揮揮手。
樓淮祀鼻子酸酸,順便倒了一眼樓長危:看看,都是當爹,天差地別。
樓長危站那卻是極為尴尬,小兒子在衛家住了小一月,長子還拿了衛筝的見面禮,他兩手空空…… 一手托住誠惶誠恐過來行禮的衛放,另一手在腰間一抹,解下“五鬼奪命鞭”放到魂都快吓飛的衛放手上:“賢侄不必多禮,長鞭送你免為護身之用。”
衛放捧着長鞭,放到鼻間嗅了嗅,好似有血腥之氣滲進腑髒,直吓得寒意從腳底板蹿到天靈蓋恍恍飛上天,兩條腿軟乎乎幾不直,連他樓兄跟着父兄走了都不知道。
高高興興來找樓淮祀的衛繁傻呆呆躲在一邊,壓根未曾料到樓淮祀今日會被押解回家,失落無措之下,眼眶都紅了。
樓淮祀出來一眼看到躲在假山後的衛繁,撇下親爹和兄長,急奔到假山後面,啓唇一笑,飛快到:“除夕我們一道在宮中看驅傩可好?你記得把面具帶上。”
衛繁兩眼一亮,轉愁為喜,帶着兩只小梨渦乖乖點頭:“嗯。”
樓淮祀心花怒放,手上發癢,忍了忍,實在忍不住,也不想忍,伸手在她鼻子上輕刮了一下,不等衛繁生氣,轉身飛也似得回到父兄身邊。
樓長危一聲冷。
樓淮祀若無其事地背着手,幾步躲到了樓淮禮一側,還嘟囔道:“阿兄給我作證,阿爹說不生氣的,他要是出爾反耳打我,我就進宮告禦狀。”
樓淮禮輕聲斥道:“不想挨揍就老實噤聲。”
樓淮祀哼了哼,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小丫頭還在假山後躲着呢。
衛繁鼻間還留着一道溫熱,像爬着什麽,癢癢的,她皺了皺鼻子,又伸出手摸了摸,又羞又氣,然後将手中傩婆面具扣在了臉上,掩去了眉梢眼角的層層暈紅。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晚了一點點,但是長
感謝在2020-01-08 18:11:54~2020-01-09 18:49:2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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